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某种缘分。
正在公寓里学习的时候铃声响起来了。
老家寄来了快递。纸皮箱的里面装着像是年末赠礼得来的肥皂和新毛毯,印刷着不认识的夫妇的器皿,还有从富山的药箱里选拔而出的旧式急救箱。看上去净是把些不要的东西塞过来。还真是个感觉不到多少父母爱的纸皮箱。(注:歳暮,指年末的时候,也指日文特有的一种在年末时候给关照了自己一年的人赠礼的习俗。富山,指日本的富山县,其医药产业历史悠久)
如今正不得不彻夜学习,既然要寄的话我觉得寄套咖啡器具来就挺好的。毛毯是反过来用来睡觉的。吃过药也会犯困。唯一似乎可以驱散睡意的就是混在药里面的金柑水。但再怎么说也还是没想要去尝试。(注:金柑水,原文キンカン,没找到确切的译名,是日本的一种用于蚊虫叮咬的止痒药)
我用赠品的器皿装夜宵吃,之后便继续通宵的学习了。
早上的巴士摇摇晃晃的。
我坐在了后排的座位,从包里拿出了参考书来。明明大学的期末考试已经告一段落,还得特地在休息日去到学校外边接受考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像现在那样不得不每天学习呢,如此哲学性的疑问困扰着我的脑袋。大概因为是学生吧。
今天的我,要去参加驾驶证的考试。
自治会里有很多需要驾驶的工作。但是因为我并没有驾驶证,所以至今为止那些工作都是完全交给有驾驶证的前辈来做的。虽说如此但我马上就是三年生了。未免各种各样的不便,也该是去考的时期了。
虽然也有这种事由,但实际上我从去年的夏天起就开始接受培训了。而且出于自治会用事考证的名目,自治会费里也给出了支付培训的补助金。所以要是不赶快拿到证的话可是会惹上面生气的。即便如此,忙碌的时期果然是一直麻烦得不行,所以就以考试啊预算作业啊之类的各种各样的理由,惟独将最后的驾照考试一直拖延到现在。
但是前几天去给高千穗同学送行的时候,让睡眠不足的世野君负责归途驾驶的时候发生了大惨事。行驶在反向车道上的时候,我痛感到这种时候果然还是有必要找一个交替的成员,于是便去接受一直搁置的驾照考试了。
我在巴士里面翻开了试题册。虽然这两三天姑且是学习过了,但结果也就是跟一夜间临阵磨枪没啥大分别的状态。嘛因为常识问题较多所以我想总会有办法的吧。不过这么大意的话也有可能会落入问题陷阱所以有必要注意下呢。
『Q. 自动挡汽车的クリープ现象,是指即使不用踩油门汽车也会缓缓启动的现象。○ ×』(注:クリープ可以译作creep和creap,下文正是分别用了两种意思所以就保留了原文。)
这个问题…………学过。
毫无疑问学过。才对。呜呜,可是培训所的授课已经是三个月左右前的事了……
「○呐。」
横插进来的声音让我把脸转了过去。
回答的,是从包里探出头来的白兔。
「(等一下兔子先生,这里是公共场所啊。)」
「(不要把人说得像是不宜在公共场所出现似的。)」
「(本来就不是人吧。)」
「(虽然是那样。)」
这只,非人却说着人话的奇妙兔子就是兔子先生。
不管怎样兔子先生似乎是司掌人类的缘的神明或是妖精之类的存在,受其影响从前阵子开始我也可以看见〝缘之绳〞了。而且我因为些差错让自己的绳被切断了,从那以来为了让兔子先生帮我重新结缘,只能违心地跟兔子先生过上同居生活。
「(说起来兔子先生,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你应该没有驾照吧。还能判断这种问题吗。)」
「(没照也能判断。这种时候得阅读文脉呐。你看,是叫作クリープ现象对吧。)」
「(嗯。)」
「(然后,是〝缓缓启动〞。缓缓。Mild。也就是说creep的意思了呐。○。)」
「(说服力还真是……)」
「(有问题吗。那把代替答案拿出来啊代替答案。)」
「(那个,因为是クリープ现象……你看,creap这种东西是不能单独使用的吧。是有了咖啡之后才初次启动的不是么。也就是只有一个人开动不了的意思所以答案是×。)」(注:creap为日本的一个奶精品牌)
「(不觉得很勉强么。)」
「(虽然是很勉强。)」
「(那就是○了。)」
「(不对是×。)」
抬起头来发现邻座的大妈瞪圆眼看着我们。我反射性地给兔子先生打眼色。于是兔子先生发出了,为了这种时候而练习的,像是电子宠物玩具菲比似的响声以糊弄过去。(注:furby娃娃,一个挺知名的娃娃系列,最大的特点是带有简单的学习互动功能)
大妈再次瞪圆了眼。我只好放弃地按下了下车键。
