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蕗桂树的母亲深爱着钢琴,所以跟钢琴家结婚。但是在多蕗出生后没多久,两人就离婚了。
「那个人差劲透了,一点才能也没有。桂树,所以你绝对不能违背妈妈的期待喔。」
多蕗的母亲在离婚那阵子,总是一边梳弄着年幼多蕗的柔软头发,一边对他这么说。多蕗也总是点头答应。
某一天,多蕗收到母亲送的新朋友。那是一只可爱的小鸟。母亲向来认为人类朋友只会妨碍音乐学习,小鸟才是最恰当的同伴。多蕗并不反对,也没有对母亲的说法起疑。
母亲在多蕗练习用的三角钢琴旁摆置专用立架,将圆形鸟笼挂在上头。
幼小的多蕗打开沉重的钢琴盖,按下键盘弹奏出声音,那时他的脚还踩不到踏板,总是把脚靠在钢琴上或甩来甩去,全心全意地享受音乐。
多蕗弹钢琴时,身旁总有小鸟陪伴。
「桂树,妈妈最喜欢有才能的人了。」母亲温柔地抱着专心一意弹奏钢琴的多蕗。多蕗那时双脚已经能踩到踏板,也会读乐谱了。他每天狂练钢琴,也参加过几场比赛。还因为乐谱读太多,导致视力变差,开始戴眼镜,但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点也不重要。
架上陈列各式各样的奖杯,墙上也装饰着无数裱上框的奖状。
又过了不久,多蕗母亲跟乐坛新锐作曲家再婚了。虽然对于「多蕗」这个新姓氏和新爸爸感到困惑,但母亲对三人的新生活很满意,满心欢喜,笑着对多蕗说:「要跟新爸爸多多学习音乐的事喔。」新爸爸的音乐知识的确很丰富,也是个很良善的人。
不久,多蕗家的次男诞生了。
多蕗自然很欢迎弟弟降生于世,也介绍小鸟给他认识。多蕗摸着弟弟胖嘟嘟的小手,轻抚他刚长出来还很稀疏的头发。多了一个弟弟,多蕗真的很开心。对从未与人交朋友的多蕗而雷,弟弟将会成为继小鸟以来的宝贵朋友。
自小受新爸爸创作的音乐和多蕗弹奏的钢琴声薰陶,弟弟每天无拘无束地哭泣、吃饭、开心玩耍。多蕗深觉这是个充满美丽乐音的欢欣家庭,殊不知预定成为朋友的弟弟化为威胁的日子即将来临。
妈妈买给弟弟一架木制的白色玩具钢琴,底下还有小小的脚架。弟弟坐在玩具钢琴前,跟其他玩具一样自由自在地玩耍。有一天,多蕗看见弟弟弹奏玩具钢琴的情景,不禁倒抽一口气。弟弟一开始只是随兴乱弹,过没几秒已很接近家中常听到的曲子,最后,化为真正的旋律。
多蕗抱着厚厚的钢琴教材聆听弟弟的演奏,虽仍稚拙,却无疑是首完整曲子,令他感到很惊讶。多蕗花了好几年才总算办到的事情,弟弟没有任何知识与努力,突如其来就轻松弹奏出来。
多蕗很紧张。弟弟无疑是个天才。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站在多蕗今后不管花多少时间也无法到达的境界。
母亲喜欢有才能的人。现在除了多蕗尚未有人注意到这件事,但等到母亲发现弟弟的才能之后,又会如何呢?母亲一定把全副精神放在弟弟身上吧。
多蕗开始增加练习时间,一心一意弹奏钢琴。在母亲赠送的唯一朋友——小鸟的陪伴下,多蕗时时刻刻坐在钢琴前面。即使如此,他还是被成长神速、逐渐崭露头角的弟弟远远抛在后面。
「桂树,妈妈最喜欢第一名了。所以这张第二名的奖状我要烧掉喽。」这不是征求同意,而是事后报告;是对母亲而言,唯有第一名才有意义的宣告。
在第二名以下的奖杯、奖状全部消失后,多蕗能向母亲证明存在理由的事物也少了许多。
无视于颓丧的多蕗,弟弟兴高采烈地弹奏玩具钢琴。他的弹奏现在已变得宛如丝绸般滑顺悦耳,化为完美的乐音充盈室内。
多蕗觉得嫌妒弟弟的自己很可耻,也很讨厌,却无法遏抑黑暗的念头。再过不久,弟弟就要夺走母亲投注于多蕗身上的所有关心和爱情。这么一来,就再也没有人需要多蕗了。跟第二名以下的奖杯奖状一样,总有一天会遭到舍弃、焚化。
多蕗只能不断加紧练习。
早上一醒来就练习,一路奔跑去上学,在学校时也无心听课,只拼命记住乐谱,重点式训练弹奏钢琴所需的肌肉。等放学了,又奔跑回家继续练习。多蕗不眠不休地弹奏钢琴,甚至还曾经趴在钢琴上睡着了。
