〇
「我追求惬意的人生。
凡事不用太拼命,受人尊敬,身边还有可爱的女孩子,这样实在是太棒了。
我可不是好高骛远喔。像爷爷那样,打倒魔王拯救世界的人生,我才不感兴趣。
请听我说,母亲大人。
我……我向往和平。
然而,世界正处于战事之中。
眼见爷爷奋不顾身换取的和平即将消失。
我啊~~对当前的情势可是非~~~~常地担忧呢。
于是我从军官学校退学,靠着爷爷的关系免除了兵役,决心寻找像我这种既无权力、脑袋和体能都十分平庸的人,也能办得到的『将世界导向和平的方法』。
也就是说——『在和平的职场工作』。
因此,我正努力寻找着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喔!
我并不是漫无目标,每天在床上滚来滚去而已喔!
我现在在等待机会!
在机会来临之前,努力学习是必要的!
而为了和平——必须学习的是『娱乐』!
为此,我找到了合适的书籍。
所以啊,母亲大人——
请给我零用钱。」
「自己去赚!没出息的儿子!」
就这样,我被赶了出来,配剑也一起被丢到大街上,想必是多少担心我的人身安全吧。
我从石板地上爬了起来,身后传来关门上锁的声音。
把既没有钥匙也没有钱的儿子丢到战乱中的大街上,这是哪门子勇者的女儿啊!
无可奈何,看来只好到务去了吧……这里实在没有我容身之处,身上没半毛钱,就算想去书店也不行。真是的,与其丢把剑给我,不如丢点书或钱嘛……干脆把它卖了换点钱吧。
〇
不过我也知道这是行不通的……因为这把古代金属制的剑,是爷爷的遗物。要是卖了它,武器行的老爷爷肯定会破口大骂『你竟敢变卖勇者大人的遗物!』,搞不好还会一剑把我给劈了。好歹也别拿爷爷的剑=勇者的剑,砍勇者的孙子嘛!
我拍了拍麻布和皮衣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这个世界陷入了战争,像我这样的年轻男子竟然不从军,还在街头游荡,恐怕会被指责不爱国,惨遭围殴至死吧。
亚斯兹拉庇王国位于葛涅利迪亚斯大陆的西北部。
而这里是位于王国西北部的王都凯拉兀诺斯。
在这个拥有强盛军力的王国里,孩子们最憧憬的职业便是『骑士』……事实上,只有贵族才有资格成为骑士。除此之外,仅有极少数的人得以进入军官学校,在毕业后成为具有与骑士相当地位的指挥官。大部分孩子口中的『骑士』,指的应该是这类的指挥官吧。
当全国上下弥漫着『士兵们好酷喔!』的意识时,像我这样靠着先人庇护,免除了十五岁以上男子都必须服任的两年以上义务兵役的人,必然会受到相当猛烈的批判。感觉就像是明明是天候十分温暖的时节,却犹如身在冰天雪窖中……我周遭的气氛也太诡异了吧?特别是那些冰冷的视线。
除了加入军队,当然还是有其他职业可以选择。面包店今天照常烧着火炉烘烤面包,书店也继续拼命与反对娱乐文化的声浪对抗,锻冶舖每日不懈地打造着武器和防具,贸易商人设立国际公会,在大陆陷入战争之际依然能大赚一笔。
职业的选择其实还是相当多元的。
不过,要生火打水太麻烦了,我不可能成为面包师傅的;书的话我只喜欢看娱乐性读物,至于写书、卖书,甚至还要力抗反对声浪,实在是太麻烦了我办不到;锻冶师嘛,光是听到什么师徒关系的,就觉得麻烦得要命;贸易商则是必须四处旅行,太麻烦了不适合我,所以也不可能。
此外,从军是绝对不考虑的。
因此,我现在仍是待业中。每次只要外出,就会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勇者的孙子竟然是这副德性』、『好歹也该为国效力』等等充满杀意的视线,于是我只好躲在家里。
我想是因为受到战争的影响,不但物价高涨,发言集会也都得小心翼翼,搞得人心惶惶。但军队是『为国而战的英雄』,总不好随意批评……于是累积的不满,只好转而投向我这般无职茧居的社会弱者身上了。
王都可说是肉食野兽的聚集之处,草食动物只能乖乖躲在巢穴里。
……现在,终于连自己的母亲都舍弃我了,我像只可怜兮兮的草食动物,为躲避肉食野兽的追捕,无所适从地徘徊在王都的阼他。
真是的,王都什么时候变成这么难以生存的地方了?
一切都是战争的错。
不过,之所以用王都『内侧』来描述是有原因的。
以往世界还同心一体地对抗魔王军时,这里是最前线基地。至今仍残存的遗迹,是耸立在王都凯拉兀诺斯四周的石壁。
在我看来,那些石壁就像牢笼……而这里简直是地狱。我不能再这么悠哉下去了。说起来,前线是这里也远远不及的残酷地狱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向南门。
目的地是王都之外。
眼前是自东西南北往城堡延伸的大道,不过那并非我的目的地。我既非军人也非贸易商人,说什么要离开王都,大大方方地走在大道上、步出南大门,是不被允许的。一旦检查身分,被查出『无职』,肯定立刻就会被征召从军。
好不容易才靠着大英雄爷爷的光环,躲掉义务兵役,绝不能一个失手断送自由。毕竟能保护我的爷爷已经不在身边了。
但是——这算什么自由?
