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裕加理君 随碧眼循缘 第一章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K

翻译:TSDM轻译组

这也是段冥冥的缘。

我偷偷摸摸地走在校园干道上。

先是藏在生协楼的柱子后面,然后一边观望一边窜出去,又藏到另一侧的柱子后面。朝气蓬勃的新生们脸上挂着笑容,在暖暖春光照耀的校园中来来往往,为什么唯独我却非得搞得就像调查出轨的侦探一样鬼鬼祟祟呢?实话说这也无可奈何,毕竟我现在做的事情确实就跟调查出轨的侦探没什么两样。

我从柱子的死角探出一只眼睛。

在那前面有一对男女,二人有说有笑。女生应该是大一新生,男生我在学校里见到过,应该是大二大三吧。不过他们我都不认识,所以不是很清楚。而我现在,就是正在跟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进一步说吧,我的跟踪技巧太烂,过路的人已经在议论我了。这太难受了。

为了尽快结束这个痛苦,我没管那么多直接从柱子后面跳了出去,还没到下一根柱子后面突然被叫住。只见叫住我的正是我所跟踪的目标。我的跟踪水平已经烂到了这个份上。

「你干什么」

男生向我质问。

「呃,我是自治会的」

「自治会?拉新人吗?她已经加入陶艺研了,你就死心吧」

「不,我并不是想拉人」

「什么?」

男生皱起了眉头,女生也表现得十分诧异,连我都觉得自己可疑。我感到如坐针毡,小声问道

「(还不行吗)」

「(火候没到)」

传来的悄声回答令我痛苦难熬。

「你一个人嘀嘀咕咕什么」男生愈发生疑,进一步对我质问「再说了,你两三天前开始就在一直跟在她后面打转,没说错吧。你真是自治会的人?为什么要跟踪她,麻烦就在这里讲清楚」

男生强硬地继续质问。

要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我就犯不着这么费劲了。面对形同跟踪狂的我,那女生害怕地向后退。然后,男生站到她前面,想要保护她。

这个时候,我估计她心动了。

「嘿!」

随着一声吆喝,一个排球一样的白色物体从我卫衣兜帽里跳了出来。

「哇啊!」「噫!」

二人吓得失声惊叫。那团东西在二人中间稳稳着陆。

那是只兔子。

「是兔子」

「兔子……」

二人呆呆地看着兔子,用眼神向我寻求解释。我挠了挠脑袋,含混地一笑。从卫衣兜帽里发射兔子真是效果绝佳,两人已经把我当成了不能扯上关系的怪人,逃也似地离开了。我怀着已然体验过十多次的辛酸,把兔子抱了起来,也匆匆离开了现场。

我一边走一边问兔子

「结好了吗?」

「结好了」

兔子用人话回答了我。

大约三个月前,我认识了这只会说话的兔子。

我管兔子叫兔子先生,他就像是神话里那种掌管缘的存在。可能是受到了他神奇力量的影响,我也突然能够看到名为“缘之线”的东西了。缘呈现出白线的形态,许许多多的缘之线从人的背上伸出,连向远方。那线若与某人相连,则是“有缘”。顺带一提,我三个月前本有已经缔结良缘的对象,却被兔子先生冷血野蛮地剪断了。此后,我为了重新结好自己的缘,在不情之下协助兔子先生的工作,也就是“结缘”。

「裕加理,你怎么了」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喊波多野裕加理君,也就是我的名字。

我们现在之所以能够无拘无束地交谈,因为这里是大学背后空无一人的小路。兔子先生会说话的事姑且要保密。

「看你好累的样子」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对兜帽回答

「可不是吗,累死我了啊」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你以为刚才那已经是第几对了?」

「十二」

「是第十四对」

自己说出具体的数字之后,感觉肩头更沉了。

新学年开始后的三个星期里,我连觉都不敢多睡帮忙结缘,已经缔结十四对了。这能不累吗。

「都说了,春天是缘之兆增多的时节啊」兔子先生丝毫不思悔改。

“兆”是业内的专业术语,指缘之线发光的现象。兆出现之时就是结缘的时机,但春天里非常多的人缘之线会发光,尤其是新生背上的兆早已亮闪闪。

「也未免太多了啊……。真受不了大一新生,一进校门就谈恋爱。专程跑到最高学府来,不该多花点脑子在学业上吗」

「毕竟本人的想法与缘无关呢。比如说……」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跳了出来,华丽着地,用一只耳朵灵巧地在地面上摆弄了几下。当他抬起那只耳朵时,只见耳尖嗖地拈起一根缘之线。

「这是谁的缘啊」

「鬼知道」

「别随便乱捡脚下的东西啊……」

「可是这个看似平淡无奇普普通通的缘,到了春天就会」

话音刚落,那根线发出了若隐若现的光。

「哇,发光了」

我若喜尤叹。

兆的出现即是结缘时机的出现,预示着结缘对象的出现。事已至此,结缘的方法就非常简单了。找到对象,然后让兔子先生将二人的缘之线紧紧系在一起便大功告成。

说来简单,寻找对象却格外费劲。虽然兔子先生说,兆出现时多数情况对象就在附近,但所谓的附近指的可是这所在籍学生数达两万之多的珠山大学校内。在这茫茫人海之中已经给十四对人结缘,我真心觉得应该夸夸自己。应该好好夸夸我,犒劳我,然后让我放个假。

「走了,第十五对」

兔子先生用耳朵摆着刚刚捡到的缘,说道。我本想装作没看见直接走人,奈何兔子拿着缘飞快地爬到我背上,我也只好死心了。

我目光从发光的线上移开,回到自治会室。

会室对于身为自治会执行委员的我来说,就是学校里的家。待在这里的时间其实比待在校外租的公寓里的时间还长,说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都不为过。好不容易又了结一桩结缘的活儿,开始下一个工作之前想在家里放松放松绝对是人之常情。

「欢迎回来」

在家里,我们的妈妈——西院学姐温情地迎接了我。她是珠山大学全体学生的心灵母亲,姐姐,也是女王陛下,毫不夸张。

西院澄子学姐乃一代才女,过去曾担任自治会总务部长,凭借其美丽容貌与狠辣手段及神通力一手统治珠大。尽管她今天升上大四,退离一线不再担任职务,但其影响力依旧根深蒂固,一手遮天之实众所周知。这无关本人意志,大权自流于她手。再看看她名字里那个「院」字,诚可谓皇权天赐。

「裕加理君你们都还是小孩子,我得好好监护才行」

西院学姐这样说着,对我温柔微笑。我笑不出来,心里只觉得这就好比垂帘听政之类的,不敢提任何意见。这个人的言行有时过分超脱,令人胆寒。

「不过这段时间的话,你们应该还应付得来吧」西院学姐看着墙上的挂历说「四月自治会也没多忙呢」

「为不劳院上,臣下定肝脑涂地」

为博得西院学姐开心,我开始泡咖啡。品种为院上偏爱的混合咖啡。我也喜欢。

「话说回来」

我将粉末放进咖啡机里后,学姐从身后叫我。

「什么事?」

「你最近好像很忙啊」

「嗯,差不多吧」

「在忙什么?」

为什么平平常常一问就能营造出审讯的氛围?绝对不能回头,我背对着回答她

「也没多忙」

「是吗」

西院学姐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正在播放的午间综艺节目中「恐怖!跟踪狂犯罪的真实剖析!」的标题声响彻整个房间。我装作没听见。不晓得是什么原理,这个人就是如此神通广大。

实话说,我最近的行为确实与跟踪狂如出一辙。

首先必须寻找结缘对象,所以要随时跟着候补者;就算找到了显兆的人也不能立刻结缘,要等待时机成熟,所以又要一直跟着;对方是男性倒还好,当做开个玩笑也就蒙混过关了,但有时要连续跟着新进校的女生好几天。什么如出一辙啊,这就是彻头彻尾的跟踪狂啊。组织内出了罪犯的丑闻,岂能瞒过院上的耳朵。

可是,实情却又让我根本无从解释。我说我能看到人们的缘,所以去结缘了……要是讲出这种丘比特一样的故事,恐怕我脑袋上真要出现天使的光圈了。

西院学姐默默地继续看着电视。跟踪狂特辑中的内容已从死缠烂打的尾随发展成不间断电话骚扰。我很想申辩我才没有那么做,但这无异于承认自己尾随。不妙啊,我需要某种东西来打破这个尴尬的气氛。