因为提前了三个站就下车的缘故,到达驾照考试场的时候已经完全超过了受理时间。但所幸的是午后还有一场,于是就改为申请那场考试了。
综上所述午前的时间突然就空出来了。
「都是兔子先生的错。」
「一边学习一边等着不就好了。」
「考试前还半调子地学习,明明记得却忘掉的东西会比新记住的东西更多所以不要。」
兔子先生一副怎样都没差的模样垂下了耳朵。
但是就算在这里跟宠物抱怨也没有用。仔细想想的话记住的东西其实也没多少所以午后果然还是只能指望侥幸也说不定。姑且我还是去找了一下能够学习的场所。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考试,可是有着无论如何都要通过的理由。
因为我是预定要在今天拿到驾驶证,所以西院学姐从明天开始就排满了要用到车的工作。换句话说要是我落选而归的话肯定会惹西院学姐生气的。惹怒西院学姐的人类在珠大可没法活下去。每年都会有一些无知学生因此牺牲,甚至还出现了要不要从下年度起把这点载入教学大纲里的议论。
一边怯于学姐那毒蘑菇似的阴影,一边走上了建筑二楼的食堂。然而已经塞满了考生座无虚席。无奈之下我只好一度离开考试场。
在道路旁回顾周边。附近就只能看见家庭餐厅之类的了。
「有什么能进去的地方么……」
「去那边。」
兔子先生用耳朵指着。
我们进入了邻近驾照考试场的大公园。
望向入口的地图。里面有棒球场有池塘有河流还真是相当的广阔。而且外围还附有慢跑跑道和自行车跑道,即使仅仅转上一圈也能算得上是相当的运动量了,就是如此之大的公园。
总而言之我以接近正中位置的广场以目的地迈出了步子。今天的气候以冬天来说可谓相当不错,确实在外面学习感觉也不坏。
兔子先生从包里下去,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前头。
「老朽去散步了。」
「小心不要迷路了。」
兔子先生登上了名为「鲸山」的小山坡。虽然一眼看上去只是兔子在草地上打转的普通光景,慢了一拍我才察觉到兔子会在公园里打转这么个状况本来就不大普通。最近的兔子感麻痹得相当厉害啊。
接下来也没有在野山上追赶兔子的余闲。我便在公园里探索可以学习的场所。要是正好有张好长椅就好了。
稍微步行一会,走下一段河堤后便是一条小小的川流。我就沿着那条河步行。
我一边迈步一边眺望着自然风光。虽然因为冬天的缘故绿意很少,不过河堤下方生长着茫茫一片的不知是芒草还是芦苇的灰色草丛。河里还有鸭子在游泳。再早些时候过来的话兴许还能欣赏到美丽的红叶。
不好,现在可不是这么悠闲的场合。我一边走一边拿出了参考书。顺便确认了一下准考证上的时间。午后的考试在十三点开始。现在是十点所以接下来还能学习两小时,正这么想着却咚的一声跟谁撞上了。我「呜哦」一声,一个踉跄让肩包里面的东西都撒了出来。对方也被撞飞当成摔了个屁股。是个小孩。
「噢,抱歉。」
「啊,不。我这边才是,对不起。」
我拉着小孩的手帮他起身。这个带着眼睛的男生,看上去是小学四、五年级,不过倒是感觉很聪明的样子。男生跟我一起拾着我那散落一地的东西。
「真的很对不起。」
「我也是没看到前面。别在意。」
明明是这边没留神,男生却在慎重道歉。还真是个礼仪端正的孩子。肯定是因为双亲的教育很好吧。这边的管教兔子或许也该再严厉点也说不定。
全部拾起来后我便确认了一下东西。
「有什么不见了么啊。」
「没事。参考书和钱包还有手机。再来就是准考证……」
没有。
啊咧。
我翻了翻上衣的口袋。裤子的口袋也翻了。没有。那个没有了。我东张西望起来但并没有落在道路上。可见范围内没有。
咚的一声。
我和男生,双双缓缓回头,一同俯视河堤之下。
茫茫生于河边的芒草还是芦苇的灰色草丛,将某个若隐若现的东西掩藏起来了。
我用双手将芒草丛拨开。空手被扎得真够呛的。
「真的很对不起。」
虽然男生以痛切的声音说道,但因为他的脊背完全被芒草遮住所以我连他是在哪里说话都不知道。
「不,这边才是居然让你帮忙找……那个,你的名字是。」
「筱冈。」
被问到名字名字却随即只回答了姓氏,感觉还真是老成呢。
小学四年级的筱冈君,出于难以想象是小孩子的强烈责任感,来帮我寻找不小心丢掉的准考证。虽然对大人来说是个稍微有点丢人的情况,但丢掉准考证可是相当的紧急事态,所以筱冈君能来帮忙实在是求之不得。
我们屈着腰搜索芒草地带。芒草毫不保留地生长着以致连大人都能轻松盖过,所以站立的状态下完全看不见脚边部分。要找到掉落在这隙间的一张纸实在是相当困难的任务。不过毕竟是从河堤上扔下来的程度,所以感觉应该不会落到太远的地方才对……
