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第十二章

说起来,到底是谁创造出九十九机关的呢?

只要循着历史的轨迹,应该就能找到答案才对。既然是在管理、营运神明这样的目的下所构成,九十九机关就不可能是自然出现的组织。必定会有某个主导的人物存在。

但实际上『创造九十九机关的某个人』却不曾存在。这名足以被称为功劳者甚至是英雄的人物,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纪录。

还是说那并非由个人所完成的事业,而是借由复数人集思广益所提出的计划呢?

由于不是由某个个人所完成的功绩,所以才没有在历史上留名——难道是这个样子吗?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事实上就有好几个类似的事例。因为它们是确实存在于世界上,却又宛如空气般看不见实体的组织。甚至会觉得这种暧昧模糊的结局反而自然多了。

「真的是这样吗?」

春子如此自问。

但这是毫无意义的自问。因为在她心中早已有答案了。

九十九机关无疑是由某个特定人士任意创造出来的组织。

同时那个人的名字没有出现在历史上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因为那个人说起来并非人类。

「这是作弊吧,真是的。既然是人类世界的事情,就希望能全部交给人类啊。」

也难怪她会想抱怨。虽说以人类的道德来要求某个人类以外的存在根本没有意义,但「那个家伙」确实干涉我们这边的事情了。祂应该要像个超越者,稍微手下留情或者有些顾忌才对吧——

「嗯,这就真的是无谓的抱怨了。」

春子摇摇头,然后继续考虑了起来。

非人的超越者究竟是什么呢?

具体来说,要找出那是什么样的存在确实相当困难。但是其实每个人都知道那样的存在名字叫做什么。

也就是所谓的『神明』。

此外看是要称为恶魔,或者是妖怪、怪物、鬼怪等等名称也没关系。只不过,还是觉得『神明』这个称呼最合适。因此她便暂且把那样的存在称为神明。

「然后,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地方了。」

春子在刚才那些前提之下继续思考着。

这真的是最重要的问题。

创造出九十九机关的神明,身分究竟为何呢?

「神明的身分为何?你这家伙怎么老是问这么难的问题啊。」

妹妹的问题让佑树绷起脸来。

「哎呀,这真的很困难。应该说,就算认真想也得不到答案。这么简单就能想出来的话,就不需要哲学和宗教了吧。」

「嗯,把它当成一种思想实验吧。」

桐岛家的庭院。惯例的茶会。

春子不停地挥着手……

「不用把它想得太复杂,请以你的直觉来回答。」

「就算你这么说也……」

佑树的脸绷得更紧了。

「哥哥,把它当成一种游戏嘛。兄妹一起度过的美好茶会里,稍微增添一点情趣的问题探讨唷。」

「考虑到这是小学生和高中生之间的对话,反而会觉得很超现实吧。」

「哥哥你是九十九机关的人,而我则是实质上支配桐岛制药的人。所以进行这种机智的对话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是这样吗?我不这么认为耶。」

「顺带一提,如果想和妹妹共度春宵的话,随时欢迎。那个时候请跟我说一声就可以了唷?」

「谢谢你这么贴心。不过别担心,永远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那不用晚上,白天也没关系唷?」

「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都不会做这种事。」

跟平常一样与妹妹闲聊着的佑树啜了一口红茶。

「你是问,神明是什么身分吧?」

「是的。」

「是以不存在正确答案为前提所提出的问题吧?」

「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会这样回答吧。」

佑树转向春子,露出严肃的表情。

然后以自然的态度回答:

「神明是个混蛋。」

「……哦哦,神明是个混蛋。那理由呢?」

「等等,我可没有什么帅气的理由可以回答你唷。」

佑树笑了笑后又说:

「首先呢,不论是我认识还是不认识的神明都是一样的。从我们这些人类的角度来看,祂们全是胡搞瞎搞的大混蛋。虽然偶尔会做些有用的事,但大部分都是随自己高兴来到处散布麻烦。就算向祂祈祷也只有一时兴起时才会理你。但就算是这样,那些家伙还是神明。对人类来说是希望可以拯救自己的存在。真的很想要大骂『这个混帐东西』——嗯,不过这也是我这个人类任性的想法啦。」

