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年前,十三号强烈台风从本州沿着太平洋北上,通过关东上空时,年幼的阳球发高烧,额头贴着退热贴,在棉被里吐着灼热的气息。
冠叶和晶马一直坐在床边,台风来时的兴奋感,如今已被强风吹散,只能带着不安的心情,默默在旁守着痛苦喘气的妹妹。镀锌浪板的壁面,还有家里头的窗户、拉门、柜子等全都发出激烈声响,加深了恐怖感。
「救护车全都出去了?可是我们家有个五岁小女孩发高烧不退啊!」千江美不由得高声叫了起来。剑山走过来,手放上她的肩膀,同时按掉电话。
「老公?」千江美不安地看着丈夫。
「已经够了……」剑山看了一眼在棉被里不断喘气的阳球,再重新看向千江美:「阳球我会负责带到医院去的!」
「可是……」千江美想阻止,但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外头的风不断咆哮,整间房子摇摇晃晃。电视上播放着有关台风的消息,这一带有强风警报。
「你不用担心。」剑山只这么说,表示事情就此决定。
看着母亲为了不让阳球受寒,好好地替她穿上防寒衣物,冠叶和晶马心中的不安更加扩大,明白事态严重。
穿着雨具套上雨鞋的剑山,在千江美帮忙下背起昏昏沉沉像睡着似的阳球,对千江美再次说声「不用担心」,便在倾盆大雨之下走出家门。
兄弟俩都急忙套上雨衣,从后头追了出去。
「我也要去!」
「我也是!」
「不可以!外头很危险!」千江美为了阻止异常有干劲的两个孩子,连忙抓住他们的手,抱着他们的肩叫道:「快回家里来!」
冠叶挣脱母亲的手。黑暗中,只能听到夹杂着激烈雨势的风声。
「爸爸——!」即使用尽全力大叫,微弱的街灯下根本看不到父亲的背影。冠叶奋力地跑着,不时放声大叫着爸爸。雨鞋里已然进水,没一会儿工夫,袜子和脚就已经湿透。
「爸爸——!」
听到声音的剑山转过头,看到冠叶又跌又撞,满身是泥地拼命跑向自己。
「这个笨蛋!」剑山小声说着停下脚步,等他追上来。
「我也要去!」冠叶大声叫喊着,正当他跑近剑山的时候,一面被强风吹飞的招牌遮住幼小冠叶大半的视野。
冠叶反射性地缩起身体、闭上眼睛,耳中只听到钝重的巨响。他战战兢兢地张开眼,看到剑山为了保护自己,把身体挡在他上方,手臂正流着血。滴落在濡湿柏油路面的血液,在暗夜之中看来一片漆黑。
「爸爸——!」冠叶害怕得睁大双眼。
铁锈般的鲜血味道与雨水气味交杂,在空气中散开。
剑山大口喘气,脸扭曲成一团,但还是迅速站起。
「要走喽。」父亲平静地说完,冒着豪雨继续向医院前进。
冠叶的眼底映出父亲守护着家庭,令人恐惧但充满力量的美丽面容。
「看清楚脚下,小心别跌倒了!」
「是!」冠叶立刻乖乖回答,看着自己小小的雨鞋,努力跟上父亲。小小冠叶在心里执著地想着,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把阳球带到医院。
此后他要一直守护阳球、守护着家庭。
◇
阳球和企鹅三号等在外头,我一个人面对鹫塚医师在诊疗室里坐下。除了定期回诊之外,今天还要听这阵子以来的检查报告。
企鹅二号非常认真地站在我脚边,我已经习惯这种情景了。
「检查结果很稳定,状况也非常良好,我想暂时就先观察一下好了。」鹫塚医师以平稳的语气说。
「这样吗!非常感谢您。」我安心地呼了一口气。
阳球每天看起来都很健康,然而如果这是企鹅帽的影响,或说多亏它的缘故,那么检查时不知会不会发现身体有任何异变,我和老哥都想到这一点。极端一点来讲,我们还想过内脏某处会不会变成企鹅形状,或者皮肤浮出企鹅形状的痣。
「这样说不大好,但这很不可思议。我从事医疗工作这么久,很少遇到只能称为奇迹的案例,但令妹的状况也许真是如此。」医师沉稳地微笑。
「关于这件事,我们也想跟医生谈谈。」我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说了出口。
「嗯,什么事?」
我战战兢兢地从抱在膝上的背包里拿出企鹅帽子,递出去:
「能不能麻烦您检查一下?说不定这是阳球身上奇迹的原因!」