「说起来,筱冈君。」
「嗯。」
虽然有回应却看不见人影。记得见过这样的忍者攻击方法来着。
「不用一直陪到我找到为止的,适当地找一会儿就好。你应该也有什么事要做吧。比如说跟朋友一起来玩什么的。」
「没关系的。正好我也在等人。」筱冈君的回答声,果然很有老成的味道。「现在,母亲正在参加驾驶证的考试。」
「原来如此。」
这就说得通了。他的母亲参加的应该是我没赶上的午前那场考试吧。这样的话确实要再等两小时的时间。
筱冈君说自己是在公园里一边玩一边等着。若是这么懂事的孩子,想来他母亲也能安心地放任他去玩了。
「母亲她,最近似乎多了新工作变得忙碌起来。于是就觉得有必要去考驾照了。不过还是希望她不要太勉强了。」
十岁的他以老成的口吻担心着自己的母亲。跟抱怨寄过来的生活品的二十岁某人相比真是出色太多了。
「大哥哥也要考试对吧?」
「嗯,午后那场。实际上没怎么学习过就是了……」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我泄气地回答。明明应该是把没有学习当作是自业自得释然了,为什么光是让孩子重复一遍事实就会涌现出这般罪恶感呢。
「你的母亲看来能过?」
「是的。」
筱冈君毫不犹豫地答道。
「母亲在做完工作之后就一直学习到深夜。每天到非常的努力。我想肯定没问题的。」
我一边拨开草丛,一边向他那未曾见过面的母亲,忏悔碌碌度日荒废学习的自己。考试前还在跟芒草格斗的我,及格率正一分一秒地下降着。
我束手无策地坐在河岸边上。
「没有呢。」
「没有呢。」
我和筱冈君远远望着芒草原。明明找了三十分钟有余了却完全找不着准考证。为啥。即使说藏在芒草里再怎么难找,可河岸并没有广阔到这种地步啊。可能掉落的地方应该已经全部寻找过了啊……
看了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寸前了。这下子实在不由得焦急起来了。
「对不起……」
筱冈君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都、都是因为被我撞到了……」
「哎,不对。不是筱冈君的错啦。」
「可是……」
筱冈君的眼镜之下透出了苦闷的神色。我想要是普通的小孩子这时候大概就会哭出来了吧,不过他却是一副为员工生活操劳的中小企业社长似的表情。
未免筱冈君说要用人寿保险相抵,我便出言安慰。我把粘到他衣服上的苍耳拿掉,把刺在衣襟上的芒草拔掉。之后便暂且休息顺便跑了趟小卖部买了饮料。
筱冈君很是抱歉似的接过了宝特瓶。
「谢谢……承蒙好意休息一下,马上就继续搜素。」
「嘛不用那么焦急。这种时候稍微休息会儿才更有效率。」
当然虽然我的内心也是相当焦急的,不过还是觉得这里得表现出一些大人的余裕。这种时候不正该用培养起来的大人话术缓和一下凝重的气氛么。
「筱冈君的家里是母亲也出来工作吗?」
「我家的双亲离婚了。」
「啊啊……嗯,这样啊…………」
三秒就踩到地雷了。
「抱歉,怎么说呢……」
「请不用在意。最近单亲家庭也没有那么罕见了。大哥哥不需要在意的。」
对方接过话了。我顿时凌乱了。
「可是你看,你的母亲真厉害呢。」我姑且努力挽回。「一边工作一边考驾照,学习也很辛苦吧?我啊明明是个学生还经常偷懒的,你的母亲真的很有干劲呢。」
我说着,筱冈君便开心地笑了。
「母亲可是很厉害的。」
他自豪地说道。
「离婚之后,母亲一边工作一边独自抚养我。所以我也很努力,希望尽量不要给她增加负担。不过果然小孩子还是帮不上什么忙,真的很让人烦恼。」
懂事过头了……
我在他这种年纪记得还在拼命地思考怎样才能买游戏。现在的孩子都是这么了不起的吗。宽裕教育实际上或许是相当出色的政策也说不定啊。(注:宽裕教育,是日本所提出的,针对应试教育而减少学习时间和内容,重视经验的教育方针。)
「你的话根本不可能会是负担吧……有这么懂事的孩子,家长也能松口气了。」
偶然面向他的方向。
筱冈君的脸,笼着一层不大像是小孩子应有的阴影。
「筱冈君?」
「没什么…………啊。」
那时候,他发现什么东西了。
一脸惊讶地站起来用手指着。
「兔子!」
芒草之间可以看见兔子探出头来。
「好厉害。是野生兔子。我没养过兔子所以还是第一次看见。」
「不那个是。」
筱冈君喜出望外的靠近过去,于是我便抢在他前头抓住了兔子。要是无视掉偶然间会有野生兔子经过这么种极低的可能性的话。
「怎么了你。不去学习倒是在玩吗。」
当然只能是兔子先生。
「(兔子先生,现在有个普通的小孩子。所以请装成兔子一样。)」