我将泡好的咖啡端了过去,然后从兜帽里缓缓取出兔子先生放到桌上。西院学姐的注意力从电视上离开,转向兔子先生。我小声作出指示。

「(拜托了)」

「(好罢)」

兔子先生稳稳坐在桌上,两只耳朵一开一合甩来甩去,最后脑袋一歪挥了挥手。

此乃我们针对西院学姐专门训练的特技『森林家族Sylvanian Families式动作』。

「啊啊……」

西院学姐带着苦恼的表情,禁不住呜咽。

「好可爱……好可爱……」

院上抱起兔子先生,进入宠爱模式。我抓住这个破绽,得以更换频道,这样一来就暂且放心了。事后还得犒劳兔子先生一番。尽管钱包阵痛,但燃眉之急得解。

「我一开始就知道,裕加理君不会当变态的」

我诧异地把脸转了过去。

西院学姐一边爱抚这兔子先生,一边轻轻地说

「你这个人不知不觉就会把自己累坏,你应该对自己多留意一些啊」

「……谢谢提醒」

西院学姐点点头,继续爱抚着兔子。我心想,这个人真不愧是珠大的母亲。我看向电视上正好播放的校内频道。放送研自主制作的大学信息栏目中正在播报休讲预报,这个节目对于腾出空余时间提供了莫大的便利。我在心中发誓,要把结缘放在休讲或没课的时候去做,晚上则尽早回家。

第二天神清气爽。

我从一大早开始出席讲座努力学习,沉浸在舒适的疲劳感与充实感中,在生协食堂享用了生姜烧的午餐。到了大三我才发觉,学习竟是快乐的事。至少比跟踪人家舒服多了。

然而在我身旁椅子上毫不掩饰不满情绪吃着竹轮天妇罗的兔子先生却这样说道

「什么时候才去结缘?」

兔子先生晃了晃一只耳朵夹着的缘之线。昨天捡到的线在微微发光,结缘之兆已经显现。

「不都说过了吗,只有闲的时候才去。有休讲的时候就去」

「你说的休讲要等到什么时候」

「去问神明怎样」

「老夫可不知道」

「是你神明级别太低啦,兔子先生」

「好没礼貌。老夫昨天已经达到永世皇后等级了」

那是兔子先生玩的游戏里的等级。游戏里的时装好像几乎全集齐了,正在催我买新游戏。

「但是,你还有光辉宇宙甜心级没达到吧」

「唔……桃桃李李星灿头巾搞不到……还有弗朗索瓦的木桶眼镜……」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怪你缺乏时尚细胞,欸,这些事无所谓了。休讲要等到什么时候」

无可奈何,我把吃完后的托盘清理好,朝食堂的电视机前走去。

电视前面已经有二十来个同学占据了位置,等待十三点十五分开始的休讲预报。随着一段装模作样的合成音乐,节目如期开始。毕竟这是学生自制的节目,内容非常单调。

屏幕上放映出一间演播室,里面随意地摆着一块白板,白板上用磁石密密麻麻地贴着要休讲的讲座名称与时间。在旁边,一个像是播音员的女生充当着播音员的角色,一言不发地挂着微笑。就是这么个破节目。

学生擅自宣布一些讲座可能休讲……从常识来思考,这会造成问题。但他们走在法理的眼皮子底下,坚称「这个节目只是个放送女播音员笑容的节目,碰巧把演播室里放送研自家的白板拍摄了下来,没有别意思」。实话实说吧,教授们也借着休讲预报安排日程,所以这已经是大学公认的了。不过,场面上的东西还是很重要的。另外,的确有很多固定粉丝只为去看播音员的笑容,所以那番说辞倒也不假。负责休讲预报的播音员小玉美夜子(大二)今天也持续微笑了一分钟,然后节目结束。没有休讲的预报。兔子先生气得直跺脚。又是安稳的一天。

下午的讲座一如预报所示。现在讲座结束,已经放学。

我刚走出三号楼,兔子先生便从树丛中出现了。他仍不依不饶地拿着那根缘之线。

「好了,去结缘吧」

我没理他,径直往前走。他自然是跟了上来。

「你上哪儿去」

「当然是自治会啊。放学后还有工作要做」

「那就等你忙完工作吧」

「到时候就晚上了,学生大部分都回家了,找不了了」

我冷冰冰地撂下话,继续赶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也不认为说错什么话。我只是过我自己的生活。

可是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危险的气息。我转过身去,只见兔子先生用前腿压着缘之线,放空的两只耳朵嗖地左右张开。我知道这个危险的动作!这是无数次令我低头的动作!

此乃兔子先生最恶毒的杀手锏!以断缘之剪挟持良缘做人质,让无辜的人沦为奴隶,残忍至极!兔子流最绝奥义·断缘之预备架势!

但是。

「我可不会永远向你屈服」

「什」

「你要剪就剪吧!」

我说了。说出来了。被剪断会超级困扰,但我还是说出来了。

迄今为止,我一直在兔子先生威胁断缘的恐惧之下束手无策当牛做马。

但仔细想想,如果我不听他的话,缘被剪断了,我肯定是不幸的吧。但同时,兔子先生也就失去了逼我屈服的手牌。人质要活着才有价值,对方肯定也不敢轻易下手。

所以,我选择抗争,我今天就要为单方面被剥削的时代打上句号。我要推翻兔子先生的暴政,赢得平等的关系!

兔子先生的耳朵咔嚓一合。

「噫」

我发出惨叫,慌慌张张凝目而视,缘之线浮现出来。兔子先生的耳朵剪断了末端的一公分。这是威胁。虽然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但我还是扎稳脚跟挺了过去。若此时屈服,我将继续任兔鱼肉。我不能屈服,我岂能屈服。

兔子先生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咔嚓。

「啊啊啊啊啊呜呜呜」

我不禁呜咽。明知是虚张声势,但还是超害怕。

但我怀着绝不向宠物投降的矜持,怒视兔子先生。

「哼」

兔子先生卸去了力气,双耳向左右垂下。

「你变厉害了呢」

「因为我经受过锤炼了……请不要以为我还是原来的我」

「不得不承认……裕加理啊,你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兔子先生」

「既然如此,老夫也必须拿出相应的态度呢」

说罢,兔子先生举起已有征兆的缘。

「听着,裕加理」

「什么事」

「这个显兆之缘结好之时,老夫便重新缔结你过去剪断的良缘」

「咦?」

我一瞬间瞪圆了眼睛,然后立刻转念一想。

「不对吧,因为……就算要重新结缘,兆没显现也不行吧?我的缘怎么可能想怎样就怎样」

「老夫应该讲过,兆受心境所影响」

经这么一说,我点点头。我以前听兔子先生说过“心变则缘变”的事。只不过,变化似乎并不遵循喜欢或是讨厌的心情,而是会向各种方向自由变化。

「因为缘会受到各种事物源源不绝的影响。但当中有个对兆影响最大的要素」

「那是什么?」

「老夫的心」

「…………欸」

「不,这是认真的」

兔子先生摆了个大妈式的手势,说

「你想想看。自己来说可能有些不太合适,但老夫的确是犹如结缘之神一般的存在。老夫想要缔结的缘就会发光,老夫不感兴趣的缘则不会发光,不觉得这理所当然吗?虽然不能肯定百分百会发光,但根据老夫的体会,这安慰剂效应的确不是吹的」

「那么,如果兔子先生强烈地想为我结缘的话……」

「七成,不,八成会发光」

「真的吗」

「还不顶礼膜拜」

「谢主隆恩」

我向兔子大神献上最高的礼节。本以为只能等待偶然,没想到我的良缘能够马上复活。虽然他没有更早告诉我,我有些意见,但这毫无疑问是个特大喜讯。

「那就按照约定,首先去把这谁的缘给结了」

「我放了包马上出发!」

我恭恭敬敬地把兔子先生抱了起来,一路跑跑跳跳去了自治会。这个月已经给十四对结缘了,再多一个又算得了什么。看我这两天就给他搞定,然后火速进入正题。由我担任主人公的故事终于要开始了。我兴冲冲地打开自治会室的大门,结果一个扛摄像机的男人把镜头转向了过来。

「欢迎回来」

西院学姐稀松平常地说道。

「我回来了。呃,这摄像机是……」

说着,我转向那位素不相识的摄像师,然而视线被摄像机侧旁展开的液晶屏挡住,看不到他的脸。然后,唯一露出来的帽子上写着文字,我从它判断出对方的身份。

「放送研?」

这个男生似乎是放送研的摄像师。

「打扰了」

他摄影机不离手地举着,向我打了招呼。因为看不到脸,搞得像是摄影机在向我打招呼似,跟盗片贼似的。另外他个头还很高,确实挺像那么回事。这个盗片贼的自称是经济学部三年级学生,叫尾藤。学部不同,但跟我学年相同。

