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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燃烧深渊的守护者(前篇) 第三章 被称为圣之湖

当天晚上投宿的地方是洋平帮忙订的,是位于支笏湖畔的温泉旅馆。

车子从洞爷湖往千岁方向往回开一小段路。比起已经成为观光胜地的洞爷湖,那里是一个游客罕至、四周静悄悄的湖泊,被三座火山团团围住,这里也曾经是破火山口湖。今年雪下得多,不过水深高达三六〇公尺的支笏湖,即使是严冬也不会冰冻,这里是位于日本最北边的不冻湖。

到达旅馆当然很高兴,不过伤脑筋的问题紧跟着来了,因为只订到一个房间。

「美咲同学,对不起,我没想到淳也的朋友中也会有女孩子。」

年纪差不多的男女生睡在一起,社会观感确实不太妥当。问题是运气不太好,今天旅馆正好客满,听说是靠洋平上班的美容院客户关系才订到这个房间的,幸好是区分成两个空间,整体来说相当宽敞,比较微妙的是两个房间之间只以纸隔扇区隔开来。

「喔~~我一点也不在意唷,臭男生的话我当然不要,不过还好今天是和嘉手纳一起。而且我也很习惯挤沙丁鱼似地和大家睡在一起。怎么样,嘉手纳,要不要和我睡同一个房间呀?」

「这这……这不好吧,再怎么熟也不能那样啦!」

「嘻嘻,而且是穿浴衣哟,睡一睡就会敞开~~」

「别、别再说了好不好,害人家胡思乱想!」

「哈哈哈,嘉手纳脸红了,好可爱唷!」

奏已经完全被美咲当成玩具逗着玩,凯文看得目瞪口呆。

「没办法,只好派巴拉姆站岗了,免得不肖分子做坏事。」

「……呃,你为什么看着我啦,神乐崎!」

奏是性命被锁定的人,整天过得提心吊胆,即使是这样,温泉对他来说遗是一个意外的犒赏。「吃饭前要不要先去泡一下温泉呢?」奏开口问了凯文。

「泡汤之前我还有事要做。你们去好了,不用理我。」

说着,凯文就带领着巴拉姆往柜台方向走去,奏则和内海兄弟结伴朝着浴场方向走去。

「泡汤后,一起到礼品店逛逛吧,后面好像有一家小型游乐场。」

内海似乎还沉浸在毕业旅行气氛中,来到大浴场的奏和内海,在女汤前发现美咲愁眉苦脸地杵在入口处。

「怎么了?」

「啊,嘉手纳,彦三郎一直要跟进去更衣室啦!能不能帮忙想个办法?」

仔细一看,发现祂就坐在美咲旁边摇着尾巴,不管有没有门或墙壁,精灵兽都是畅行无阻的。奏又伤脑筋地按着额头,在机场的时候就因为一直追着女性跑而走失过的彦三郎,要是让祂混进女汤这种地方,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彦三郎!听着,直到我们出来为止在这里等着!有没有听到!」

彦三郎像石狮子般当场定住,看来祂只要听到命令就会乖乖听话。

「好冷!呜喔~~露天泡汤最棒了。」

跳进著名的湖岸露天浴场,内海兴奋地欢呼着。

从浴池中眺望出去,湖畔已经覆盖着霭霭白雪,成了银白色的世界。泡得热呼呼的身子,吹到冷飕飕的风真是舒服极了。据说温泉水可以达到湖水水位高度的天然露天温泉,水深通常高到可以让人站着泡汤。

「虽然没有什么收获,不过他确实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博士,竟然正经八百地为我们解说洞爷湖文明什么的。」

「哈哈,完全把我们当成遗迹迷。」

「被错当成遗迹迷了吗?你们说的『黑色心脏』到底是什么东西呀?」

突然被这么一问,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内海似乎已经竖起耳朵,准备好好听听奏的解释,奏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嗯……那是传说啦!是一个传说,和心脏有关的民间疗法什么的。」

结果内海轻易地相信了。

水蒸气不断融入薄暮中,独栋旅馆四周静悄悄的,周边景物看起来特别萧瑟荒凉。奏感觉到视线,突然回过头去,身旁的内海正紧紧盯着他看。

「终于变回原来的嘉手纳了。」

「内海。」

「这里说不定来对了。待在青梅的话,你的心情一定还很低落吧。唉~~光看那张脸就让人受不了。」

「害你担心了,对不起,内海。」

「这是什么话~~神乐崎那家伙已经告诉我一些事情了,关于移植在你身上的心脏,还说那是一个无药可救的人的心脏。」

「你听说过亚道夫的事情了吗?」

「他是一个难缠的家伙吧?听说还是艾札克那家伙的哥哥。记忆着床或人格着床什么的,真的会发生那种事吗?事实上,那个叫什么亚道夫的家伙,他的过去记忆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吧,我们再也不能不相信了,我实在不想看到你变得再也不像是你。」

「……内海,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奏在热气腾腾的温泉中,呆呆看着位于眼睛高度的湖面喃喃自语着。

「无论怎样都会有人遭殃,确实是非常痛苦的事情。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嘉手纳……」

「知知知道啦!面面俱到确实是非常天真的想法。我清楚得很,不过,我实在不喜这种到处躲躲藏藏的感觉。这颗心脏真的只能抢来抢去吗?我真的搞不懂。我认为到目前为止,我一直都依赖着大人。自己到底能做什么?到底该怎么做?连这些事情都不知道,我真的很没用啊。」

听了这番话,内海便靠到奏的身旁,几乎快要碰到对方的肩膀,和奏摆出相同的姿势趴在温泉池的边缘上。

「你已经够了不起了。老实说,假使是我的话,心脏既然已经变成我的了,就算打死我也不会还给人家,一定会想尽办法到处逃命。」

「还是你比较厉害,我或许只是不想当坏人而已,我是个胆小鬼。」

奏把下巴靠在撑着岩石的手背上,内海一本正经地看着眼前的奏说:

「嗳,我只有一个要求,你能不能答应我呢?」

内海接着说道:

「无论碰到什么事情,一定要选择活下去。背负着罪恶感或许很痛苦,不过就算亚道夫是心脏的原主人,也并不表示你必须去死,绝对没有这种事情,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内海……」