「(本来就是兔子啊。)」
「(我是说让你别说话。)」
「(知道了。老朽又不喜欢小孩子。)」
「这只,难道是大哥哥的兔子吗?」
从身后追上来的筱冈君问道。
「实际上。嗯。」
「真可爱呢。」
筱冈君双眼发光地看着兔子先生。他想要抚摸似的伸出了手。兔子先生则是用耳朵拍开了那只手。筱冈君毫不气馁地再次伸手结果还是被拍开。随之筱冈君加快了速度结果兔子先生的耳朵就像鞭子似的咻咻乱舞。堪称耳朵的结界。明明好像是很享受西院学姐的抚摸似的,却似乎不大想被小孩子触摸。
「这只兔子,是讨厌我吗。」
「抱歉,它怕生。」
筱冈君显然消沉起来了。明明我觉得让他稍微抚摸下也没什么所谓来着。
我抱着兔子先生,以旁边的筱冈君听不见的程度小声搭话。
「(那个兔子先生,这附近见过一张纸吗。差不多明信片大小的。)」
「(嗯。见过哟。)」
「(哎,在哪里。)」
「(刚才在那边的草丛里捡到。)」
「(捡到是。)」
「(当成飞盘玩之后掉到河里了。)」
我抓住兔子先生的双耳让筱冈君尽情抚摸。于是兔子先生发出了呜呜呜呜的很讨厌似的呻吟声。
沿着河边顺流下行。
因为是条没什么水量的小河川,所以水流很平缓。距离兔子先生把准考证扔掉应该没过去多久,顺着下流搜索的话或许能发现落在哪里也说不定。
虽说如此,要寻找顺流漂走的东西,这情况不管怎么想都很难看到希望。但是又不能不去找。要是不去考试的话我就没有明天了。
我和筱冈君分担好搜索范围后便一边走一边观察水面。
兔子先生被任命为先行部队先走一步了。首先让兔子先生粗略搜索一下,之后就由我们慎重搜索,要是兔子先生先找到的话就回来报告,就是这么种二段式作战。被迫跑了段距离后本人便露出了露骨的嫌麻烦表情,不过在我说起俄罗斯文化研究会要做顶毛皮帽子之后便飞快地跑起来了。
「大哥哥的兔子,真厉害呢。」
筱冈君一脸兴奋地说道。
「我啊,还以为兔子是更加我行我素的动物。独自去找东西什么的,就像是狗一样呢。」
「我家的比较特别啦。」
拜此所赐我才要受这种罪就是了。
我们睁大眼睛前进。河川很浅,水也清澈到可以看到河底。但是找不到。是漂到更前面的地方了吗。
不安渐渐缠住了我的脖子。
要是就这样没找到准考证,报告说落榜了或是没赶上的话,我们的女王陛下西院学姐会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呢。我拿不到驾照的话明天以来的自治会作业就会受阻以致打乱预定。西院学姐她不大喜欢打乱预定。而且非常不喜欢因为人为失误而打乱预定。也就是说大概会非常的生气。
我想起来了。去年,橄榄球部部长的大友学长因为操场的使用权问题而和西院学姐发生了争执。主张的正当性当然是在于西院学姐这边,可是大友学长以橄榄球部的部员众多为盾,硬是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但是那段时期不知道为什么,大友学长在食堂打饭就只有五分之一的分量,让园艺部从屋顶上掉下来的花盆擦到额头,踩到化学同好会制作的口香糖,被伴侣动物爱好会里逃出来的黑猫从旁划伤。大友学长在先后遭受了这些阴湿的,不对是不幸的事故后,最终向西院学姐跪地谢罪。当时说着「为什么要跟我道歉呢」的她,至今也是如愿以偿地位列珠山大学里一次都不想与之为敌的学生名单之首。
换句话,说这场准考证搜索决定了我剩下来的学生生活的命运也毫不为过。虽然现在伴侣动物爱好会里应该没有黑猫。不过肯定会有某种谜之力量使得我像是滚烫的开水一样在校内东奔西跑的。我脸色发青地看了看剩下来的时间。已经经过十一点了。
「说起来。」偶然间我转向筱冈君那边。「上午的考试什么时候结束来着。结束之后你的母亲会来联络吗?」
「我没有手机。所以让我十二点半的时候会在公园门口等着。」
那样的话一起行动就好么。因为下午的考试是十三点开始所以时间正好。不过我还以为最近的小学生都是有手机什么的呢。看来也不是这样呢。
「因为我还是小孩子所以基本上感觉不到有这个必要。」
筱冈君的回答非常的不像小孩子。
「而且。」
「嗯。」
「也要花钱。」
这么说着的他。
侧脸果然笼罩着不像是小孩子应有的阴影。
刚才他也露出过这样的表情。那是即便大人也不常露出的,带着些顽固似的,只能为无可奈何而悔恨似的,让观者为之恻隐的表情。
那层阴影实在是让人非常在意。
「筱冈君的家里……」
「嗯。」
「你的母亲……很辛苦吗?」
我直白地向小孩子,提出了如此没有大人样的质问。
「母亲她很辛苦。」
他的声音变小了,却回答得非常断然。