多蕗没有辜负期望,再度于竞赛中取得冠军。
「太棒了,桂树。我们把这张奖状挂起来装饰吧。」母亲浸淫在欣喜之中,对着多蕗微笑,并轻抚他的头。
多蕗真的很高兴。觉得自己对母亲来说仍是有必要的孩子。但他同时也已经领悟一件事:不久的将来,弟弟一定会成为母亲的第一名。弟弟很快就会追过靠着严苛练习才总算获得第一名的多蕗吧。
多蕗的弟弟是货真价实的天才。他一出生便拥有了只靠努力绝对得不到的事物。
小鸟只会对着多蕗轻声鸣唱,多蕗并不清楚这是在鼓励他,还是在怜悯他。但对多蕗而言,小鸟依然是他的重要朋友。
「抱歉。」某天,多蕗不经意地说出这句话,但小鸟依然没有回应他。
多蕗打开钢琴盖,将左手轻轻放在键盘上,接着用力将钢琴盖盖上。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方法了。
只要多蕗身为钢琴家的时间停止了,母亲也一定会一直留在最爱多蕗的这段时光里。不管弟弟将来演奏了多么精彩的乐曲,母亲一定仍会说:「假如你能继续练钢琴下去,一定不输给弟弟吧。」安慰着多蕗,给他满满的爱。一定会比他弹奏钢琴的时候更加疼爱他。
钢琴盖落在手上的痛楚令多蕗全身颤动。赤红肿胀的左手手指阵阵发麻,失去了过往的精密触觉。虽然骨折的手指已连接回来,但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弹奏钢琴了。
多蕗以为从此便能获得母亲永远的爱。
「放心吧,桂树,你弟弟一定能在下一场竞赛中夺得第一。」母亲对左手挂在三角巾里的多蕗温柔微笑,接着缓缓走向开始在多蕗用过的三角钢琴前练习弹奏的弟弟身旁。
多蕗陷入了孤独。
施工中的赤红钢骨结构的阴影,一一从苹果她们的脸上与身上晃过。持续上升的电梯里,多蕗微微低头,看了一眼左手。虽然没办法像原本那般活动自如,但在一般生活上没什么大问题。
「现在是要往哪里呢?」苹果猜不透多蕗的用意,声音带着紧张。这栋大楼相当高,但尚未竣工,不知是当作什么用途。
「去我们的命运所至之处。」多蕗平稳地说。
电梯大大震动一下,停了下来。
现在在第几层楼?苹果见到天花板钢骨裸露,地面只灌过水泥,连护栏也没有的这层楼,益发不安。阳球也怯生生地望着苹果。
「多蕗,这是……」苹果尚未说完,就被多蕗一把推到电梯深处。苹果抓着阳球的毛衣下摆的手松开,向后踉跄了几步。
「阳球!」苹果赶紧站稳脚步,伸出手,但是多蕗迅速抱起阳球的身体,关上电梯的伸缩门并上锁。
「多蕗!快打开!」苹果抓着门使劲地推,却动也不动。阳球手上的与泽屋纸袋掉到地上,毛线球从中滚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人生没有无意义的事。」多蕗的语气依然平稳,表情却冰冷而空虚,他的眼瞳之中见不到光辉。「我这句话并没有骗你啊。苹果,在那里好好地看着我为了什么而活,又为了什么要向高仓家复仇吧。」
苹果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只苹果,恐怕连高仓晶马或冠叶也对多蕗桂树这个人的一切一无所知吧。眼前的多蕗和苹果所知的他简直不像同一个人。但,若这个才是多蕗桂树的真面目……
惊惧的阳球不敢挣扎,嘴唇颤个不停。她很清楚除了那件事故以外,降临在高仓家头上的惩罚没有其他理由了。
高仓家被人发怒或怨恨都无话可说。自从没办法跟云雀和光莉在一起的那天起,阳球早已有所觉悟,受罚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来。若是如此,如果这是无可避免的命运,阳球期望惩罚别去针对晶马或冠叶,而是降临在自己身上。
阳球虽怕得直打哆嗦,仍对着或许根本不存在的神明祈祷:让事情结束吧。我愿意受罚,让这一切结束吧。
那里充满了金属味,巨大的换气扇吵闹地转个不停。在一群抱住膝盖、蜷缩身体的孩子当中,多蕗也同样抱膝蹲坐,鸟笼放在身旁。