「我一定会和你一起想办法,我就是因为这件事才来这里的,我们一言为定。」

奏垂下眼皮,像铭刻在内心似地小声回答了一声「好」,他深深感受到友谊的可贵,现在内海能陪在自己身旁,对自己已经是莫大的鼓舞了。

「可是神乐崎那家伙,干嘛叫我把模型带到这里来呢?疗伤止痛?还是放松心情?」

「这……嗯,因为有萌的话,精神就会特别好吧?」

「话说,我们的萌那家伙懂吗?」

「像我就萌他的翅膀……」

啥!内海大吃一惊,奏见状慌忙挥挥手。内海是动物耳控,奏则是翅膀控。

「这么说来,御岳那天晚上的事情你都记得啊?神乐崎那家伙从你回到宿坊、睡得昏沉沉时开始,都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你的旁边喔,你记得吗?」

内海探头去问,奏却频频摇着头。

「也是啦,爆睡的人怎么可能记得啊。」

「一直待在我身边?凯文他吗?」

「是的,那时的他就像现在一样,一脸担心的看着你,明明之前自己才高烧到四十度,喘个不停,他出于责任感,总是在背地里悄悄守护者你。我在一旁看着他,发现他快要掉下眼泪,表情显得很痛苦……不过他最后并没有哭出来。」

「那个,凯文他其实是个……」

「嗯。」内海答道。看到凯文的模样后,内海才开始想要接纳他。

「当时他也说过,『朋友』这两个字是不能信的。」

奏惊讶得瞪大着眼睛。

「就算问了,他也不会坦白说出原因吧,因为他背叛了伙伴。那家伙也有那家伙的苦衷,身上或许背负了种种沉重的负担。」

「……是吗,所以才会那样啊……」

「怎样?」

「我是不是强迫凯文做了他不喜欢做的事呢?」

看到奏那张忧心忡忡的侧脸,一度开始对凯文寄予同情的内海,内心深处不知道为什么又对凯文感到牙痒痒的。「唉呀~~」他突然大声叫出来。

「我果然对他很不服气,老是自以为了不起,那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看了就恶心。而且,那个家伙一定很瞧不起我。」

「不、不会吧,我不觉得喔。」

「不~~一定有。」

功课好、脑筋灵活的内海看到什么都懂、经验丰富、思考缜密的凯文,心里一定觉得很难受吧。当然罗,毕竟对方的年龄整整比我们大上半个世纪嘛,奏很想用这句话来安慰他,但是「男人的自尊心」哪可能那么轻易地认输。

问题是,现在还不能统统告诉内海,关于杀害(正确的说法是现在还活着的)器官捐赠者的罪魁祸首就是凯文这件事。

仔细想想确实有点恐怖,头脑向来冷静的凯文,一谈到亚道夫的事情情绪就会激动得不得了,总是表示自己比谁都了解亚道夫的真面目,难道他们的关系真的已经亲密到那个地步了吗?

(难道,凯文和亚道夫他们真的……)

*

泡过温泉的奏,从房间的窗户发现凯文跑到庭院尽头那个上面还留着积雪的观光船码头上,因为吃饭时间快到了,所以奏决定披上外套出去叫他回来吃饭。

凯文站在码头的栈桥上,静静注视着已经被夜色吞没的湖面。

四周安静地像要冻结似地,湖面上风平浪静,空气冷得令人颤抖。

——我们一起搭船到远远的那座山去吧,凯文,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亚道夫……)

在内心深处徘徊不去的,尽是自己亲手解决掉的男人身影。

——都怪我年纪太小了,我实在不甘心,凯文。假使我有权力的话,就可以把那些浑蛋统统赶出瓦尔哈拉宫。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凯文曾背着跌下马的亚道夫回到城里,还未成年的亚道夫趴在自己的背上,不断将充满无力感的懊恼心情抛到自己身上。凯文深深感受到,那是一颗热血沸腾且强韧无比的心脏,那就是亚道夫的心脏。

——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就可以突破一切障碍、勇往直前,因为你是我的翅膀。

——即使世界不肯接纳我,我还是会为了人民奋力一搏。

——我之所以会做「这种事」,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

「凯文,吃晚饭罗!」

凯文吓了一大跳,肩膀大大一阵回过头来,他误以为是亚道夫在叫自己。拥有同一颗心脏,连感觉都这么像吗?确定叫自己的是奏后,凯文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又将视线转移到湖面上。奏也站在他的身旁,追着他的视线般注视着湖面。只有西边的山坡上还留着薄暮痕迹般的红色线条,四周已经完全隐没在黑暗里。湖的对岸,在黑暗中浮出一座特别漆黑鲜明、状似剪影的山,漂亮的棱线不断延伸,像环抱湖面似地耸立于此。

「那座山气势相当雄伟,看起来很恐怖对吧,听说它叫做『风不死岳』。」

「风不死?」

「听说汉字的意思是『风不会死的山』。我在泡露天温泉的时候,听一位陌生的大叔说的,另外听说那边那座山顶平平的山,就叫做『樽前山』。」

「……我想到了阿斯嘉特。」

凯文望着远方。

「那座尖端平坦的火山,和上面盖有瓦尔哈拉宫的山简直一模一样。」

奏讶异地将视线移到樽前山上。听说瓦尔哈拉是盖在阿斯嘉特中心的「弗里兹凯尔布山丘」上,那是亚道夫住过的地方。

「也不完全是这个关系……这座湖的精灵力似乎很强,我也感觉得到那座风不死岳的神气很强。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

「……嗯,一点点,好像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运作着,感觉有点恐怖。」

黑色心脏不只对别人具备感化力,对于精灵等事物的感觉也会变得很灵敏,或许是心脏感受性增强的缘故。不过凯文将视线移到远处的理由,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件事,这点奏当然也察觉到了。

「黑色心脏的传说……结论是海豹之神啊……」

「是的,不过却发现一些让我很担心的事。在洞爷湖的遗迹发现头盖骨类超自然遗物的多处地点,都出现了『黑色心脏』传说。」

「真的吗?」

「而且因移植心脏而复活这样的描写,也非常像阿斯嘉特的传说。前往鄂霍次克海沿岸继续找,说不定还可以找得到。我很想了解传说的依据,也很想知道世界上实际存在着拥有黑色心脏的人的可能性。」

