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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天,今天是平日。
雷文穿上分配给他的学生服,独自走到店外。在迷惘之后,他将爱刀克尔塔纳从皮套中拔出,把刀鞘插到裤子后方,用外套来遮掩。只不过是小刀,就算被发现也能说是护身用吧。街上一早就充满活力,清洁员和送货员彼此打著招呼。卡蜜莉亚似乎还没到。
从今天起,雷文要以留学生的身分和卡蜜莉亚上同一间学校。尤一把装著马铃薯泥的便当盒放进书包,雷文就有种彷佛真的成为学生的奇妙感觉。
因为工作的缘故,他出入过很多地方,但学校还是头一遭。雷文的周围既没有富裕到能够上学的人,而说到王立高等学园,那可是贵族上的最高级学校。
同样年纪的学生组成班级,只要学习跟玩耍就能生活的地点。在贫民街到处爬的孩提时代,听到那种事情不会觉得羡慕的话,那是谎言。
现在,虽说是伪装,雷文正要成为一个学生。他发现自己对学校生活有些许的期待,连忙把松弛的嘴角重新上紧发条。
这是工作,不可以兴奋。
一台英气汽车停在店门口。一名红发青年从驾驶座下来,他穿得和雷文一样。换句话说,他也是学生。他在腰间佩带军刀。被允许佩剑的只有隶属于骑士团的骑士。他的领口除了王立高等学园的校章之外,还有小麦形状的骑士团队章。
和王都亲卫骑士团不同,此骑士团是交由多拉凡子爵运用,新设立的部队。名字叫做第八护海骑士团<脱壳机>。与守护城市治安的王都亲卫骑士团不同,他们是在海上取缔海盗和走私船的军舰船员。
他穿著骑士团的制服和其他骑主起进行黄昏街的戒备的画面,雷文曾目睹过好几次。
与王都亲卫骑士团兼任仪队因而重视礼仪与规律不同,第八护海骑士团则是给混混刀剑和金钱,就像是临时招集的佣兵。
……雷文是这么听说的。
但是先不管别的成员,眼前的他身手俐落到就算说是由王都亲卫骑士团派遣,也不会感到~不自然。
骑士用双手从车库旁的仓库拿出充填好英气的铜管,将插在车上的六根铜管全部交换。
「需要帮忙吗?」
雷文一对骑士这么说,他便直接看向雷文。接著他弯腰转躬。
「不,我不能劳烦大小姐的客人帮忙。」
「这样啊。」
雷文耸了耸肩。
此时店里传来声响,拿著书包的卡蜜莉亚走了出来。
「让你久等了。」
卡蜜莉亚的打扮是款式和雷文相似的外套,再加上到膝盖的百褶裙。淡金发和平常一样有好好卷起。一向都看她穿礼服的雷文觉得这种模样很新鲜……看起来比穿礼服还更年幼。
「彼多,从今天起雷文也要麻烦你照顾了。」
卡蜜莉亚对骑士说道。骑士先对她敬礼,之后把汽车后座的门打开。
卡蜜莉亚一坐进后座,就用手遮著嘴巴打了个哈欠。她看起来很想睡,或许她早上很难爬起来。
「你是司机吗?」
雷文也坐进后座,并询问骑士。
「我是彼多雷特·阿特拉斯。担任来往王立高等学园的司机。」
骑士彼多雷特坐到驾驶座。雷文把头凑到后照镜照出来的座位中心,透过镜子看著彼多雷特的脸。
「喔,我是雷文·迪希耶。请多指教。」
「我已经有所耳闻。」
或许这是工作上没办法的事情,彼多雷特很冷漠。
「你也是王立高等学园的学生吗?」
雷文一问,表情丝毫不变的彼多雷特静静地点头。
「嗯,彼多和雷文都跟我同班喔。」
卡蜜莉亚代替彼多雷特回答。
「喔……不,等等,同班」
雷文差点要接受,又连忙摇著头。
雷文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正确年龄,他认为自己应该是十七岁左右。伪造的入国证明也这么写,当然入学申请书也是。
「咦,你……十七岁?不是十二、三岁吗!」
十二岁或十三岁左右的少女…………外表看起来是如此的卡蜜莉亚抬起眉毛。
「你真失礼!你对淑女是在说些什么啊!」
雷文看到卡蜜莉亚鼓起脸颊,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淑女,因为,那个…………彼多雷特?」
雷文透过镜子想要彼多雷特帮腔,但彼多雷特用更锐利的眼神瞪著他。
「雷文先生,你会不会太靠近大小姐?」
「……嗯?啊,啊啊。」
雷文一瞬间不知道彼多雷特在说什么,但他从镜子发现自己往卡蜜莉亚靠近,就重新坐好。
「真是,彼多你在说什么啦。」
卡蜜莉亚称呼彼多雷特为「彼多」,笑了出来。雷文能够想像得到他们的关系很亲近。不过如果就是因为他们太亲近所以自己才会被瞪,那雷文还真希望彼多雷特收敛一些。
王立高等学园就在从王都往西,有好一段距离的郊外。耸立在山间的纯白尖塔可说是学校的象徵,雷文也曾从远方看过好几次;但这么近看,会因为那出乎意料的高耸而丧失远近感。
森林中出现美丽的庭园和喷泉。彼多雷特开车从中穿过,朝白色校舍驶去。小鸟的鸣叫伴随著某个人在练习小提琴的音色传来。