如今的王都简直教人窒息……这根本称不上是自由。
战争怎么还不快点结束啊!这话要是说出口,恐怕会被杀了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停下脚步,这时南大门居然打开了。
有军队凯旋归来了……是负责对南部伊拉萨利尔作战的军团,由『英雄』领军,伤病疲惫、却踏着胜利者高昂步伐的军队归来。
想必这次的远征也获得了胜利吧。
……会因嚷嚷「战争怎么还不结束」而被杀头的原因便是如此,我们亚斯兹拉庇王国的军队是战无不胜的。胜利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导致战败的因素,每个人心里都是这么想的。不会输的战争,每个人都想继续打下去吧。大家似乎都充满了斗志。
我这么思考着,仍然伫立在原地。
站在凯旋军团前端的是左眼戴着眼罩,容貌宛如女性般的男子。他对着我微笑……他发现我了。事实上,他是我军官学校时期的同年级同学。
不过,他是个英雄,而我只是个待业之徒。
母亲他们一定会尖声说着『同年级同学又立下战功了,难道你都不会觉得不甘心吗!?』,但我真的一点都不觉得,也没有丝毫羡慕或嫉妒之情,只是处境有点尴尬罢了。
所以我逃开了。
围绕着王都,高耸坚固的石墙。
远离南方大道之处,有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通道。
我要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王都,迈向新世界。
我要前往的地方是——『魔王城』。
也就是爷爷以往驱逐魔王的场所。
现今杳无人烟,最近成为我的休憩之地。
逃离同年级同学,逃离为战胜而欢腾的市街,逃离不尽人意的现实——
就躲到晚饭的时候吧。
〇
魔王城附近,有一座映照着夕阳余晖的湖泊。
这座城十分古老,称不上美丽……不过,既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也没有对战争的狂热,非常舒适宜人。
随着战争开始,我离开军官学校,免除义务兵役,成为待业者之后,在这座城的城门前阅读娱乐书籍的时间就逐渐变多了。
话说回来,我读的这些娱乐性读物,也不知道还能持续出版到什么时候……王都目前仍维持着和战争爆发前相同的生活。事实上,亚斯兹拉庇王国不论造纸、印刷等技术都远较他国优异,目前还不至于有什么问题就是了。
说起来,亚斯兹拉庇王国在战祸之下仍能维持安定的生活,而且还能连战连胜,一切都是拜遗迹中挖掘出来的技术所赐。
从各国的遗迹中,挖掘出古老文明的技术,造就了现今的繁荣。
如今,大陆三国为了争夺大陆中央遗迹的开发权,展开了战争。
是不是忘了还有「共享」这个选项啊……实在教人忍不住叹息。
——我一边思索着,一边来到了魔王城。
只见平时待惯的角落,伫立着一名女孩。
苍蓝的发色,苍蓝的眼眸,身上的茶色衣服残破不堪,脚上甚至还没穿着鞋子。
……大概是乞丐吧。王都虽然打了胜仗,但仍免不了伤亡。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无所依靠的孩子,便沦落至以乞食维生。
不过,女孩那头宛如湖水般的苍蓝秀发,似乎经过精心打理;服装虽然残破不堪,但粗布下的肌肤洁净白皙……话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苍蓝色的头发,她是打哪儿来的呢?
不管怎么说,城门前是我的地盘。
无论是谁,没有我的允许都不准待在那里。
是不是忘了还有共有这个选项啊……实在教人(自己)忍不住叹息。
总之,我火大地走近并说道:
「那个、抱歉……那边是、我的地方……」
我的『火大』也不过是这样罢了。
少女听到后,微笑着对我说:
「居然敢说什么『我的地方』,明明是个没工作的茧居族,比猪粮还不如,除了祖父的庇荫外,一无可取之处的杂碎。」
仿佛自天上降下的优美嗓音。
实在浪费了这么美妙的声音啊!不对,拥有这般美貌和美声的她,应该更加谨言慎行才对。
再怎么说,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这种话也太过分了吧。
「……你到底是谁啊?」
「啊啊,十分抱歉,勇者大人,在下名叫薇薇。」
美丽却毒舌的蓝发少女,恭恭敬敬地向我行礼。
……她居然叫我『勇者大人』?
「别搞错了,我可不是爷爷!」
爷爷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
而我是个不去工作,每天游手好闲的杂碎。
把我们相提并论,对爷爷太不敬了。
「不管你是讽剌也好,说笑也罢,都不准再那样叫我了!」
何况,我是我,不是爷爷……不要因为血缘关系就硬逼我扮演起什么角色。
「您误会了,我不是在讽剌您。我打从心里认为您是真正的勇者——您必定会成为一名勇者喔!」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还有,没事干嘛要用敬语啊?
「这里是您的城,不是吗?」
她轻轻一笑。
美丽的蓝发少女,露出一抹充满魅惑的笑容……怎么回事?那仿佛是要将纯真无知的小孩引诱到无底深渊的——恶女般的笑容。
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
听说这座湖里有水妖,会诱惑美少年,再加以凭附杀害。
不要以为这是什么胡说八道的传言,击退魔王的爷爷就曾经说过『我使用的圣剑,是湖中精灵赐给我的』。
……不过爷爷在晚年之后,老是说什么『拯救这世界的不是剑,而是心』,像在说教似地成天说个不停。
哎,比起爷爷,还是眼前的大危机比较要紧。
「我、我可不是什么美少年喔……」
「您该不会以为我瞎了吧?您不是美少年这件事,我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还差点以为是腐烂的尸体呢。您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的脸也不至于那么难看吧……」
至少只有脸常被说长得很像爷爷年轻时的样子呢。(据说王国的公主曾向爷爷求婚,为什么爷爷不答应,这样我就会成为王族了啊!)
「不,很难看喔!」
蓝发美少女露出如画般的美丽笑容说道。
「具体地说明的话,就是对当下绝望,对未来也绝望,只是一味地回首过去最快乐的时光;口口声声说对于友人的成就并不后悔懊恼,但一见面就感到自己渺小卑微,而唯恐避之不及;没有栖身之所,只能随便找个地方打发时间,尽管自知无所事事的生活相当贫乏无益,但如果承认了,就等于认同了自己的人生贫乏无益,因此绝不能承认,今天也是——」
「我求求你,请你住口!」
我抱住薇薇光滑的大腿。
正因为我的人生如此渺小,才能不顾颜面地这么做。
「你明明没见过我,对我的生活还了解地真是透彻啊!」
「我从几周前便开始监视您了。」
这也太恐怖了吧!
「我猜想您今天也会来这里,便在这里等您。」
「……在这里等我?」
「是的,有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传达给您……」
薇薇低着头,不安地磨蹭着膝盖……这么一来,巴着她双脚的我,几乎要以一个危险的角度看见她衣服下的春光了,我连忙站了起来。
蓝发少女露出淡淡的笑容,闭上了双眼。
「能否请您听听我的请求呢?」
「……只是听听看的话倒是无妨。」
我不是被她迷惑住了喔,绝对不是!
向有困难的人伸出援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呃,抱歉,我最怕麻烦,会产生这种想法实在太可怕了,老实说,我是被她迷住了。
唉,原来自己这么轻率。
「我想请您打败魔王。」
「……打败魔王?」
我怎么可能办得到啊!