「这里是哪里?有好多跟我差不多的小孩子啊。」放眼望去,小孩们皆倦怠无力,乖巧地缩着身子坐好。
「你不知道吗?这里是小孩焚化炉喔。」一名与多蕗年萦相仿的小孩回答。
「小孩焚化炉?」不知不觉间,多蕗发现自己存在于此。他只是睁开眼,坐着,人就在这里了。完全没有移动到这里的记忆。
「是的。这里是抛弃不被需要的孩子们的场所。在这里一直待着,就会像我们一样变得透明,不久从世上消失。」
多蕗立刻理解了。结果,他的盘算完全失败。多蕗注定要被母亲舍弃。对母亲而言,多蕗成了不要的孩子,所以他才会出现在这里,不久就会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抱歉。」多蕗喃喃地对小鸟道歉。他想打开鸟笼,至少让小鸟逃离也好,但鸟笼不知何时生锈了,没办法打开。「打不开啊。」
就在这时,一名女孩走进这个幽暗未明,连是否有天花板或墙壁也不清楚的地方,呼唤多蕗。
「跟我回去!」
多蕗认识这名女孩,是同班同学桃果。桃果从无数孩子之中一瞬便找出多蕗,以直率的眼神凝视他。整齐的厚厚浏海底下露出一双意志坚强的眼睛。
「来吧!」桃果毫不迷惘地走向多蕗,向坐在地上的他伸出援手。
「去哪里?我已经没有可回之处了。」多蕗平淡地回应。
「回到需要你的人身边吧。」
「没有任何人需要我啊。」自嘲的声音连自己听来也很丑陋,但多蕗只能这么说。
「我啊。我需要你。」桃果的目光依然直直地望着他。
多蕗抬起脸看桃果。他想,桃果一定在说谎吧。
「每天放学后,你都会在音乐教室弹钢琴吧?你或许不知道,我一直都是你的忠实听众喔。」
「是吗?若是如此,你更应该抛下我。因为我已经无法弹钢琴了。」多蕗唾弃似地说,举起仍缠着绷带的左手。
「跟这个没关系。我听的是你的心。」桃果摇摇头,悲伤蹙眉。
桃果宽怀的说法稍稍打动了多蕗的心,但他很快又将膝盖抱得更紧。
「每次你弹钢琴,总会见到亮晶晶的音乐从教室窗户翩然落在走廊和花圃上,真的非常美丽喔。」桃果欣然诉说:「你总是那么乐在其中。」
「别说了,这种话太蠢了。」即使见到桃果略显悲伤的表情,多蕗仍不在乎地继续说:
「你懂什么?不完美就没意义;不是第一,不是最出类拔萃的人就没有意义;不是天才,就……」
多蕗有如梦呓般喃喃说个不停,被他的气势震慑,桃果退了一步。
「好了,大家,做好心里准备了吗?接下来就要把大家变成透明喔!」突然,一群大人贸然现身,语调爽朗地大声宣告。
大人们个个穿着明亮蓝色或粉红色的长袖工作服,头上戴着同颜色的帽子遮住半张脸,只露出底下笑得异常开心的嘴巴。
「不必害怕。只是要让你们变得分不出彼此。你们顶多只会变成一事无成的人喔——!」大人们把手围成扩音器形状,罩在嘴边大声喊叫。
包括多蕗的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朝向那里,没有孩子胡闹或想逃跑。
「不行。」桃果小声嘟囔。
多蕗听见桃果的话时,地板已经动了起来。仔细一看,前进方向的尽头是座巨大的悬崖。地板成了输送带,将小孩们运往该处。
「啊。」位在悬崖附近的孩子,眨眼间就掉落悬崖底下。轰的一声,底下喷出燃烧小孩的火舌。
虽觉得非常恐怖,但转而一想,就这么结束也不错。多蕗没有多余的力气向母亲求救,更何况就算求救了,母亲也不会来救他吧。就这样燃烧殆尽,变得透明无形的话,也许便能得到自由。
劈劈啪啪的燃烧声和火热空气逐渐接近。
多蕗乖乖地坐在变成输送带的地板上,看了一眼脚边的鸟笼。提着笼子,多蕗静静地落下悬崖。
无声无息地,桃果抓住了多蕗的左手。多蕗惊讶抬头,桃果从输送带式地板的侧边拼命伸长了右手。
多蕗悬在半空,右手勉强紧抓住鸟笼的一部分。底下的一切均被火焰包围,两脚炽热。别的小孩自多蕗身边掉落,一瞬就烧毁,不留痕迹地变得透明了。
「别去。」桃果咬着牙似地大声嘶喊。
「放开我。变成透明的话,我就自由了。」多蕗想喊叫,但火热的空气令他呼吸困难,喊不出声音来。
「不可以!多蕗要维持多蕗的模样!」桃果声音沙哑地哀求。
「为什么?反正也没人需要我……」没有人需要多蕗了。