凯文的眼神投注到更远更远的地方。『黑色心脏』到底是什么呢?探讨这个问题,和保护奏也非常有关系,不过凯文担心奏心理状态的程度,远甚于这个问题。

「凯文,你曾说你已经回不去阿斯嘉特了吧,听说杀死大帝会被判处极刑。」

「是的,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既然这样,我知道有一个不会被处以极刑的办法!」

「什么办法?」

「只要亚道夫活过来,你就不会变成杀死王的罪犯,也就可以回去阿斯嘉特了。只要我归还心脏的话……!」

凯文叹了口气,把视线从奏身上移开。

「别让我反覆说同一句话,我并不打算回国。」

「你对杀害亚道夫这件事后悔了吗?」

凯文张大眼睛。

奏用猫眼般又圆又大的眼睛,像要看透凯文的心事似地紧紧凝视着他。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凯文,你和亚道夫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次真的是冷不防被问到,凯文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奏约略了解其中的原因。

「你说你曾亲身经历过吧,他对你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吗?」

「……对喔,你拥有亚道夫的心脏。」

凯文认为他的感觉会这么敏锐,应该和移植心脏有关。

「亚道夫是帝王的话,你就是所谓的臣子吧,亚道夫他……是一个会以残酷手段对待臣子的家伙吗?」

「臣子啊……的确,对国王尽忠的人才够资格当超骑士。不过我和亚道夫在变成主从关系之前,就是——」

凯文有点痛苦地叹口气,小声说道:

「……是朋友,没有人可以取代的朋友。」

朋友?奏惊讶得目瞪口呆。

「你和亚道夫莫非是好朋友?」

「……是的。」

「你杀死了好朋友……!?」

凯文非常痛苦地扭曲着面孔。

(真不敢相信……)

凯文竟然杀死了好朋友,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呢?难道发生了什么促使他非这么做的原因吗?奏的眼睛越瞪越大,凝视着凯文。

「……怎么会……」

「……」

「这太严重了……既然是好朋友的话,更不应该杀死对方吧,难道找不到其他不用杀死他却可以阻止他的方法吗?是什么事促使你杀死好朋友的?」

凯文极力隐忍着痛楚,垂下了眼皮。

「你、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想知道的话,就问你的心脏吧。我和亚道夫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问亚道夫的心脏,他应该最清楚了。」

奏不再说话,站了起来,凯文不想再理会他似地转头往回走。

「比起这件事,保护你的安全更重要。为了避免可疑分子接近你,我已经在旅馆的四周布下人偶结界。还有,这座湖的湖水太清澈了,非常危险。因为神圣度越高的湖,越容易和阿斯嘉特联系上,所以你最好不要太靠近。」

奏在御岳的时候曾被奥丁呼唤过,万一被引到那里去的话,就表示这是阿斯派布下的陷阱。「回去吧。」凯文经由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庭院回到房间去了,但是奏根本无法纾解沉重的心情。

*

「没有、没有!这里也没有~~!」

一回到房间,就看到内海大呼小叫。仔细一看,奏发现原本装在铝制行李箱里的模型有好几具不见了。内海抱着头,几乎快要发狂地大声嚷嚷。

「被偷了!米霞、小栗子,还有亚美亚都不见了——!」

「模型的话……是我借去用了。」

什么!内海用力揪住凯文的衣襟。

「你这家伙,到底把我最心爱的模型拿到哪里去了——」

「拿去布置结界。」

结界!?内海目瞪口呆,奏也瞪大了眼睛。

「你说的人偶结界,难道是……」

「以人偶布置的阿斯嘉特术式。可以比竖立(避邪)之物更积极主动地排除敌人。」

「你把它们当成人柱祭品吗?你、你这家伙根本不知道模型的价值!」

「你不是说想要帮助嘉手纳吗?那就趁现在帮吧。」

「唔唔唔…………」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内海再也抱怨不出来。

「不会有事的,巴拉姆和彦三郎也都在。」

「喔~~拜托拜托了,彦三郎,虽然我不知道你在哪里……保不保护嘉手纳是其次,请一定要好好保护我那些心爱的模型啊~~!」

奏看到完全不知道自己就在他背后、泪眼汪汪地苦苦哀求的内海,感到既惊讶又心痛。面对眼前的内海时,凯文刚才说过的话再度浮现在脑海中。

(他竟然杀死了好朋友……)

*

当天晚上,已经入睡的奏终于又在梦境中来到那座久违的山丘。

是亚道夫记忆中的山丘。奏独自来到这里,这是在草原上就可以俯瞰对方最喜欢的故乡——易北河的山丘,奏坐在一棵树枝往四面八方伸展的大树下吹着风。

过了一会儿……

——你终于肯叫我出来了。

回过头去,奏发现一位金发少年站在树下。是亚道夫,他的脸上挂着些许落寞。

——亚道夫……

——你不必解释,我很清楚你不叫我的原因。

这几天发生的事,想必亚道夫已经透过奏的眼睛看到了吧。我可以坐在你的旁边吗?亚道夫问过后才坐到奏的身旁。奏为了见他一面而来到这里,却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说起,亚道夫同情似地看着他。

——对不起,奏……

——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

——因为我待在这里,才会让你感到那么痛苦,对吧……?

奏依然抱着膝盖紧闭着嘴,连吹过山丘上的风,现在感觉起来都悲伤不已。

——艾札克是你的弟弟吧,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不是我不告诉你,而是你根本没问我,因为你根本不想知道。

头发被风吹乱,垂落在脸上。奏抬起头,亚道夫那双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落寞。

——我是一种记忆装置。你不想知道的话门就不会开启,我什么都不会说。只要你想知道的话,无论是什么时候或想知道多少,我都会帮你提供我的记忆。

——连艾札克的事也可以吗?

亚道夫微微地点了点头。

——连我弟的事都可以全部告诉你,还有我们兄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只要你对我敞开心灵,我的记忆全部都是你的。

奏吓得背脊发凉。取得亚道夫的所有记忆,不就表示自己被亚道夫吞噬了吗?脑海中出现了这样的念头,让奏感到心惊胆颤。

——……看来你又紧紧锁上心灵了。

——对不起,亚道夫,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

——我知道,是因为凯文说过的话吧?那是我脑部失控造成的结果。

——脑部失控?