佑树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眼带凶光的他做出这样的动作,显得更加凶恶……

「但是呢,人类其实不讨厌混蛋唷。」

「是吗?我就讨厌所有的混蛋。」

「但是我不讨厌。」

稍微反驳妹妹之后……

「而且也有混蛋才能做的事情。还有因为是混蛋才惹人怜爱的缺点。所以神明才会一直在人类身边。而人类也才会一直倚靠神明。」

佑树玩着茶匙并且这么说着。像是要边说边寻找答案一样。

「就像一对彼此间的关系让周围众人都说『真是不可思议』的夫妇吧?周围的人和他们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感情也不是一直都很好。但又很难想像他们会分手。」

冬天的脚步近了。

桌子下放着燃烧炭火的火盆。庭院里可以看见点点茶花。

「……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不太会比喻。」

「不会,我认为是很独特的想法。真不愧是哥哥。」

「那是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觉得『不可思议的关系』这样的形容真的很合适。人类与神明之间确实是若即若离的关系——就像是月亮与太阳一样吧。」

「是吗?或许也有这样的解释吧。」

「顺带一提,我和哥哥之间也是不可思议的夫妇关系吧?既是兄妹又彼此相爱,彼此相爱却又没有肉体关系,可以说是相当有内涵的夫妇。就跟神明与人类的关系相近——不对,甚至可以说我和哥哥实现了神话的奥义也不为过。」

「等等,我认为言过其实了。」

佑树还是指正了一下妹妹,结果春子露出灿烂的笑容……

「对了,哥哥。」

「嗯?」

「你最近似乎有很多烦恼,而且是相当相当头痛的烦恼吧。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找我商量啊?」

「嗯。」

佑树继续玩着手中的茶匙。

脸上露出苦笑的他,视线依然看着手边。

「春子。」

「是的。」

「你的第六感真的很敏锐。」

「这是我的优点啊。」

面对以光明正大态度这么说道的妹妹,佑树还是只能苦笑。

「其实我有事情想拜托你。」

「尽量说吧。」

「要拜托你的事情,有一半不算坏事,不过另一半对你来说或许是坏事。但是呢,整体看起来应该是好事。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唔呣唔呣。」

「顺带一提,事前准备几乎都完成了。再来就只剩下获得你的同意。」

「哦哦。」

春子啜了口红茶。

虽然无法从她的表情看出些什么,但是可以知道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那么,哥哥内心的烦恼是?」

「嗯。其实呢……」

佑树说出自己的意图。

春子虽然有好一阵子露出难以形容的表情,但最后还是接受了他的提议。

「——进来吧。」

敲门之后就得到简短的许可。

神明的宅邸。神鸣泽世界的起居室。

「打扰了。」

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的佑树走进房间。

雪茄冒出的烟、盘踞房内的美酒香味。神明所在的地点还是跟平常一样。

「几天不见了?」

依然看着书本的神明这么询问。

「大概一个礼拜还是十天吧,一阵子没见到你了。」

「是的。因为我在工作。」

「工作?除了来我这里之外,你还有其他的工作吗?」

「是的。因为这工作和你有很大的关系。」

「这样啊。嗯,你随便坐吧。」

以没什么兴趣的声音招呼完佑树,神明就继续翻着书本。虽然没有敌意与害意,但是也没有好意,只是例行公事的态度。

但神明这样已经相当宽容了吧,因为佑树知道自己曾经对她抱持着敌意与害意。

这也就表示她仍有『期盼』。

「神明啊。」

佑树立刻进入主题。

「我今天带来一个提案。」

「…………」

神明瞥了佑树一眼,然后再次回到阅读的书上。

佑树认为这是要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于是又开口说:

「在那之前我想先确认一下。我和你之间应该不算分手了吧?没有离婚也没有翻脸对吧。」

「…………」

神明再次瞥了佑树一眼。

明显表现出「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蠢话」的意思。

但佑树毫不气馁。

「我可以这么认为吗?」

「……嗯嗯。桐岛佑树,你可以这么认为没关系。我确实没有和你离婚或者分手了的记忆。嗯,说起来也只是接受求婚,并非真的缔结了什么结婚的契约。」

「没错,我今天要说的正是这一点。」

「…………?」

神明露出怀疑的表情。

这也就表示,她对这件事有点兴趣。既然获得机会,就不会让它逃走。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

佑树毫不犹豫地说出主题。

「我们去度蜜月吧。」

「你说度蜜月……?」

「是的。请务必陪我一起参加。」

「…………」

神明似乎相当惊讶。

她停止翻页的动作,甚至忘了眨眼,只是持续凝视着佑树。

「虽说接受了我的求婚,但我至今为止都没有尽到任何做丈夫的责任。虽然真的是太迟了,但请务必跟我一起去度蜜月。」

「…………」

神明还是保持着沉默。

隔了一阵子之后……

「呼……」

她发出了叹息声……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有什么话尽管说,任何疑问我都愿意解答。」

「那我就不客气了。首先,你应该不知道——」

「我知道世界不久之后就要毁灭了。」

「…………那么关于我的事情……」

「这我也知道。你不久后就会用尽力量,所以世界也会跟着终结。」

「…………」

神明再次沉默下来。

佑树又继续说:

「顺便提一下,这件事情完全获得九十九机关的同意。另外九十九机关也会全面支援我们的蜜月旅行。」

「这是怎么回事……?」

「即使我们的任务是要让你进行『工作』,但这次也可以不用考虑这一点。完全的自由正在等待着你。不用再独自背负那该死的『工作』,也不用在这个不算宽敞的宅邸里过着抽烟喝酒看书的日子。」

「…………」

「嗯,说起来只要你有那个意思,随时都可以放弃工作吧——关于这一点,真是受到你很大的恩惠。人类欠了你很大的人情,那是怎么还都还不完的人情。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现在终于可以偿还了。」

神明一直眯着眼睛。

而佑树则是抬头挺胸地接受她的视线。

「桐岛佑树。」

「是的。」

「你在想什么?」

「蜜月旅行的计划。」

「说谎不是件好事。」

「如果你这么认为,那要不要离开这间宅邸找个地方喝茶啊?比如说我老家就是个不错的地方。我保证可以提供不输给千代小姐泡的红茶。」

「…………」

神明点燃了雪茄。

然后沉默了下来,很明显是为了佑树的提案而感到疑惑。

「真让人不愉快。」

吸了一大口烟并且缓缓呼出之后。

神鸣泽世界才丢出这么一句话。

「也就是用这个来代替退休金吗?长期以来辛苦你了,请用它来安度你短暂的余生吧,是这个意思吗?」

「就算是一点小钱也应该收下来。总比默默等待毁灭要正向多了吧?不论是神明还是人类,都应该充分利用获得的物品不是吗?」

「你到底有什么企图?」

「就只是蜜月旅行的计划。」

「你以为我真的会相信这种话?」

「也难怪你会怀疑,要不要实际试试看呢?」

佑树伸出手来。

「因为你早已自由了。到外面去看看吧。不介意的话,要不要直接到我家来走走呢?」

神明的步伐极为缓慢,光是走到宅邸的门口就不知道花了几分钟。

「等您很久了。」

在那里等待的是拥有铜墙铁壁般笑容的女仆。

「我来陪您一起出门吧。那么主人,您要到什么地方去呢?」

「千代要陪我一起出门?」

神明瞪着佑树说:

「你这家伙立刻就露出马脚了。这女的跟着一起来的话绝对没有好事,一定是想找机会把我带回来。」

「不。她只是随从而已。」

佑树接下来又笑着说:

「与其说是随从,倒不如说是你的专属护士。你的脚不方便,而且必须按照各种情况来吃药吧。我认为到时她很适合在旁边提供帮助。」

「就是这样。」

千代这么回应。

「我绝对不会阻碍您,请自由享受宅邸之外的世界吧。万一不小心累倒了,我也会负起责任在旁边照顾您。」

「……哼。」

很不高兴般用鼻子哼了一声后,神明便开始往前走。而佑树与千代则是若即若离地跟在后面。

首先发现树叶大部分掉光的樱花树。家家户户的庭院里,南天竹的浆果已经变成鲜艳的红色,有时甚至可以看见结了柿子的柿子树。

初冬的沉静街道。

沉稳温暖的阳光。

「哼。」

走在路上的神明不停左顾右盼。

虽然看起来明显保持着警戒,不过也难掩对于外界的好奇心。

三人就在没有对话的情况下往前走。

不久之后就来到一条热闹的街道,同时也能看见车站和铁路。

「虽然也准备了车子。」

接着便由佑树来带路。

「但搭电车前往也别有一番趣味。神明啊,这样应该可以吧?」

「……你决定吧。」

看来她紧张的程度已经胜过警戒心与好奇心了。神明的表情一看就相当僵硬,走路的模样也有点不自然。

买好车票经过剪票口,三个人便坐上电车。

坐在摇晃的长椅上时,神鸣泽世界的表情依然很僵硬,而且脸庞还没有任何血色,额头上甚至已经浮现冷汗。

三人移动一阵子后下了电车。

来到一条绿意盎然且天空辽阔的街道。这里是与神明宅邸所在之处不同的高级住宅区。

「桐岛佑树。」

「是的。」

「你就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吗?」

「是的。」

「唔呣,这样啊。」

或许是错觉吧,神明的表情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离开车站后看着街上的气氛,她就像是感触良多般发出「唔呣、唔呣」的声音并且点着头。

接着开始行走。

古老的房子持续往前延伸。经过了叶子掉光的樱花树、南天竹、柿子树。

最后来到一间极大的宅邸。

「这里就是我的老家了。」

「哦。」

神明眯起眼睛。

非常巨大。

往左右两边延伸的漫长外墙、院里宛如森林般茂盛的树木。

「好宽敞。」

「是的。」

「超级宽敞。」

「确实是这样。我们家是经营规模尚可的制药公司。」

「原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啊。」

「不敢当。」

佑树虽然低下头来,但神明还是露出有些不满的表情。就像要表示『好大的胆子,住的地方竟比我还大』一样。

一行人走进家门,没前往玄关而是直接往庭院前进。

「呜哇哦!?真的来了唷!」

迎接神明的是兴奋且尖锐的声音。

「哈啰,佑树同学。这边这边,我来打扰了。」

原来是小岩井来海。

而且桐岛春子也在。她则像是很不高兴般绷着一张脸坐在桌子前面,仿佛感到很难喝一样啜着红茶。

「好了好了,快到这边来,让我们举行茶会吧。春子小妹也快点来迎接神明嘛?别一直绷着一张丑脸啊。」

「没礼貌,谁绷着丑脸了!我不论何时都是美少女!真是的,来人家家里作客竟然还敢讲这种话?你果然是配不起哥哥的——」

「好了,神明来坐这边!我已经等好久了。啊,顺便要说声初次见面,我是小岩井来海,隶属于九十九机关。然后这位是桐岛春子,她是佑树同学的妹妹,还是个超级兄控。好了,坐下吧坐下吧。」

来海的节奏相当快。

神鸣泽世界还搞不清楚状况时就坐了下来,然后立刻有红茶与茶点放到她面前。

「嗯,那么……」

而且来海还很喜欢掌控现场。

她催促佑树与千代坐下来之后,就干咳了几声……

「那么马上就开始欢迎神明的茶会吧。请大家尽量吃尽量喝,千万不要客气。不想喝茶的话也有酒,肚子饿的话也准备了食物。还有我们这里不禁烟,想抽雪茄也没关系。那么请大家多多指教。干杯!」

不知道为什么,连干杯都出现了。

佑树这时露出苦笑,千代则依然挂着微笑,而春子的嘴巴闭成ㄟ字形,神明则仍处于混乱状态。不过大家依然应和着「干杯」。

「哎呀,欢迎神明的茶会就这样开始了呢!稍早之前真的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发展。你说对吧,佑树同学?」