面对我忽然无比认真的态度,鹫塚医师似乎吓到了。
「这只是我的推测,但说不定这顶帽子的真面目是我们未知的宇宙生命体,或是精灵之类——总之是不可思议的生物,可能是这东西用了什么力量,治好了阳球的病。」
没错,就是这样。我右手紧紧握住的帽子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奇异的寂静围绕着诊疗室,很明显,气氛变得不妙。
「原来如此,这也很有道理!」鹫塚医师突然说道。
「真的吗?」医师咚咚地拍拍我向前探出的肩。
「你还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没错,很有趣。对令妹来说,这非常好。」
「啊?」我可是很认真的。
「就是笑呀,大笑!大笑可以提高免疫力,它的效果在医学界也备受瞩目。帽子是外星人吗?嗯,就是这样!只要你能让妹妹每天都开怀大笑就好了。」医师叽哩呱啦地讲完之后,爆笑出声。「哎哎,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有趣的孩子。真是太失礼了!」
看着笑到停不下来的鹫塚医师,我只能默默把帽子收回背包。
「医生为什么笑成那样啊?」
我告退后回到走廊,在长椅上编织东西的阳球惊讶地抬头询问。
「嗯,因为阳球的检查结果很好,就像奇迹,所以有点……」我无可奈何,无力地笑了笑。
「这样啊,太好了。那我们先去买点东西再回家吧!」阳球把毛线和针塞进背包,轻巧地站了起来。
「好。」我配合着阳球的步伐,在走廊上迈步。窗外天空云层很厚,还有些昏暗,好像快要下雨了。
久宝阿佐美的个人病房位在比阳球平常看病的门诊处高上好几层的深处。她正茫然地眺望窗外逐渐黯淡的天空。
她头上夸张地缠了好几层纱布,床边花瓶里盛开的大朵鲜花散发强烈香气,粉丝送来的慰问信和礼物堆满小茶几。不过,他没有来。
幸运的是,阿佐美的脸没留下伤痕;但这个样子不知能不能立刻回到工作岗位上。虽然自己目前是《SIXTEEN》杂志最受欢迎的模特儿,但她明白这只是昙花一现。无论服装、化妆品、男偶像或模特儿,少女们只对新东西有兴趣。
「真是的!不赶紧碾碎不行!」这是建议阿佐美创立「高仓冠叶恋爱被害者协会」的夏芽真砂子的声音。
「咦?」阿佐美转头,望着夏芽真砂子似乎看透一切的细长眼眸。
「你应该很担心吧?刚才是不是在想着工作?」夏芽真砂子的嘴角在笑,但眼中看不出笑意。
阿佐美的目光移回自己的手,看着做了华丽艺术指甲,和目前的自己不搭轧的纤长手指。
「是我的错,是我勉强阿佐美你做了这些事……」夏芽真砂子看似悲伤地垂下眼,长长睫毛在脸颊投下阴影。
「不,没这种事!这绝不是夏芽小姐的错!是因为我想见到他……」说出这些话都让阿佐美害臊。
夏芽真砂子凝视着阿佐美,在床边坐了下来。她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触阿佐美的脸颊:
「真可怜。真是让人无法释怀的事故,竟让这么惹人怜爱的你受伤。听说你只记得被人推了一把,其他什么事都忘了是吗?」
夏芽真砂子如陶瓷般的成熟肌肤,锐利又湿润的眼眸,让阿佐美不觉看呆了。
「其实……」阿佐美语带犹豫地开口。
夏芽真砂子形状美好的薄唇微微扭曲了一下。
「那个,虽然那时的事我记得不很清楚,但是……」
夏芽真砂子继续抚摸着对方脸颊。
「在事故前,我好像看到一个人影。」阿佐美沉吟。
「人影?」夏芽真砂子的动作顿了顿,她不着痕迹地以指甲轻划过阿佐美白皙的脸。
「我想起来了!我确实看到了。那人就是——」阿佐美的话被夏芽真砂子打断。
「你说你看到了吗?」夏芽真砂子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严厉地质问。因为对方的脸颊靠近到几乎要碰上鼻头,阿佐美不禁语塞。
「那个吗?呃,是的。可是……」
「够了。」夏芽真砂子说完,敏捷地往后退开。
阿佐美一阵困惑。她总无法摸透夏芽真砂子的真意,但这人为何如此了解冠叶,自己又为什么没有办法忤逆她?