虽然我怎么说也是『击退魔王的勇者』的孙子啦……
「您的祖父亚瑟大人确实以圣剑封印了魔王,然而魔王又复活了……仔细一瞧,您腰上的配剑似乎是亚瑟大人的遗物呢。就请您以那把剑,封印重生的魔王吧!」
「……呃,很遗憾地……」
……并不是这把剑。
这的确是爷爷的遗物没错,但并不是那把封印魔王的圣剑。
爷爷在取得圣剑以前曾拿过这把剑,不过直到最后都未曾出鞘,不曾用来击退魔王。
至于圣剑,则是不知道被丢到哪儿去了。
爷爷常常突如其来地做出一些脱轨的行为……不过要不是那样的个性,恐怕也无法拯救世界了吧。
「总之,非常感谢您。我就知道,勇者大人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
「我什么都还没说吧!?」
原本想要好好说明的,居然被抢先了一步。
接着,薇薇打开了魔王城的大门,并抓紧我的腰。
我想要挣脱,但她的力气实在是太惊人了……欸,我好歹也受过军官学校的训练耶,她的臂力居然远远凌驾于我之上,到底是哪来的力气啊?
她毫不松手,对我说道:
「那么,就请您出发吧!直直地往前走,上了阶梯后,就会抵达魔王所在的谒见厅了。」
她把我整个人从地上拔起,丢进魔王城。
要不是我及时采取减少冲击的姿势,恐怕早就摔死了吧。
「喂——」
「希望您无事归来。」
话一说完,城门就关上了。
四面八方没有一丝光线投射进来……魔王城里一片漆黑。
「喂,放我出去!」
不管我怎么敲、怎么推、怎么拉、怎么用身体顶,大门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是薇薇在外头压着吗?或是这扇门原本就设计成无法从里头打开?还是说……
被施了无法打开的魔法?
……所谓魔法,是魔族以血液为媒介施展的法术,是魔族的独门特技。
魔王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同时,魔族应该也全部一并消失了才对。
只要魔王不复活,就不可能有会使用魔法的家伙。
……如果魔王没复活的话。
「谒见厅是吗?」
记得薇薇说一直前进就会抵达。
对了,只要前往指定的地点,确认魔王根本不存在就好了呀。等实际确认后,向薇薇报告魔王不存在,她应该也会接受的——
就这么办!
虽然有点麻烦,但还是去确认看看吧。
魔王不存在魔王不存在魔王不存在魔王不存在魔王不存在魔王不存在魔王不存在魔王不存在魔王不存在——
自我催眠完毕。黑暗中什么都没有,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爷爷,你确实打倒魔王了吧?
我相信你啊!
〇
我稍微打开了门,窥探了一下谒见厅,只见有个女孩子正在换衣服。
这是非常明亮宽广的空间,四面皆是石壁,地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
……真奇怪!我是来见魔王的……不对不对,魔王根本不存在,我是来确认这里头根本没人的。
不知为何有个幼小的女孩,摆动一头又黑又长的头发(仿佛有自我意识般地动着),在房间最深处的王座前,一边哼着歌,一边看着一整排黑色洋装,犹豫不决地挑选着。
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揉了揉眼睛,但眼前仍是相同的光景。有个稚嫩的女孩,留着极长的乌黑秀发,几近病态的白皙肌肤,从远处看也清晰可辨的鲜红色眼瞳,身上仅穿着内衣,正在挑选接下来要换穿的衣服。
看样子,她应该是非常喜欢黑色吧。从身上的鞋子与内衣,到面前排列整齐的洋装,全部都是黑色的。说起来,每件洋装都一样,根本没什么好挑选的吧。
这家伙绝对不可能是魔王。
不过,仔细听她哼的歌——
「吾为~魔王~(音符)打倒~勇者~(音符)」
肯定是魔王没错。
咦~现在是什么状况?这家伙就是魔王?爷爷啊~你就是打败这家伙,成了大英雄的吗?所以要成为勇者,根本就只是先到先赢吧?
这样看来,不需要圣剑也可以击败魔王吧。话说,这种儍里傻气的魔王(?),叫我怎么砍得下手啊……
突然间,脑海中猛然涌现一段记忆。
怎么回事?我居然见过这间谒见厅!
「……?」
我感到有些晕眩。
尽管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万一在这里昏倒就糟了。
嗯,就当作什么人也没有,赶快折返吧。我急忙举起脚步往回走。
然而——
铿咚!
挂在腰际的剑——应该说是剑鞘,竟在这时敲到了谒见厅的大门。
「什么人!?」
居然现在才发现有入侵者,这座城的警备真的没问题吗?既然身为魔王,好歹也要察觉外人的气息什么的吧……不对不对,根本没有什么魔王。
为了证明根本没有魔王存在,我索性闭上眼睛,走进屋内。
在闭上眼睛之际,我瞥见了那个漂亮的女孩子,随手抓起一件黑色洋装掩蔽身体。
……一点也看不出来是魔王,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子嘛。
「啊、那个……我、我不是……不是故意要偷看的……」
……一股沉重的力量掠过我的脸颊旁边,我不禁为之颤抖。
如巨岩般的东西,以弩炮发射的速度擦过我的脸。不,若只是这样倒还无所谓,但那块来势汹汹的岩石,在撞击石壁前却突然紧急停止,接着仿佛避免损伤到地毯般缓缓下降。
简直就像有人在操控似的。
除了魔法之外,再也找不到其它的解释了……既然眼前的少女能够使用魔法,若薇薇的说词可信的话……那她就是魔王了。
因濒死的危机而灼热不已的脑袋,瞬间冷却下来。
是打算致我于死地吗——我望向黑色洋装少女,全身战栗不已。
「谁、谁准许你看吾的肌肤的!?真是的,要不是吾心情好,早就用极刑来惩罚你了!」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只见眼前的少女眼角泛着泪水,双颊因羞耻而染红,似乎因为被窥见裸身而感到羞愧懊恼,一点都感觉不到任何杀意。
正因如此,才令我感到不寒而栗。
从她说的话也能清楚知道,这名少女并不打算杀我,但她却展开可能致人于死地的攻击。是外表和危险性的天秤出了问题吧。怎么会让如此危险的生物,具备了娇小又可爱的少女模样呢!既然是危险的东西就该具有让人害怕,巨大又充满威胁性的外表才对啊……!