「现在的工作很忙而且还经常加班。明明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来,却还在家里为了驾照而学习到深夜,没怎么睡过觉就又要早起去工作了。今天也是,明明是考试日却说下午就要去公司了。我想要帮母亲的忙,想要尽量不成为负担,于是就帮忙做晚饭还有洗刷。接着就只有学习之类的了。即使不在学校也会认真学习之类的……我希望尽量创造出,母亲不需要费心照顾我,可以一心专注于工作上的环境。」
「那个……虽然我也只能说些适当的话。不过从听到的来看筱冈君不是已经充分地帮上你母亲的忙了么?不如说我甚至没想过会有像你这么懂事的小孩子……」
「但是我没法释然。」
筱冈君深深地皱眉。
「不管做得多好,不管多么懂事,我都是小孩子。所谓的带小孩呢,所谓的多了一个家人呢,光是这样就已经是非常大的负担了。为了抚养我,母亲才会那么的辛苦。」
我。
语塞了。
没有那种事,这种简单的话我没法说出来。
小学四年级的筱冈君到底是多么伶俐的孩子,他完完全全地理解到,哪怕自己帮了至亲多少忙,与至亲的负担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而且为了自己的存在而带来的负担,由衷地感到痛心。
对着这样的话我没法说出什么口头的安慰。单单只是个二十岁的孩子的我,实在是太过人微言轻了。
筱冈君抬起了头来,作出了掩饰的笑容,再度加快了搜索的步调。
我没能对苦恼中的孩子说出任何话,就这样默默地走在他的旁边。二十岁居然还是这么的无力,这个事实碾压着我的心。
就像是嘲笑年幼的我似的,鸭子从我头上咻咻飞过。
「大哥哥,鸭子它。」
「是鸭子呢。」
「不,鸭子它。」
筱冈君指着飞过的鸭子。
鸭子轻轻降落在河川的正中,悠悠地游了起来。
黄色的鸭嘴,衔着明信片大小的纸。
为免命中,经过微妙地瞄准后我用石头扔了过去。明明落到了挺近的地方结果鸭子完全没有受惊,依旧衔着准考证悠悠而漂。
「还真够淡定的。」
「被看扁了呢。该怎么办……要下到河里去抓吗?」
「那就算了……」
我窥探了一眼河川。虽然说是小河但河宽有5、6米,下河的话必须做好河水及腰的觉悟。更何况现在是二月。要在冰冷的水中抓住鸭子什么的,光是想想就觉得没辙。
「暂且撤退吧筱冈君。重整军备之后再挑战。」
我们走向了公园的小卖部。战力是必要的啊。
要是连猎枪也有卖的话就再好不过了,不过能从小卖部的大婶那补充的就只有捞鱼网、带吸盘的弓箭还有跳绳而已了。
回到前线后,我们在河边检查装备。
「从网开始上吧。」
我拿着柄将网伸出河。
完全够不着河中间的鸭子。
「用弓怎么样。」
我张开玩具弓射出箭矢。射得比我想象中要远。我好好瞄准后又射出了几支箭。其中一支漂亮地击中了鸭子的背部。可是鸭子只是摆出一副讨厌的模样。看来只是无谓地污染河川而已。
「再来就只剩下跳绳了……」
「把两根绑在一起弄成套索怎样。」
「原来如此。」
不是牛仔而是鸭仔的意思么。于是我又买了一根跳绳,把两根绑在一块用以延长。长度总算是足够了。接着就是把前端绑成圈状而已了,可是却不大清楚要怎么做。
「要怎样打结才能弄成圈来着。」
「我也不清楚。」
就在我们两个人在烦恼的时候,一名路过的护林员模样的大叔过来搭话了。
「怎么了。」
「想要把绳子的前头绑成圈状来着。」
「啊啊,那得这么来。」
大叔迅速地绑成了一个圈。感觉技巧很熟练。
「谢谢。帮大忙了。」
「这根绳是拿来干什么的?」
「捉鸭子用的。」
于是我们让管理公园的大叔说了十五分钟的教。被问到「你们到底是想干嘛」的时候,回答说鸭仔之后便又说了五分钟的教。
无计可施了。
「万事休矣。」
「不要放弃大哥哥。还可以扔石头。只要坚持到最后的话。」
「但是你看……」
我指向了那边。刚才的管理员大叔正在远处盯着这边。要是扔石头的话就又是二十分钟了。
我望向仍旧没有放开准考证的鸭子。鸭子像是看透了这边的战力已经枯竭了似的,绰有余裕地尽情巡游。
考试时间一分一秒的逼近着。可是却没有打开局面的手段。
就在二人之间开始漂起放弃的氛围时。
一个声音传到了我的耳中。
「(看来到出场的时候了呐。)」
猛地回过头去。
嘛其实也没夸张到有什么好吃惊的,也就是普通的兔子先生罢了。
冬日阳光之下的公园里面,我和筱冈君在河边坐下来谈天说地。嘻嘻哈哈笑容可掬的光景,在旁人看来大概就像是一对和睦的兄弟吧。弟弟天真地提问,哥哥温柔地回答,实在是一副温暖人心的画面。
但是我的手里其实握着跳绳的一端。
那根绳在沙砾之上直至河面,然后进一步伸延至水面之下。
黯淡的水中,其绳的尽头。
乃是一匹精悍的兔子!