——是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我们的头脑……人脑的最里面,留有一个从人类还是爬虫类时开始就一直存在的部位,也就是脑干。那是掌控生命活动的脑,在人脑进化的过程中,小脑、大脑的容量会增加,而一直保持恐龙时代状态的脑,则被留在脑的最里层。人不是会有弱肉强食,生存欲念等等欲望吗……?那就好比人类的脑海中,随时住着一只凶猛无比的恐龙。

——头脑里住着恐龙……

——是的,所以头脑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只以生存欲念为原动力不断往前迈进,能够一对一和大脑抗衡的唯一一个器官——就是心脏。

奏惊讶得睁大眼睛,亚道夫的表情相当聪颖。

——本来在进化的过程中,脑是后来才形成的,原生动物只有肠子。大家都认为心脏是由头脑所控制,事实上并不是那样,它们是唯一可以互相牵制的器官,

——嗯……你真的是亚道夫的「心脏」吗?

——这我已经说过了吧。不过,脑部失控是无法阻止的,待在那里非常痛苦。

奏的脑筋里一片空白,亚道夫微笑着继续说道:

——所以,谢谢你救我出来。奏,我真的很感谢你,我一点也不想霸占你。这一点无论是札克或凯文,似乎都不了解我。

——你既是亚道夫,却又不是亚道夫?

——不,我确实是亚道夫。我无法形容我这种状态。不过,奏,你很害怕我是一个恶魔吧,我绝对不是恶魔,希望你能相信我。

——亚道夫……不过我还是觉得,你是不是应该回到你自己的身上呢?因为你还活着,你打算从自己的身上逃出来吗?

亚道夫突然静了下来,奏探出身子。

——你到底对凯文做了什么呢?留在他背上的数字伤痕是你烫出来的吗?

——……那个烧烫伤痕……不,是那个烙印迫使他……

会错意的奏正想反问对方的时候,亚道夫突然想到什么似地看着远方的天空。

——外面好像发生什么事情了,醒醒,奏,快点!

眼前的景象迅速消失,听觉相对地回到了现实中,奏靠在枕头上突然惊醒过来,发现身上裹着棉被,身旁睡着内海和凯文,顿时觉得心惊胆颤。奏突然爬起来,试着打开隔壁的纸隔扇,发现美咲的棉被里竟然空荡荡的。

(山濑没有在睡觉!)

原以为她是去上厕所,但却看不出任何迹象。奏心想:她会不会跑去泡汤了呢?却又发现已经凌晨两点,浴场早就打烊了。

(山濑到底跑去哪里了?)

彦三郎穿过墙壁出现了,全身的毛倒竖起来大声吠叫着,想要向奏报告什么事情一样。奏赶忙披上外套,往走廊上飞奔而去。她找不到美咲,到处都看不到她,在彦三郎的带领下,奏往已经熄灯的馆内跑去。

「山濑……!」

从休闲酒吧旁的出口跑向屋外的奏,发现美咲站在庭院尽头的观光码头上。她站在刚才凯文曾经站过的地方,置身在好像快要冻结的寒冷空间里,和凯文一样注视着湖面。奏赶忙跑了过去。

「山濑,都什么时间了,你跑到这里来干嘛啊!喂!山濑……!」

奏抓着她的肩膀,把她扳转过来,结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美咲脸颊上的纱布已经脱落,染成红色的乌加特在黑暗中显得更突出、更诡谲。奏吓得不由自地往后退。

「山濑……」

背对巨大星座的风不死岳剪影耸立在美咲的背后,宛如那里有巨大的神像坐镇一样。美咲微微张开眼睛,无神的表情像极了被神附体的巫女。

奏更是吓得继续往后退。因为美咲背后支笏湖的湖面开始微微发出光亮,不是月光的关系,光线好像是从湖底照射出来的,看越来很眼熟。

(这个七彩的光芒……和御岳的时候一样!)

「……奏……奏……」

美咲嘴里说出来的话吓傻了奏……刚才那是……

「听……得到吗……?嘉手……纳奏……」

这个语气,这个声音……

「这是……你的名字吧,奏……」

不是美咲,这不是美咲的说话方式,确实是别人藉由她的嘴说话的。对方的说话方式是那么地从容不迫、余韵柔美,非常具有亲和力。奏觉得听起来很耳熟,他绝对不可能听错,于是很肯定地叫出声来。

「邬尔蒂雅小姐,你是邬尔蒂雅小姐对吧!」

「……终于……又再见面了……奏。」

奏全身不停地颤抖着。美咲的嘴角浮出了优雅的笑容,如女神般神秘的眼神,充满聪颖慧颉、成熟端庄的女性特质,这是邬尔蒂雅的表情。非常有把握的奏心里十分悲伤,因为那是自己在内心描绘过不知多少回的人,所以奏知道。

(这次绝对不会是假的,是真的邬尔蒂雅小姐!)

「……那座湖……非常……接近……阿斯嘉特。我的声音……你听得到吧?」

声音像收讯不良的电波断断续续的,奏深怕讯号断掉而拚命点着头。

「听得到,听得到!你在那边看得到我吧!知道是我吧!」

「我对这位小姐——美咲……做了很对不起她的事。不过我想……既然是你可以……接吻的对象……应该非常值得信任,她一定……很愿意帮助你。」

她是指在美咲脸颊弄上乌加特印记的事。邸尔蒂雅担心万一〈太阳神护身术〉失去效力,所以事先施展了另一种法术——咒术转移。

「我已经让美咲代替我,成为我的『替身』。现在她可以替我……利用……我的法术……来保护你。」

「请你告诉我,掉包捐赠者心脏的是你吗?是你让人家把亚道夫的心脏移植到我身上的对不对!」

「我做了非常对不起你的事。奏,我一直想向你道歉,把一个完全不知情的你卷入事件中的罪,实在无法获得原谅。害你吃尽苦头,真的很对不起。」

奏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压低嗓门问道: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到底是为什么!从亚道夫身上取走心脏,再叫人家移植到我的身上,是为了让亚道夫活下去吗?还是为了黑色心脏呢?」

「因为我绝对不能失去那颗心脏。」

纤细的双手紧握,非常谦恭有礼地摆在身前,邬尔蒂雅用真诚无比的口气说道:

「我需要一个可以托付心脏的人,但那个人失败了,我却不能就此罢手。当时,我正需要一个可以托付黑色心脏的人。」

「托付心脏?为了什么?你是想,假使我能变成亚道夫就好了吧?如果亚道夫在我的身体内复活就好了!你是因为这样才移植心脏的吗?」

「……奏……」

「还是,你其实是某个国家的傀儡呢?只把心脏『亚道夫』带回到这边的世界,是为了把心脏还给某个机构的什么人吗?为了那种事而利用了我?」

邬尔蒂雅愁容满面地垂下眼帘,紧紧抿着嘴巴。察觉到她的默认,奏再也受不了了。

「太过分,实在太过分了!你只是想要一个容器,希望能活下来的不是我,而是亚道夫,我说的一点也没错吧!?」

「我现在人在祖国的大牢里,是一个等着法律制裁的人,绝对逃不过极刑的制裁。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能托付给你,黑色心脏是上天留给我们的唯一一个手段。」

「手段?为了做什么呢?」

「把黑色心脏托付给你,是因为我们需要一个愿意再度接受挑战的人。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机会了,是非常危险的赌注。不过,大家却都质疑冷战终结,一切都已经结束的现在,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奏脸上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亡灵们还没有完全消失,请你一定要小心,计划会再度动起来,他们一直等待着心脏归来的那一刻到来,这件事已经被他们盯上了。」

「你说的计划是指什么呢?你说的他们,莫非是指DAS SCHWARZE HERZ的……」

「亚道夫是我们制造出来的,奏。」

听到邬尔蒂雅的告白,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当时不得不那么做,这是身为埃及修术者的使命。我明知那是不对的,却又参与了计划,这么做全都是为了阿斯嘉特。不过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为了完成计划,害你成了对方的攻击目标。这是连伙伴都不知道、非常可怕的计划……危险越来越靠近了。」

闪耀着七彩光芒的湖面开始出现波浪,湖面的气流不断骚动,七彩光芒越来越弱,和邬尔蒂雅之间的通话越来越听不清楚。

「邬尔蒂雅小姐!」

「我知道,奏,为了让你活下去,必须让每一个超骑士知道,你这个人对阿斯嘉特而言是必要的。不是亚道夫,你才是。绝对不是别人,只有你才是。」

邬尔蒂雅露出骑士特有的坚定眼神,非常坚定地说道:

「你想要的东西在〈女神守护的地下神殿〉,去见引导我的『黑色不阿罗王』吧。他一定会为你回答所有的疑问,正确解读出刻在石碑上的『阿努比斯的谜题』时,祂就会打开沉重的门扉。」

「我想要的东西?」

「是的,你认定你自己绝对必要的东西,秘密神殿的场所写在信里。」

奏马上想起来,她指的应该就是美咲自动写在笔记上的古代文字吧。

「那件事艾札克他们也知道吗?」

「……我没有告诉他们,因为超骑士之中有内贼——真正的背叛者……不过,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是谁……」

「……背叛者?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想把阿斯嘉特扯入可怕的计划中。」

邬尔蒂雅用非常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奏。

「凯文成为你的伙伴了。他犯了令人遗憾的罪,不过还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去吧!奏,你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不论多么怨恨我都没关系……你一定要为你自己取得石碑上的答案。你坚强地活着,就是把我们的伙伴……」

强风不断从湖底吹上来,奏不由自主地护住身子。七彩的波浪汹涌地翻腾,水面下的光也迅速被吸入黑暗中。奏想要阻止而跑了过去,状况非常紧急,邬尔蒂雅说道:

「拜托你,奏,延续他的意志!拜托你……拯救阿斯嘉特……!」

「邬尔蒂雅小姐!」

美咲的身体晃来晃去地倒下,奏慌忙伸手想要搀扶她,却因支撑不了她的重量摔了一大跤。通讯似乎已经中断了,美咲失去意识,奏抬起头来后,湖面上的光已然消失,四周陷入漆黑之中。

只留下余波荡漾的波浪声。

奏抱着美咲的身子,瘫坐在栈桥上。

刹时间眼眶一热,悲从中来。

奏坐在栈桥上,茫然地低着头,脸上浮出绝望的笑容。

(你太过分了,邬尔蒂雅小姐。)

才那么一下子根本不够,我还有好多话要说,为什么——

奏再也按捺不住而哭了出来,他边笑边哭,心里难过得不得了。这到底是为什么?不知道这个眼泪到底是谁流的,是奏呢?还是亚道夫?心脏在哭泣,是心脏在哭泣。

(我想要的东西……那到底是什么啊……)

我最想要的东西是心脏。

自己一人使用的心脏。

(怎么会……)

「!」

哭泣过后:心脏像被电到似地震了一下,赶跑了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背后出现一股非常强烈的杀气。到底怎么了?这种冷得刺痛人的视线……

奏吓得不敢回过头去。

身边的彦三郎瞪着视线来自的方向,大声吼叫威吓对方。

有人在庭院的另一头看着这边,难道是……刺客吗!?

奏护着美咲的身子,取出插在浴衣腰带上的(槲寄生的尖枝),将尖枝顶端对准释放出杀气的方向,全种贯注地面对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庭院。

「有人躲在那里吧!快出来!」

隔了好一会儿,才沙沙沙地传出踏着硬硬积雪的脚步声,雪壁的方向出现一个人影。

奏凝神注视,然后屏住了呼吸。

出现的是身上穿着白色大衣,身材相当高挑的金发外国人。

奏顿时僵在现场。

「……艾札克……」

*

在冷飕飕的夜色中,那个男人在奏的面前现身。

奏紧闭着嘴,湖畔顿时成了无声的世界。

耳朵深处那股隐隐作痛的感觉,难道是天气太冷的关系吗?还是四周太安静所致?

金发青年背对着积雪的墙壁,全身笼罩着诡谲的气氛,阴沉的眼神闪耀着耀眼的光芒。那杀气腾腾、深不可测的目光,彷佛在寒气逼人的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扑通,扑通……心跳逐渐加快,呼吸越来越急促,气氛越绷越紧,奏的心脏开始绞痛。

这座湖里果然存在着什么吗?因为和邬尔蒂雅重逢而感动流落的眼泪转瞬间就冰冻了。那是奏所熟悉的,深邃而端正的脸孔,可是对方的表情少了那股特有、令人很想亲近的感觉。黯淡的雪光下出现一张脸色泛白、眼睛细长,没有戴眼镜的脸孔。

奏咬紧牙关,低头抬起视线看向对方。

「……你果然追到这里了。」

就像邬尔蒂雅所说的,以刺客身分现身的艾札克,失去了和奏在一起时的亲切气息,全身笼罩着诡谲的气氛,他铁青着脸专注地望着奏,和过去判若两人,奏不禁觉得,这大概就是艾札克的真面目吧。