雷文原本的想像是修道院那种与世隔绝的灰暗建筑,但这里一切都很明亮。不管是庭院的阳光、校舍的走廊还是人们的表情。
站在黑板前环顾教室内,每张脸要不是觉得很稀奇地看著雷文,就是在偷看坐到位置上的卡蜜莉亚。虽然有各种学生,但大家都穿著制服。而全员看起来都比实际年龄还年幼。不是外表或身高,表情有种该说纯真还是缺乏戒心的感觉,看起来就像孩子的脸庞。
受到教师的催促,雷文在教室内做完自我介绍,然后教师把座位分配给他。
不管是要潜入哪里都一样,刚开始的几小时要花费精力来融入。不只是学校,无论是什么场所,人类都会对新人有所警戒。
第一个问题在教师为了准备课程而离开教室的瞬间出现。雷文走在桌子之间,正往分配给他的座位走去,突然眼前有人伸出了脚。
「……」
注意到有人伸脚的雷文立刻闪躲,并转身准备应付攻击。这全都是无意识的动作。伸脚这个行为是要扰乱身体平衡的第一波攻击,自然地后面会跟著做为追击的主要攻击。
雷文的手自动地寻找脚部皮套,这时他想起克尔塔纳并不那里而往背部伸手。他以牺牲一只手的打算,用右手作出保护胸口和头部的姿势。
然而,接著到来的不是子弹也不是小刀,而是几个人偷笑的声音。
「呵呵呵。别那么惊讶啦。这是阿古利亚的打招呼方式。」
对雷文伸脚的人,是头发中分,看起来出身上流家庭的少年。他露出浅笑看著摆出应战姿势的雷文。
「……什么嘛,这样啊。」
这不是因为觉得可疑而进行的攻击,得知这点后,雷文笑著回应。
这有一半是演戏,但另一半是觉得很快乐。
雷文一直都活在开这种无意义玩笑的家伙会先死去的世界。可是这里是允许开玩笑的世界,这种人也能活下去的世界。
如果得到允许,他甚至想大笑。
不管多么渴望也无法得到的世界就在眼前。
「那边的学校和这里不同吧?」
「你来到阿古利亚后觉得最惊讶的事是什么?」
有些学生对从海外来留学的雷文感兴趣,问了他很多事。雷文配合著跟他们聊天。好比阿古利亚的水很好喝,铁路会改变时代之类的话题。候鸟商会中有利杰森系的移民,雷文稍微借用他说过的话,亲切地回应他们。
他们也很爽朗地回答雷文的问题。即使是有些怪异的问题,「从文化不同的外国前来的留学生」这个身分也消除了那股奇怪的感觉。
一了解学校的内情,就能知道这里具备贵族的社交界气氛。比如说,刚才伸脚的那名少年,没有人敢忤逆他说的话。
刚才整他的少年叫做利夫尔,据说是柯鲁洛特伯爵的儿子。柯鲁洛特伯爵的名字雷文也听过。在班上有贵族也有平民,当中他的家世的确最好。学生彼此的地位高低由家世来决定。
利夫尔说了些什么,自己先笑了出来,其他的学生围著利夫尔跟著一起笑。因为卡蜜莉亚没有要加入那个圈子,雷文就待在卡蜜莉亚的身边。
「啊,这个这个,这是我喔。」
在另一侧,利夫尔正拿出报纸给他的跟班看。
「一开始我在庭院里看到那家伙时吃了一惊,因为他背部的肌肉把衣服撑破了。异形化这个字眼给我很强的刺激,不过我一点都不害怕呢。」
利夫尔一边给他们看新闻一边这么说。在那之中无法装作没听见的词汇让雷文也跟著竖耳倾听。
异形化……
雷文用手触碰还会传来痛楚的胸部伤口。
在阿古利亚造成社会问题,陶醉药的重度成瘾者。在贫民街是常听见的字眼,但在这间和平的学校听到,感觉实在很怪。
「那家伙令人毛骨悚然地蹲著。我想,要趁他还没开始行动就解决他,不然庭院会被弄得乱七八糟。那时我就拿出了这东西,多库鲁史纳普工坊的英式步枪。二一年制造,用白银打造的特制品。很棒的宝物吧?」
利夫尔从携行箱中拿出步枪,摆出姿势。
这些举动让雷文想起今天的报纸上所刊登的新闻。贵族的少年开枪从药物成瘾者手中保护了家族的这段佳话。
「当然,我给好评价的地方不是价格,而是操控性和瞄准精度。我在狩猎鹿的时候都只用这把枪………但是昨天的对象不是鹿,而是恐怖的怪物。我举起这把枪作了一个呼吸,然后射出精密的一击。」
「……!」
似乎同样也在偷听的卡蜜莉亚倒抽了一口气。
「你知道他们跟鹿的不同之处吗?他们不会感觉到疼痛。只要一射击,他们就会展开袭击,如果不好好解决会一直追上来。所以我冷静地装上下一发子弹,接著连续射出五发。要打中会动的目标很难,不过我连一发都没射偏。最后那家伙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庭院的中央。」
利夫尔得意地说完,跟班们拍著手发出感叹的声音。
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雷文心中啧了一声。
他讨厌夸耀杀人的人,他杀人从来没有产生过自豪的心情。虽然他没有射过鹿,但一旦射击也会有一样苦闷的心情吧。
雷文察觉时,卡蜜莉亚正咬著牙。她握起拳头捶了桌子一下。
「请不要继续说那种事了!」
卡蜜莉亚用不可思议的音量大喊,那么娇小的身体怎么能发出这么大的声音。