夏芽真砂子拿出一个高尔夫球大小的球体,在阿佐美面前晃了一下。
「夏芽小姐?」
夏芽真砂子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她使用了这个球体。夏芽真砂子评断久宝阿佐美是个急躁愚昧的无聊少女,认定她已经丧失资格,决定抛弃她。
「再见了,你还真是有趣啊。」
夏芽真砂子无法体会久宝阿佐美的恋情,甚至爱意,她不能也不打算理解。反正那只是两分钟后打开病房门走出去后就会从世界上完全消失的东西罢了。
池边伯伯来访时,冠叶的心情很不好。
池边伯伯是少数在高仓家的双亲不在后依然愿意看护三兄妹的亲戚。但「看护」分很多种,虽然池边伯伯一直在担心、鼓励他们,但本质上是外人,对冠叶而言,他不可能真正帮助自己家人。
「请进。」冠叶引着伯伯进入客厅,正好听见电视上播放的午间影视八卦新闻。
「下一则新闻是前阵子在地铁赤坂见附站发生事故的当红模特儿久宝阿佐美的后续报导。发生事故后,久宝小姐曾经提供『被某人从背后推下去』的证词,并为部分媒体所报导,但根据最新消息,久宝小姐对警方提出的证词已经改口,表示对事故前后的事『没有任何记忆』。警方仍将继续执行寻找目击者等的搜查行动。」
冠叶静静按下摇控器,关掉电视。这起事故有诸多疑点,不仅事故发生在自己和阿佐美见面后的那晚,还有她证词反复。不过,现下的问题是面前的伯伯。
两人隔着矮桌对坐,桌上摆着一如往常的「池边屋」礼盒。
「其实我本来想等晶马也在场的时候说。」或许难耐眼前的沉默,伯伯小声地开口。
客厅再度恢复寂静。
「事出突然,我也很对不起你们,不过即便卖掉这间房子,也不是立刻就能怎么样,现在这种世道房子也不好卖。只不过现在很不景气,就算像我们这种老店,生意也相当难做。」说到这里,伯伯动手打开从店里拿来当礼物的点心包装。
即便他们已经吃腻,但池边屋的和菓子还算可以吃吃。
「当然,你们的事伯伯我一定会负责,但或许不大可能三个人都能在一起,但我一定会帮你们找到可以收留的地方,毕竟到你们成年也只差二、三年。」
「我去倒茶。」冠叶像要打断伯伯的话,站起来走向厨房。
「还有冠叶,其实你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吧?」伯伯对着冠叶的背继续说:
「虽然我不想这么说,但是你们的父母——千江美和我弟弟,已经不会再回来这里了!」
冠叶走进厨房,随便拿出两个玻璃杯,再从冰箱拿出冰麦茶倒入杯子,默默端着这两个杯子回到客厅,放在桌上。
「阳球呢?阳球怎么办?她是个病人,你应该知道吧?」不能放阳球一个人,不能再让阳球更寂寞。更重要的是冠叶不想和阳球分离。
「我知道,不用担心。我们会好好照顾阳球,发生什么事一定立刻通知你。」
等到发生什么就太迟了。即使是现在,一旦没有那顶企鹅帽,不知道阳球会发生什么事。找不到企鹅罐,她说不定又会死了!事情已经迫在眉睫。
冠叶烦躁难耐,视线从伯伯的脸上移开。眼前是再度立起的全家合照,眼角余光能见到一年年刻着三兄妹刻着身高的刻痕,这些痕迹旁边写着冠叶他们的名字。
如果不是这里,大家要回到哪里?哪里才能组成这个高仓家?
「要多少钱?」如悲鸣般的声音异常低沉。
「冠叶,你说什么?」
冠叶瞪着池边,再次一字一句地问:
「要钱就由我来张罗。到底要准备多少钱,才可以不用卖掉这间房子?」至今为止,到底有多少次努力忍耐而没有握拳相向?到底有多少次努力按捺这股无处宣泄的怒气?这些到底要持续到何时?