「是啊,能够实现我也很高兴。」

「哥哥,我倒是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唷?这茶会是只属于我和哥哥的特别享受才对吧?光是有小岩井来海这样的闲杂人等混进来就已经让我想翻桌了,现在竟然又有两个莫名其妙的闯入者……而且那个白头发的还说是神明?甚至还诈称跟哥哥结婚了对吧?不但招待这种蛮横的家伙来我们家,还请她喝茶……这根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嘛。」

「哎呀,春子。这是哥哥一辈子的愿望,我会给你奖赏的。」

「哥哥,那就这么说定了哦?这次只有摸头和抱抱的话我可饶不了你唷?一定要用肉体关系来清偿债务唷?」

「哎呀,春子小妹。今天还有客人在,你就给他个面子吧。春子小妹怎么说也是主人嘛。啊,还有千代小姐?」

「是的。有什么事呢,小岩井来海小姐?」

「今天不用做女仆的工作也没关系唷?从刚才开始好像就帮忙做各种事情,但你今天是客人啊。」

「不不不,这是我的工作啊,这样我也比较习惯。请务必让我帮大家服务。」

「OK,既然你这么说,那就这样吧!来,尽量喝尽量喝!神明您喜欢喝酒吧?那就比比看谁酒量比较好。我自己不能喝就是了!」

「…………」

神明露出咬破胆般的苦涩表情。

犹豫了一阵子后。在她想说些什么之前……

「这些就是要参加蜜月旅行的成员。」

佑树就这么表示。

「…………」

这似乎出乎神明的意料之外。其实也难怪她会这样,因为一般来说蜜月旅行都是只有夫妇两个人而已。没想到还会加入好几个不相干的人士,而且还全是女性。

「我觉得热闹一点比较好。」

佑树以极为认真的表情这么说。

「而且千代小姐不在的话,你的生活起居也会有问题吧。别看小岩井同学与春子这个样子,她们其实都很优秀。不论到哪个地方,她们都能做出最佳的安排。」

「我说哥哥啊,别把我当成这个小矮子的手下好吗?我只不过是为了陪哥哥才会一起去的唷,我没有打算为了那个白发女工作。」

春子说完就把头别到一边,并且将脸颊鼓到极限。她虽然鼓起脸颊,但也没有继续抱怨。看来是事先已经跟佑树交涉好了。

「…………」

神明闭紧嘴巴并且凝视着桌面。

最后「呼」一声轻叹了一口气……

「好吧,我接受你的提案。」

然后同意了佑树的提案。

「反正我本来就是被你们压榨的存在了,那就任由你们摆布吧。随你们高兴怎么做。」

「那就这么决定了!耶!」

有所反应的是来海。

她从位子上站起来,高高举起红茶杯。

「今天是出发前的派对!大家抛开一切拘束!尽量喝到挂吧!那我要喝啰!你们这些家伙最好有所觉悟!呜耶!」

然后来海最先发出求饶的声音。

「嗯……我不能再喝了……」

一开始威风的态度已经消失无踪。只见她一脸铁青地趴在桌上。

「真是的,只会虚张声势。」

另一方面,春子则精神十足地挺直了背杆,把红茶杯放到嘴边并且说道:

「说了一堆大话,结果现在这么狼狈。凭这种实力还想待在哥哥身边,脸皮实在太厚了。看看我的样子然后好好学学吧。不论处于什么样的状况,我都能泰然自若且毫无破绽——这样才是配得上哥哥的女人吧。」

虽然骄傲地这么说着,但她的脸色也相当难看。拿着茶杯的手正不停地发抖,喉头也持续发出「呜恶」这种危险的声音。

「两位都很强呢。」

千代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也很久没有参加这样的场合了。何况今天还能抛开一切拘束,我决定接下来要尽情享受。来吧来吧,请尽量喝。」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她在来海与春子的杯子里倒了满满的液体,两个年轻的女孩看见了之后,脸就变得异常憔悴。