连雷文都觉得听不下去。重要的伙伴刚被步枪射杀的卡蜜莉亚肯定无法忍耐吧。雷文也很能了解她的心情。
「我现在正在构思饼乾的新作!在旁边讲那种令人不舒服的话题,好不容易想像出来的味道不就都白费了吗!」
「…………」
完全不是那样。
当然不能在这场合说出农场主人比巴的事,但雷文也不觉得提出饼乾这类话题是在说无心的谎言。
「如果你那么想自夸,救那个人不是很好吗。你的宅邸里有医术高明的医生吧?」
雷文听完卡蜜莉亚这番话,眯起眼睛。虽然说得很有道里,但是做为起点的任性这方面,她跟利夫尔根本五十步笑百步。
利夫尔听见卡蜜莉亚这句话,不高兴地皱起眉头。跟班们往左右退开,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往卡蜜莉亚靠近。
「你少了『这是我粗浅的思考,伯爵公子大人』喔,守财奴。」
利夫尔走到卡蜜莉亚面前,注视著卡蜜莉亚的脸。身高比较矮的卡蜜莉亚和有著平均身高的利夫尔站在一起,自然变成利夫尔在俯视卡蜜莉亚。
「为什么我得为了你选择话题?你以为你是谁啊?」
很遗憾地,利夫尔说得没错。雷文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座位抬头看著卡蜜莉亚。
「而且你刚说的是要治好成瘾者?用自己的主治医生?啊哈哈,那是怎样。他们是自己滥用药物才变成成瘾者,那种自作自受的垃圾喔?」
利夫尔说完,脸上露出邪笑。
「啊,不过以打靶的目标来说算不错呢。射中了会喷血,还会吼叫。啊啊,跟那个很像呢,包著木莓果酱的派,弄出一个洞,又红又黑的果酱就会喷出来。」
利夫尔说出毫无格调的笑话,跟班们听了大声地笑出来。
「唔……」
卡蜜莉亚脸色发青地捣住嘴巴。
雷文感到胸口一阵刺痛。
如果庭院有异形,雷文也会射杀对方吧。和自己正在说的话根本没关系的人插嘴,他也会生气。卡蜜莉亚所抱持的那种对饼乾莫名其妙的执著,他也觉得很厌烦。
即使如此,也不能把别人重视的梦想拿来取笑。卡蜜莉亚的发言虽然是在找碴,但刻意把尸体用甜点来比喻明显带有恶意。
雷文感觉到自己的不满,他努力地冷静下来做个深呼吸。现在雷文是因为工作才会在此,愤怒是不必要的情绪。
利夫尔再次不高兴地看了卡蜜莉亚一眼,接著他把视线移往雷文身上。
「你家和利杰森在进行贸易吧?那种药我记得就是从利杰森输入的。居然包庇成瘾者,该不会就是你家在进口?」
利夫尔说完这句话的瞬间,一直旁观的彼多雷特挡在利夫尔和卡蜜莉亚中间。
「伯爵公子大人,您这句话会不会太过言重了。」
彼多雷特举起单手来保护卡蜜莉亚,用严肃的眼神看著利夫尔。
「喂喂,先找碴的可是卡蜜莉亚小姐喔。」
「那不是可以怀疑别人走私的理由,这是我粗浅的思考,伯爵公子大人。」
彼多雷特直挺挺地站著,视线直接对准利夫尔。他的魄力让利夫尔后退一步。
「唉唉,说到阿特拉斯家,曾经是连我家都要敬重的骑士名门。居然凋零到要侍奉暴发户……要让家族中兴果然需要钱吗?」
阿特拉斯家。彼多雷特说他叫做彼多雷特·阿特拉斯。
雷文在听到名字的时候没有想起来,但听到利夫尔说的话,他想到为什么彼多雷特会这么彬彬有礼了。
骑士的名门,阿特拉斯家。侍奉王家的骑士,却不寻求爵位或统治权,人品高洁的一族。只是,五年前,当家的长子爆发侵占事件后,权势一落千丈。
「……您要怎么说我家都好。只是如果您要愚弄我的主公,那即使要赔上性命,我也会维护主人的名誉。」
彼多雷特的反应很激动。连没直接与其对峙的雷文,也感受到利夫尔如果乱说话,他可能有拔出军刀的觉悟。骑士被允许带剑,但不允许私斗。不是因公务而对贵族拔剑,肯定会被判死刑。
……他原本不是要阻止吵架吗。
雷文在心中叹了一口气,接著站了起来。
「你要怎么维护?我说的是事实。多拉凡家用金钱买爵位是事实……唔哇!」
利夫尔刚说到一半,雷文就对他使出扫堂腿。
雷文抱住了差点要头部著地的利夫尔。
「……你。」
利夫尔反射性地抓住雷文的身体,他抬头望著雷文的表情比起愤怒,更像是困惑。雷文用尽可能最灿烂的笑容来回应。
「你能教我阿古利亚的打招呼方式吗。接下来该做什么?」
雷文一这么说,利夫尔的脸就愤怒地染红。
「抱歉,我做错什么了吗?」
雷文故意表现出慌张的样子,利夫尔叹了口气后重新站起来。
「别人在谈话时不要插嘴,利杰森也应该有这种基本的礼貌吧。」
「喔,这里把欺负弱小叫做在谈话啊。我不知道呢,你教了我一课。」
雷文一脸风凉地说,利夫尔发出了咬牙的声音。
到刚才为止围在利夫尔身边不断夸赞他的学生,现在全都边看著雷文边小声交谈。
雷文的眼角余光瞧见彼多雷特瞪著他,走回自己的座位。
对雷文来说,上课全都是第一次的体验。
说实话,语言的课程他以为会很轻松。和黑手党有牵扯,就会自然地能讲三个国家左右的语言。但是在这里,教师说的文法和句法,都是他从没意识过的事。