心比冰冻的黑夜更暗更冷。奏却紧咬了牙根,为了避免被绝望打倒用力瞪着他。

「我就知道你来了,只有你会……」

艾札克故意用很生疏的称呼方式,微微地眯起了古铜色的眼眸。

「……你和她说了什么?」

他似乎不知道刚刚的人就是邬尔蒂雅,奏紧闭着嘴巴。

「那是〈槲寄生的尖枝〉对吧,是我们阿斯嘉特的三大圣武器之一。那不是你应该拿的东西,奏。」

「我不会还给你的,这是我保护自己唯一的武器。」

艾札克眼里那股寒气越来越重了。

「没有用的,奏,我是来要回心脏的,快交出来。」

他说着就伸出手来。面对艾札克那双白皙的手,奏瞬间下意识地缩回身子。

「乖乖听话就不会对你动粗。」

奏让美咲躺在栈桥上,双手握着〈槲寄生的尖枝〉。会对黑色心脏产生反应的〈槲寄生的尖枝〉,可促使奏的心脏脉动波增强,这个武器在御岳的时候也曾经驱退超骑士。

「……那是没用的。」

艾札克狠心地否定了奏的期待。

「哥哥的心脏脉动波对我无效。我从小就待在他身边,非常熟悉他的心音,我的心脏早就变得很容易适应他。」

「唔……」

「听说你震碎了朱德他们的宝石,宝石等于是超骑士的眼睛,这么一来就像是被挖掉眼睛一样,你就是因此打败了他们。不过我的宝石不会碎裂,它和我的心脏息息相关。」

他的胸口挂着堇青石卢恩符文宝石,和奏的葡萄石相互连结。但那个葡萄石也已经不在奏的手上,即使是这样,他似乎还是掌握了奏的行踪。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在你家留下了窃听器,接下来入侵航空公司的电脑掌握了飞机班次。你们至少该用个假名吧,我早就先到机场里等你们了,然后还靠了这个东西。」

艾札克往空中竖起手指,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的金色小鸟一下子就停在他的手指上,小鸟的尾巴很长,似乎是精灵兽的一种。

「……你再也逃不掉了,奏,我应该已经给你很充分的时间考虑了,快点把心脏还给我吧。」

宛如恶魔的眼睛。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眼神这么冷酷的人。

「我已经等你好久了,等你好好地整理心情。」

「我哪需要整理心情啊!」

奏用充满攻击性的口吻,把艾札克的话顶了回去。

「是你强迫人家归还心脏的,这种做法根本是蛮横不讲理嘛!」

「你难道认为这三个月来,我们完全没有努力过吗?」

艾札克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奏。

「当然,我早就想过找替代用的心脏这个方法,同伴们也想尽了办法,不眠不休地到处奔走。令人遗憾的是,每次都因为遭到干扰而失败,没有把握时间的不只是我们,要恨就去恨凯文他们——恨凡城的那些家伙。」

「你想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吗?大骗子,你还不是不敢把自己的心脏捐给别人。既然那么爱你哥,把自己的心脏给他不就好了吗!你是觉得让我去死,比那么做更快更轻松吧!」

「我的血型是B型,我哥不适用。」

他冷静地回了这么一句。「啊……」奏出声后就再也说不出话了。

「要是我的心脏可以捐给哥哥的话,我早就这么做了。不用逞强了,奏,你很胆小,事实上,你现在应该很想从目前的状况中逃出去才对,很想立刻从犯罪意识中解放出来才对。像你感情这么脆弱的人,即使靠那颗心脏活下去,总有一天也会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自杀的,你等着做那种无意义的事情吗?还给我吧!这都是为了你好。」

「骗人,那怎么可能是为了我好。」

「真的。我用这三个月好好看着你,你是一个很狡猾的人,总是自己躲在最安全的地方,把责任都推给身边的人,摆出一副自己没有任何过错的表情,你不想当坏人,爱装出一副都是在为对方着想的样子,然后专挑一些对自己有利的答案,因为你根本没有勇气背负任何责任。」

被艾札克这么毫不留情地指出缺点,奏只觉得膝盖越来越虚脱无力,他拚命地撑住,双脚却还是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

「奏,你是背负不了的……我会帮你扛下一切罪过,快,快过来吧。你没有勇气靠那颗心脏活下去的。」

「我有!」

奏非常认真地反驳回去。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你这个卑鄙的家伙!我绝对不可能原谅你,不管你怎么说,我就是不会交给你的!」

「你应该不是这么不懂事的孩子,奏。」

「别再说我是孩子,别把我当傻瓜,我才不想被大骗子这么说!」

「那就没办法了。」艾札克马上把蓝色火焰从卢恩符文宝石移到指尖。

「冰之圣人,冰冻之风!」

手中产生的花瓣散落下,形成强烈的暴风雪,开始对奏发动攻击。

「你是想把我冰得无法动弹吗?别开玩笑了!吹跑它!〈槲寄生的尖枝〉!」

奏把黑色心脏的心跳传到槲寄生的尖枝上,可惜动作太迟钝了。为什么?奏焦急地问着自己,这才发现身上没有戴着卢恩符文宝石。

(糟糕!少了那颗宝石,就没有办法顺利出招!)

宛如从冰库吹出来的冷风不断刮到奏身上。是奏自己叫凯文帮他丢掉的,并且随手把宝石交给了他。眼见奏吓得手足无措,彦三郎随即挺身而出,祂全身的毛倒竖起来、拚命地吸气,接着猛力往对方吹了一口气,想藉此帮奏把冷风吹跑。暴风雪变成了慢慢打转的旋风后散去,吹乱了艾札克的金发,却没有让他退缩,刚刚的那场阵仗就像一场热身赛一样。

「看来你还没完全学会魔法之杖的用法,那么接下来我可是玩真的罗!阿尔吉斯!」

咏唱后,艾札克的十根手指头,都点上了〈神骸〉的火焰。

奏刹那间有点害怕,不过很快就下定决心,摆好了防卫姿势。互相对峙的两个人之间

充满紧张的气氛。

(到底是为什么呢……?)