「冠叶,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更重要的是,这不是高中生打工就能赚到的金额。」伯伯满脸困惑,想安抚冠叶。
冠叶只说:「说清楚!」打断伯父的话。
「到底要多少钱?」
伯父皱起眉头,以带着悲哀、困惑,又有些生气的复杂表情凝视冠叶。
不知何时,冠叶已垂下肩头。自己的家必须要由自己人来守护。不管是为了阳球还是这个家,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冠叶下定决心,调整呼吸。他已无法选择手段。
苹果怀着略微羞怯的心情,坐在银座百货公司餐厅里。
自己还没和许久没见的父亲说关于「他」的事,说出来的话父亲一定会感到嫉妒。因为苹果还是父亲捧在手上最重要的宝物,她也希望自己依然是父亲「好可爱好可爱的小苹果」。这是女儿对父亲的爱。
苹果一边翻着菜单,一边对着站在餐桌旁边的服务生点餐。
「两份海鲜咖哩套餐。爸爸吃这个可以吧?」
「嗯。」聪笑着回应。
苹果满足地继续翻动菜单,眼睛突然亮起来:
「啊!居然有特制南极圣代吔,你看!」
这道刊载在甜点页面的圣代,除了有鲜奶油和刨冰作成的冰山,还装饰着小巧的企鹅玩偶。
「好可爱!」
「那也来一份这个吧!」聪很细心。
「对了,下次我们到那个水族馆玩吧。」苹果认为这是个非常好的提案。
「水族馆?」
「对呀,我们以前常常去的那间,就是池袋的水族馆嘛!企鹅列队行进实在太有趣了,爸爸还曾经越过界线去拍摄照片,结果被工作人员大姐姐骂了一顿不是吗?」苹果笑着说,仿佛是昨天的事。
「有这么一回事啊?」另一方面,聪虽然笑着回应,但也很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对企鹅有这么大的兴趣。水族馆的回忆老早就剥落,不再存于脑海里了。
「有啊,回家前我们三人不是还买了一模一样的吊饰?你看!」苹果拿出手机,向父亲展示企鹅抱着红色苹果造型的手机吊饰,上头色漆已然脱落。「你还说虽然只是偶然,但这东西就像是专门为了苹果特别设计的不是吗?」
这时,聪的手机响了起来。
「啊,不好意思。」聪拿出手机离开座位,走到稍远处才接起。
苹果原本还有些雀跃的心情,瞬间冷却下来。
「喂?」
父亲的手机挂着和她不一样的吊饰。
「嗯,我现在和我女儿一起。是固定的会面日。不,我晚上会跟你吃,也会买蛋糕回去。帮我跟小蓝问好。」
父亲要回到谁身边?苹果也猜得出来,但假装一无所知。
「对了,爸爸!之前的咖哩纪念日,多蕗吃了我自己亲手做的咖哩喔。」
虽然两人实际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苹果看着讲起电话比方才笑容更多的聪,悄声说道。
「他还夸我做得很好吃呢。」她也不晓得自己是否悲伤,只是胸口一片空荡。
苹果回想起掉到和田塚公园池塘的事。水里又冷又难过,像棉絮一般飘摇的头发轻触着脸庞。稀薄光线从遥远的天空射进池塘底,照着水藻、浮游生物、下沉的自己、苍白的手,还有吐出的气泡。
苹果醒来时已躺在池塘岸边,多蕗就在身旁。
「太好了,你醒来了!」多蕗因为放下心来而露出虚弱的微笑。
「咦?我……」掉进池塘时自己想的净是家里的事,那是所谓的走马灯吗?
「你掉到池塘里,还溺水了,吓得我不知如何是好,虽然立刻做人工呼吸。」
「人工呼吸!」苹果立刻意识到多蕗跳进池塘救了自己,还做了人工呼吸,换句话说——两人接吻了。
苹果一下子乐翻天,第一次和懂憬的命运之人接吻。自己做得很好,也有进步。事情发展如同预想,自己和多蕗果然注定要结合。时笼百合那种女人绝不可能介入我们,她现在一定懊悔地用力跺脚吧。
之后浑身湿透的苹果以担心感冒为借口赶回家。死缠烂打的高仓晶马在她想到时已不见踪影。尽管原本的如意算盘因为他乱了套,但结果意外很顺利。
毕竟她和多蕗接吻了。
结束了和父亲乏味的会面,苹果一个人脚步沉重地走在回家路上,穿过荻洼车站前的商店街。
周围的购物人群凸显苹果的孤独,但她可不能发呆,今天的任务还没结束。
苹果左手提着蛋糕店的小纸盒,右手拿着从背包取出的日记本,她露出微笑,确认了自己的命运。
她准备在回家的路上带着蒙布朗蛋糕拜访多蕗。各式各样的蛋糕里多蕗尤其独钟蒙布朗,他一定会加倍受到带着蛋糕前来的自己所吸引。
苹果愉快地抬起头,呵呵笑起来,开始大步前进。只是接下来映入眼帘的光景再次将她推入孤独深渊。
在咖啡店里,多蕗和百合有如情侣般面对面地欢笑。百合穿着休闲服却不失高雅,多蕗穿着上头印着大大的「我爱野鸟」的开襟衫。
多蕗高兴地张大嘴,双颊里塞满蒙布朗。
「嗯,太好吃了!果然这间店的蒙布朗是我心目中的第一名呀!」多蕗乐到快融化了。
「真是,多蕗你真是耀眼夺目至极啊,吃慢一点。」口气不带一丝责备,百合撑着手肘,爱怜地凝视大口吃蛋糕的多蕗。
「这个味道教人如何不沉迷啊!」