历史的课程单纯地很有趣。黑手党嚣张跋扈,为了争夺都市区的利权而不断杀人,本来以为现代是悲惨的时代,原来并不是现在才特别严重,人类一直都是这种情形。
最难应付的敌人是代数学。雷文是自行开业,需要自己算帐,对数字并不弱。但是数学的世界里,数字以外各种看不懂的记号堆积如山,各种记号都包含著他从未想像过的计算。
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一派轻松地解出这些问题,真是令人敬佩。
「能让我问一下吗?是关于代数学的问题。」
雷文叫住旁边的同班同学,正要问他老师出的作业是什么意思。那一位是刚才有问他利杰森的事,很平易近人的男同学。
「…………」
可是男同学露出困扰又怜悯的表情,接著无言地离开。
问了几个别的学生也都是一样的反应。刚才都还正常跟雷文说话的学生都无视他。雷文只好去追刚离开教室的教师,请他再度说明。
一回到教室内,雷文的书包被丢到桌上。
「抱歉,我摔倒压到你的书包了。你没有放被压扁会很困扰的东西吧?」
利夫尔说完耸了耸肩,站在他两旁的学生笑了出来。
雷文静静地打开书包,看到压扁破掉的便当盒。
「午餐都不能吃了。」
「那真是遗憾。我没有恶意,请原谅我。」
利夫尔的表情和他嘴上说的不同,嘴角正愉悦地扭曲。跟班的学生们毫不遮掩地正在笑著。
没什么大不了,这是工作。午餐只要从别的地方取得就好。雷文先冷静地这么思考。
但总感觉心里有种不满,连他自己都很惊讶。来到学校之后,他始终无法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绪。
原本他很期待的。能够在明亮的学校上学、打开便当盒、和同世代的学生一起学习。眼前的蠢蛋破坏了这一切。
「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
雷文舍去感情,露出浅笑。对于自己居然还有这种感情,他觉得很开心又很难过,心情变得很复杂。
等到利夫尔离开,雷文也站了起来。他必须想办法弄到午餐。校内应该有贩卖部,但他没有事先确认地点。
总之得先离开教室,当他刚走出门口,背后传来叫住他的声音。
「您如果打算去贩卖部那太迟了。午休过了一半以后午餐就会卖光。」
一转过头,彼多雷特双手交叉,靠在走廊的墙上。
「你全都看见了吗。」
雷文用苦涩的表情看著彼多雷特。在利夫尔面前压抑下来的感情展现在表情上。
「就是您多管闲事才会这样。」
「多管闲事是指什么。」
「想帮助我的那件事。」
彼多雷特低著头说。
「……啊,把利夫尔踢倒那件事吗。」
被说是要帮助他,雷文心里也很复杂。卡蜜莉亚的周遭要是出了事,困扰的人会是伪造身分混进来的雷文。这也可以说是为了他自己。
「才刚转学马上卷入灾难我觉得很遗憾,但我只能告诉您,要会看利夫尔的脸色并自我防卫。」
「你会在意我啊。」
雷文一笑出来,彼多雷特就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啊,那家伙为什么会那么固执?」
「我不清楚。可能是在备受呵护的情况下成长吧。只要有些许不顺他的意就会闹脾气。」
彼多雷特背对著雷文叹气。
「不,我不是说利夫尔,而是在说卡蜜莉亚。」
「……您是在说大小姐对什么很固执?」
彼多雷特很不愉快地转头。
「饼乾啊。除了这个还有别的吗。」
备受呵护,在没有任何不自由就能生活的环境下,能够只思考饼乾的事情。原本雷文是这么想的,不过以这样来说未免太过顽固了。
「那只是为了劝诫利夫尔别乱说话才提出的原因。有人失去性命她很难过,才会那样说。」
「不,那是真心话喔。」
彼多雷特忽然笑了出来。
「……她是笨拙又很温柔的人喔。」
「这句话你是认真的?」
这见解和雷文所看见的卡蜜莉亚相差甚远。情人眼里出西施。彼多雷特大概痴迷到连缺点都看不见。
其实这点从彼多雷特为了她愿意赌上性命拔剑就很明白了。
「主公吗……」
彼多雷特说多拉凡家是主公。这是很古老时代的表现。侍奉主公的骑士,雷文以为只会出现在故事中。
虽说是骑士团,实际上就是军人,是公务员。虽然是贵族们出资成立,他们仍是接受国家命令而行动的集团,仅只是把指挥权委任给贵族们。
骑士道精神这种东西在现实并不存在,存在的只有规律和习惯……直到遇见彼多雷特前,雷文都这么认为。
「……总之,这虽然是您多管闲事,但您因为我而有悲惨的遭遇,我会无法成眠。」
彼多雷特似乎对自己的发言感到有点害羞,他先咳了一声,然后从抱在腋下的纸袋中拿出一个纸包装递给雷文。
「这是?」
雷文边接下边望向彼多雷特。
「今天您就靠这个撑过下午吧。」
雷文一打开包装,里面放著一个培根三明治。上面涂著奶油,夹著腌制品的高级食物。从彼多雷特拿著的包装大小看来,彼多雷特把自己的午餐分了一半给雷文。
「嗯……谢谢你。」