「不、不准动!听到了没?不准动喔!为了消除你的记忆,吾要轻轻打一下你的头。因为吾的肌肤只能被勇者看到,绝对不容许你这种擅自闯入的无耻之徒窥看。所以吾要消除你的记忆,假装这一切都没发生过。听到了吗?乖乖站着不准动喔!」
欸~这不是要我死吗?
天啊~也太离谱了,再没常识也该有个限度吧?这家伙难道不知道人类有多脆弱吗……!
这么说来,我明白了。
她不晓得被那么大的岩石攻击,人类会遭到比『消除记忆』更为严重的伤害。
……像这样的家伙,就算不是魔王,至少也在『人类之上』……就我所知,『人类之上』的存在,也只有魔王和魔族而已。
原先的自我催眠终于彻底崩坏,我冷静地下了结论——
明明就有魔王!
爷爷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既然得到了结论,根本不可能还能保持冷静啊!
眼前的状况根本不是从军官学校退学的无职茧居族可以应付得来的啊!是我来错地方了,我现在可以回家了吧?不能回家?是这样吗?
——背后袭来一道战栗之气。
我急忙闪身,只见一块从城堡内璧飞出的岩石,以惊人速度穿过我闪身前所站立的位置。
「不是叫你不准动了吗!?」
「谁有办法不动啦!莫非你要杀了我不成!?」
「吾最讨厌杀人了,才不会杀你!不是说过要消除你的记忆吗!再怎么说,吾可是王喔!五口命令你不准动,你就不准动!」
不动可是会死啊,因此我拔腿就跑。
危险,快住手!被击中了真的会死翘翘啦!虽然这是所有人类都具备的常识,但这个道理魔族到底能不能接受还是个未知数,我可不想赌上自己的性命啊!
「可恶,你这无礼之徒,给我站住!你要是敢逃跑,吾就出动三十万魔王军踩烂这世界的每个角落杀他个片甲不留,直到把你找出来为止喔!?」
「你刚才不是说你最讨厌杀人了吗!?」
「没办法,吾想不到别的方法了嘛!?」
在什么环境下才教得出这种小孩啊?真想和魔王的父母好好谈一谈!
我冲出谒见厅,几乎是用滚的跑下了楼梯,然后用身体猛撞方才进来的大门,但那扇门却纹风不动。再度撞击之前,我回头望瞭望身后,确认魔王(暂定)还没有追过来。
「喂!开门啊!快点把门打开!确实有魔王没错,不过我不是对手啊!」
只听见自己的声音空荡地回响着。薇薇是故意不理我,还是真的没听见啊?
……虽然很想相信她不会丢下我径自回家,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天真,傻到相信那个才第一次见面就把我丢进魔王城的蓝发女。
……没办法了,我只好拔出了那把剑。
剑身放射出美丽的蓝白色光芒,虽然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但确实是从古迹里挖掘出来的古代金属之剑。毕竟是勇者所持之物,不会有错的。
尽管这不是曾经斩过魔王的圣剑『※卡里德沃尔夫』。(译注:勇者之名「亚瑟」同著名圆桌武士之首「亚瑟王」,而圣剑之名亦取自亚瑟王传说中王者之剑的威尔斯语「Caledfwlch」之变形。)
但也是一把现代的铸剑无法匹敌的名剑。
「一定没问题的!」
魔王算什么!魔族又怎么样!
就让你们瞧瞧无职茧居族被逼到极限时的实力吧!
茧居族在生死存亡之际——也是会出门的啊!
我举起这把绝对不会断、不会弯、不会受到损伤的古代金属制剑——插进门缝里。
外头似乎没有上闩,再怎么试探也没有碰触到任何东西。
看样子,只能用蛮力打开它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猛扳插在门缝上的剑。
厚重的门扉传出咿轧声响……再加点油,就可以打开了。
「喝啊……可恶……也太坚固了吧……这扇门……!」
在推着门的同时,记忆深处又有一扇门被打了开来。
我像这样奋力想打开无法开启的门,似乎被谁责备了——
我回忆着往事,不自觉地失了神。
「不要破坏吾的城门!」
魔王追了过来。
「真是的,这道门从里面是无法打开的啦!吾的城堡怎么可能装那种普通的城门啊,最近偷窥狂可是很猖獗的!」
或许是在匆忙间穿上衣服的,只见她显得有些衣衫不整。充满怒意的双眼仿佛燃烧着赤红的火焰,头发则像是将自己梳理整齐般,灵巧地上下攒动着。
能随心所欲地用头发梳理头发,的确不是凡人做得到的。一想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都已经死到临头了,我竟然还想说服自己她是个普通人类。
还是赶紧面对现实吧。
眼前的家伙,肯定是当初被爷爷封印,却不知道为什么又再度现身在这个世界的人类天敌——魔王!
绝对不能让这家伙重回外头的世界。就算被魔王杀了,也绝对不能打开这扇门,让魔王跑到外头去——只要是正常的人类,都会这么想吧。
不过……
现在这个世界充满了战争,就算没有魔王,也是一团混乱。
……即使解放了魔王,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没道理身为勇者之孙,就非得打倒魔王不可啊!
「看你往哪儿逃,你这不法之徒!那道门开不开是由吾决定的,吾是不会就这样放过你的!」
看来我是逃不掉了,魔王露出得意的笑容,一步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要怎样才能引开魔王的注意力呢?
正面交手,恐怕是赢不了的。要从这里逃走的话,又不能不经过魔王身边,而她是绝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我逃走的。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魔王放过我呢……情急之下,我也别无他法了。
「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只要她把我逃跑的状况,当作是游戏就可以了。
玩捉迷藏的话,要『把眼睛闭起来数到十』。
我就趁着魔王数到十的这段时间赶紧逃跑。
「捉迷藏?」
她一脸惊讶的神情。
果然行不通,说的也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太——
「很好玩的样子!」
——怎么好像被采纳了?