即使是在这么紧张的状况下,奏一看到艾札克的脸,那满是温柔笑容的记忆便立刻浮现在脑海中。前几天,他还理所当然地待在自己身边,理所当然地一起欢笑,现在却……他会不会突然说出「都是骗你的啦」,给自己一个微笑呢?奏的脑海里甚至出现这样的念头。他甩甩头,想要把这些美好的想像赶跑,绝对不能期待这种不可能的事发生,那么做只会伤害自己。

「喂,我只想再问你一个问题,杀死赫曼医生的人也是你吗?」

奏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这件事。

「是你为了封口,杀死了赫曼医生的吗?」

「……知道后你想怎样?就算是这样好了,难道你是想帮他报仇吗?」

「老实地回答我!」

艾札克用冰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奏。

「害死他的人确实是我。」

「!」

「从他身上消除移植手术配忆的是我没错。很遗憾,记忆操作会因为时间而产生副作用,导致对方出现幻觉或妄想。吾妻医生也一样,因为害怕幻觉而陷入精神错乱的状态,赫曼医生会发生车祸身亡,也是因为这个关系吧。」

奏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然后用力闭上眼睛,他想起了赫曼医生,然后——

「杀人凶手!」

奏挤出这句怒骂,艾札克的表情像吞下一把刀子似地。

「爱怎么骂就怎么骂吧,反正这双手已经弄脏了,不差取你这条小命。」

「我很清楚已经没有时间了,但两个人真的只能留下一个吗?难道找不到让两个人都能免于一死的办法吗?再想想看吧!喂,真的没有办法吗?」

艾札克默不作声,眼神凌厉地在指尖点燃蓝色火焰。

「喂,真的……!」

「排除!」

他就像要斩断一切般,再度将蓝色暴风雪往奏袭来,气势比刚才更猛烈,彷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刮跑。彦三郎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奏只能岔开双腿站稳身子。

「可恶!槲寄生的尖枝!」

心跳增强,奏想将它传到槲寄生的尖枝上,可惜艾札克的实力更强,简直是随心所欲,而且毫不迟疑,强劲程度远胜于心脏脉动波的爆发力。面对没有任何羁绊、没有任何情感,已经割舍掉一切的艾札克,奏毫无招架之力,凛冽的寒气毫不留情地吹袭全身。

(糟糕!我的手……)

奏的手僵掉了,握着槲寄生尖枝的手根本无法使力,睫毛也快要冰冻了;连眼球都好像快要结霜,根本张不开;呼吸困难,手脚渐渐失去知觉。

(糟糕……我输了……)

奏的双膝终于跪了下来,就在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奏感觉到一股支撑身体的温暖感觉,他微微地张开眼睛,映入朦胧视野中的是——

(山濑!?)

挺身保护奏的是美咲,她的手上握着一个非常神奇的道具,乍看之下很像用来拍打棉被的棍子,事实上却不是,那是一支握把前端安装着扣环,环里穿上三根金属棒,棒子上装了钱币似的长杆,好像是某种乐器,晃动时就会发出悦耳的声音。

——她是我的替身,可以替我施展法术。

「吾手持乌尔·黑乌卡,心脏将被魔言所护,汝看着天上之太阳神吧!〈炎之息〉!」

美咲咏唱出咒语,晃动手上的乐器,两人的脚下随即冒出一股热风,卷起暴风雪朝艾札克发动攻击。

「唔!」

艾扎克总算抵挡住美咲的攻击,暴风雪和热风中和后消失无踪。彦三郎面对准备再度萃取出〈神骸〉的艾札克,迅速地发动攻击,脖子上的链子应声断掉,卢恩符文宝石被震得飞了出去。

「就此罢手吧!艾札克。」

「!」

背后传来了少年的声音,是凯文,他跪在雪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边。

「……凯文……」

「拿去!」凯文说着把某样东西抛给奏,原来是葡萄石的卢恩符文宝石。

「很遗憾,札克,你带来的精灵兽被她们一网打尽了。」

凯文的背后出现了三个陌生的少女。「啊!」奏惊呼出声,顿时看傻了眼。他觉得三个美少女的打扮好像在哪里见过,一个穿着巫女服,一个穿着制服,另一个则穿着哥德萝莉装,每一个人都像漫画人物一样,眼睛大得有点夸张,还有异于常人的身材……

(难、难道她们是……!小栗子,亚美亚,和米霞吗?)

她们就是内海带来的美少女模型,而且已经变成等身大小出现在凯文的背后,凯文拿去布置结界的人柱,难道就是——

(会主勖排除敌人……难道就是指这件事!?)

「大地女神们,动手!」

凯文一声令下,模型们立即对艾札克发动攻击。艾札克咋了咋舌,迅速拔出剑来应战,没想到实体化的阿兹特克众神们实在太厉害了,从外观上很难想像她们如此骁勇善战,表情冷漠且像狂风巨浪般不断发动猛烈的攻击。这下变成了一对三,艾札克遭到猛烈的攻击,立即陷入苦战,那毫不留情的攻击反而让奏看得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艾札克……)

「凯文,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奏的身边!?」

艾札克一面凌厉地耍着剑,一面大声问道:

「你难道背叛了凡城,不想阻止心脏跳动了吗?」

凯文很冷静,他边观察模型的攻势边回答:

「别杀嘉手纳,再好好的想一想吧,艾札克。事实上你也不想杀死他吧?」

刹时间,艾札克露出迟疑的神色,这个时候巫女打扮的精灵正好攻了过来,他的后脑杓遭到强烈的攻击,眼看就要跌倒在地,奏不由自主地探出身子。

「艾札克!」

「别……别开玩笑了……凯文。」

头上流下的鲜血染红了脸颊,艾札克愤恨地站了起来。

「你这种人才应该下十八层地狱!」

尽管遗体鳞伤,他依然高举着剑挥来斩去,艾札克的眼光更加锐利了,接二连三地往三具模型的腹部砍去,迅雷不及掩耳地封住了阿兹特克女性的动作。

「醒醒吧!德罗普尼尔!」

艾札克突然掀开左手的袖子,他的手腕上戴着精巧的金色手环,宛如火焰熊熊燃烧般释放出金色光芒,凯文大吃一惊。

「那是……!」

「我以伟大的奥丁名讳下达命令,燃烧殆尽,炎之魔法阵〈达乌鲁·巴姆·阳〉!」

从艾札克站的地方冒出蓝色的火焰,像爆炸般往空中描绘出巨大的魔法阵。呈现出圆形几何图形的魔法阵,是由可从内部破解结界的破界术而形成,在暴风的吹袭下,奏他们赶忙护住身子,模型们转瞬间就被刮跑了。