在雷文道谢之前,彼多雷特已经转身迈出步伐了。
◆
在王立高等学园的首日结束,雷文和卡蜜莉亚、彼多雷特一起回到黄昏街。留下去停车的彼多雷特,卡蜜莉亚和雷文回到店内。从嵌著葡萄花纹的展示窗外看进去,即使曾发生那么严重的妨碍营业行为,还是有几名客人在店内,正在选著饼乾,或是坐在桌旁享受受红茶。
和贵族那种矫揉造作,高雅的静谧比起来,这里大笑声此起彼落,由吵闹的喧嚣声所包围。
「…………」
一进到店里,雷文就感觉其中一个客人很奇怪。
某个男人似乎在警戒什么似地,侧目看了进到店里的卡蜜莉亚和雷文一眼。
「欢迎光临。」
卡蜜莉亚毫无防备地往店里的深处走去。
毫无防备,那是正常的。会有所防备的只有知道会有危险的人。
男人的打扮和其他客人没什么差别,但透露出品性的凹陷脸颊和凸眼睛,完全就是贫民街会看到的小偷。
偷偷窥探周围的男人从口袋中拿出小瓶子。里面装著暗红色的某种东西。
……炸药,或是毒药。
没时间等彼多雷特停好车回来,雷文踏出两步,缩短和男人的距离。
「别动。」
雷文从男人的脖子旁拉住他的衣领,把他压制在桌子上。放在桌上的盘子和杯子因冲击发出声响,纷纷碎裂。
「呀啊啊!」
旁边的女性客人发出尖叫逃跑了。
「雷、雷文!?」
走在前方的卡蜜莉亚连忙转过身来。
雷文的左手正在找皮套,但是有一堆店员的地方他不可能拿出小刀。他把盘子的碎片拿起来,抵著对方的脖子。
他用眼角余光确认展示窗外,看来没有人要前来协助,这家伙是单独行动。
「这是什么?你打算把什么东西加进商品里?」
雷文把小瓶子从男人身上取走,拿到他的眼前。
男人试图把小瓶子内的东西滴到饼乾上。大概是毒药或是什么吧,一靠近就有很重的腐败臭味。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快、快救我。」
雷文见男人撇得一乾二净,便把小瓶子的盖子拔起来,往男人的嘴巴靠上去。
「张开嘴,你喝光看看。」
「呜……」
男人的眼睛浮现出绝望的颜色,而且没有要张开嘴巴的样子。那种态度已经完全说明了小瓶子的内容物。
「……是毒药吧?所有人别碰饼乾。买了的人赶快丢掉。」
雷文对著店内这么说,跟雷文和男人保持距离的客人们连忙从陈列架旁离开,几个人发出悲鸣,丢掉手上的篮子。
雷文看向被他压著的男人。应该不是专业人士,只要施加威胁,或许会说出是谁指使他。
「我只允许你说一句话。是谁要你做这种事?」
雷文静静地说完,便更用力按住男人脖子上的陶器碎片。
「你最好赌上性命来回答。」
「……杀、杀了我,你们就完蛋了。」
男人扭动脖子转向雷文。那张嘴巴正打算继续说出什么动摇雷文的话,但雷文没让他说出□。
「这样啊,那你祈祷吧。再见了。」
要让对方知道拖时间没用,疼痛是最好的方法。就算不打算说出口,刀刃陷进脖子中就可能会变得想说。
雷文把陶器的尖锐部分刺向男人的脖子。接著下一瞬间,娇小的身体把他撞开。
「不能杀了他!」
卡蜜莉亚朝雷文飞扑过来。
「笨……」
笨蛋,你想死吗。雷文正要说出口的话根本没有必要。因为那时,男人已经展开行动了。
「呀啊!」
男人用手绕住卡蜜莉亚的脖子,手上握著不知道从哪拔出的小刀,刀尖正指著卡蜜莉亚的脖子,能够随时从脖子的侧面刺下去。
「双手举高!丢掉你手上的东西!你不管这家伙的死活了吗?动作快!」
「……呜。」
卡蜜莉亚被男人用力勒住,她的脸痛苦地扭曲。
「我知道了,是我输了。别伤害她。」
雷文慢慢地丢掉左手握著的碎片。
男人的视线追著撞击地面、发出声音的碎片。雷文看准视线从自己身上离开的时机,从附近的桌上若无其事地拿起奶油刀,藏在手背。
「……她是我重要的朋友,拜托你。」
雷文彷佛是要投降似地举起双手。奶油刀用手指夹著,藏在手背那一侧。他看起来大概很惊慌,如果看起来不像他反而会很困扰。
「嘿、嘿嘿……看你干的好事,让我失败了。」
男人笑著。
「瓶子里是从腐肉萃取,会引发食物中毒的毒素。吃下去只会拉肚子,不会出人命啦……但就是因为你多管闲事,事情就变成了这样。我必须要让你向我道歉,嘿嘿。」
男人一笑起来就能看见他歪七扭八的牙齿。看来他的生活并不富裕。
「这下我会拿不到报酬。靠这家伙能不能拿到赎金呢……嘿嘿,让出一条路!离我远一点!」
雷文照著男人的指示后退。
「嘿嘿,就是这样。只要乖乖让路,我就不会乱来。」
男人笑著转头,看向店里深处的门。
雷文就在等这瞬间。
注意到从正面回来的彼多雷特,或是寻找逃跑路线而从雷文身上移开视线。雷文早就决定要在其中一个瞬间分出胜负。
雷文翻转左手,把手上的奶油刀用投掷小刀的要领投出。小刀射中了男人的手,把小刀对准卡蜜莉亚脖子的那只手。虽然没有刺进去,但光是用冲击吓到他就够了。人类的触觉没有灵光到瞬间分辨从死角射进来的金属棒是不是危险物。
「呜啊!」
越是处于紧张状态,越容易产生突然的冲击会致命的错觉。只要认为不知何时会被剌中,就会把打中手的奶油刀当成锐利的投掷小刀。