「好啊,吾就陪你玩。吾当鬼,吾数到十,你就赶快逃吧。如果你有办法成功脱逃的话,吾就承认你是吾的勇者!」
「不必了,我不想当什么勇者,只要你不要杀我就行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只有勇者得以一窥吾的肌肤,所以你必须成为勇者才行!真是的,要是吾的黑暗力量再高一点,能施加魔法直接消去你的记忆就好了……」
完全搞不懂。
对魔王来说,『勇者』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好了,吾要开始数了喔!如果被吾逮到,吾就把你痛殴到让你的记忆消失为止!」
「咦?」
「一……」
魔王开始数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我该怎么逃离这个险境啊~似乎无路可逃了呀……
啊,没问题!逃得掉的!我居然直到现在才想到——
我来过这座城——
我知道通往外头的秘密通道!
〇
从魔王城的阳台上,可以眺望天空、王都与湖泊。
太阳西沉,六颗星升起。
淡淡地照耀着大地的六颗蓝白色星星……已经入夜,看来是赶不上晚餐了。
虽然是母亲把我赶出家门,但如果吃晚餐前没回到家,她可是会生气的,真是莫名其妙。
不过,母亲会为我担心吧。
入夜后的王都,对我而言是极其危险的。凯旋归来的军队,劳动的人们,偏激的思想家,崇拜爷爷的民众,所有人都对我极不友善。辛勤工作的民众,巴不得无所事事的我『消失不见算了』,这样的氛围充斥在王都之中。
为了提振军队的士气,为了铲除杂碎,反战主义者都该死,不可侮辱勇者之名……各种『正义』几乎将我吞噬,王都对我而言简直是监狱。
但是,不工作也非我所愿啊!
这是不得已的。我既没有热情,也没有才能。
并非不努力,而是无法努力。
每个人都理所当然地拥有朝向目标迈进的热情和动力,但那些我都没有。
……啊啊,所以我才会仿佛在等待魔王似的,驻足在这里啊!
有棵大树的枝干伸展到阳台边,只要沿着枝干往下爬,就可以抵达城外。
不过,从方才我就一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心里涌上一股『怀念』之情,让我停下了脚步,既无法前进也无法回头。
——砰!此时,背后的门被打开。
终于到了必须做出决断的时候了。
「找到你罗!」
魔王从开启的门扉后现身。
黑色的长发和洋装在强风中摇曳……亚斯兹拉庇王国的夜晚十分寒冷。魔王露出自信的笑容。
「喔,原来你想跳下去啊?吾无法出城,不过身为人类的你或许办得到呢!」
「怎么可能,跳下去会死的!」
「……才这点高度?」
「人类很容易死的,从这样三层楼高的地方跳下去不可能毫发无伤的!」
「唔……?意思是……」
魔王转动着红色的眼眸。
她察觉到我脱逃的方法了,不过看起来仍十分从容。
只要用魔法折断树枝,就可以断了我的退路。
……明明知道会有这种后果,为什么我方才却驻足不前呢?
我终于想起比乡愁更重要的事了,必须想办法逃出魔王城才行。
要找点话题让魔王分心,好趁机脱逃才行。
有什么魔王感兴趣,又不会让我露出马脚的事呢?
啊啊,对了。
「……对你而言,『勇者』是什么样的存在啊?」
魔王口中的『勇者』,和熟知爷爷英勇事迹的王都百姓所说的『勇者』,恐怕是不一样的吧。
「是吾的幸福喔!」
魔王毫不犹豫,脸上露出坚信的神情说道。
「所谓的『魔王』,是当人心被战争等黑暗所吞噬,让大地陷入哀鸿之际,为了解救这世界而消灭全人类的现象……现在吾尚有自由意志,但总有一天,待黑暗之力高涨,吾将失去自我,成为毁灭人类的道具。」
她的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恐怖神情,应该是打从心里对于自己成为『毁灭人类的道具』感到嫌恶吧。
「……为什么吾会出现在这个世界,吾也不清楚。恐怕是战争或饥饿,总之是某种天灾人祸吧。吾讨厌战争,讨厌看到有人死掉,所以吾绝对不会杀人,也绝对不想毁灭人类啊!」
魔王紧握着小巧的双拳,只见她的拳头颤抖着,红色的眼眸中露出某种决心。
那道决心穿透了我,落在远方。我的背后是亚斯兹拉庇王国的王都凯拉兀诺斯,以及广阔的大陆与世界。
魔王的眼神坚定,毫无扭曲——
「在人类死掉之前,吾要先杀死他们。」
——嘴里却吐出如此偏激的话语。
「吾很清楚,吾的想法很奇怪。虽然心里明白,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有一天,吾将实践方才的念头。不想看见人类死掉,就先杀了他们;不想看见人类步向灭亡,就先毁灭他们——吾担心这有一天会成真。」
如此说来,所谓魔王的幸福是指——
「因此,在吾毁灭一切之前将吾征服的勇者,便是吾的幸福……普通的剑是无法伤害吾的。能以『圣剑』杀吾的唯一存在,就只有『勇者』了。这是先前魔王的记忆,因此吾终日期盼着——」
先前的魔王?
对了,薇薇也提到魔王『重生』。
意思是说,爷爷当初的确击退并封印了魔王,但因战争四起,『黑暗力量』高涨,于是魔王再度诞生。
仅靠一名英雄开创的和平,似乎持续不了五十年。
然而——
「吾期盼着谁来将吾杀了。吾已做好觉悟,要为和平牺牲生命。」
爱好和平的勇者,继承其心志与觉悟的……竟然是魔王。
我终于明白了。
对这个魔王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也不做』,每天无所事事,过着毫无热情的生活。
这可是我最擅长的,我不但可以教她,甚至还能以身作则。
不过,我现在该做的是爬下这棵树,逃出魔王城,逃离魔王身边。
「……这么说有点奇怪,但我会为你祈祷,希望带给你幸福的『勇者』能早日出现。」
「结果你并不是勇者啊?」
「我……」
所谓勇者,是以其高洁的人格为世界带来和平,以其强大的力量消灭魔王的英雄。
我的爷爷正是这样一位大英雄,因此所有人都对我充满期待。
结果却是相当令人失望。
如果『勇者』并非如世人所说,而是我心里所想的那样,或许我也可以成为『勇者』。然而——
「……我无法实现你的愿望,我不想下手杀了你。」
从我出生以来,她让我第一次领悟到自己能当个不同于爷爷的『勇者』,教我如何下得了手,……不过我原本就不是真正的勇者,圣剑卡里德沃尔夫也早已遗失,我不可能杀得了魔王。所以我还是离开吧。
希望这个善良的魔王能永远开开心心地活下去。
……本来是为了引开魔王的注意力才开启的话题,没想到竟变得如此沉重。
「再见了,魔王。」
「嗯,祝你好运——你以为吾会这么说吗?」
的确是不可能的事。
魔王大人可没有这么天真。
有道石破天惊的风声划过我的脸颊。
我的视线循着看不见的风而去,只见大树上出现一道仿佛被巨斧劈开的痕迹,接着发出了断裂撕扯的咿轧声响。加油啊大树,不能倒啊大树!