「你好,我是自治会的波多野。先请坐吧」

我让他坐折叠椅,但他说「因为职业关系,还是站着方便」坚持推脱了。倒也是,扛着摄像机坐下去确实挺不自在吧……我差点就认同了,但转念一想,你倒是把摄像机放下啊。

「那么,放送研的摄像师有何贵干?」我向已开始接待对方的西院学姐问道「采访吗?」

「好像不是找自治会,是找你,裕加理君」

「找我?什么事?」

我试着问了问。

可是摄像机同学仍扛着摄影机杵在原地,没有回答。

「请问」

摄像机同学纹丝不动。

「西院学姐,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不太方便说呢」

我不知道西院学姐到底从这个盗片份子身上哪里看出来了,但似乎没说错。摄影机上下摆动,点了点头。

「那我先回避了」

说完,西院学姐离开了房间。摄像机同学应了句「不好意思」。这也是职业影响吗?感觉他不习惯大声说话。亏他声音还挺有磁性的。

西院学姐离开后,房间里只剩下我与不善言辞的摄影机和一只兔子。这组合怎么看都很难凑到一块去,恐怕我不开口话题就进行不下去了。

「你说找我,是什么事?」

开口之后,摄像机同学一言不发地在鼓鼓的背心口袋里翻找起来,然后从里面取出一张蓝光光碟,还是一言不发地递给了我。这意思大概是让我看。

我把碟放进自治会的播放器,跟兔子先生一起开始观看。

3、2、1,似是专业影像的倒计时过后,标题出现了。看样子这个是放送研制作的,用在校内频道上的节目录像。

『恭喜入学!春日一闪而过的情侣特辑』

搞不懂这节目是在祝贺还是嫉妒。

首先放映的是校园干道的镜头,放送研的记者开始对路过的学生进行采访。他们一看到男女一对就上去搭腔,不是情侣便啧舌之后直接让人家走;是情侣但交往已久的,他们同样啧舌之后让人家走;只有发现其中至少一人是新生的情侣时会在啧舌之后进行采访。根本就是嫉妒人家。

不过接受采访的新情侣真可谓春光焕发,毫不在意单身鬼的羡慕嫉妒恨,释放出幸福的气场。而这又令记者的目光变得愈发凶狠。在这个节目里,赢家和输家毫无悬念。

看了一会儿,兔子先生用耳朵扯了扯我袖子,小声说道

「(老夫刚才上镜了)」

「(我没发现啊)」

「(倒回去倒回去)」

我请摄像机同学倒回去。然后看到我抱着兔子先生从被采访的情侣后面很远的地方经过。

「啊,找到了」

尽管只是经过,但我还是为自己上了电视感到兴奋。兔子先生也骄傲地哼了一声。

不过这件事不重要,问题是让我看这个是什么意图。看到这里都五分钟了还是没看出来。录像继续播放,而采访下一对情侣时,又拍到了我们经过。

「(啊,又上去了)」

「(拍得挺可爱的嘛)」

然后再下一对情侣,又有我们经过。

「(拍到得挺多啊)」

「(是啊)」

又经过了。

「…………」

「…………」

再怎么也不可能注意不到。

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被采访的大部分情侣正是我们结缘的情侣。

想想也很正常,我们最近一直在缔结显兆之缘,结缘前一直都在学生身边到处打转。所以,专门采访新交往的情侣或者尚未交往但味道十足的组合时,我们肯定会在附近打转。

「在编辑裁掉的部分里,也有很多镜头拍到了你」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去。沉默寡言的摄像机同学用那磁性的嗓音说话了。

「新生情侣身边一定能找到你的身影」

「这可真巧啊」

「采访的许多人都记得你,说你是跟踪狂」

摄像机同学以质问般的强硬语气接着说道。

「哈哈哈,我怎么会是跟踪狂呢」

我慌慌张张地矢口否认。

随后,摄像机同学用遥控器快进,节目录像结束后开始播放未编辑的校内影像,然后继续正常播放。

画面正中央拍到了我。

电视里的我尾随前面的男女不放,行迹极其可疑,手法简直烂到了家,周围的人全都看在眼里。没有狡辩的余地,就是活脱脱的跟踪狂。

然后影像中的我鬼鬼祟祟地靠近男女背后,把一只手伸进了兜帽里,举止格外怪异。虽然那个位置正好是镜头的死角,看不到我具体在干什么,但可疑程度显然到达了能够无条件执法盘问的地步。此时影像突然暂停。

「在做出这个神秘举动之后,你便放弃跟踪,转而开始缠着其他学生」

「这个嘛,怎么解释呢」

「没过多久,之前被跟踪过的男女便开始交往」

我提心吊胆地看向摄像机同学。

同时,摄影机也猛地转向了我。大大的镜头正面紧紧注视着我,仿佛我隐瞒的一切全都被它看穿,令我不寒而栗。

摄像机同学对我说

「波多野,你有结缘的力量对吧」

「你说、什么」

「你有某种促进男女关系的神奇力量对吧。我这段时间一直在追踪你的举动。好多新生开始交往便是当你做出奇妙动作之后。就算没交往的,彼此的距离也确确实实缩短了」

「你误会了吧?怎么会知道距离缩没缩短呢」

「看影像就知道,缩短了十到二十公分的距离」

他讲了实际距离。我很想质疑这话的真伪,但得到数据支撑便显得格外有说服力。

「只能认为是你在结缘」

摄像机同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大步走向坐着的我。镜头从头上逼近,不是拉近镜头,而是实实在在的紧逼而来。我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在拍,但光是被镜头对着,我便感到一股不容说谎的神秘压力。

「我」

我要逃似地站了起来。

「我上个厕所」

真的逃掉了。

我慌慌张张冲进自治会室的厕所,手忙脚乱地上了锁,等待扑通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暴露了……。

我脑子一团乱。怎么办,要是真被发现了……真被发现的话……该怎么办啊。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虽然迄今为止都隐藏着,但结缘的事情被人发现会不会很糟糕呢?按照经典套路,秘密被发现就会被政府绑上试验台……不过真到那时候,把兔子先生供出去是不是就……话虽如此,兔子先生会指认我是也能看见缘的人类,我肯定会被一起带走。所以还是不要暴露最好……

我后脑被敲了一下。

「慌什么啊白痴」

是兔子先生。它好像是我冲进厕所的时候趴在我衣服上了。

「可是,结缘的事被发现了」

「冷静下来。又不是真的被发现,也不可能被发现」

兔子先生爬到我肩上,一副受不了的语气向我讲解

「听好了,能看到缘的只有老夫和你,看不见的人再怎么主张也无法证明。这就连我们自己也无法证明」

「这话倒也不错」

「首先,就算是结缘,他们本来也是快成的情侣,距离缩短还不是情理之中?最近这个情况只是因为碰巧春天到了,都是学生们的兴奋心情促成的,根本不能当做结缘的证据。去年也好,前年也好,情侣产生率都差不多」

被兔子先生教训后,我渐渐冷静下来。经他一说我发觉,大学的每年初春的确都是这样。新生那种东西,不用管都会彼此拉近,黏在一起。

「证明“结缘之力”非常困难,你别表现得提心吊胆就没事,就坚持当做不知道」

「好的……我明白了」

「真是的,我们可是很忙的。那奇怪的家伙就赶紧给打发得了」

兔子先生用耳朵扬起发光的缘之线晃了晃。他说的没错,我现在很忙。我得尽快结好这份缘,然后修复自己的缘。

我深呼吸了两三次,摆出自然的表情后离开了厕所。

摄像机同学将摄影机对准从厕所出来的我。希望他别拍古怪的影像。我努力保持冷静,在座位上坐了下去。

「好了,回答吧」

「回答什么?」

「你有结缘的力量,对吧」

「抱歉,我不懂你说什么」

摄像机同学重播刚才的影像。我从男女身后接近,将一团白色的东西弄出来又收回去。是兔子。

「我把兔子放出来又收回去」

我抱起兔子先生向摄像机同学示意。

「为什么那么做」

「练、练习魔术」

我觉得这个回答非常合适。要说放出兔子又收回去是干嘛,那就是魔术了,没有任何破绽。

「…………」

但摄像机同学将疑惑的镜头对准了我。我无可奈何,决定表演魔术。

我从自治会的玩具箱里拿出扑克牌,让摄像机同学先生抽出一张。

「请把抽到的牌偷偷告诉兔子先生」

摄像机同学在兔子先生耳边说了句悄悄话。随后,兔子先生从桌上展开的牌堆里漂亮地挑出来红心8。

「厉害」

摄像机同学非常惊讶。实现这个戏法并不需要配合,只因为兔子先生能通人语,就是挺对不住观众。

「动物魔术是我的爱好,这下你肯相信了吧」

「那么说,没有结缘的力量……」

「当然没有啊……还用得着说吗」

我故意表现得冷冷冰冰。尽管摄像机同学还是很怀疑,但自己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存在结缘的力量」这个主张很不靠谱,便一言不发垂下了头。