「因为我非常喜欢你呀。」
那是比多蕗迄今所听过的任何声音都更温柔、更令人安心的音色。
「所以,拜托你别变得透明,回到我的身边吧。」为了避开由底下迸射出的火星而半眯起眼睛的桃果微笑地说。
「你骗人。」母亲总是说最喜欢有才能的人。而且说喜欢多蕗、总是抚摸多蕗的头的母亲如今也抛弃了他。再也不会有人喜欢他、需要他。
单凭一名女孩的力量难以拉起多蕗。多蕗的身体逐渐下落,桃果紧抓的手滑到缠着绷带的手掌附近。
「多蕗!」如果滑到缠着绷带的部位,或许会整个滑掉松开。
桃果整个上半身探出,更用力抓紧了他。
「好!接下来要烧断生命线喔——!」突然有一名身穿工作服的大人靠过来,拿出已点燃的瓦斯喷枪。
「别这样,快住手!」多蕗忍不住紧闭上眼睛。
桃果发出惨叫。瓦斯喷枪冒出的火星,部分也落在多蕗左手上。
「放手啊,快点!」多蕗哭叫。热气使得他喉咙干渴,一出声便刺痛不已。手与脚早已完全麻痹,没办法继续抓住鸟笼了。
「不要!我绝对不放手!」
听见桃果的声音,多蕗微睁开眼,她的手背已经烧得烂红,皮肤迸裂,不停渗出鲜血。
「你的手会废掉的!快点放开!」
身穿工作服的大人看桃果不肯放手,依然露出冷笑,再度用瓦斯喷枪朝桃果的手喷射火焰。
「放手!」
桃果痛苦哀鸣,但仍紧抓着多蕗的手。即使呼吸困难,汗水直流,忍耐着灼热与痛苦,桃果纤细的手臂仍和多蕗紧紧相连。她痛苦地喘着气,小声说:「不要。」
大人看桃果不肯放弃,不解地把头歪向一边,接着转动瓦斯喷枪的开关,想把火力增强。多蕗不忍心再看到桃果已经烧得焦烂的手继续被折腾了。
也许桃果没有说谎。但在多蕗心里,这一切已经结束了。
「已经够了,放手吧。我已经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了!」
「既然如此,就为我而活吧!」桃果用足以响彻小孩焚化炉的音量恳求。
过度惊讶的多蕗睁大眼,看着自己缠着烧焦绷带的指尖逐渐从桃果手中滑落。
快掉下去了——多蕗才刚这么想,鸟笼的门突然打开,小鸟从多蕗身旁朝天空飞去。
小鸟能幸免于难真是太好了。多半是鸟笼受热融化,门才松开了吧。多蕗在转瞬之间想着这些事。在变透明之前,能碰见桃果真是太好了。
「多蕗同学。」
听见桃果平稳的声音,多蕗蕗缓开眼睛。白云飘在有如以水彩描绘的浅蓝色天空中。多蕗撑起身体,巡视左右,隐约见到巨大烟囱不断冒着黑烟的小孩焚化炉位在远方。
多蕗坐在湿润的泥土地上,小小花草长满大地,直到遥远的地平线。微风无声拨弄着青草和多蕗的头发。
「小孩焚化炉变得好远啊。」
「我们一起回去吧。」桃果重新朝一脸茫然的多蕗伸出手。她手上的皮肤焦烂得不成原形,连斑斑血迹也变得焦黑,手指微微颤抖。
「你……」为什么不惜受伤也要帮助我?手不痛吗?你是怎么进入小孩焚化炉,又是怎么救出我的?你真的喜欢我吗?
想问的事情太多了,多蕗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这么一来,我们就是一对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表情爽朗的桃果睁开明亮大眼凝望着多蕗,打从心底高兴地笑了。
多蕗觉得自己没必要问了。因为桃果的表情和话语是如此率真,闪耀着光芒。
多蕗像要慰劳般,用两手包覆她的手,站起身子。
桃果长及肩的头发在和风吹拂下,仿佛会发出沙沙声。
多蕗把阳球放到地上,拉住她的手。
「多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说事件早就过去了,对晶马他们没有特别感觉吗!」苹果用力晃动电梯门。「快打开啊!」
多蕗无视苹果的呼唤,逼迫阳球前进。阵阵强风穿越只由钢骨构成的墙壁,令阳球的长发在空中甩荡。
「阳球!」
阳球呼吸急促,回望了苹果一眼。从苹果口中出现「事件」这个词令她感到惊讶。
苹果从何时起知道阳球的双亲是事件的嫌犯?明知如此,却仍然肯和晶马当朋友吗?冠叶跟晶马是否知道苹果早已得悉高仓家背负的罪孽?