苹果停住脚步,呆呆地望着两人。装着蛋糕的纸盒掉在地上。
苹果稍微加快脚步,走回原来的商店街。她不想看又多余又碍眼的事了,低下头牢牢盯着自己的鞋子,望着那如孩子一般不牢靠的小小鞋尖。
嗒。后头有着异样的触感,仰头看向天空,雨滴滴答答下了起来。不知不觉间天空已被灰色笼罩,一瞬间大雨滂沱。
心情一如天气阴郁,陷入感伤的苹果任凭雨水拍打。不用这种方式面对,她好像就没办法再走下去。
「苹果?」
曾经听过的甜美声音让苹果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晶马和阳球。两人共撑着一把伞站在面前,晶马还提着超级市场的袋子。
「怎么了?你没带伞吗?」阳球拉着晶马走近苹果:「虽然有点挤,要不要一起撑?」阳球微微一笑。
「可以吗?」苹果偷瞄一下晶马。
「无、无所谓,我都可以。」不知为何,他的脸上一片红晕。
「对了,你是不是要回家?要不要先来我家躲一下雨?干脆一起吃饭吧!」阳球的语气带着一些小小的耍赖,愉快地把苹果拉进伞下。
苹果再次看向晶马,他除了脸红,还马上转头看向别处。
「太好了,对吧?小晶!」阳球一派轻松地开口询问晶马。
「都可以啦。」
那就这样决定喽!阳球笑着说。
「真是的,最近怎么大家都是一身湿淋淋地回来呀,还真伤脑筋呢。」阳球笑出声来,口吻听起来根本就不大伤脑筋。
「是这样吗?」苹果发楞。身边可以有人的体温、彼此能聊天、还可以一起吃晚餐,光想到这点就觉得这一天值得了。
「就是说呀!之前苹果你去公园约会的那一天就是这样。对吧?」
「没什么大不了啦!只是刚好这样……」晶马支支吾吾:「还是赶快回家吧!变冷了,荻野目你会感冒!」
真是怪人。苹果在内心想着。不过和自己无关。今天碰巧事情不顺而已,而且一定是有什么理由,毕竟命运不可能改变。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改变。
在人烟稀少的地下铁车厢内,冠叶注意周遭动静,跟着企鹅一号并排坐下。地下铁从霞关站开动时,一名男子缓缓从隔壁车厢走过来,站在冠叶面前。
冠叶抬头看这名男子。
穿着黑衣的男子递给冠叶一个信封,冠叶接过来后迅速确认内容,说了声「我收下了」,将信封收进外套内袋。
男子离去的脚步声,随着列车的摩擦声而消失。
没想到会有我、阳球和荻野目这种组合围着餐桌吃饭的一天。老哥一定又是为了女人晚归。但我实在没有能力独自面对眼前情况。
「咖哩口味的马铃薯炖肉还真好吃,咖哩就是要和重要的人一起吃对吧,苹果?」阳球因为兴奋而吃得比平常多,连企鹅二号和三号都端着小盘子,分到一些咖哩口味马铃薯炖肉。但荻野目看不见它们,这真的有点不可思议。
「没错,咖哩就是要和重要的人一起吃才行。」因为自己的食谱受到称赞,荻野目很高兴,也有点害羞。她似乎不清楚那天公园里的事,加上我也很想忘掉,这样的发展让我庆幸。
在和田塚公园约会的那天,我想都没想就跳进池塘救出落水的荻野目。不这么做她可能会死。多蕗只会摇着尾巴跟在百合身边,浑然不知荻野目已经溺水。我也没办法,人工呼吸都是为了救人,是不可抗力。因此,那次接吻不算接吻——我决定这么想。
「小晶,你的脸好红,怎么了吗?」阳球睁大眼睛,指出这点。
「没什么,咖哩口味马铃薯炖肉很好吃。」话是这么说,但很难简单忘掉荻野目冰冷、带着池水腥味却依然柔软的嘴唇触感。此外,不告诉她真相,保持缄默的罪恶感也令我难以忍受。
对我,对她来讲,这可能都是第一次。
我稍稍瞥向荻野目,她和阳球快乐地笑着讲悄悄话,到现在也依然发出银铃般的声音。
从荻野目身边的托特包,我可以窥见曾在公园里见到的笔记本封面。机会难得,现在不是害羞的时候,不趁这时说清楚还待何时。
我缓缓放下筷子:
「呃,荻野目!我有个不情之请——」
「什么?」荻野目和阳球两人一同惊讶地回话。
「那次去和田塚公园的时候,你不是有带笔记本吗?」
荻野目眉头突然皱起,放下了碗。
「方便的话,可以借我那本笔记本吗?」我咽了一口口水,对方显然以怀疑的眼光注视我。
阳球也有些困惑,偷偷看着我和荻野目。
「只要一下子就好了!事情结束后我立刻会还你!所以——」我还没把话说完,荻野目用力敲了下桌面,放下筷子。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要把它借给你?」
「这是因为……」我一时语塞,偷看阳球。阳球抱着两只企鹅,似乎有些伤脑筋。
「不行,我绝不会借你!首先,那不是可以借给别人的东西。」荻野目严厉地说。
「为什么?它只是一本行事历吧?」惨了。但我想到时已经太迟。
「你看过了?太过分了!」荻野目涨红了脸,五官扭曲,起身欺近我眼前。
「那、那是偶然!不过,那些只是计划,应该说根本是你单方面的愿望不是吗!」没退路了,一切都是为了阳球,而且说不定笔记本就是企鹅罐,不管荻野目会不会生气,我一定要拿到手才行!