「斯莱布尼尔!」

艾札克大声呼喊后,漆黑的天空中立即出现一个白色物体,往魔法阵的正中央飞了过来。是纯白色的马匹,身上长了八只脚……!艾札克轻易地跨上了马背,拉住缰绳说道:

「过来,奏……!」

「!」

跨上白马后,艾札克马上奔了过来,抓住奏的手臂。奏的手臂被抓住,虽然试着抵抗,却无法甩开艾札克的手。白马正准备往空中飞去,凯文当然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离去。

「不可以让他离开!」

已经展开黑色翅膀的凯文由正面而来,站在艾札克的马匹前面挡住了去路,挥动「黑曜石刀」。

「遵从羽蛇神之神誓,呼唤豹之剑!」

闪耀着绿宝石光芒的神剑刺中了马的额头,白马惨叫一声后消失了踪影,艾札克跌落在雪地上,眼见奏也一起跌落下来,凯文赶忙出手搭救,两人撞在一起滚落到地面上。彦三郎毫不迟疑地朝艾札克发动攻击,紧接着美咲也把那把神奇的乐器高举在眼前。

「去吧!贝丝特!」

黑暗中出现一个头部为猫、身体为女人的精灵,那是古埃及的女神,拥有和赛克梅特一样,可以烧毁邪恶之物的『太阳之眼』。遭到两名精灵夹攻,艾札克立刻落入下风,这一次奏终于将卢恩符文宝石佩挂在身上,手上握着槲寄生的尖枝。

「〈槲寄生的尖枝〉!」

奏靠黑色心脏脉动波助精灵们一臂之力,可破坏任何精灵神力的德罗普尼尔手环,也紧接着无法形成魔法阵,或许是研判出已无胜算了。

「我是绝对不会死心的!奏。」

艾札克抛下这句话后决定撤退,宛如融入黑暗般立即消失了踪影。彦三郎和贝丝特或许看得见,像要追赶对方似地往建筑物的方向飞奔而去。雪地上血迹斑斑,那是艾札克身上流出来的血。

湖畔终于又回归宁静。

凯文站起身来,捡起掉在雪地上的卢恩符文宝石。那是艾札克的堇青石,脸上挂着痛苦神情的凯文紧握着宝石说道:

「那个笨蛋,怎么能丢下『眼睛』就离开……」

看到敌人急忙撤退,凯文不禁想以前辈的身分斥训他。

「没事吧?嘉手纳。」

「嗯,没事……总觉得艾札克变强了。」

「那个手环是德罗普尼尔,被供奉在瓦尔哈拉宫中的奥丁手持之物。」

凯文愁眉不展地注视着彦三郎追过去的方向。

「是出现在神话中奥丁的九个手环之一,蕴藏着深厚的精灵力,具备了隐形效果,可穿透结界,命令精灵兽袭击结界。他或许是想趁大家把注意力集中到某处时入侵。你真的没事吗?」

对方所说的「隐形效果」。可以比喻做「不会被雷达发现」,奏认为就像是某种战斗机。

「或许是我们凡城这方找到了三大圣武器,所以对方也想以奥丁的手持之物来武装,艾札克那家伙也是因为曾一度失败才会更加认真吧。」

「那匹马是?」

「那是奥丁的马——斯莱布尼尔。连那种东西都拿给艾札克用了,那些家伙显然知道时间已经不多,耐不住性子了吧。」

回过头去,奏发现美咲像人偶似地呆呆站着,凯文从她虚弱无力垂下的手上拿起那把奇怪的法具,美咲就突然回过神来了。

「什、什么事?讨厌~~这是什么地方?」

「邬尔蒂雅的叉铃,她连这种东西都会使用。」

听说那是邬尔蒂雅施展法术时使用的道具,会发出哗啷哗啷的声音,原本是古希腊的祭祀乐器。在一问一答之间,凯文手上的叉铃已经消失了,美咲的左手掌心上留下了相同形状的纹样。

「发生了什么事吗?嘉手纳。」

奏脸色惨白,紧闭着嘴巴。

想必凯文注意到了吧。

「告诉我吧!」

*

艾札克拚命逃离贝丝特和彦三郎的追捕,终于来到距离温泉旅馆相当远的县道上的某十字路口。或许是认为已经赶跑了敌人、完成任务了吧,彦三郎没有继续追过来。艾札克大口地喘着气,拖着身子朝停在停车场的车子走去。

(可恶的人偶……)

没想到伤得这么重,一直止不了血,连〈着装〉的时间都没有,早知道这么棘手,就应该事先〈着装〉才对。

(我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凯文。什么事情不好做,偏偏跑去帮忙奏。)

真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你把哥害得那么惨,又在紧要关头跑去帮助奏,未免太欺人太甚了,嚣张也该有个分寸吧!你知道我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成为奏的敌人吗……

——你也不想让他死掉吧?

(别尽挑些好听的话说,我没有选择的余地,决定不再胡思乱想。我受够了犹豫不决的痛苦,以后我决定只考虑哥哥的事情。)

艾札克无法发泄心中的怒气,茫茫然地继续往前走,接着突然抬起头来吓了一大跳。

前面好像有谁在。

已经凌晨三点多,马路上几乎没有通行的车辆了,更何况那是在不可能有人往来的山区道路上。

人影如影随形地跟着艾札克的车子,就像是在等他一样,艾札克凝神注视着对方。朱德吗?不……?

他吓了一大跳。

(别傻了……)

好熟悉的身影,既不是朱德,也不是卡珊朵菈,不过一定是艾札克非常熟悉的人。

那是一名身材苗条的金发青年,即使是在黑暗中,也看得出对方长得很英俊。白皙透亮的肌肤,纤细端正的脸孔,西服上披着长版的白色斗篷,一副米德加尔特的穿着打扮。艾札克是第一次见到他做出这样的打扮,所以无法马上做联想,不过可以肯定站在那里的人一定是——

艾札克甚至以为自己见到幽魂了。

(……亚道夫……哥哥……?)

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等着他的青年,只是默默地微笑。

「你来啦,艾札克。」

艾札克已经看不清楚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尽管脑筋一片混乱,他还是拚命地思索,很遗憾,或许是失血过多的关系,脑筋就是转不过来。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心想终于走到了,然后用尽了最后一口气扑倒在青年面前。亚道夫伸手阻止他倒下去。

(……我在作梦……?)

应该在阿斯嘉特的哥哥——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意识就在这个时候完全中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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