这就是我们的最终战略『海底兔饵作战(Run Silent Run Deep)』。绑在绳上的兔子先生在水中潜行接近鸭子。身为隐秘兵器的兔子先生就连卫星也捉摸不到,当然也不可能会被管理员大叔发现。不为人知地到达战地的兔子先生,将从水中向鸭子发动攻击将其捕获,接着我们就在河边将它拉回来夺回准考证,堪称完美的作战。
「大哥哥的兔子真的好厉害。我还以为兔子是不能潜水的动物呢。」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生命真是神秘莫测呢。要是这个作战成功了的话就免去俄罗斯帽子之刑,再附赠一包兔子饲料。
鸭子优哉游哉地漂在平静的水面上。
不管是今天也好明天也好,如此安稳的日子将继续下去。就在如此深信不疑的鸭子眼前。
耳朵突然出现。
屹立于水面之上的两只耳朵。
彷如八墓村似的不吉轮廓让鸭子吓了一跳,挣扎而起。(注:八墓村,横沟正史的推理小说之一)
一瞬间之后。
耳朵不容分说地袭击鸭子!
彷如章鱼触手似的耳朵用力地捉住鸭子。越是想要逃跑而挣扎的话,耳朵便会缠得越紧。已经只能说是恐怖电影了。筱冈君不禁战栗了。
鸭子的双翼啪嗒啪嗒地拍在水上。但是耳朵没有松开。在逼迫而来的绝对的死面前,鸭子叫起来了。想要活下去,想要活下去。虽然实际上只是嘎嘎地叫着。那个瞬间,它一直以来顽固衔着的准考证掉落在水面。
「好了!」
作战成功了。我紧紧地拉了拉绳子向兔子先生传达意图。之后将回收准考证的兔子先生拉回来嘎的话嘎为啥嘎鸭子的悲鸣还没停下嘎来。
「不行。」
我再度拉绳。但是兔子先生无视了我的意图继续和鸭子死斗。虽然我又重复拉了两三次,但处于极度的兴奋状态下的兔子先生已然化身为一心尽早取下鸭子首级的机械了。这是战争吗。
准考证缓缓地顺流而下。接着管理员大叔也过来这边了。被发现了。毕竟骚动大到这种地步所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只能老老实实地重复传达意图。然而兔子先生的暴走没有停下。渐远的准考证。逼近的中年人。进退维谷的我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绳上,用尽力气一扯。
「咕呃」
不知道是来自鸭子还是兔子先生的声音。
扯过头了。兔子先生的耳朵失去力气,鸭子随之飞走。
接着兔子先生徐徐下沉。
我和筱冈君逃跑了。兔子先生将化作特升二级的英灵。(注:日本里有职务阶级的职业在殉职的时候会特升两级)
牺牲是巨大的。但人类的所得也是巨大的。
「啊、啊咧。」
筱冈君发出了欢喜的叫声。
在我们总算逃掉之后,发现了卡在石头间的准考证。
我们跑了过去回收濡湿的纸。上面可以确认到我的名字。没有错。我们终于胜利了啊。顺便把正好漂流过来的兔子先生的遗体也一并回收了。
摇了摇还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生命真是神秘莫测呢。
「不,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要是大哥哥没法去考试的话我该怎么办呢。」
感慨至极的筱冈君留下了眼泪。我的眼睛也湿润了。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到底有多么的美妙,我通过今天在公园里虐待野鸟学习到了。
「好了,不是挺好的么筱冈君。总算是赶上考试了。」
「是呢,赶上了。」
我们一起看了看时间。
然后全力奔跑起来。
我们气喘吁吁地回到了公园入口。
手机上显示着十二点五十分。距离午后的考试还有十分钟。考试场就在旁边,可以说是刚好赶上了。
然而。
筱冈君和母亲会合的时候,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公园的入口,看不到他母亲的身影。
「筱冈君抱歉……」
「那个,没关系的大哥哥。」筱冈君挥了挥双手。「大概,我想是先回去了。」
「不,可是……」我反射性地否定。「把你丢下先回去什么——」
「但也没办法啊。母亲她,下午还要工作。上班可不能迟到。而且我也已经是四年级了。我想母亲也觉得我可以一个人坐巴士回去吧。」
是那么,一回事吗。
还是学生的我实在是无法很好地想象最近的家庭是怎样的,再说家庭这种存在本来就是千差万别的,筱冈君家的亲子关系到底怎样我根本就完全不清楚。