「多蕗先生,别这样!复仇有什么意义呢?」苹果隔着门喊叫。
多蕗停下脚步。
「当然有。说不定这就是命运赋予我的任务啊。」多蕗背对着苹果回答。
「你想对阳球做什么?」
「你就待在那里看个仔细吧,那就是你的命运。」
多蕗望着暮色渐浓的景色。
配合呈现「亡」字形的大楼中间的镂空部分,漆上赤红与白色条纹的工程用塔式超重机设置于此。起重机前端延伸而下的钢索,吊着以赤红铁条构成的方形鸟笼状露天吊笼,等候多莳使用。强风再度吹起,吊笼摇来晃去。
多蕗推着阳球,让她搭进吊笼后,将门牢牢锁上。接着操作起重机,将吊笼升到高处。现在已经没有人能接触到阳球。
阳球猜想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直直地望着多蕗,嘴唇干巴巴,长长的头发遮蔽了视野。
多蕗看着在吊笼里发楞的阳球,取出手机贴到耳上。
「你是高仓冠叶吧?事出突然,我绑架了你的妹妹。如果你希望她能平安回去,就把高仓剑山——你的父亲带来这里吧。」
阳球很想请求多蕗别把哥哥们或苹果牵扯进来。但由于太害怕,喉咙仿佛有东西哽住,发不出声音。只有脚边默默跟在身旁的三号的存在感,勉强让阳球不致发狂。
「我把地图寄给你。劝你最好早点来。事件之后过了十六年,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不由分说地挂断电话,多蕗总算松了口气。真的等得太久了。连面对时笼百合时也隐瞒复仇心,平时总是呵呵傻笑,扮演糊涂教师,即便如此,多蕗依然片刻不忘这件事。
他想起当老师之后首次见到晶马和冠叶时的心情。眼看着惩罚高仓家的机会总算到来,多蕗总能轻松地露出爽朗笑容,以教师身分和他们接触。人在面对无足轻重的对象时,要装出多少笑容,要表现得多么温柔都没问题。
「多蕗!」
「嗯?」对于苹果的呼喊,多蕗总算语气温柔地回应了。
「晶马他们的父亲不是早就失踪了吗?」
「是啊。」对多蕗而言是个很无趣的问题。
「既然如此,冠叶又怎么带他过来?」
「这很难说。」
「假如冠叶真的带他父亲来,你又打算怎么办?」苹果脑中率先浮现的是最糟糕的答案。但答案的内容却很模糊,一点也不明确。
「我想确认桃果期望我活下去的意义。」桃果那时把多蕗从小孩焚化炉中救出来的事,以及将多蕗抛在这个世界独自离去的事。为了确认这些,除了惩罚高仓家,还有什么事有意义?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真的有意义吗?
阳球像只小鸟般坐在吊笼地上,低头看着凹凸纹路的铁制地板。她连该思考什么才好、该怎么思考才好也不知道。当然,阳球不清楚父亲人在哪里,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也不认为晶马跟冠叶知道父母的去向。
试着活动一下靴子里的冰冷脚趾,阳球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存在这里,对吊笼的晃动也没有感觉。她用手指拨起贴在脸上的头发,有种自己已经被关在这里很多天的错觉。
跟苹果一起逛手工艺用品店的事,与稍早前还躺在医院病床上的事,如今已像是遥远过去的梦境。
三号靠在阳球身上。
「很冷吗?」细声询问后,阳球抚摸三号的头。
天空已经整个暗了下来。见到远方的大楼群和被灯光照亮的东京铁塔。
也许多蕗一直打算「惩罚」高仓家的人吧。苹果上上下下检查过电梯,确认无法从内侧开门。虽然天花板也由钢骨构成,缝隙不算小,应该能从上方逃离,但苹果尝试了好几次,还是爬不上去。
多蕗曾说他成为晶马与冠叶的级任老师时很惊讶,说不定这句话是骗人的。他或许是主动找到他们身边担任老师的。抑或是正因多蕗恰巧跟他们相遇了,替心灵的黑暗带来意义。若是如此,也只能责怪命运的无情。
多蕗在强风中茫然站立,动也不动,表情没有变化。就只是朦胧地觉得天气似乎变冷了。变得很冷很冷。想起家中的宽敞客厅。现在想来,那里的确是个冰冷的房间。
由逃生梯方向传来「铿、铿、铿」的声音,多蕗转头望去。被关在逃生梯旁电梯里的苹果,不由得站了起来。
急促喘息的冠叶和企鹅一号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进来。
「冠叶!」
「阳球!」冠叶让剧烈的呼吸缓和下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喊叫,肺腔剧痛。一号趴倒在地上,气息奄奄地暂时动弹不得。
「那里,在那里面!」苹果指着吊在起重机上的吊笼,这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小冠。」脸色苍白的阳球在笼子里轻声惊呼,站起身,抓住吊笼的铁条。阳球一移动,吊笼就倾向一边,摇个不停。