「胡说八道!那个可是我的命运。」荻野目的音量逐渐变小,垂下眼帘。
「命运?」
「笔记本里写着的是我的未来,是我的『命运日记』。」荻野目又突然大声起来,这些话好像是要说给自己听。
「命运日记?那是什么?」
荻野目激动得肩头而上下起伏,紧紧盯着我瞧。
「好了,我照实说出来了,接下来该你了!为什么你会知道笔记本?为什么需要?老老实实说清楚!」
老哥不知道会怎么做,但我很难不把事情说清楚就一把抢过笔记本。
「我知道了,说就是了。」我叹口气,起身拿起戴在地球仪上的企鹅帽给她看。
「这什么东西?」
「啊,这不是之前在水族馆买给我的礼物吗?」阳球讶异地开口。
阳球不知是不是感应到情势险恶,她慢慢将企鹅拉近身边,二号和三号慌张地挥舞手足,翘起嘴喙。
我默默无语,恭敬地在矮桌中央放上企鹅帽,然后吞了一口口水:
「请你不要吃惊,听我说下去,其实这顶企鹅帽是神秘生命体,也可能外星人,或其他东西。」
荻野目愣住了,张开嘴巴。阳球面不改色,等我继续说下去。
「这家伙呢,命令我们要把你的笔记,不,是日记,拿过来!」虽然知道自己在说一件诡异至极的事,但很难更进一步说明,因为这就是我眼中的事实。我也不可能当着阳球的面明说笔记本攸关她的性命。
「开什么玩笑。」可能因为荻野目的声音太小,我不禁「咦?」了一声。
「你开什么玩笑!亏我还这么认真听你说!」荻野目猛然站了起来。
「我没胡说!而且你自己不也说『命运日记』什么的,你才是在胡言乱语吧!」这是看到她恐怖模样才脱口而出的拙劣反驳,连我自己都觉得不会让事态好转。
「啥?什么神秘生命体?你脑袋坏掉了呀?」
我没办法再回她任何话,我站在她的立场,大概也会说出类似的话吧?
「生存战略——!」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我回过头,端坐在我和荻野目之间的阳球不知何时戴上企鹅帽,穿上企鹅小礼服。白色蕾丝轰隆轰隆延展开来,从中扩散出一个飘散着甜香的异空间,四周还回荡着令人想摇摆身体、节奏鲜明的旋律。
阳球用她的手轻抚着被马甲包裹的细瘦身驱,礼服宽大裙摆内里的层层蕾丝宛如爆米花般一层层膨胀。
「我在旁边不吭一声,区区母猪就造反了!」阳球用发出红光的双眼一瞪,一阵强风袭来,拂起她的长发。
「阳球,你在说什么呀?」荻野目四处张望,哑口无言。「这是……哪里?」
既身为企鹅帽,同时也是阳球的她高傲地挺起胸膛,用力啧一声:「够了,你赶快把你愚腐妄想的产物,那个『命运日记』还是啥的交给你旁边那小子!」阳球指着荻野目,这时响彻神秘异空间的旋律跟着一改。
宛如内脏都在晃动的感觉,让我差点停止呼吸。
虽然想以言语说明现况,但我也搞不清楚,所以无法说明。荻野目吃惊得好像都忘记呼吸。
「等、等一下!这怎么回事?」荻野目张大眼睛不安地望向我。
我回答不了,光跟她摇头示意就已尽了最大努力。
「阳球,这怎么一回事?」荻野目依然端坐在榻榻米,仰头看向穿着企鹅小礼服的阳球。
「我才想问你怎么了,你这变态女跟踪狂!」阳球忽然用力蹬一下发出黑色光泽的长靴跟,异空间剧烈震动起来。
「阳球,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你是在开玩笑吧?」
「居然想回嘴,真是太下流了!」阳球抬起下巴,往旁边作势要吐口水:「你这只脑袋腐败、令人作呕的下流母猪!」
「太过分了!需要说到这种地步吗?」荻野目泪水盈眶。
情况混乱到让人无计可施,我也一直处在混乱状态,虽然从刚才开始我深呼吸了好几次想开口,但一直想不出适当的话语,甜甜的气味让我脑袋呆滞。
阳球用眼神打信号,还在喊叫的荻野目脚边地板登时开殷一个四方形洞穴。
「不是这样的,荻野目!这人看起来是阳球,但不是阳球本人!」我好不容易才开得了口,对坠落黑暗之中的荻野目说明。原来我都是像这样掉下去的啊?我心中有点敬佩。
「这只母龟!」阳球叉着手以鼻头冷哼一声。
我茫然注视向黑暗敞开的小小地板门扉,荻野目现在应该一边往下掉,一边听见阳球从远方传来的声音。
「荻野目——你居然?」听见我慌张的声音,企鹅帽、企鹅二号与三号一同转头。
与其说惊讶,不如说半是恐惧,从我一向直直坠落的黑暗深渊中伸出了荻野目一只白皙的手,她居然抓住地板一角。
荻野目呻吟着:「谁是什么母龟……」
始终毫无表情的企鹅二号与三号因为前所未见的发展留下冷汗。
接下来,她另一只手很快地攀住边缘。伴随大声喘息,使尽全力爆出青筋的手紧抓着地板,接着她的右肩出现了,等到能见到她散乱的头发,企鹅铁青着脸挨近我,我的身体动弹不得。
完完全全无法移开目光,这太恐怖了!