「来海小姐,这个恶魔是怎么回事啊?」

「咦,跟我说也没用吧。呜恶……」

「从刚才开始就面不改色地畅饮唷?就我目测,她喝的量至少是我们的十倍。她的肝脏到底是什么做的?」

「我怎么知道。我想这家伙应该不是人,不论喝多少可能都没关系吧,噗恶……」

两个人发出痛苦的叹息并且抱怨着,千代则是带着灿笑把手边的红茶一饮而尽。

顺带一提,红茶并非平时的红茶,而是加了东西的红茶。至于加了什么东西其实很容易就能知道,从她们的样子就能一目了然吧。

「那个人果然是怪物。」

佑树享受着与威士忌同样颜色的红茶,然后以无奈的口气说:

「我被灌了许多酒之后,自认为酒量变好了一些,但还是不会想跟那个人较量。那个人一定是肝脏之神吧。」

「那根本是在欺负小孩子。」

神鸣泽世界啜着与威士忌同样颜色的红茶,然后皱起眉头说:

「她们是叫来海与春子吗?那两个根本是外行人吧?一个内行人把外行人耍着玩,实在是太难看了。」

「神明啊,虽然你这么说。」

佑树翻着白眼同时表示:

「但你也没有资格指责别人吧?我记得初次见面时,你也很幼稚地狠狠锻炼了我吧。」

「我没关系啊。」

「为什么没关系呢?」

「因为我是神明,用人类的常识来判断我本来就没有意义。」

「真的是这样吗?我记得你本来也是人类吧?」

「那么古老的事情我全忘了。毕竟我是活了一千年的老人。」

神明大剌剌地这么说。

「这神明真是太过分了。」

佑树的白眼虽然翻得更加夸张,但内心其实松了一口气。在酒精应该也发挥了一部分功效之后,神明的态度似乎已经软化多了。

「呜恶。头好痛。」

来海发出呻吟声。

「好不舒服。真的喝不下了。好想吐,应该说要吐了。」

「这是投降宣言吗?」

春子立刻露出瞧不起人的表情……

「看来你就只有这点程度了,小岩井来海小姐。想进入我们桐岛家的女性,一定都要有一流的水准,当然肝脏的机能也是一样。像你这样的家伙,想讨好我哥哥还早一百年啦。」

「等等,春子小妹,你为什么一脸骄傲?你的嘴角已经不停流下红茶啰?从刚才开始就一滴都没喝进去了吧?」

「哼哼,你在说什么蠢——呣呣?真是奇怪了?为什么我的和服会变这么湿?今天下雨了吗?」

「不是下雨,是春子小妹流下来的红茶弄湿的。还有呢,差不多该正面对着我了吧?春子小妹你从刚才就用骄傲的表情对着千代小姐说话唷?」

醉得一塌糊涂。

看来今天差不多该散会了。

「我看还是先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千代在绝佳的时机下说出这样的提议。

「两位先睡一觉,养精蓄锐一番如何呢?等睡醒之后再一决胜负也不迟。」

「千代小姐,你不用多管闲事。说起来这里是桐岛家的庭院,我没必要接受外人的指挥。咕噗。」

「对啊对啊。春子小妹,再多说一点。这里可是你的主场唷。就算能力超乎常人,也不用那么臭屁啦。」

「倒是来海小姐,这里也不是你的主场唷?说起来呢,我也不记得曾经允许过你一直跟在哥哥旁边,咕噗。」

「好了,两位别吵了。漫长的战役里也需要休息时间。现在就各自暂时收起矛头,等下次再战吧。嗯,只不过呢,如果真的再也无法战斗下去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们唷。呵呵。」