「够了,别动!」急得大叫的冠叶跑向吊笼。
「嗨,你总算来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冠叶回头,是站在超重机背后的多蕗。
「为什么你要……」冠叶不容别人伤害阳球。但他不懂多蕗桂树为何要做这种事。想起多蕗在电话中提到「十六年」,冠叶表情严肃起来。
「高仓剑山在哪?」多蕗平稳、甚至有些悠哉的说话方式与平时无异。
「不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他在哪。」与一路跑来流下的汗水有所不同,冠叶厌觉身体或手背冒出新的冷汗,才刚冒出便立刻干掉,将身体的热度夺走。
「是吗。」多蕗静静回答,视线朝向右手上的遥控器,叹了口气,按下按钮。维系吊笼的其中一条钢索随即迸裂开来,断掉了。
「呀啊!」阳球惊声尖叫。
吊笼失去平衡,一口气滑落。
「阳球!」冠叶拼命朝掉落的吊笼伸长了手,但完全构不到。
吊笼的落势停住了。
「说谎不是件好事。」多蕗面无表情地说。
「我真的不知道我老爸的去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也没办法啊!」
冠叶呼吸急促,拉高声调回答,并瞪着多蕗。多蕗冷冷地回望他的脸。
「多蕗!再不住手我就要联络警察了!」苹果取出手机,让多蕗看见。不能再袖手旁观,继续包庇多蕗了。
「我是没关系,但他又如何呢?」多蕗略朝苹果转头,喃喃地说。
「慢着,别找警察。」冠叶视线左右飘忽,出声制止。
苹果准备按下触控荧幕的手指停住。虽感觉奇怪,但她也发现自己意外地很信任冠叶。他一定有什么理由吧。
「看吧?叫警察来的话,伤脑筋的不是我啊。」多蕗扭曲嘴角,嗤嗤地笑了。
「高仓冠叶。我知道你的秘密。知道你为了拯救妹妹的性命,是怎么得到一大笔钱的。」
冠叶调整呼吸,保持缄默。
苹果放弃打电话给警察,转而急忙打给晶马。一定要通知他这件事。只要这次就够了。苹果祈祷晶马快点接电话。但缓缓贴到耳旁,听到的却是语音留言服务的讯息。在心中骂了一声「笨蛋」,又重新拨打。
不管要重拨几次都行。几百次,几百万次。
不知拨到第几次,气喘吁吁的晶马总算发出沉重的声音接听:「喂?」
「晶马!」仅是听见声音,苹果就差点哭了出来。
多蕗从后裤袋中取出一叠照片,抛在冠叶脚边。照片拍到冠叶与黑衣男子们在地铁站内或电车内碰面的模样。
「你跟那个组织的余党勾结。指挥他们的是你父亲吧?」
冠叶没有动摇,单脚将照片拨开,全都落到大楼底下。
「这些照片无法证明什么吧?你误会可大了。」
多蕗默默盯着冠叶。「是吗。」只简短回答这句,便按下手边遥控器的按钮。
又一条钢索发出巨响断裂。
吊笼再次大幅滑落,阳球发出凄厉的尖叫,趴倒在吊笼地板上。
「阳球!」冠叶低头看吊笼,「你找我老爸想做什么?」
「我要他受惩罚,为从我这里夺走事物的罪恶赎罪。」多蕗淡然回答。
「夺走事物?」
「在这世上我最重要的人,就是被你双亲杀死的被害者。」
冠叶重新思索多蕗在电话里所言。「十六年前」、「等很久了」……多蕗果然和那个事件有关。
「桃果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子。有了她,许多发生于世上的阴惨不幸都能避免。桃果原本会成为我的……不,世界的救世主啊。」多蕗一口气说完,露出僵硬的笑容。
其实多蕗一点也不在乎其他人会变得怎样。多蕗只想跟桃果永远在一起,想再见到桃果。只要桃果陪伴身边,当他专属的救世主就够了。明明只为了如此,却浮夸地说起「发生于世上的阴惨不幸」,多蕗觉得自己很可笑。
多蕗需要桃果,却被人夺走了。理由仅只如此。
「什么跟什么嘛。」桃果是苹果姐姐的名字。但多蕗却说什么「有了她能避免不幸」、「她是世界的救世主」,冠叶实在无法理解。
「你父亲引起的事件也是这种不幸之一。桃果想要阻止事件。」
荻野目苹果的姐姐想阻止那个事件?冠叶对于陌生的桃果形象感到困惑。桃果这名少女究竟有何通天本领?
「但她终究没办法拯救所有人。桃果就这样消失了,只留下我一个。」
「消失了?」不是「死去」,而是「消失」。特地用这个说法,是有什么用意吗?
「拜托你,快点来啊!」苹果对电话另一头的晶马哀求。
「我知道了!」手机维持通话,向苹果问出大楼位置,晶马朝阳球和冠叶、苹果所在之处全力奔跑。
苹果眼睛直盯着危险动摇的钢索,忍不住抱着自己已然冰凉的身体摩擦。
「好,继续吧。」
又一条钢索发出巨响断裂了,整个吊笼歪向一边,随时可能脱落。阳球的性命只剩一条钢索维系。
「就算这样,也还是不叫你父亲来吗?」
多蕗望向挑高大楼的缝隙中,见到闪耀于夜空的第一颗星星。
「求求你,住手吧!」冠叶无计可施,双膝跪地对多蕗哀求。
「刚才的强势到哪去了?」
「我真的不知道老爸的去向,不知道啊!如果知道的话……」冠叶欲言又止。如果知道的话,又会怎么做?带他来这里吗?