而想著什么东西刺中了手,会往手看去,是人之常情。
雷文往男人靠近一步,拿起刚才破成两半的茶托。就是刚才裂掉的另一半。
男人看了自己的手一眼,又立刻去看雷文。但已经太迟了。
「别杀他!」
被男人抓住的卡蜜莉亚大喊。
「你……啊!」
雷文边对卡蜜莉亚这样喊边抓住男人的手,当场又再度压制住男人。
这时才走进来的彼多雷特拔出手枪大叫。
「到此为止!别动!我以骑士团的权限逮捕你!」
彼多雷特虽然这么说,但雷文早就制伏那名男人了。
雷文收起拳头,斜眼瞪著卡蜜莉亚。卡蜜莉亚好像想说什么而张嘴,但又什么都没说就低下头。
「雷文先生,您的动作看起来很熟练呢。」
彼多雷特替男人铐上手铐,以险峻的眼神注视著雷文,这么说道。
彼多雷特以妨碍营业和伤害、杀人未遂的罪名带走男人。
事后处理告一段落,卡蜜莉亚和雷文往工坊走去。
等确认到两人独处的瞬间,双方都瞪著对方。
「我不是要你别杀了他吗!」
「你这蠢蛋!你在想什么!这是讲那些漂亮话的时候吗!」
「在那种地方杀人,饼乾会溅到血啊!」
「所以我说那是漂亮话……」
雷文反射性地要反驳卡蜜莉亚的叫喊,却忽然说不出话来。
「…………不,你刚才说什么?」
「这里是吃饼乾的场所喔?吃饼乾的人是什么心情会如何纤细地影响味道,你有考虑过吗!」
卡蜜莉亚她很认真,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不,没有………先不管有没有,为什么在生死关头,你还考虑著吃饼乾的人是什么心情!」
真的看到莫名其妙的事物时,愤怒无法持续。
雷文打开自己的房门,用下颚要卡蜜莉亚进去。
「……我先假设你精神正常,让我问你。如果你插手造成你被杀掉、全身是血,那也没关系吗?」
「那种事……!」
卡蜜莉亚抬头瞪著雷文,接著似乎在思考似地别开了视线。
「…………」
过了不久,她的表情充满困惑。
「……那个。」
雷文坐在沙发上,卡蜜莉亚却只仔立在房间的正中央,她把手靠在嘴边。
「呃……」
卡蜜莉亚用快哭出来的表情看著雷文。她的肩膀正在发抖。
「你完全都没考虑到吧?」
那种举动让雷文也不想再说什么,他只用力地叹了一口气。
「对、对不起……」
卡蜜莉亚稍微坐到沙发的边边上,双肩无力下垂。
「话说在前头,我根本不会杀了他喔?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杀他。」
「咦……」
「你以为杀手是什么。这是我的工作,委托人说不要杀,那我当然不会杀人。」
「可是……」
「我以为威胁一下,说不定他会托出幕后黑手。因为光看就知道他是外行人。」
「是这样吗?」
卡蜜莉亚静静地抬起头。
「……对不起。那就是我从头到尾都搞错了,才会乱来。」
卡蜜莉亚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不,没关系。只要你能理解就好。」
卡蜜莉亚诚心地道歉,雷文反而很难招架。他搔著头别开视线。
「…………」
卡蜜莉亚缩起身子不发一语,雷文问了她一个问题。
「那个,为什么,会是【那边】?」
「……那边?」
雷文见卡蜜莉亚惊讶地瞪大眼睛,一瞬间对自己正要脱口而出的问题产生犹豫。
「那家伙是你的敌人。如果你意气用事要胡来,比起『别杀』,说『杀了他』更自然吧?」
到目前为止,雷文认为卡蜜莉亚主张能为饼乾赌上性命,是因为她没有亲身经历过赌上性命的真正战场。
然而,虽说卡蜜莉亚做事不经大脑,她还是为了保护饼乾挺身而出。雷文完全搞不懂到底该怎么理解她的行动。
「杀了他,才是自然的反应吗……对我来说,不杀才是自然的。」
卡蜜莉亚静静地抬起头道。
「我就是想问你理由。我知道你很看重饼乾。也知道你为此得忍耐不去报仇。」
雷文说完就露出嘲弄的笑容。
「叫比巴的那个人,你们感情好到会让你在宴会上那么激动地说话吧?而他被毫无道理的暴力给杀死了。」
「……嗯。」
卡蜜莉亚的眼中透出悲伤的阴影。
「而你却只顾著饼乾。为了饼乾那种东西,保护可能是伙伴的仇人之中的一人。比起复仇,你更看重实际利益。」
雷文边说边感觉自己的语气越来越尖锐。
「如果我是你,我绝对办不到,也绝对不会那么做。」
卡蜜莉亚听到雷文这么说,摇了摇头。
「我要你订正。才不是『饼乾那种东西』。」
「嗯,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雷文耸了耸肩。
「可是,失去朋友的后悔和憎恨,不会因为饼乾那种东西而消失。不管是多么美味的饼乾。」
卡蜜莉亚在用复杂的表情注视雷文之后,突然站了起来。
「……你能开车载我吗?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噢、嗯。」