「你说什么?」

「我说来海小姐啊,这个傲慢的女仆是怎么回事?让人很火大耶。」

「春子小妹,既然这样我们就组成共同战线吧。两个人合力让这个最后的大魔王求饶。」

「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好吧,今天我就特别助你一臂之力吧,咕噗。」

三个人就在互相斗嘴的情况下退场了。

再来就只剩下佑树与神明留在现场。

「那些家伙真是吵死人了。」

神明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然后亲手把威士忌倒进红茶杯……

「实在是受不了,一点常识都没有。像那种小女孩,只要让她们喝泥水就够了啦。」

「真的很抱歉。」

「记住了,这都是你不好。」

「您指责得是。」

佑树虽然乖乖低下头来,但是脸上明显露出放心的表情。如果真的不高兴,这个神明什么都不会说,只会保持沉默。

(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佑树收起放松的心情。

然后面对神明……

「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

「什么事?」

「应该说差不多该尽自己的义务了。我想先在这里做个了断。」

「?你在说什么啊?」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相当重视顺序与步骤的人。任何事情都尽量想按部就班来进行。」

「实在搞不懂你想说什么……不过可以理解的是,这不是一个忽然对人求婚的男人会说的话哦?」

「关于这一点我实在无话可说。」

佑树说完笑了一下。

然后缓缓地……

「我说世界啊……」

突然开口说话。

准备把茶杯放到嘴边的神明停下动作。

「虽然已经太迟了,但还是要跟你说。我会让你幸福的。我会拼尽全力让你幸福。只要能让你露出最棒的笑容,不论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做。对于向你求婚的家伙来说,这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嗯,真的有种事到如今说这个太晚的感觉啦。」

「…………」

神明僵住了。而佑树则看起来相当自然。

一阵子之后。

神明——世界的脸开始染红。

「你、你……」

「嗯。」

「刚才叫了我的名字吧?还有你说话的口气是怎么回事?」

「嗯,我当然是故意的啦。」

佑树一边把威士忌倒进自己的杯子里……

「既然要做,就想尽量让你吓一跳啊。因为都把你拖到这里来了。总是会想来一记猛一点的攻击。」

「猛一点的……攻击?」

「啊,肩膀好硬。我真的不适合干这种事。」

佑树高举起双臂,全力伸着懒腰。

世界则是不停眨着眼睛。

「事情就是这样,今后我就用这样的态度来面对你了。请多指教哦。我们是夫妻,这样应该没关系吧?不行吗?」

「没有,唔呣。不会不行。」

「如果还是觉得像平常那种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比较好,那我也会照办。不过老实说呢,我也不想在世界快要终结之前还做些不符合自己个性的事情。好啦,讲句实话好了,就算你讨厌,我今后也打算用这种态度来面对你啰。」

「……那我不是根本没有选择权吗?」

「可以这么说。你不知道吗?其实我是大男人主义者。」

「…………」

神明的疑惑逐渐变为受不了的表情,佑树则在内心做出握拳的胜利姿势。这种时候让对方露出明显受不了的表情反而比较好,那通常是情势有了很大变化的证明。

「那么必须要等价交换。」

世界半眯着眼睛做出这样的要求。

「我们是夫妻。大男人主义是没关系,但身为妻子的我也必须要主张自己的权利。这样才叫做结婚。」

「那是当然了。你尽管说吧。」

「我也要直接叫你的名字。」

然后世界又以傲慢的态度表示:

「本来就应该这样吧?至今为止虽然叫过你的全名,但我只能说那样还不够。应该只叫你的名字才对。」

「什么嘛,就这种小事吗?」

「这、这种小事?」

「不然也可以叫我『亲·爱·的』哦?」

「…………!」

世界的脸染成红色……

「这、这就有点……」

「别客气,快点叫。」

「咦,我不是客气……!」

「还是叫达令比较好?」

「达……!?」

世界不停眨着眼睛,现在可以说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就是下定决心与否的差异吧,佑树打从一开始就已经有所觉悟了。