「妹妹这么重要吗?」多蕗语气意外显得有些温柔。
「当然!」
「是吗。好吧,就由你们来受罚吧。父亲的罪,由家人赎。」
多蕗会采用何种方式来「惩罚」呢?苹果听着拼命奔跑的晶马剧烈的呼吸声,觉得两脚无力,勉强抓住电梯门撑住。
冠叶表情懊悔地低着头,乖乖等候多蕗下个指示。
冠叶朝向他身后载着阳球的吊笼上的粗钢索伸出手。钢索由无数条纤细的钢丝缠绕而成。接着他抬头望起重机。在月光照耀下,两个稍微生锈的深灰色滑轮隐约浮现。
「小冠,够了。」阳球流着眼泪,小声恳求。
多蕗提出的要求虽简单,却很残忍。多蕗接下来要切断最后一条钢索,吊笼一瞬间便会掉落。冠叶必须在滑落前用手抓住滑轮另一侧的钢索,将阳球拉上来才行。
「阳球,要好好抓稳了。」冠叶露出微笑,低头看着阳球说。接着他走到塔型起重机对面,拿起连接吊笼的钢索,牢牢地用双手抓好。
「冠叶!」
「这是最后一条。」多蕗的语气神情和刚才几乎没有差别,他按下按钮,切断钢索。
伴随着无数钢丝断裂的刺耳声响,滑轮飞快地转动,吊笼开始掉落。
冠叶低声嘶吼,抓紧钢索,瞬间就被拉上半空中。企鹅一号抓住被扯上去的冠叶背部。卷在地上的整团钢索不断从冠叶手中滑过。
「小冠!」阳球对着整个人被拉上半空而无力地吊在钢索上的冠叶呼唤。倾向一边的吊笼里,三号依偎在靠着笼子边缘的阳球身上。
只凭冠叶个人的体重根本止不住吊笼的落势。紧抓不放的冠叶一边整个人在半空中被抛甩,一边被钢索带往高处,再这样下去,他的手掌会卷入滑轮之中。
冠叶在钢索上撑起下半身,两脚稳稳地踩在起重机上。不断落下的吊笼总算喀咚地晃荡一下,停了下来。从冠叶手掌冒出的鲜血沿着手臂,滴到脸颊上。任谁也看得出来,就算冠叶再怎么苦撑,很快就会输给吊笼的重量和钢索的拉扯力道。
「很痛吧?我懂你的心情。因为爱就是痛苦啊。」多蕗看着缩着身体低吼的冠叶。
冠叶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不管再怎么忍耐,痛苦不仅没有减少,甚至愈来愈强烈。若不将力量更集中于手脚上,手一瞬间就会松开。
「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你的手就会废了。」
「我不在乎!」以吼叫代替痛苦哀号,冠叶用力闭上眼睛。
「就算是一家人,你没必要感到有责任。快点放手,重获自由吧。把你妹妹抛下,如同我母亲过去对我所做的一样。」
「不,我绝不放开!」冠叶心想:我跟你的母亲不同!冠叶知道自己绝对不会舍弃阳球。
见到冠叶的顽固态度,多蕗一瞬间想起遥远的过去。那时,桃果也说她绝不放手。
「多蕗,求求你!别复仇了!,
听到与桃果声音很相似的苹果的呼声,多蕗缓缓回头,以泫然欲泣的表情笑了。
「现在的我非常丑陋吧?」
多蕗的表情令苹果感到悲哀。
「桃果当时是那么拼命地把我救回来,我现在却变成这般废人。失去桃果,我也失去活下去的目的。现在站在这里的,早就不是桃果当年爱着的我,而是从内侧把我吞食殆尽的怪物。」多蕗的手无力下垂,遥控器掉落在坚硬地面。
在苹果眼里,多蕗变成像是一头可悲的怪物。换作是桃果,她会怎么做?假如苹果现在手边有日记,或许能从中得到提示吧。但是,苹果不是桃果。所以她无法拯救多藤,也不能疗愈多蕗干涸的心。她就连冠叶与阳球也帮不了。
「呜、呜呜呜!」冠叶发出哀号。
「小冠!」阳球抓着吊笼的铁条喊叫。
「不必……担心!」虽然冠叶仍在逞强,钢索已逐渐从他手中滑走。
「拜托你,够了!快放手!」
「我绝不放手!」
多蕗表情冰冷地看着冠叶。
「已经够了,真的够了,小冠。不必再为了我努力了。」突然,阳球的语气变得很坚强。「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
「阳球。」冠叶低头,阳球的表情显得成熟而坚定。略带笑脸的阳球跟平时一样,白皙且美丽。
「我知道的。我的病治不好了吧?我很明白自己已经活不久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你的病会好,我会把你治好!」
阳球轻轻摇头。
「够了。我已经很幸福了。」阳球下定决心,看了一眼企鹅三号,轻声向它道个歉,准备主动从吊笼跳下。
「住手!」
阳球睁大双眼,直直望向多蕗说:
「多蕗,父亲的惩罚由我来承受。所以请你原谅小冠跟小晶吧。」
多蕗微皱起眉头,没说什么。
「别这样,住手!」
「谢谢你,小冠。但是今后小冠要为了自己活下去喔。」阳球甜甜地笑了。
至于要留给晶马的话,阳球已没有时间多想了。再不快一点,冠叶的手真的会卷进滑轮里被碾碎。