对着地板摄像机响起镜头自动调焦的驱动声,显得莫名寂寥。

「(趁机再推一把)」

兜帽里的兔子先生抖了抖耳朵,催我赶紧把人家赶走。摄像机同学同学明显意志消沉,赶走他不费吹灰之力。所以,我对这台冒昧无礼的摄像机最后说了一句话。

「请问……如果有什么烦心事,不妨对我讲讲」

我跟在摄像机同学身后走在校内。兜帽里传来极端厌烦的声音。

「(你这家伙,每次都这样)」

「(对不起,一时没忍住……)」

「(手里已经有了显兆之缘,为什么还费劲去找其他的缘啊)」

您说的太对了。

摄像机同学来找我主要就是……哎,到头来就是想让我帮忙结缘。他没跟我细说,让我先瞧瞧对象,于是我被带到了这个地方。兔子先生依然牢骚不断。

「(都说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吧。你难道忘了?)」

「(没忘,但话都说出口了啊)」

「(他那边要是发光了,那两根你都得结上)」

我顿时感到乏力,但这次是我百分百全责,没什么可抱怨。

「(不过,老夫看他也没什么戏呢)」

兔子先生抬起耳朵。除了那根显兆之缘,他还拈着另一根缘之线,而那根并没有发光。我循线看去,马上找到根源。那正是走在前头的摄像机同学的缘。

「(老夫不知道他看上了谁,总之希望渺茫)」

「(在发光之前,这种事谁都不知道吧?)」

「(确实不知道,但你觉得他能交到女朋友吗?)」

我看向摄像机同学。我们认识才短短半个小时,然而我只看到了镜头,脸都没见着。既然找人咨询都那个样子,恐怕事实不幸被兔子先生言中了。

「(确定没有兆的话,转身就走知道吗)」

兔子先生说完后,缩进了兜帽里。

我和摄像机同学一起到达社团楼。他说对象在放送研的活动室。

我校社团繁星璀璨,珠山大学放送研究会是其中一个历史悠久的老牌团体,毕业社友中知名导演、策划辈出,甚至有人报考珠山就是专门想进放送研,可谓我校的招牌社团。

社团会员有记者、播音、导演与后台等分工,分小组制作各自的节目。虽然制成的节目只在校内专用频道播出,但大学周边都能接收到广播,附近居民中也要我们的粉丝。因为社团实力强劲,会员人数也多,因此预算充盈,活动室也很大。

我们到达放送研的活动室。那里位在社团楼一楼最深处,由最大的两个房间相连而成。

一进门我便看到十几个学生围在展开的地图与书籍前面商议着事情。另外还有人在准备器材,估计接下来要去采访。真是个朝气蓬勃的社团。

摄像机同学向其他会员简单打过招呼之后便穿过房间,打开了连通隔壁房间的铁门。

隔壁房间是放送研的专用演播室。

在这个由纯白墙面包裹的大盒子里,紧凑地摆放着小型舞台与布景道具,天花板上吊着巨大的照明灯,还有三部电视上见到的那种大型摄像机。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个场景估计不会想到这里是学生社团的演播室吧。

这些道具器械乃是历代会员从六十年前开始用社团经费孜孜不倦一点一点采购积累而成,所以仔细看就会发现每件器材上都透着经年使用的沧桑感。我不禁转换为自治会的视角,思考驳回换新采购申请的方法。

演播室里有几名同学,还有像是教授的大龄老师正拿着台本下达指示。现在好像正在录制节目。

「啊,摄像机同学」

一个女性的声音喊了摄像机同学。我向那边转头一看,一看到她的脸便立刻激动起来。

向他搭腔的人是珠大无人不知的人气女播音。她以治愈的笑容迷倒万千同学,甚至筑起了粉丝俱乐部,正是负责休讲预报的小玉美夜子。

「我们正在找你呢,你上哪儿去了?」

「去做了特辑节目的实地调查」

「这位是?」

「这位是自治会的波多野,我跟他交流了采访的事」

「原来是这样。我是小玉,请多关照」

「啊,哪里,您太客气了」

小玉主播对我露出美妙的笑容,搞得我胡言乱语起来。尽管每天在校内频道里看到,见到真人之后果然觉得脸好小,眼睛好圆,比电视里还要可爱三成。这下我明白了,难怪建立了粉丝俱乐部。

「教授的话在那边」

摄像机同学指了指教授。小玉主播以粉丝垂涎的笑容对我打了个招呼便走掉了。而我……人呆掉了。

「不愧是女播音,人真漂亮」

「有吗」

「不不不,摄像机同学。任谁来看都觉得漂亮啊。因为你跟她认识,所以审美已经麻痹了吧。真可惜」

「并不是」

我看向摄像机同学的摄像机。镜头先转向我,然后又转向小玉主播离去的方向。

「怎么样,能结缘吗」

「啥」

……呃。

这意思是。

我也先看了看摄像机同学,然后看向小玉主播。兔子先生从兜帽里探出脸,先看了看摄像机同学,再看向小玉主播,之后小声说道

「(没戏)」

「(喂,太没礼貌了吧)」

「(你不也这么想吗)」

我一时语塞,难以反驳。

「(不,那个……我不是觉得摄像机同学本人怎么不行,只是觉得小玉主播是全校的偶像,竞争率太高了)」

「(好,那就再看看)」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跳了下去,蹦蹦跳跳地靠近小玉主播身后,没被本人发现便又蹦蹦跳跳地回来了。我把返回的兔子先生抱起来。

「(兆没有显现啊)」

「(是吗)」

「(这个摄像机也没出现,所以无缘啦)」

虽说我隐约看出来了,但得知明确的结果之后还是难免感到郁闷。

摄像机同学的镜头再次转向我。

「情况怎样,波多野」

镜头反射着期待的光辉,随着驱动音向我聚焦。就算被这样的镜头盯着,没有预兆显现就是不能结缘,然而我又不忍心对他讲出残酷的现实。

「你这么问,我也说不好」

最后我含糊其辞,一笑带过。

「这种事情要看双方彼此,我这个外人又能做什么呢」

「道理我懂。但我还是想求你」

「不,我真的什么忙也帮不上啊。刚才已经说过了,结缘的力量不过是迷信……。就算真有那种东西,用它来摆弄女性的感情是不是太不像话了。让小玉主播自然而然地跟自己喜欢的人结合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的意思」摄像机同学发出调焦的驱动声「就是让你撮合她和她喜欢的人」