不过现实是残酷的。
大树终于朝另一头倒下。要是倒向这里,至少也可以成为一座桥。魔王实在太卑鄙了!要跳过去也太远了,要是在中途掉下去将会演变成惨烈的事态,这方法恐怕行不通。
「好了,现在想怎么样啊?吾可以再次闭上眼睛数到十喔?」
我一回头,魔王便一脸从容地说道。
……这座城再怎么似曾相识,我也想不起还有什么其他秘密通道了。
「还是要像以往打倒魔王的勇者,和吾决战啊?说不定会成为勇者喔?」
「……我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勇者!我和爷爷不一样!」
「『爷爷』?」
我知道自己可以有不同的选择。
所以为了不再被拿来与爷爷相提并论,我要走不同的道路。
「看着吧!」
「啊,喂——」
这究竟有多高呢……似乎比我记忆中还要低上许多呢。
既然如此,跳下去应该没事吧。
「爷爷选择和魔王对决,而我则是开溜大吉!」
我拔腿就向外冲,魔王错愕地呆立在原地。
「我赢啦!」
「你是笨蛋吗!?你掉下去会死啊!?」
如果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往下跳的。
高度比原本预估的低,底下也有树枝可当作缓冲,往下跳应该不会有事。
「好啦!吾认输!你要怎样吾都答应!你快回来啊!」
就算她这么说,但开始加速的身体已经停不下来了,我往地板一蹬,踩着阳台的边缘往城外一跳——
跳不过去。
砰咚!随着很不妙的声响,我撞上看不见的墙壁又弹了回来。
「……果然不是只有吾出不了城啊……」
连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也问不出口。
身体正面遭到猛烈撞击,让我几乎无法呼吸。
搞不好还伤到头部了。我撞上看不见的墙壁,朝阳台倒了回来,后脑勺撞上石地板。咦~居然没有流血?万一头流血就糟糕了吧?
「哎,算了,反正吾都认输了,就当作你是吾的勇者……勇者!?喂,你还好吧?怎么看起来要死不活的!?」
就跟你说过人类很脆弱的啊!
不过我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
——就这样,当不了勇者的男人最后死掉了。
结束。
〇
「蓝发的,你怎么老是这么无礼!不仅未经允许就践踏吾的庭院,还胆敢抢先吾去接近吾的勇者!」
「身为『湖中精灵』,选定勇者是我的职责。哎,要是让我来选,绝对不会只因为他是初代勇者大人的孙子,就选这种无职茧居族当勇者的。不过也无可奈何,谁叫我身上搭载的侦测器,测出这个比猪身上的寄生虫稍好,但远不如猪饲料的家伙就是勇者。多么悲哀啊,这个世界的命运。这不如猪饲料的家伙真的能拯救世界吗?敬请拭目以待。」
「……根据先前魔王的记忆,最好赶快杀掉你比较好,吾可以稍微焚烧看看吗?放心,稍微而已,只会稍微烧到你的骨头而已。」
「很遗憾,『湖中精灵』才没有什么不入流的骨头,我们身上可是有古代金属制的不会生锈、不会断裂、也不会弯折的精良支架喔!细致的肌肤也是一般生物所没有的特殊树脂制的喔!再加上温柔有礼的人品,现在只要七千万弗里索司币就可以获得喔!」
「七千万都可以买座城堡了!?而且你哪里温柔有礼了!?根本就是表面恭敬,内心狂妄的无礼之徒!」
耳边吵闹不休,我也慢慢地恢复了意识。
「咦……我不是死了……」
「终于醒啦,大笨蛋!」
咚!有道轻微的撞击传了过来。
有什么打在我的肚子上。我似乎躺在一张坚硬的床上。
我转动脖子,确认周遭的状况……四面都是以石头打造的,连扇窗户也没有,简直像一座监狱。
「……这里……我……咦~魔王?」
你为什么在哭泣呢?
「还好你没事!真是的,人类怎么那么脆弱!而且你干嘛做那种蠢事啊!不准你再做那种事了!这是命令!」
我完全无法掌握眼前的状况。
原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竟然还活得好好的。魔王看起来很开心,却在哭泣。
像监狱般,没有窗户的石墙房间里有三个人。分别是我、魔王,以及——
「您醒了呀,勇者大人?若是壮烈成仁也就罢了,不过自杀是怎么回事?需不需要我为您取出脑袋检查一下?但光是让您的脑袋进入我的眼帘,我的脑袋搞不好也会出事呢?」
——带着沉静微笑的蓝发女子。
把我丢进魔王城的薇薇,现在竟然丝毫不以为意地站在床边。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用说吗?我是来回收您的尸体呀!据魔王大人所言,您似乎打算自杀。这种情况对我来说实在不太妙,于是我安抚陷入混乱的魔王大人,请她用魔法医治您的伤势。毕竟我和魔王大人是独一无二的超级挚友啊!」
「请不要随便自称为吾的好友,这简直是大不敬,罪该万死!说起来,你的存在本身就罪该万死了。为什么吾非得让你活着不可,烧死你揍扁你应该也无妨吧?」
「说到这个,勇者大人——」
薇薇俐落地漠视了魔王的发言。
……还是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似乎有许多我不知道的内情。
「您似乎选择不讨伐魔王大人呢?」
被这么一问,我一时也答不上来。毕竟『不』和『无法』不太一样,而我则是属于后者。但是——
「就算办得到,我也不愿意。」
「那么,我也只好去寻找下一个勇者了。这个世界上,应该还是有其他虽然没有血缘、没有圣剑,但仍有办法杀了魔王的人吧。」
啊啊,对喔。
魔王希望有人能杀了自己,所以薇薇受到魔王的请托,寻找可能的人选,带到魔王城来。魔王将会毁灭世界,薇薇的所做所为不但符合正义,也是魔王的期望。
不过,我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快。
不加思索地打从心里燃起了想要反抗的决心。
「……真的要……杀了魔王吗?」
「魔王大人自己也这么期望,而且是为了全世界好……您的爷爷也做了同样的事,拯救了这个世界啊!」
「……」
啊,是啊,这样也好……
偷窥魔王换衣服的事似乎已经不再追究了,其他的就交给薇薇,我离开这座城,就跟魔王没有任何瓜葛了。
我可以回到牢狱般的王都,继续过着被人指指点点、过一天算一天的生活。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欸,慢着,魔王还是交给我来对付吧!」
「只顾着逃跑,最后还自杀未遂,您要怎么对付魔王呢?不正面交锋的话,可是无法击败魔王的喔?」
「我和爷爷不同。爷爷正面迎敌,我则是回避闪躲;爷爷凭藉的是强大的武力和高洁的心志,而我不靠武力,以消极的手段来达成目标。」
「请问消极能达成什么目标呢?」
果然被取笑了。
消极能达成什么目标呢?