卡蜜莉亚表情认真,雷文即使困惑也只能点头。
◆
雷文开车,穿著礼服、外面再套上大衣、戴上帽子的卡蜜莉亚坐在后座。那不像是要到附近散步的服装,而是盛装打扮要去拜访某人的感觉。
一路开了三十分钟左右,太阳开始西下,群山之间吹来冰冷的寒风。
从王都往西边的郊外移动,城市不久就成为集落,再变成农村。在直直开过去就会抵达王立高等学园的路上向左弯,稍微在田园之间奔驰了一会。
「能把车停在那里吗?」
几栋建筑物林立,来到其中一栋特别大的房子面前,卡蜜莉亚拍了拍雷文的肩膀。
没等雷文打开车门,卡蜜莉亚就自己下了车,拉起裙襬快速地穿过门口。雷文也把汽车的英气引擎停下,跟著她走进去。
「比巴农场……吗。」
雷文念出门上的看板,才终于知道卡蜜莉亚带他来到哪里。
卡蜜莉亚敲了主屋门上的门环,从里面把门打开的是身高跟卡蜜莉亚差不多,正开始要长高的少年。
「咦……卡蜜莉亚小姐!?」
少年一看见卡蜜莉亚,立刻惊讶地瞪大双眼。
雷文和卡蜜莉亚由少年带进主屋。结构坚固的木造房子散发著一种土壤的味道。
卡蜜莉亚坐在木制的凳子上,向雷文介绍这名少年。
「这位是威尔·比巴的儿子,提姆·比巴。现在是比巴农场的主人。」
「请、请多指教。」
卡蜜莉亚介绍完提姆,他便战战兢兢地鞠躬。
「我是雷文·迪希耶,卡蜜莉亚小姐的朋友。」
雷文牵起提姆的手,和对方握了手。
「我就直接切入正题,提姆,这是约好的……」
卡蜜莉亚把两个纸包装放到桌上。
「这就是……父亲他的……」
纸包装的内容物是饼乾。外表看起来相同的两座小型饼乾山。
「雷文你也吃看看。我想你会发觉两边的不同。」
「有什么不同?」
「一边是用从利杰森进口的小麦制作,另一边是以同样的配方、同样的烤法,用比巴种的小麦制作。」
「小麦?」
雷文困惑地歪著头。连露菲娜的报告书上都没写卡蜜莉亚和比巴进行过小麦的交易。但是有件事更令他在意。
「阿古利亚种得出小麦吗?」
麦子也有种类之别。谷粒直接做成粥的燕麦或发酵成啤酒的大麦、做面包的裸麦,至于要做饼乾这类甜点就要用小麦。而阿古利亚的冬天太过寒冷,无法种植小麦。
小麦做的甜点会变成贵族文化,也是因为小麦是得从利杰森等外国进口的高级品。起码雷文听到的是这样。
「你就吃看看。」
卡蜜莉亚没有先说明就催促雷文,他也只好乖乖将饼乾放进嘴里。
吃著两种来做比较,并特别注意双方的味道。雷文的眉毛自然地皱了起来。
「……我吃不出来。」
雷文一说,卡蜜莉亚的表情就蒙上阴影。
我是不懂味道的人,没办法啊。雷文正要这么说而吞下饼乾,那一瞬间他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不,这个………不同呢。」
「我也……我也懂了。这边的在吞下去的时候非常香。」
提姆高兴地说出来的感想,和雷文想的事情不谋而合。
「哪边是我父亲种的麦子?」
「……呵呵,是这边喔。」
卡蜜莉亚得意地指出来的是香味比较强烈的那边。
「卡蜜莉亚小姐。我能跟你说一些目前我知道的事情吗?我现在就去拿父亲写的笔记来。」
提姆兴奋地站起来,接著就往房外走去。
目送他离开后,卡蜜莉亚开口说道。
「比巴他是追逐著国产小麦这个梦想的人。」
卡蜜莉亚看著客厅的墙壁。墙上挂著不知道是否为比巴使用过的物品,割麦穗用的大镰刀。
「你知道为什么阿古利亚种不出小麦吗?…」
「不,我只听说冬天太寒冷。」
「嗯,你没说错,就是那样。在秋天播种、夏天收获的小麦,如果冬天太寒冷就无法生长。所以比巴先生在春天播种。据说叫做春小麦。」
雷文皱起眉头。如果是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问题,那根本不会用高价从利杰森购买。
「当然,春小麦无法大量收成,能成功结穗的麦苗非常少。目前为止没有农场愿意为这么难搞的作物耕田。不过,你吃了刚才的饼乾吧?……很好吃,比从利杰森进口的小麦做的要来得好吃多了。」
又是美味饼乾的话题。
「比巴独自研究春小麦的种法,持续研究著无法换钱的小麦,而后终于能够种出足够的产量。」
先不管卡蜜莉亚,提姆失去了亲生父亲。而他们却都讲著制作美味饼乾的话题。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回答吗?」
雷文用冰冷的声音说。
「或许就像你说的,比巴是种麦子的本领很高强的稼伙。但是他被杀了啊。」
卡蜜莉亚直接看著雷文的眼睛。
「杀了他的蠢蛋从没有想过比巴是多么厉害的人,是多么好的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就像踩死小虫一样杀了他,并且放声大笑。要让那种家伙得到教训该怎么做才好。」
雷文瞪著卡蜜莉亚。
「……复仇。割开喉咙,让对方在逐渐淡薄的意识和痛楚中,后悔到最后一刻。就只有这个方法。」