「……把我当笨蛋。」荻野目调整着混乱的呼吸,以几乎不成声的音量碎念。她的下半身还陷在黑暗里,上半身则攀在地板边缘。
「呃,荻野目……你、你没事吧?」我用着连自己都傻眼、听起来有点丢脸的微弱音量问。
「居然把我当笨蛋!」她以不雅的姿势四肢着地,侧脸笼罩进发丝投落的阴影,因此难以辨认她的表情。
阳球的神色闪过一丝惊愕,但还是站得四平八稳,睥睨着荻野目。
接下来发生的事仅在数秒之间。不发一言的荻野目甚至还没站起身就暴冲向阳球,朝困惑的阳球头顶伸出手抓起企鹅帽,想都不想就把皱巴巴的帽子扔得老远。
「这鬼东西!」
帽子离开阳球的一瞬间,我们立刻回到客厅。外面依然下雨,矮桌的咖哩口味马钤薯炖肉仍散发热气。帽子却直接飞向夜晚的路边。
阳球回归到原本的模样,然而闭着眼,倒在榻榻米上。
「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那是阳球的——」我挥开两只企鹅,从玄关冲到门口。方才的甜香不再,吸进肺里的是植物被雨打湿的冷冽气息。
我的袜子一下子吸饱了水,双脚发冷,背脊也是。
雨势比傍晚更大了,我极力睁大双眼搜寻紧邻着我们家的小小公园,以及黑色柏油马路,依然没有发现企鹅帽的踪影。雨水打在我家外头的镀锌浪板,叮咚叮咚地响不停。
我的视线不知因为雨水还是泪水而朦胧,喉头一阵苦楚。没有企鹅帽,阳球就会死。刚才倒在地板的阳球应该已经死了。
突如其来的卡车引擎声引得我抬起头。这是一辆正要出发的货运车,我看见遮雨棚一角勾着企鹅帽。
「找到了!」然而伸长手也构不到。「请、请等一下!」
大雨之中卡车无情地开动,我毫不犹豫地跟在它后头狂奔。
「等等!等一下!」在大雨之中,我的双腿不管多么拼命也追不上卡车。我手背擦拭眼角,奋力奔跑。
「冠叶!」我看到老哥和企鹅一号出现在眼前。
「晶马!怎么了?」
「那个!」我指着卡车的遮雨棚停住脚,然后猛咳起来。
「怎么会这样!」老哥慌忙脱了上衣,四处张望找到一辆看来很破旧的脚踏车。他把企鹅一号放进置物篮,骑上它冲了出去。
「可恶!今天是什么日子!」
卡车开始加速,拐过弯去,老哥在大雨中努力骑着脚踏车追赶。
九年前的那一天,天刚亮时,年幼的阳球终于退烧,躺在铺着白床单的干净床垫上安稳沉睡。一头乱发的冠叶坐在病床旁的凳子,穿着沾满泥泞一塌糊涂的雨衣和雨鞋,想睡到连眼皮都撑不开,脑袋也一片空白。他的左脚某处被雨鞋磨伤,非常疼痛。
病房拉上了窗帘,显得特别昏暗,但挂在墙上的圆形时钟提醒早晨已来临。
剑山在冠叶身边深深叹一口气:
「总算可以安心了。」父亲的手臂包着白色绷带,但微微渗出的血迹很是吓人。
冠叶找不出适当的话语,只能用欲言又止的双眼望着父亲。剑山回以微笑,又大又暖的手摸了摸冠叶的头,他的头发因此更乱了。
「你也很努力哦,冠叶。」
冠叶内心很欣喜,却害羞地低下头。他明白,这份愧疚到快逼出眼泪的心情,已经融解在自己温暖起来的胸口。
剑山缓缓站起,走到传来鸟鸣的窗边。他一下子拉开窗帘,眩目的朝阳立刻照亮整间病房。天空已放晴,这是至今以来从未体会过的美丽早晨。
冠叶一瞬间眯起眼。额头、脸颊、全身都受到温暖的照耀,体温也恢复正常。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远离的暴风雨,只一味等着它通过,就没办法守护自己最重要的人。千万不要忘记这一点,冠叶。」剑山咧嘴一笑,看向冠叶。
冠叶的嘴角终于真正能勾起笑意。一切都没事了。
被雨淋得全身湿透的我努力摇着倒在榻榻米上的阳球双肩。
「阳球、阳球……振作一点,阳球!」我很清楚,没企鹅帽就没救了,但除了一再呼唤她,不知还能怎么办。
阳球娇小的身躯任我摇来摇去,她的双眼依然紧闭,好像一尊人偶,动也不动。