我愣住了。

「请你把小玉和她喜欢的人的缘分连在一起」

「咦?不是跟你自己?」

看来我擅自误会他了。

但既然想让我帮的不是摄像机同学,而是小玉主播的恋情,那应该就简单多了。

不谈缘不缘的,放眼珠大,小玉主播一句「喜欢你」没有击不沉的男性。看来不用专程为结缘奔波,本人一句告白应该就搞定了,我觉得这件事不会多费劲。

「小玉主播的意中人是谁?」

我刚一问,摄像机同学再次指向了小玉主播那边。

「就是那个人」

「咦,哪个人?」

「不就在旁边吗」

我一下子没能理解摄像机同学说什么,理解说什么之后也没能理解这么说的意思,不禁与怀中的兔子先生面面相觑。

小玉主播喜欢的人就在她身边那位正与她磋商的,看上去高深、沉着、胸怀宽大的……

约莫花甲之年的顾问教授。

「里见教授是放送研的社友。

老师有三十年电视台工作经验,以导演身份参加过诸多著名节目制作,还获得过民放联盟奖与播映文化大奖,是位当今仍为观众们所津津乐道的传奇导演。

老师五年前退休离开电视台,被珠大聘为教授,并成为放送研的顾问,对节目制作一直进行着热心指导。放送研的同学们都很尊敬里见老师。

我也是怀着对老师的向往才来到珠大参加了放送研。

但是,有一位同学对老师的敬仰超过了所有同学,也包括我。那个人就是小玉。所以」

——为小玉和老师结缘吧。摄像机同学这样说道。

我坐在谈话室的长椅上,一边喝着罐装咖啡一边听摄像机同学讲述。摄像机同学依旧是老样子,扛着摄像机站着。

「唔……」

我的眉毛挤成了八字。这事听上去,各种方面都难度太大了。

「首先问问,里见老师多少岁?」

「六十」

「家庭组成呢?」

「六十年来一直单身」

「那小玉同学呢?」

「二十,也没有恋人。怎样,没有任何问题吧」

问了这么多发现,抛开极端的年龄差距不谈的话,好像也并不是绝对没戏……。

但还遗留了一点,而且是必须弄清楚的信息。

「小玉同学本人的心意呢?」

我问出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认为小玉同学想和里见老师实际交往吗?」

「我认为是」

「本人表示过吗?」

「并没有提过」

「那你有什么根据吗?」

「我是跟小玉同一小组的摄像师」摄像机同学挺起胸膛说「小玉心里的事情,用镜头拍下来就全明白了」

这说法听上去很有说服力,但还是根本无凭无据。我借口扔空罐离开现场,试着向兜帽谈了谈。

「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兔子先生不太想理这件事。

「撮合六十岁的老头和女大学生,不奇怪吗」

「是挺奇怪……。但大年龄差的情侣现在也挺多的」

「再说了,双方都没发光」

问题就在这里。兔子先生说的对,小玉主播的缘和里见教授都未显兆,所以还没到该结缘的时候。

「鬼才伺候这种目标。哪怕退一万步,其中一方开始发光再考虑结上,现在也根本不是时候」

兔子先生扔下一句「果断回绝掉」便缩回兜帽蜷了起来。

虽然觉得挺不近人情,但我的看法也基本一致。我尽管往往爱管闲事,但也清楚把别人要管的闲事都往自己身上揽的话,自己肯定吃不消。

我回到摄像机同学身边,然后煞有介事地叹着气对他说

「摄像机同学,刚才也讲过了……我没有什么结缘的力量」

「扯吧你」

摄像机同学竟坚定地否定了。明明才屈服过。

「今天一看我就觉得,波多野,你这人果然很可疑」

「哪里可疑了?」

「把随身带着的兔子放出去又收回来,还总是对着兜帽叽叽咕咕」

他说一点不错,我根本无法反驳。因为最近习惯了,还以为小点声说就肯定没问题,事到如今才注意到,有事没事喜欢自言自语的家伙当然可疑了。

「我透过镜头看到了,你那只兔子应该担当着很关键的角色」

「唔……」

「你结缘用的就是那只兔子,我没说错吧。别想在我的镜头前蒙混过关。你就承认吧,然后替小玉结缘」

「唔唔……」

摄像机同学气势逼人地向我逼问,镜头也随之向我逼近。我一点一点向后退,退到谈话室的墙上退无可退。尽管我根本不承认结缘的力量,但他如此笃定,恐怕任凭怎样反驳都听不进去。火烧眉毛了,我到底该怎么办。

「(欸,磨磨蹭蹭)」

被我和墙壁夹住,气愤的兜帽突然开始乱动。

「(听好裕加理,你先闭嘴)」

兔子先生小声说道。他好像准备做什么,我尽管不太放心,但走投无路之下只好服从。

「坦白交代吧,波多野。我手里还有很多很多你可疑举止的影像」

『——扛摄像机的啊——』

「嗯?」

我差点惊叫出来,但硬是憋住了。

兔子先生竟然直接对怀疑兜帽的摄像机同学开口了,而且用的还是不可一世的语气。

『——扛摄像机的,你听好了——』

「听到了,我听到了不是波多野的声音」

『正如汝所猜测,吾乃守护此人的结缘之神——』

「真、真的吗……?」

摄像机同学这下真的慌了。我钳口未言,另一个声音却在跟她说话,他一定认为这是超自然现象。

『——喂,扛摄像机的——』

「我、我在」

『——在这校园某处有棵传说中的樱花树,它拥有结缘之力——』

「它、它在哪里?」

『——它就在某处——去找到那棵树吧,扛摄像机的——届时,恋爱之缘定会相连——噔噔噔、噔——相连——连——连——』

「谢大神启示!」

兔子先生的回声模仿刚结束,摄像机同学便一往无前走了出去。

『连——连——』

烦人的回音还在继续。我对兜帽问

「兔子先生,这所大学里有那什么传说中的樱花吗?」

「有就怪了」

「算你狠」

「结缘专家怎么可能一抓一大把。不过这样一来,那家伙就不会再缠着你了。毕竟没有的东西,怎么找也是找不到的。行了,裕加理,专心结好这份缘吧」

兔子先生晃了晃发光的缘。

尽管心里对摄像机同学有几分愧疚,但这次实在无法奉陪,我便放弃帮他,同意了兔子先生。

他有他想结的缘,而我也有我想结的缘。

我不能明知自己的缘被剪断了却一直放着不管。

「有的喔,传说中的樱花树」

在自治会室,我嘴里的茶喷了出来,兔子先生嘴里的食品碎渣也喷了出来。

第二天放学,我刚准备去结缘,非常棘手的情报便从西院学姐的知识库中喷涌而出。

「不过在山里」

西院学姐用墙上贴的大学校内平面图把位置告诉了我。所指的地点在大学西侧的山里。地点按公文权属无疑属于大学土地范围,但那种感觉能登上国家地理的山林深幽之境实在难以称得上校内。

「那个,西院学姐。我还是头一次听说那个樱花树的事情……它该不会很出名吧?」

我带着不安问道。西院学姐开始运转她那作为珠大完整数据库的头脑,检索到可疑都市传说的情报。

「出名是在三十多年前了。过去相传似乎具有结缘的效力,然而地点过于偏僻,去的人越来越少,传闻本身似乎也跟着消失了。最近的学生应该根本没听说过吧」

作为最近的学生的西院学姐答得无比流利。这个人有外挂,可以不算在内。知道故事已经过时消失,我也就松了口气。

「但要说有谁知道,也就只有作为大学爱好者的珠大史研究会,或者——」

就在此时,自治会室的门砰地打开,一个脑袋是摄像机的人冲了进来。

「我找到传说中的樱花了,波多野!」

「——存有过去节目资料的放送研了吧」

我剧烈动摇,抓住兔子先生摇起来。

「(根本是自掘坟墓啊,兔子先生)」

「(冷静,冷静。你想想,靠樱花树结缘肯定得它开花对吧,现在都快五月了,只能再等明年了)」

两秒钟后,西院学姐的脑内维基百科再次检索,告诉了我传说中的樱花是花期较晚的霞樱,现在正在绽放。

摄像机同学抓着我的肩膀奋力摇晃,喊着「神啊,接下来该怎么办!」请求神谕。我顿时万念俱灰,兔子先生懊恼地在桌上奋力拍打。西院学姐用便携摄像机将他可爱的生气镜头记录下来。

全人类都知道,登山很累,尤其大学周边的山是连登山路线都没有的野山,甚至伴随有脚下一滑就会遇难的危险。身为自治会立场,我希望极力避免校内发生遇难事件,所以格外小心地沿山路往上爬。

摄像机同学在前面扛着专业摄像机,而我轻装上阵,身上的包袱就一只兔子。摄像机同学时不时用余光看我,一声不吭地一路向上攀登。我听说不搬摄像机的一侧更容易失去平衡,看着他在前面腰背已经弯向一侧,虽说事不关己但还是不由担心。

山里虽然没有像样的山路,但我们脚下勉强留有一条羊肠小道。这也许是三十年前的学生们留下的痕迹吧,但怎么说也任其荒废了四分之一个世纪,这一路上有时要踩过树根跨过岩石,有时要从郁郁葱葱的草丛中穿过。

爬了大约一刻钟的山路,总算到达了一片开阔地。

这片开阔地围在平缓坡面的半途中,有棵大树孤零零地竖在那里。她枝头间含蓄地绽放着樱花,犹如一片粉色的雾。我对照携带的地图与手机定位。尽管在山里只能明白大致的位置,但放眼周围并没有类似的树,估计没有错吧。