但即便如此,还是觉得扔下等待的小孩先回去有点太过分了。当然从他所说的话来看可以想象到是个很忙碌的人。可就算这样……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了。
说起来之前在车站寻找高千穗同学的时候是靠着缘之绳找到。
那么同样的或许可以利用筱冈君的缘来寻找他母亲也说不定。要是就在附近的话利索一点或许就能追上。
明明,是这么打算的。
却看不见。
我。
就像平时那样凝视,却看不见他的缘。
「大哥哥,时间。」
「啊,嗯。」
「真的没事。钱也好好带着,坐巴士或电车回去就行了。而且比起我的事,好不容易找到准考证了赶紧去考试更重要吧。已经只剩十分钟了。大哥哥赶快。」
「那个,谢了筱冈君。」
回去的时候小心些,说完之后我便跑了起来。
筱冈君带着明快的笑容低下了头来的样子,还是不像个小孩子。
我飞奔进教室坐到标着我的序号的座位上。全部的座位上都坐着考生了。看看时间的话已经是开始前三分钟。真的是千钧一发。
再怎么说也没有翻参考书的时间了。我只把文具拿了出来等候着考试开始。结果午前还是完全没学习过啊。只能努力靠这两三天的积累达到及格线了。
教室的大时钟并不是秒针滴答滴答地一动一动的类型,而是秒针随着时间匀速转动。
我一边看着平滑回旋的秒针,想起了刚才的事。
为什么我。
会看不到筱冈君的缘呢。
那是,我觉得即使看到了也肯定找不到他母亲吗。高千穗同学那时候因为三个人的缘之绳都伸向同一个方向,所以才能毫不迷惘的找到她。但是这次就只有筱冈君一个人而已。要是我凝神看去,肯定会看到他背后伸出来的好几根缘。那里面到底哪根才是跟他母亲联系在一起的缘,我无从判别。
但是。
我明白的。其实不是。看不见缘的真正理由不是那样。
我大概,是害怕。
害怕去看他背后的缘。
要是,要是筱冈君的缘没有跟他母亲联系在一起的话。要是没有跟忙于工作的母亲联系在一起的话。要是没有跟等不及孩子回来就先行离开的母亲的缘,联系在一起的话。
要是和家族的缘切断了的话。
我害怕看到,害怕得知缘已切断这种外人无法接受的事实,所以才没去看缘。所以才无法凝神注视。
那样的事一旦判明,未免太过残酷了。
那样的事实,实在是太过的残酷了。
因为筱冈君还是个小孩子啊。
没错。
我也还是个小孩子啊。
十一点一分。
筱冈君他,还在公园的入口。
「大哥哥?」
「在了……哈……太好了……」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就算说再怎么近,对于文弱的我来说全力奔跑两次实在是非常辛苦的啊。
「那个,考试呢。」筱冈君慌慌张张地说道。「驾照的考试呢。」
「那种事算了。」
「算了……」
我挺起了腰杆。
然后以自己的身高所能达到的最高的视线高度,从上俯视筱冈君说道。
「小孩子,就别来担心大人。」
没错。
不管再怎么聪明。不管再怎么早熟。
他还是个十岁的小孩子。
所以我必须把他带回去。必须把他带到他母亲那里去。把一个人独自徘徊的小孩子带到他亲人那里去。这一切都是大人理所当然必须要做的事。虽然是连个驾驶证也没有的,靠不住的大人就是了。
「去找你母亲吧。」
我挺起腰杆说道。
筱冈君沉着脸低下头。
「可是,我想真的已经回去了……所以大哥哥……」
「那就把你送回家里。」我作出让他安心的笑容。「可不能一个人回去。而且实际上我有寻找你母亲的——」
秘策,正要这么说的时候我语塞了。
对啊。凭着气势跑了过来,可即使能看到缘之绳也没法判明哪根是他母亲的缘的问题根本就没有解决。无法依赖缘来找人。不要是看到的只有数根的话可以全部试找一次……可要是选到一根连着远方的人的缘的话就等于一直朝着错误的方向走……
而且我还留有一个不安。它一直残留在我的心底一角。
要是和他母亲的缘切断了的话。
就在这时候,草丛里传来了什么声音。簌的一声探出来的,乃是全身半干的白色兔子。
「(兔子先生。)」
「(你这家伙,居然把老朽丢下走掉了。)」
「(因为你不是睡着了么。)」
「(是昏过去了呐。是倒下来了呐。把命悬一线的老朽抛弃在河边自己离开到底是有多么的失礼呐。要是有哪个路过的人把老朽捡走了你家伙要怎么办。白胖胖毛乎乎超惹人怜爱的老朽这种兔子不可能一直风餐露宿的吧。再睡一会儿的话就会被某个身份高贵的女生捡起来带到宽敞的大屋里接受疼爱于是就能在庭院里尽情吃着高级紫花苜蓿才对。那真是不错呢。老朽稍微回去河边再昏倒一会儿。)」(注:紫花苜蓿,一种被称为「牧草之王」的牧草,有时会跟苜蓿草即三叶草搅混,事实上两者并不一样)