能达成目标的话,就称不上消极了吧。
于是——
「我可以教她『不完成任何目标也可以活下去』。」
征服世界多麻烦啊!
不喜欢的事,不做也无所谓吧!
……不需要勉强自己去满足旁人的期待。
我想要教会她这些道理。
「唔,也罢。在我找到下一个勇者之前还有些时间,暂时先这么做也无妨。」
「……什么意思?」
「由您来于筝她呀?」
薇薇歪着头,露出『你才是什么意思吧?』的神情。
「就是教导魔王大人如何过散漫的生活啊!啊,还有,请务必让她明白这个世界是充满和平的。否则说不定哪一天魔王大人就突然毁灭这个世界了。还有,千万不要惹她不高兴,要是她离开这座城会很麻烦的。另外——」
「不要一口气说那么多!让我整理一下!」
呃……
接下来,我似乎负责教导魔王『散漫地过活』。
此外,为了防止魔王改变心意,不能让她知道『世界各地都爆发了战争』。
最后,要尽量取悦魔王,要是让她离开城堡会很麻烦。
……嗯?
「让她出去会很麻烦的话,把门关起来不让她出去不就好了?」
「我会在传达命令时来会见您,当我来访或运送食物过来时,魔王大人有许多机会在不破坏门的状况下外出,为了避免这样的状况,请您尽量让魔王大人开心。」
「啥?」
「有什么问题吗?」
「……传达命令时会和你碰面,这个我懂,但这跟魔王有机会离开这里又有什么因果关系?」
「您今后将在魔王城住下来呀?」
「咦?」
「咦?」
「咦?」
惊讶的三人。为什么连魔王都感到讶异啊?
三人之中,最快回复镇定的是薇薇。
「这不是正好吗?身为无职茧居族,比起回到王都被众人扔石头,还不如为了王国好而待在魔王城工作呀?我受过世的祖母大人所托,寻找能够制伏魔王的勇者,所以要支付您薪水也没有问题。」
「现在是要我就业吗?我可是打算无职到底喔!」
「要是您不愿意,也无所谓——」
呃……该怎么做呢……
我瞄了魔王一眼。
红色眼眸的魔王正等待着我的答复。
既没叫我滚蛋,也没威胁要杀了我。
怎么办才好呢……
我一点也不想工作,况且我也不会教人。
可是……哎呀~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问她!什么勇者是她的幸福,为了和平愿意犠牲生命……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人去死!这时,我想起了爷爷。
如果我答应留在魔王城,或许能为魔王多争取一点时间……不过……
「——不愿意也无所谓,不过您要是拒绝,刚好前线奇袭部队有个空缺,我就把您送进去喔?」
「我愿意!」
「不道谢吗?」
「非常感谢您!」
最后下定决心的关键,就是我并不想去前线。
人类是受恐惧驱动的生物啊!
「那么,我这就去为您在魔王城生活做准备……魔王复活可是国家最高机密,不能随便让人知道,您能接受这份工作真是太好了呢!」
意思是不接受就要灭我口吗……
明明打从进入魔王城之时,就注定被迫接下这份工作,但我心里却感受不到丝毫勉强。
应该是我打从心里同情魔王,希望能为魔王做点什么事吧。
「那你呢?也会住下来吗?」
「我的职责是寻找勇者,接下来也要继续寻找……况且,您的剑似乎不是圣剑呢?」
薇薇望向魔王。
魔王点了点头。
「根据吾脑中先前魔王的记忆,剑身的确不一样。圣剑更黑,会绽放出燃烧般的光亮。」
「……也就是说,我必须去寻找新的勇者和圣剑。因为真正能致魔王于死地的只有圣剑,普通的剑连想伤害魔王的眷属都很困难。不过在那之前,我会先将您的行李带过来。」
薇薇转过身去,最后又说了一句:
「太好了,这下子这里真的成为您的城了呢——那么我告辞了。」
她说完准备离开。
不过——
「既然大门从里面无法开启,你要怎么出去?」
「只要身上未流有魔族的血液,就可以出去喔。」
「咦~可是我出不去啊?」
「那么,您身上或许流有魔族的血液吧……再会了。」
薇薇留下这番暧昧不明的话语就离开了。
现在,这个没有窗户且大门紧闭的石造密室里,只剩下我和魔王两个人。
前所未有的尴尬气氛,让我忍不住一直偷瞄着魔王。
黑色长发百无聊赖地摇晃着,红色眼眸也百无聊赖地溜转着。白皙小手紧紧抓着漆黑的裙摆,原本纯白的手背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泛红。
「哎呀……」
我猛然向后倾倒。
仔细一看,原来是魔王的身体忽然倒向我,双手紧伏在我的胸口上。
原本就十分白皙的脸庞更加苍白,几乎可说是惨白了。
「……你还好吗?」
终于打破了沉默。
魔王仿佛私密之处被看见似的,露出羞赧的微笑。
「没什么……吾方才太过投入,似乎过度使用魔法,都忘了自己的能力还不足……实在是太丢脸了。」
「过度使用魔法?……啊,对喔,施行魔法好像需要使用血液。」
所以这是贫血现象啊?
她在追逐我时,使用各种魔法——也就是说使用了大量的血液。
而我差点死掉的时候,又不顾自己贫血,用魔法为我施救。
这样教我怎么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她香消玉殡呢?