她就是传说中那棵拥有结缘之力的樱花树。

我们走近过去,抬头看向那花。好美。摄像机同学大概是犯了职业毛病,到处张望寻找最漂亮的角度。我趁这个机会跟兔子先生说话

「兔子先生,你怎么看」

「就是棵普通的树」

「结缘的力量呢?」

「没有」

「哎,我猜也是……」

「啊,慢着」兔子先生观察一直随身带着的显兆之缘「总觉得……缘似乎突然发生了变化。这种感觉说不清,就好像缘之线被什么挂住了似的……」

「咦?是这棵树的力量吗?」

「不清楚,也许是错觉」

「麻烦说清楚啊」

「就是错觉」

好随便。我试着凝目观察樱花树,但并没有发现让人觉得古怪的地方。哎,连兔子先生都看不到任何东西,我又怎么可能看出来呢。

我放松眼睛,看到寻找着最佳角度的摄像机同学想起了正事,朝我走回来。我把兔子先生扔进兜帽,顺带从口袋里掏出纸条也扔了进去。

「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樱花树了」摄像机同学走近说道。

「是啊」

「嗯。那么波多野,要怎么用这棵樱花树来结缘?不,问你也白问。神啊,您在吗」

『——在——』

「噢,神啊!」

兔子先生开始了他的兜帽小剧场。没有什么我能做的,就摆出菩萨般的表情来营造气氛好了。

「神啊,接下来该怎么做」

『——首先制作祭坛——』

「祭坛」

『——供奉传说之树,以仪式拜求结缘之力。搭建祭坛,献上贡品吧。另外还要吃樱花麻薯——』

兔子先生在兜帽里念着小抄。

其实我们在来这里之前,已经从珠大史研究会详细打听到了传说中樱花树的逸闻,也由此获知了三十年前的结缘咒术。但那内容挺像学生想出来的,十分敷衍。

『当传说中的樱花盛开之时,向樱花树供奉樱饼,在漫天飘落的樱吹雪中将樱饼一分为二让二人吃下,这二人便能结合』

这仪式的仪式像是两分钟随便想出来的,不觉得这样真的能够结缘。但既然存在正式的步骤,那就应该好好告诉摄像机同学,于是就决定让兔子大神先生来传达了。

「祭坛究竟要弄成什么样子呢……另外樱花麻薯是要卷形还是团形呢」

『——樱花麻薯呢————————具体你看这个吧——』

兔子先生从兜帽里把小抄扔给了摄像机同学,估计是嫌麻烦了。面对特意提供笔记的周到服务,摄像机同学深深感谢兔子大神。

「原来如此……祭坛用木头制作就可以。另外贡品和……很好,波多野」

「什么事?」

「你帮我一把」

「帮什么忙」

「要在这里设立祭坛,肯定要经过自治会批准或者检查吧。毕竟是在校内」

「唔……这么说是没错」

社团在校内举办活动要经过自治会批准。不经批准自己瞎搞的社团,原则上要挨骂。唯独这一次,我没有立场让他随便放手去做。

「而且不抓紧时间的话,花就谢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抬头看去。

就算是晚樱但也毕竟快五月了,霞樱的花已经开始散落了。

「照这个情况看,顶多只能撑到这个星期呢……」

「凭我一个人,可能会赶不上」

说完,摄像机同学扛着沉重的摄像机,对我深深鞠躬。

「拜托了,请帮我一把」

「唔……」

竟然这么真诚地拜托我……

我不知如何是好,扭头窥探兜帽,兔子先生在里头叹了口气,似是放弃了抵抗。

「(反正到花谢也就几天,随便了吧)」

坚持想把摄像机同学打发掉的兔子先生最终屈服了,我也服软了。

我若是忍心拒绝这请求,肯定平时都不会为他人结缘而奔波操劳,早就把自己的缘重新结好了吧。

服软的第二天我就后悔了。

我应该能想象扛木材上山有多累,不得不说这活儿对我这个自治会的文化系男生而言相当艰难。

摄像机同学在前面带着两倍于我的木材与大道具箭步直上,而且可怕的是,他在这种情况下仍旧扛着摄像机。难道那是某种诅咒吗。

「我对小玉说了要制作『结缘之樱』的节目,所以也要简单拍摄一下现在的施工过程」

摄像机同学一边往上爬一边向我解说。

「等一切准备就绪,开始正式拍摄的时候就把小玉带过来,也请里见老师过来进行指导,然后现场让他们吃掉樱花麻薯」

「把目标融入节目的一环,感觉可行呢」

我觉得这个策略不错,但还是必须得赶在樱花凋谢之前做完准备工作。道理我都懂,但看着实际扛器材和木材登山的摄像机同学,我心里就忍不住想问他,明明人家都没求你,你却这么卖力地帮人家结缘呢。

爬完杂草丛生的山路,我们再次来到传说中的樱花树跟前。我和摄像师同学放下木材,开始施工。顺带一提,兔子先生说自己已仁至义尽,此刻正留在自治会室里睡午觉。

好了,根据珠大史研究会的资料,首先制作类似奠基仪式的台座,上面好像要用来摆放特定的贡品。贡品是樱花麻薯、神酒、鲷鱼、美国大樱桃,还有炸鸡块、薯条等,此外还要每人各带一样餐品。资料上说,这个蹩脚的结缘仪式有个别称叫做赏花,实在是浅显易懂。

摄像机同学首先三下五除二地搭起了操作台,将用作祭坛的长板放在上面,用尺做上标记。那手艺好得完全不像个扛摄像机的。

「在放送研,道具也是要自己动手做的」

「摄像机同学,你不是负责摄像吗?」

「美术专业的人倒也不是没有,不过人手总是不够,也就只能交叉上阵了。波多野,帮我按住那边」

我压住板子,摄像机同学拉锯。两个男人在远离人烟的荒山里制作祭坛,乍看上去就是活脱脱的狂热宗教,但我们的所作所为本来就是迷信结缘的狂热宗教,好好解释等于自白罪状。好想赶在被警察发现之前赶紧回去。

锯木头的怪异声音回荡在树林里。

「摄像机同学」

我们两个沉默不语,死气沉沉,我便把刚刚思考的问题问了出来。

「你为什么想帮小玉同学结缘?」

摄像机同学依旧一言不发,专心锯着板子。十几秒钟的沉默过后,摄像机同学手没停,但开口说话了

「你在看休讲预报吗」

「每天都看,帮了我不少忙」

「那是放送研最受欢迎的节目,是里见老师想到的主意」

「那个居然是老师想出来的……」

那个节目由教授带头来做,想必冒了很大风险吧。想到那个节目已经成为我们大学不可缺少的东西,足见里见教授不愧为一代实力导演,让人不得不佩服。

「里见老师的点子,总是十分超前,创意十足」

摄像机同学自豪地讲述着里见教授的事。我觉得,他是真心喜欢教授。

「但之所以最受欢迎,主要原因还是小玉主播吧?正因为有小玉主播,不管有没有讲座的相关情报都让人忍不住去看」

「嗯。在那个节目上,小玉笑得很好看对吧?」

我诚实地点点头。“献上女主播笑容的节目”这种胡闹的名头之所以真行得通,靠的还是小玉主播笑容中的动人魅力。小玉式微笑自然柔美,没有矫揉造作,是每一个男生的心灵港湾。

「别看她现在这样,最开始的时候可紧张了,一到摄像机前整个人就僵住了,根本别谈笑容了」

「喔?这还真没想到」

「社里尽管也有想换其他人上的声音,但小玉没有服输,为了习惯镜头前的感觉,一个人在演播室里反反复复进行排练。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克服了怯场,成为了休讲预报的招牌。而她所做的这一切——」

咯地一声,板子一分为二。

「都是为了里见老师」

摄像机同学又把下一块木料放了上去,我也配合着按住板子,锯齿继续动起来。

「她憧憬着里见老师来到放送研,正因为被分配到了里见老师的节目,所以才能够一路努力过来。她练就出那么美丽的笑容,也是因为一心想为里见老师帮上忙……」

摄像机同学一时语塞,像是想说的话没法很好的说出来,看上去很懊悔,着急的心情反映在拉锯的速度上。

「里见老师就要期满退休了」

第二块半才咯的一声裁成两段。

「我想赶在这之前帮小玉传达心意。明年的樱花是等不到了,要赶在这花散尽之前」

摄像机同学心急如焚地开始裁第三块木板。

我胸口微微作痛。

我知道传说中的樱花没有任何力量,知道它不是什么结缘之树。我觉得我在欺骗摄像机同学,我的心在苛责着自己。

但说到底,就算是真正能够看到缘的我和真正能够结缘的兔子先生也同样无能为力。只要兆不显现,我们就什么都做不了。

我紧紧按住板子,想以此减轻心中的几分罪恶。

活儿一直干到了傍晚,下山后我与摄像机同学道了别。祭坛本身并不是多麻烦的东西,按这个速度明天就能完工。

在回自治会楼的路上,我绕道去了趟生协。今天吃得很简单,也不需要购买不必要的点心。

「波多野同学~」

刚走出生协就有人喊我,只见小玉主播小跑着向我靠近。那通透的嗓音想必是拜平日练习所赐吧。被美丽的女主播用动听的声音叫住,绝对是一大幸事。

小玉客气地对我打招呼,说

「承蒙照顾,听说你在帮我们做节目……」

「哪里哪里,这也是自治会份内的工作」

「其实我很想去帮忙,但摄像机同学硬说要自己来,就没插手」

这也难怪,谁又忍心让一个女生爬那座山还做木匠活呢。

「摄像机同学这人挺奇怪的对吧?」

「是很怪呢,机不离身这点」

「那真是形影不离啊,说是绝不放过决定性的瞬间。但别看他那样,摄影本领真的超厉害喔」

都说工匠顽固,指的就是他吧,但顽固的方向怕是有点毛病。

「不过,小玉同学你也超级顽固呢。你坚持独自排练,克服了怯场对吧?」

「咦?是的。是不是摄像机同学告诉你的?」

那件事难道是秘密?我起初有点担心,但小玉同学马上「呵呵」一笑,我便松了口气。

听完摄像机同学的讲述后,我能够想象她那自然而然的笑容背后所付出的巨大努力。

而那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

「……小玉同学」

我一边思考该怎么说,一边开口

「这个节目的内容,你知道了吗?」

「结缘传说的特辑对吧?我拿到了策划书,大致了解了。还有把樱花麻薯分着吃的仪式……我其实挺期待的。感觉好浪漫」

「……里见教授也会来呢」

刚说出口,我就觉得说错话了。问得有点太深了。

但她没觉得我话里有什么深意,灿烂一笑,说

「我想里见老师基本只会在一旁看着。不过他能在现场就很让人心里踏实呢。另外啊,里见老师都六十岁了还是单身,他才真的应该吃一吃结缘樱饼。他是该找个好伴侣了,这样才更踏实呢」