「别做这种傻事!」看着一旦下定决心便很顽固的阳球那张小巧的脸蛋,冠叶只能喃喃地说着:「不行。不可以!」
「要跟小晶和睦相处喔。」阳球缓缓爬上即使歪了一边也仍比自己高的铁条。
「住手——!」冠叶发出整栋大楼都听得见的大吼:「我想为你而活啊!」
只要阳球能活着,冠叶什么事都肯做。即使手废掉也在所不惜,要他发誓再也不跟晶马吵架也没问题。他绝对不会原谅多蕗,要筹多少钱也不以为苦。就算要冠叶献出自己的性命,他也不在乎。
不管是抓住钢索的双手,或膝盖弯曲、不停打颤仍拼命站直的双脚都开始麻痹。冠叶已经连痛苦的感觉也快忘记了。
听见轰然大响,我抬头望去,目的地的顶楼处有个赤红色物体落下。在钢骨结构中落下的该物体冲击地面,发出剧烈声响,卷起漫天灰尘。
我皱着眉头,继续跑上楼,马上就要抵达顶楼了。
「阳球!老哥!」一到顶楼,我差点撞上站在楼梯附近的荻野目。「荻野目。」
「为什么又要救他们?」荻野目带着哭声问。
「苹果,可别变得像我这样啊。」
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多蕗一副疲惫到极点的表情站在电梯之中,电梯门正要关上。
「多蕗!」荻野目愣愣地看着电梯下降。
「晶马,太慢了。」老哥用极度沙哑的声音呼唤我。
「老哥!」老哥两手都是血,抱着昏过去的阳球,摇摇晃晃走向我。
「这些血是……」看见阳球的毛衣被染红,我不由得背脊发凉。
「惩罚由我承受了。放心吧。」老哥还没走到我的身边,两脚一软,抱着阳球一屁股坐到地上。
「惩罚……」是多蕗把冠叶的手弄成这样吗?我跑向老哥和阳球,看着他沾满血污、颤抖个不停的手。
「你那是什么表情嘛。」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不提这些,快点联络医院,让阳球……药剂……」老哥说到这里,呼了一口气,当场昏了过去。
「老哥!」我用膝盖撑住老哥。
看上去阳球虽然流了不少汗,不过没有受伤。但两人都已精疲力竭,满身是汗水、灰尘和血污,不管怎么摇晃、呼叫他们也没醒来。
至于企鹅一号与三号,也疲软无力地躺在一旁,动弹不得。
「究竟是为什么!」我漫无目标地吼叫,感到满腔怒火。「明明我们什么也不奢望,就只是想普通地……」我再也忍不住,落下几滴眼泪。荻野目从背后抱住我。背上暖烘烘地,我感觉到她的泪水渗透进我的衣服,也感觉到荻野目的气味。
「我不一样。我不会讨厌晶马你们的!」
在由背后环抱温暖有力的臂膀中,我的心也一点一滴融化。
「不管是悲伤或痛苦的事,都不是无谓的。如果这就是命运,一定有其意义。我会接受它,并变得更坚强,所以……」荻野目对着曾经彻底拒绝过她的我说:「所以,请你别哭了。」
我自己也得坚强起来。不论多么不讲理,假如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只能接受它,并变得更坚强。用袖子擦擦眼泪,我决定不对自己说谎,再也不逃避命运和荻野目。
搭电梯下楼的多蕗见到站在街灯底下等候他的百合,露出了笑容。
「是你啊。」
百合一头乱发,短衫袖子破掉了,左手拿着半本日记。
「你怎么会这副落魄模样?难得招待你,你却错过有趣的表演。」多蕗扬起双眉,慢条斯理地说。
「你利用了我。」百合眼神锐利地瞪着多蕗。
「因为你刚好能派上用场啊。」多蕗淡然回应。但是他的身体已然疲倦,脑子一片茫然。
「没想到你会做出这种事。」百合垂下长睫毛说。
「你不也是吗?你叫出那两人想做什么?」想必跟多蕗的打算没多大差别吧。
百合默默皱起眉头,咬了咬下唇。
「我们毕竟是只为了互相利用而组成的虚妄家庭啊。」
多蕗才刚说完,百合用力甩了他一巴掌。
「结果变得好像真的在谈分手了。」多蕗边说边将松脱的眼镜戴好,取下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塞到百合刚甩过巴掌的手里。
「再见了。」
面对掉头就走的多蕗,百合无法说出道别的话,也无法追上或挽留他。
真砂子躲在附近大楼阴影处窥视这一幕,拨弄凌乱的头发,双手紧按着扣子脱落的大衣前襟,叹口气,喃喃说道:
「真是的,不赶紧碾碎不行。」
她右手插进大衣口袋里,确认半本日记的存在。
「冠叶,我再也不能让你留在那个家里了。」抬头望向多蕗刚走下的大楼,真砂子眯起眼,说:「等着瞧吧。」
——转吧!企鹅罐(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