「…………」
卡蜜莉亚就只是沉默地看著雷文。
提姆的脚步声从房间外面靠近。
「就是这个,卡蜜莉亚小姐。我知道父亲做了什么了。」
提姆单手拿著父亲长年使用的小册子冲进客厅。
「父亲他一直在钻研低温处理的条件。因为若是没有一些冬天的寒冷,小麦不会结穗,于是他就收集冬天的雪,替长出芽的小麦降温。」
提姆兴奋地翻著的小册子上写满了数字。怎么看都不只一年份,比巴年复一年都只想著小麦的事。
就跟卡蜜莉亚只想著饼乾的事一样。
「我觉得我办得到。我一定会继承父亲想做的事情!」
提姆握拳说道。
「那个,卡蜜莉亚小姐……抱歉我那时候揍了您。」
「不会。」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才会像那样迁怒卡蜜莉亚小姐。」
提姆低头道歉,卡蜜莉亚则是摸著自己的左脸颊。
「比巴会死是我的责任。你不需要跟我道歉。」
「可是……」
卡蜜莉亚轻轻地摸著提姆的头。
「请不必再每天都到父亲的墓前献花。您的心意我很感激,不过已经不要紧了。」被卡蜜莉亚摸著头的提姆这么说。
「咦?我拿花来是上周末喔?我没有每天都去。」
「……奇怪?可是卡蜜莉亚小姐的女仆她——」
提姆惊讶地抬头。卡蜜莉亚像是理解了状况般点头。
「尤啊……那孩子做了这种事。我知道了,我会跟她说。」
「麻烦您了。」
卡蜜莉亚对提姆点头,接著她注视著雷文。
「只能复仇,雷文你刚这么说对吧。」
「嗯……」
「这是复仇喔。」
卡蜜莉亚握紧拳头。
「这是我们的复仇!不管对方做了什么,我们绝对不会停下脚步!我要做出来,用比巴赌上性命的小麦,做出纯阿古利亚制造的最高级饼乾!」
卡蜜莉亚张开双手。在她双手指著的方向,有她和比巴共同做出来的小麦饼乾。
「或许也有像你说的一样,杀了对手,用沾满鲜血的双手做饼乾还会沾沾自喜的人。可是我绝对不会沦落到和跟那种人同等级!」
「…………」
卡蜜莉亚大声宣告,雷文茫然地看著她。
所以才说,别杀他。
所以卡蜜莉亚才会挡在可能杀了她伙伴的人面前,说出「别杀他」。
当理解的同时,雷文觉得自己彷佛看见了无法置信的东西。
想杀了仇人这种暴力的感情,卡蜜莉亚用那种些微的骨气将之压过去了。
「卡、卡蜜莉亚小姐?」
「……对不起。那个,我们说到比巴尝试过的事情吧。」
卡蜜莉亚和提姆看著比巴留下来的国产小麦资料,开始认真地讨论。
直到两人说完话,让卡蜜莉亚坐上车并开动车子为止,雷文都不发一语。他全心全意在思考。
杰伊死了。雷文必须帮杰伊报仇,刻在左手手背的J对子之证这么告诉他。这一定没有错。
那么,卡蜜莉亚的想法错了吗。
两人很开心地讨论著小麦的种植方法。因为比巴被杀了,所以两人努力著,想连同他的份一起完成他毕生的梦想。
比起雷文现在正为杰伊做的事情要来得更明亮、更积极、更开心。
「你所说的复仇只不过是漂亮话。」
「咦?」
卡蜜莉亚听见了雷文脱口而出的话。
「我说是漂亮话。我无法那样活下去。」
「我不是在说雷文你的事……」
卡蜜莉亚正想抬头望向雷文的脸提出反驳。
在途中她突然发现了什么而倒抽一口气。
「……雷文,你偶尔会露出令人战栗的昏暗眼神呢。」
卡蜜莉亚用悲伤的眼神注视雷文。
「该不会………」
「…………」
「你的搭挡去世了吧?」
雷文无法回答,但传闻中是两人一组的杀手,却一人活动了两年。卡蜜莉亚自然会这么想。
「我……说了会惹雷文生气的话吗。」
「不。」
雷文眯起眼睛,否定了。
「你是否错了,我从刚才就一直这么思考。」
雷文闭起眼睛又立刻张开,他摇了摇头。
「可是不管我思考多少次,你的说法并没有错。不过,那只是漂亮话。」
「可是……」
雷文阻止正要反驳的卡蜜莉亚,继续说了下去。
「而你赌上性命也要贯彻那些漂亮话。」
雷文必须承认。
卡蜜莉亚和雷文是不一样的人。她不天真,也并非没有面对现实。
「你并没有错。」
「咦……」
卡蜜莉亚张大嘴巴看著雷文。
「咦……雷文?你刚不是说是漂亮话?」
「嗯,我是这么想。毫无疑问是漂亮话。」
雷文看著前方吐出这句话。
「……你真的很漂亮。」
「咦……」
卡蜜莉亚看著雷文,全身停止了动作。隔了一会儿,她惊讶地瞪大眼睛。
她整张脸都红了。
「咦、那、那个……这个。」
卡蜜莉亚试著要说什么,但又说不出有意义的话。
「不是,雷文并不是那种意思……没错。」
卡蜜莉亚摇著头轻轻呢喃,雷文没听清楚这句话,所以他看向卡蜜莉亚。但是当两人视线一对上,卡蜜莉亚就马上别开了眼。
「没没没,没事……呀!」
车子压到石头猛烈摇晃。试著远离雷文的卡蜜莉亚反而往雷文身上倒。
雷文看见她慌张的侧脸,接著眯起眼睛。
「你很漂亮,跟我不同。」
「呜……」
看到低著头的卡蜜莉亚脸又变得更红,雷文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