「来吧来吧,快点叫叫看啊?你不是要主张妻子的权利?只有你能够叫我达令哦?连我妹妹都没这样叫过我了。」

「呜、呣……」

「嘿嘿,Come on。我干脆录音下来吧?因为这可能是我们第一次做出符合夫妻身分的事情哦?」

「或许是这样没错。只不过……」

「怎么了?不叫吗?害怕了?」

「少说蠢话了,我怎么可能害怕——」

「那就快叫啊。我已经等很久了。何况大家可能会回来哦?如此一来就没有机会了哦?」

「呣咕唔咕……」

世界虽然咬紧牙根,但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

「达……」

「达?达什么?」

「达。达……」

「嗯?」

「达。达、达。达。达……」

世界的脸颊染上粉红色,同时就像是在唱饶舌歌曲一样。

「达、达、达、达……呣咕——达、达、达……」

「嗯?嗯?嘿,Come on,世界。」

「达、达、达、达——谁要说啊!」

世界爆炸了。

她用力拍打了桌子之后,发出宛如裂开般的「磅咚!」一声。

但佑树还是相当冷静。

「为什么?」

「还问为什么!因为很不好意思啊!」

「为什么要不好意思?我们明明是夫妻。」

「你太卑鄙了!这样不公平!为什么你能露出这种轻松的表情!?」

佑树没有明确说出「先发制人本来就比较有利了」。

「说起来呢,这才是正常的情形啦。像这样轻松说话,毫无顾忌地恶作剧,有时候甚至会吵架。我们之间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关系才对。」

「呣唔……?」

「然后呢,这次真的是我不对。虽然你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自己也竖立起心墙。嗯,就算有立场上不允许这个因素……不过还是应该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才对。应该更进一步改善和你的关系。当发现世界快终结时,我才终于注意到。这真的是我修行不足。」

「…………」

「虽然你说是『代替退休金』……」

佑树笔直地凝视着世界。

表情自然就变得温柔。

「但我认为这是夏天结束时最后的烟火哦。你知道烟火吗?」

「太瞧不起人了吧,这种东西我当然知道。没有实际看过就是了。」

「那让我来告诉你吧。就是呢,夏天结束时最后的烟火都有一个所谓的潜规则。」

「你说潜规则?我可没听过有这种事——」

「不,真的有。」

佑树用力且坚定地说着。

「也就是『最后的烟火必须相当华丽』这样的规则。你不知道吗?真是令人意外,想不到神明竟然如此不用功。」

听对方这么说,世界便紧闭起嘴巴。

然后一边用手指揉着眉间一边发出「呣唔?」的低吟。

接着有好一阵子露出烦恼的模样,最后才回过神来。

「桐岛佑树,你别说谎。」

世界翻白眼并且这么说。

「我从未看过或者听过这种规则哦?我也不是白白活了这么多岁数。我贪婪地阅读各种书籍,所以身负许多知识。我可以用这些知识来断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世界都没有你所主张的那种法律。」

「那是当然啦,因为这是我刚才创造出来的规则。」

「……喂,你这家伙……」

世界的视线开始带着寒气。

但就算是这样,佑树依然没有丝毫动摇。

「我呢,已经不允许你有这样的反应了。我所说的规则,本来就不是拿出度量衡来测量并且进行检讨的东西,而是本来就应该知道的事情。但你连这种事情都不知道。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类,大家都是这个样子的哦。」

「…………」

「所以就由我来教你。」

佑树的口气依然坚定。

带着绝对自信与觉悟的佑树,甚至震慑住神明,让她说不出话来。

「让我们来一场世界上最棒的蜜月旅行吧?这就是现在我能尽力为你做的事情了。我跟你保证,一定会让你有高兴到难以置信的回忆。你可不要拒绝哦?嗯,就算拒绝,我也会用身为你丈夫的权限硬把你拖去就是了。」

「…………」

「小岩井同学和我妹妹,当然千代小姐也都知道。她们都是做好心理准备才会参加我们的烟火大会。」

「…………」

「你不用担心也不必在意任何事情,当然也不用『工作』了。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也就是尽情享乐,把至今为止工作的辛劳彻底地弥补回来。」

「…………」

「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任性的要求。虽然我认为全是为了你,但这不一定是你想做的事情。即使如此,我还是想问一句——你能陪我吗?世界。」

「…………」

神明低着头。

但时间并不长。

「我当然会陪你了。」

她抬起头来这么回答。

脸上挂着的笑容,就好像冬季从窗边照射进来的阳光一般。

「我决定任由你摆布了,要我跳舞就跳舞吧。同时也赞成你的主张。既然要跳的话——当然要跳一支华丽的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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