「阳球你千万不要死!」我分不清楚现在是冷是热,也不知道感官是敏锐是迟钝。
「怎么会这样!可是——那不过是一顶帽子而已呀!阳球,你不要开玩笑了!」荻野目仔细端详阳球的脸,眼泪再度涌出,她脸色苍白,不知如何是好。
我没办法责怪这样的她,也没有时间。本来就很离谱,谁知道阳球的生命居然被一顶帽子控制。
一面等待骑着脚踏车追赶卡车的老哥,想起以前我似乎也曾像这一次,因为家人而感到不满、悲伤与痛苦。每当茫然无措地思及当时的场景,呼吸总会一窒。
「阳球。」为什么总让我如此无能为力?
荻野目和我只能无力地瘫软在阳球身旁,压抑着泪水不让自己哭出来。
玄关传来开门声,我抬起头,全身挂彩的老哥拖着沉重的步伐和企鹅一号进入客厅,他紧握着一顶企鹅帽。
「老哥!」老哥满身泥泞,裤子也破了,膝盖下还渗着血。企鹅一号也满身脏污,加上它的眼睛原本就黑漆漆,这下可成了全黑的物体。
粗声喘气的老哥踏上榻榻米走向我们,把弄得脏兮兮的帽子放进阳球手中,再让她好好握着。榻榻米上留下了混着泥土和血的蛇行痕迹。
我们屏住呼吸注视阳球,霎时只有寂静。
阳球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紧握住帽子。接下来她发出呼吸声,微微睁开眼皮。
「阳球!」
「阳球!」
我和荻野目对望一眼,说了声太好了。
我半哭半笑地抬头看老哥,他咧出笑容充当答覆,接着腿一软,咚一声跌在地昏了过去。
「老哥!」虽然老哥看起来很凄惨,但一脸幸福满足。
在混杂着血与雨水味道的房里,我们累坏了,不知这种情况是好是坏,但至少阳球得救了。
我希望能在阳球醒来前清理好榻榻米,也要尽快治疗老哥的脚。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荻野目低声询问。
「事情就是这样。」我只能苦笑回答。还有其他更好的说明吗?「事情就是这样。」
冠叶轻抚着藏在裤子底下,一圈圈缠上绷带的伤口时,听见池边打来的电话声。硬用抹布擦过的榻榻米遗留着痕迹,矮桌上放着喝了一半的麦茶,以及被鲜血弄脏又被水浸过的信封。
「啊,是伯伯吗?之前说的钱准备好了,我已经汇到店里的户头,请你晚一点再去确认。是的,你放心,不是什么奇怪的钱。我们应该暂时能继续住在这个家里了吧?」
冠叶静静将手覆上空信封袋。
「阳球吗?还是一样,没问题。」
从客厅的方向,可以看见阳球带着企鹅一号和三号在花圃里忙碌。阳球束在肩头的长发透着太阳的色彩,她卷起白罩衫的袖子,套上有花纹的围裙,戴着工作用手套,看起来煞有其事。
「谢谢,之后再联络。」冠叶挂上电话,对刚好转过头的阳球露出笑容。
「小冠一起来嘛,很有趣哦。」阳球愉快地回以笑容,自豪地拿起红色铲子和肥料。
「真拿你没办法。」冠叶一口饮尽麦茶,将信封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站起身来。
说要在院子里种植草莓,真像阳球会做的事,冠叶不由得浮出微笑。
「上次摸到泥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冠叶平静说道。
「应该是小学吧!泥土凉凉的,很舒服哦。帮忙拔杂草,再把肥料混在里面吧。」阳球天真烂漫地回答。
冠叶一边穿橡胶拖鞋一边卷袖子,从玄关走出来。
他内心知道毫无道理,但依然感到不可思议。自己为何这么喜欢眼前如同孩子的妹妹?比她更聪明、身材更好、更美丽的女孩多的是,但自己从未迷惑。一想到这,冠叶不禁微笑。这份心情十分明确,如同死亡总有一天找上门来,不管怎么挣扎都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