「(等一下兔子先生。)」
「(怎么有留恋吗。)」
「(我想去找这个孩子的母亲。拜托帮一下忙。)」
「(那种事,只要看缘不就好了么。)」
「(不可是,就算看缘也不知道是哪里的缘……而且——)」
「(好了先看过再说。)」
兔子先生用耳朵轻轻戳了戳我的脸,于是我便面向了筱冈君那边。
然后凝神注视,看见了筱冈君的缘。
进到公园里面。
通过草地广场,绕过了鲸山,走在小小的河堤上。
回到了最初跟筱冈君相撞的地方。河堤之下依旧是一片芒草还是芦苇。
其中,高至脊背的芒草被拨开。
一个穿着西装带着眼镜的女性探出头来。
那个衣服上沾着苍耳,衣襟上夹着芒草的奇怪女人,抬起头来仰视我们。
「公平~……」
那个人半哭着穿过芒草原。筱冈君吃惊地从河堤下去。顺着势头下去的筱冈君和戴眼镜的女性紧紧相拥。我和兔子先生随后也下去了。
「我找了好久啊~……」
女性发出了不中用的声音。
「母亲……我,以为你已经先回去了。」
「不可能会回去的吧~……」筱冈君的母亲抽抽搭搭地说道。「怎么可能会把公平丢下回去啊……你啊明明脑袋很好这种地方却像个小笨蛋啊~真是个小笨蛋啊~」
「可是下午有工作……明明好不容易拿到驾照了。」
「啊啊~」
他母亲响起了更加不中用的声音,垂头丧气地跪了下来。
「抱歉公平……妈妈呢,没拿到驾照啊。」
「哎,为、为什么!明明、明明都这么努力了!」
「那个呢……」他母亲支支吾吾地嘟囔道。「妈妈呢,去了趟厕所所以错过了上午的考试受理时间……虽然作为代替申请了下午的考试,因为没办法就来这里找公平了可是哪里都不在,上午一直在找都没找到,到了中午也等不到人……所以妈妈就一直在找了……啊哇~……担心死我了啊。真的担心死我了啊~」
「那,所以,是我的…………」
筱冈君愕然了。
苦起脸来。
眼中的泪珠打着转。
「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才让母亲的驾照…………明明,母亲每晚都那么努力了,就因为我迟到,才让母亲的工作——」
「公平~……」
「对不起公平~」
她一边道歉一边紧紧抱着筱冈君。
「母亲……?」
「要是妈妈拿到了驾照,明明就能带你去更多地方了。」
筱冈君瞪圆了眼。
「妈妈呢,有很多想让公平去看的地方啊。也有很多没有车就去不了的地方啊。所以还会来考的。拿到驾照之后就去玩吧。到那时为止再等一下。」
「母亲。」
筱冈君回抱着母亲。
「母亲……母、亲……呜、啊呜。」
哭出来了。
虽然压抑着声音,但随之便渐变渐大,最终大声哭出来了。
哇哇哭着的筱冈君,看来就像个与年龄相符的,很有小孩子模样的小孩子。
我凝神注视。
连接着筱冈君和他母亲后背的缘之绳,说是绳的话也未免太粗了,简直就像是拔河比赛用的粗声。
「家族的缘是很强的。」
兔子先生说道。
「血缘,就是这么回事呐。所有的生者都有着家族之缘。诞生之始便理所当然过头所以比起别的缘更不大容易看到,但是你的话只要专心凝视就能看见了吧。联系亲子的,强韧的缘之绳呐。跟着那里面最粗的一根走便会自然的去到家人那里了。」
「那我的背后,也有这么粗的缘吗。」
「有啊。怎么,不要的话帮你切掉好了。」
「等、给我等下。」
「玩笑而已。」兔子先生哼了一下鼻子。「切断家族之缘这种折寿的事,拜托老朽也不干。」
那之后我和筱冈君还有他母亲三个人,互相不断地低头道歉,然后就一起坐巴士回去了。
虽然结果谁都没拿到驾照。
不过看到聊着明天想去哪的筱冈君和他母亲,便有点觉得明天就算会惹西院学姐生气也没所谓了。
第二天跟西院学姐交代过事情后她笑着说「裕加理君真是笨蛋呢」,之后光是让我用人力车来运送预定要用车去买的货物便原谅我了。要买的东西是用于自治会后面花坛的土。第四次往返于大学前面的坡道时我才察觉到昨天的自己到底是多么的鬼迷心窍。惹西院学姐生气也没关系什么的状况根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我拖着抖个不停地双脚爬上公寓的楼梯。结果往返了六次。西院学姐似乎没有暂缓下周依赖的预定的意思,所以取得驾照乃是当务之急。
回到了房间,我把从老家寄来的箱子翻了出来。
把放在富山急救箱里的湿布拿出来贴到了脚上之后。
好歹,给老家打了趟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