小玉主播开开心心地讲着里见教授的事情。

看着她的侧脸,我觉能现在能够体会几分摄像机同学的感受了。

我敲了敲台面,抖掉锯末。

「一、二」

我们合力将祭坛立起来,摆到樱花树跟前,并在台面上摆好装贡品的小型台座。

这座祭坛做得非常气派,拂去了边吃边赏花的那种随意。

「这样就行了吧」

「总算是赶上了」

我抬头看向樱花树。花瓣仍在继续飘落,枝头上大约还剩三成。节目拍摄就在明天,所以应该没问题了。

「波多野,贡品怎么样了」

「樱花麻薯、神酒、鲷鱼买好了,剩下的就用HM便当的套餐吧,炸鸡块也是」

实话说,我觉得仪式餐品没必要弄得那么齐全,不过等完事之后一边赏花一边东西倒也不失为一件乐事,最后还是全买齐了。反正钱从放送研的制作经费里出,拿点小小的回报也不枉我一番努力。

「另外每人要带的菜怎么办?」

「我带凉拌章鱼」

「我带什么好呢……」

『——卤蛋——』

兜帽发出庄严的点单要求。这个神明明什么活都不干,提要求却那么响亮。

「神要卤蛋」

「那就我来做吧」

「卤蛋自家能做吗?」

我第一次在家制作卤蛋的时候可感动了。我告诉摄像机同学,今晚腌制明天就能吃上。

「明天」

摄像机同学看了看手表,说

「里见老师上午有讲座,在中午结束,预计之后就过来这边。我们就配合时间摆好菜品,把小玉带过来。就差一点了」

我也点点头。

我和摄像机同学简单地商议了明天的安排,一起下了山回到校园,最后道别。

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三点多,我便决定去自治会。不处理点常规业务,到时候要被西院学姐欺负的。西院学姐的欺负有点点超出欺负的概念,所以我想尽量避免。

我沿大学的中央大道笔直走向自治会,走到一半,摄像机同学刚才说的话忽然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

『就差一点了』

连我自己都清楚,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刚才我对他轻易地点了头,但我其实知道事实根本就不对。不是就差一点,而是一点都不会变。

就算完成了樱花下的仪式,缘之线也不会结在一起。

我觉得摄像机同学其实心里也很清楚。我们都已经足够成熟,都应该早就看透了,装神弄鬼的魔咒并不能帮人结缘,分着吃樱饼也不能改变任何事实。

可是为什么……

摄像机同学却对这毫无意义的魔咒如此当真呢。

兔子先生从我身后发出傻傻的声音。

「不好了裕加理,快回去快回去」

「回哪里,山里吗?」

「DS忘那儿了」

真差劲。不帮忙就算了,动不动还扯后腿。我循着下来的路折返,带着乏力的心情再次进山。

要是忘在了那棵樱花树周围,一去一回又得花半个小时。让兔子先生自己去拿就好了。但兔子带着DS走的景象未免太魔性,说不定连兔带DS会被无心路过的人劫走。不过,山里应该没人吧。

突然,传来嘎啦嘎啦声音。

我猛地停下脚步。

「什么情况,有人在吗?」

「诶……?可这是山里啊,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来」

又听到嘎啦嘎啦声音。像是强行将树枝拨开发出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跟兔子先生缩成一团。

「不、不会是熊吧……」

「我想这里还没偏僻到那种程度……」

噼里啪啦的声音响个不停,这附近肯定有什么东西。我们摆出随处准备的逃跑的超小心姿势,战战兢兢地分开树丛向山路前方窥视。

远远看去一目了然,那个脑袋四四方方。

「什么嘛……原来是摄像机同学啊」

「别吓人啊」

我和兔子先生双双松了口气。

可是准备工作都已经告一段落了,他一个人还在那儿干什么呢?我开始好奇,便保持这样躲在树丛里偷看情况。

摄像机同学挥舞柴刀,砍断伸到周围的树枝,还蹲下来捡起大石头扔到林子里。

看了一会儿,我终于明白过来。

「难道……是在整路」

摄像机同学在维护通向开阔地的路。

山路三十年来没人走过,树根树枝肆意生长,地上到处是落石。摄像机同学用柴刀砍掉碍事的树枝与长草,挖出会绊脚的石头扔掉,平整山路方便通行。

为了让上山更轻松些。

尽量让走这条路的人更轻松些。

我走出树丛。

「摄像机同学」

「喔。原来是波多野啊,你不是回去了吗?」

摄像机同学注意到我正注视着柴刀,便向我解释

「里见老师虽然年纪大,但腿脚矫健,这样的山路也不是走不了吧。不过……」

摄像机同学又捡起脚下一块石头,扔到一边。

「我觉得路好走点的话,肯定就更好啦」

我盯着他的手。

他光着手除草,手上已满是擦伤,有些地方还渗出血。

「我一个人干就行了,你已经帮我够多了,你就回去制作卤蛋吧」

「……摄像机同学」

「嗯?」

「为什么,这么……」

我问得不清不楚。

为什么。

为什么摄像机同学能够做到这个份上?

为了帮别人结缘。

为了实践根本结不了缘的胡说八道。

为什么……

「我是摄像师」

摄像机同学答道

「拍摄小玉最美的表情,就是我的工作」

说完,摄像机同学又开始默默清理石头,什么也没有再说。

但对我来说

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我开始跟他一起捡石头。

「喂,波多野」

「腌制鸡蛋只用五分钟」我讲解卤蛋的制法「然后放着不管,到早上就能用了」。

然后我们两人一起整理山路。兔子先生虽然抱怨着让我快去拿DS,但他后来好像觉得转起耳朵清理树枝的游戏挺好玩,主动开始整理道路。太阳快下山时,原本只能走一只兔子的山路拓宽到能走一个人了。

到了晚上,我在公寓里煮了鸡蛋,在保鲜盒里用酱汁腌制,把保鲜盒放进冰箱就睡了。

我对明天的结缘赏花怀着期待,钻进了被窝。

我关掉手机闹铃并起床,兔子先生在被窝上伸了个懒腰。

「好了,去HM拿餐品吧」

「赏花赏花」

饭菜十分豪华,兔子先生非常愉快。兔子先生轻轻一跳,站上窗台。我也被他的兴奋所感染,开开心心地拉开窗帘。

只听到哗啦啦的声音。

「「下雨啦!!!」」

一阵惊慌失措之后,我们十万火急地做好准备来到玄关,但又被猛烈的暴雨推了回来,装备了雨衣再度出阵。

我蹬着自行车奔向大学。这雨已经大到被不被淋湿都无所谓的程度,而且还伴有非比寻常的大风。

不好的预感在我脑中闪过。

等待红绿灯时,手机响了。是摄像机同学打来的。

「到山里来!」

电话那头,摄像机同学的声音在呼啸的风声中大喊。

裤子彻底湿透到大腿上,我总算到达传说中的樱花树。

现场的概况比我想象中还糟。强风席卷后的樱花树上几乎已经没有花了,仅存的花也是风中残烛。

「波多野!」

摄像机同学扛着摄像机朝我跑来。他尽管穿着专业的雨衣,身上却比我还湿。他指向一个地方,那里放着施工工地那种巨大塑料膜。

「用它把树盖住,挡风」

「靠它够吗」

「盖住有花的部分就够了。抓紧时间」

摄像机同学拿着布的一头往树上爬,我在地上一边往反方向牵拉,一边寻找残存的花。而在我找花的时候,白色的花瓣依然在风中飞逝。

「摄像机同学,那边!那边树枝上还有花!」

「知道了!」

摄像机同学顺着树枝过去,然而风雨交加极度影响视野,要是搞错地方在细树枝上下脚,肯定就折断了,有些地方不是想够就能够得着。我们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艰难鏖战,终于用塑料布盖住了部分树枝。

不过风依然很强,塑料布的边缘被吹成了水平状,稍有不慎搞不好连树枝带布一起被吹飞。

「我就这样压着」摄像机同学在树枝上大喊「讲座就快结束了。波多野,你去找小玉和里见老师!」

我点点头,转身就走。兔子先生从兜帽里跳了下来,让我变轻了一些。我沿泥泞的山路狂奔下山。

装餐盘与樱花麻薯的袋子在手中乱摆,我狂奔进入社团楼。炸鸡和烤肠恐怕都散得乱七八糟了吧,但能拿来供奉就没问题。

我浑身湿淋淋地闯进放送研的活动室,找到小玉同学。

「小玉、同学……」

「波多野同学!你没事吧?」

小学同学正拿着手机等待。

「我一直在等电话……该不会」小玉同学看了眼狂风大作的窗外。

「今天活动不终止?」

「照常、继续」

我气喘吁吁地说

「摄像机同学正在山里等我们,请一起来吧。啊,对了,雨具。得找雨衣,然后还有,还有」

越忙越乱。在我自乱阵脚的时候,樱花仍暴露在狂风之中。

摄像机同学还在摇晃不稳树上继续支撑着挡风布。

我拉起小玉同学的手。现在一分一秒都经不起耽误,但我还得去叫里见老师。我想想,讲座已经结束了,他人应该在研究室或者食堂。干脆让小玉同学帮忙打电话联系——

「那个」

小玉同学在身后嘟哝了一声。我停下脚步,向她看去。

「今天……」

湿哒哒的土粘在脚上。

开始上山的时候,雨总算小了,风也跟着弱了下去。我们顶着点点小雨登完山路,总算到达樱花树所在的开阔地。

看到眼前呈现的景象,我一时哑然。

太惨了。

做好的祭坛被狂风掀翻,滚了好远。

用来盖树枝的塑料布也被吹飞,不见踪影。

我看到树干那边倒着一个人。

「摄像机同学!」

我叫喊着赶过去。他似乎听到我的声音,用手臂撑起了身体。我在她身旁蹲下去,拍掉他背上的土。从他的样子看应该伤得不重。

但是,摄像机同学起身之后却茫然地拍摄着空无一物的半空。

「布,吹到山谷去了」

摄像机同学艰难地低语。

「已经没有……能盖住的东西了」

我抬头看向传说中的樱花树。

花已经

全都吹散了。

那里只剩下黑乎乎的树枝与零星的残叶。

这就是棵不能结缘的,普普通通的樱花树。

摄像机同样突然反应过来,抬起镜头,左右张望着原地站了起来。

「小玉和老师呢」

摄像机同学的摄像机转了一整圈,看遍了整个开阔地。

镜头拍到了我,还拍到了跟我一起上山的小玉同学。

「波多野,老师呢?」

我本想回答,但说不出口,沉痛地低下头。

这时,一个声音替我回答了他。

负责休讲预报的播音员,小玉同学。

「因今天暴雨,电车停运」

小玉同学以专业的语气,流畅地传达出讯息。

「里见老师讲座休讲。老师今天不能来了」

摄像机同学茫然地杵在原地。

我埋着头,眼里只有地上的土。

全都功亏一篑。

传说中的樱花彻底消散,不留踪影。祭坛摔得破破烂烂,贡品散得一塌糊涂,甚至要结缘的两个人都没到齐。

我们一无所成。

做这种事也根本没有意义。

传说中樱花的故事就是杜撰的,一开始就没有什么结缘的力量。就算将樱饼供奉之后分着吃下去也不会引发任何效果。所以就算花散了,人没到齐,其实也根本没有差别。这种事,我们是最清楚的。

但是。

纵然是这样,摄像机同学。

摄像机同学他

还是为了小玉同学,全心全意地付出过。

「真是的」

咚,有什么东西落在我肩上。那是早已与我身体融为一体的重量。

「真让人操心」

兔子先生从树枝上跳了下来,用一只耳朵指向正上方。

我抬头看去。

雨过了,风停了,在那静静伫立着的樱花树的梢头上……

有什么小小的,白色的东西。

「…………花?」

我愣了一瞬,然后大喊

「摄像机同学,花!」

那枝梢之上……

樱花还仅存了那么一朵。

「花……」

摄像机同学眼睛睁得滚圆,抬头看去。但他马上又摇了摇头。

「可是,老师不在就……」

「(裕加理,你听好)」

兔子先生又在我耳边说起悄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照兔子先生的指示行动起来。

我把滚到远处的祭坛搬回来扶好,在上面重新摆好供台,将一团乱的餐盘也摆上去,再放上酒瓶,最后把压坏的樱花麻薯供奉上去。

「波多野?」

摄像机同学没看明白。

连我也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明白的,大概只有兔子先生。

以及在樱花下挺直腰背等待着的,珠大第一女播音了。

小玉同学站到祭坛前。看到这一幕,摄像机同学条件反射地重新将镜头对准过去。我想,那真的是条件反射。摄像机同学一直以来拍摄小玉同学,这只属于他的秉性,他一定抵抗不住。小玉同学一站到那里,摄像机同学就一定会拍。

小玉同学伸手拿起供奉的樱饼。

「直到我能够在镜头前露出笑容,一直是你默默地,不离不弃地为我拍摄呢」

小玉同学将樱饼一分为二。

「摄像机同学」

她将其中一半,递向了摄像机同学。

「你愿意吃掉吗?」

说着,小玉同学笑了。

那笑容,毫无疑问

就是摄像机同学一直以来最想拍摄的,小玉同学最美的一刻。

此时,我视野中似乎显现出某种东西。

恍然大悟后,我凝目一看。两人背上伸出的缘之线一起漂浮起来。

小玉同学的缘与摄像机同学缘在发光。

两根缘同时开始发光了。

然而那缘之兆非常微弱,不非常用力地凝目而视就看不出来。

肩上的兔子先生轻声说道

「做了这么多准备也才只有这点程度吗,这两人真是一丁点缘分都没有啊」

但是,兔子先生接着说道

「既然发光了,岂有不结之理」

「是啊,因为这是工作啊」

我点点头。

发光就要结起来。这是结缘者的份内之事。

「兆还要花些功夫才能成熟。跟紧他们吧,裕加理」

我点点头,向樱花树抬头看去。最后的那朵花正在枝头摆动。

那朵小小的樱花,那么猛烈的风都没把它吹散。

「兔子先生,那个是……」

「什么啊,你连这都不懂吗,真无知」

兔子先生嘲弄地说道

「花开于枝头而不散,即是有缘啊」

我凝目而视。

那朵花与树枝之间,被缘紧紧连在一起。

几天过去。

我在校内的草坪上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嘲弄兔子先生。结缘相关的事情上我总被兔子先生骑在头上,有了机会当然想要好教训教训他。

「挂在嘴上那么久要结要结的显兆之缘,到头来竟然弄丢了……」

兔子先生呜呜呜地哭了,哭得不像只兔子。

本来有根已经显兆的缘之线,交代我要在摄像机同学他们前面结好,结果竟然被兔子自己遗失了。

「不对,才不是。老夫本来好好拿着呢,可是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拉,就溜啦」

「缘不是被拉就会伸长吗,你别撒谎好不好」

「你说的是没错……」

兔子先生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不过工作量因此减少,我倒是求之不得。

「行了,还是去帮摄像机同学和小玉同学结缘吧。这是最后一次工作了,做完之后就轮到我的了」

我得意洋洋催促兔子先生。兔子先生那根是自己弄丢的,当然也就不作数了。只剩下把摄像机同学他们的缘结好,说好的事情也就大功告成了。

到时候,终于轮到我的故事开始上演。漫长的战斗也终于进入了尾声。以300页的文库本来打比方,现在一定是240页左右。高潮已近。

仿佛上天听到了我的心愿,正巧见到摄像机同学与小玉同学从校园干道那头走来。我把兔子先生塞进兜帽,可疑度爆炸地跟在两人身后。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了,稍微可疑一点我也不在乎了。

我迫不及待地走近过去,用力凝视。两人的缘之线浮现出来。

我看出兆之光比之前稍微强了一些。

「(情况怎样?)」

「(虽然还有点为时过早……但也不是不能结。好,上吧)」

我点点头,加快脚步。

方案即是如法炮制,从两人身后靠近后结缘。不过把兔子先生扔出去又收进来毕竟十分可疑,要选择行人尽量少的时机实施。前面有个人向这边走来,我等他走过去。

那个人特别引人注目。

他是个高个子的高中生,身上是水蓝色衬衫搭配灰色牛仔裤。那身打扮我很熟悉,就是紧挨在旁边的珠大附属高中的制服。在校内经常能看到附属高中的学生,不算多稀奇,稀奇的是那高中生是个蓝眼睛的外国人。

他越走越近,电影演员一般的出众容颜看得一清二楚。一眼就能分辨出是外国的白皮肤和蓝眼睛,间于金色与棕色的卷发,整体给人以狮子的感觉。那张扬的容貌让人想给他起「王子」的绰号,然而身上的穿着却是放眼日本都算土气的珠大附属的制服,显得极不搭调。他是留学生吗。

从前方走来的他,直接与我擦肩而过向后面走去。我稀奇地用余光观察他。该说不愧是外国人,身材挺拔,个头比我还高一点。他狮子一般的头发仿佛少女漫画里那般拖着闪闪金光。这孩子华丽得过分了。

他走过之后,我仍禁不住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哎,真是见识到了稀罕的东西,好像阿纳金·天行者一样。

「(喂,裕加理)」

「(啊,不好意思。兔子先生,你也看到了吗?刚才那个人)」

「(看这边啊!这边!)」

我朝兔子先生耳朵所指的方向看去,摄像机同学和小玉同学正走在我们前面。

两人背后的缘。

紧紧地结在一起。

「咦?」

我眼睛瞪得滚圆。

再看看兔子先生,他也非常惊讶。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慌慌张张四处张望,只见刚才经过外国人高中生停下脚步,正看着我们。

目光对上了。

他得意地对我们一笑。

我寻思起来,这表情是什么意思?但还不等我想明白过来,脑子便一片空白。

一个小东西顺着他制服爬到肩上。

那是一只棕色的,长长的毛乱糟糟的

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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