……她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说什么我也要拼尽全力,达成『勇者』的使命……
「啊,对了……」
「怎么了?」
「就是……我现在……成了你的『勇者』……」
「那个、那是……暂时的而已啦!吾可没有认同你喔!叫你『勇者』只是为了方便才省略『暂时』两个字的!不过你会好好陪吾玩吧!吾最怕无聊了,身为吾的勇者这是最基本的职责喔!」
「知道啦!还有,谢谢你救了我。」
魔王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
「……唔,也没什么,吾只是讨厌有人死掉。」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转过头去。
「啊,对、对了,吾还没自我介绍呢——」
魔王突然回过神,接着猛然击掌,看着我说道。
「吾之勇者啊,吾之名为爱儿爱丽丝·伊布瑞斯·塔尔塔罗斯,是支配魔界全域的魔族之王。尽管崇拜吾,景仰吾,低垂你的头倾听吾的话语,陪吾游戏作乐吧!」
好气派的自我介绍!
不知道魔界的规矩是怎么样,但人类——至少就亚斯兹拉庇王国的规矩而言,在上位者自我介绍后,不加以自我介绍是很不礼貌的。
我可不能打一开始就惹魔王不高兴。
「那个,我的……」
「吾准许你叫吾『爱儿』。」
「『爱儿』!?」
瞬间气势全无……
看样子,魔王也是很随兴的人嘛。
我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吾说勇者啊,若不是这个世界起了战争,吾怎么会显现呢?吾向来为了回应星宿的悲鸣而现身,以人类的哀叹为粮。难道这世界已陷入战火之中?勇者啊,向吾吐实吧!」
「这、嗯……没有战争、没有战争啊……」
事实上……从我懂事以来,战争早已是日常的一部分了。
能战死沙场是无比的荣耀——这样的价值观更是深植年轻人心中。
这些事都不能让她知道。
「哼,总有一天,星宿的悲鸣与人类的哀叹益发强烈时,世界的力量高涨,魔之族人也会大量涌现。勇者啊,隐瞒是无用的。还是你要有奖赏才会老实说呢?吾最喜欢挖掘秘密了,不管是让你的身体乖乖听话,还是要践踏土地来逼迫你,吾可是有很多时间慢慢拷问你的喔?」
「呃~不用了!」
「别客气嘛!」
魔王缓缓挪动膝盖,伏上我的胸前。
我想要闪躲,或是把她推开。
但是……身体却完全不听使唤。
「吾已经用魔法固定你的四肢,你只能乖乖地把身体交给吾,任凭吾咬你、搔你痒。忍耐不住的话,就尽早投降吧。吾可是不杀降者的喔,吾身为君王,尚且怀有慈悲之心呢。」
魔王爱儿爱丽丝的嘴里竟然吐出这么可怕的话来。
不妙……糟糕了……
让外表像个小孩的女孩子舔遍全身、搔痒、轻咬,恐怕会唤醒我身体里某种邪恶的力量啊……!
纤细的大腿,柔软的腹部,摩擦着我的胸口。
爱儿爱丽丝将上身倒向我,紧覆着我。
红色的眼瞳、红色的唇、红色的舌头逐渐逼近。
我的四肢被牢牢固定着,动弹不得。
「击败吾之勇者啊,毋须顾虑。你已经是吾的勇者,是属于吾的了。吾将在你身上刻下吾之印记,刻下永不磨灭的联系。」
呃——要是我真的是薇薇或爱儿爱丽丝口中的勇者……
现在却陷入了绝境……
到底要怎么脱逃呢?
〇
「你还真是顽固欸!就算是石像,身体也比你柔软多了!吼,真是的……看样子,吾的勇者日后可有趣了!」
魔王爱儿爱丽丝一脸神采奕奕,看起来心情很好。
我连回答的力气也没有,只专心地做着饭。因为爱儿爱丽丝突然大喊「我肚子饿了!」。
这里是魔王城的厨房。
如同亚斯兹拉庇王国的建筑,几乎是以石头建造而成的。但是,一般民宅内部装潢大多是木材就是了……说起来,这座城究竟是什么来历?是从人类手中抢夺而来,还是魔王军自己建造的呢?
哎,也不重要啦。
魔王城里的厨房十分宽敞,即使同时容纳十几位厨师也不觉得狭窄。事实上,我从进入厨房,查看食材贮藏室的库存,再走到调理区,至少走了十步以上。也就是说,光是这厨房的一半大,就有十美特隆的距离。
比我的房间大上好几倍呢!
「……啊,爱儿爱丽丝,麻烦火调大一点。」
「吾心情很好,就让你见识烧尽世界的火焰吧!」
「会把锅子烧坏,请住手。」
还会顺便连我也烧了。
再说,没事秀什么火焰啊,待会儿又要贫血了。
今天的晚餐是亚斯兹拉庇王国人人都会做的『杂煮』,只要把喜欢的肉类或蔬菜统统丢到锅子里炖煮就行了。话说,王国内的肉类向来以军需为优先,平常很难吃得到,真不愧是拯救世界的工作,储存了大量肉干,今后我就可以大啖美食啦。
但是负责做菜的是我。
……也来教一下爱儿爱丽丝做菜好了?
嗯,好主意。既然我是爱儿爱丽丝的『老师』,就应该像军官学校里的老师教导我们般,教授她戦斗、戦术、战略、历史、地理、国文、国家学、算数、料理、野营、军律……我也很不拿手的军律和国家学就算了,不过不好好传授法律知识可不行。
之后再慢慢考虑吧。
总之,现在的职场中,有小镇上吃不到的豪华料理,以及无尽的自由。
还有……爱儿爱丽丝。
对人类——应该说是对我——十分友善的魔王。
这样的职场简直太完美了。
不知道薇薇什么时候会找来新的勇者,不过在那之前,就在这里和爱儿爱丽丝两个人悠哉地过日子倒也不赖呢……
这时——
「唔……勇者,料理还要再多做一点。」
「追加?有客人吗?」
「不……不是客人……说是客人也可以……好像快出来了。」
「快出来了?」
居然在我做菜的时候讲这么恶心的话……不过,我立刻就明白不是这么一回事。
——是黑暗。
望着我的魔王背后,出现了一片黑暗,接着逐渐化为具体的形状。
两团黑暗。
黑暗似乎是不可数名词,但是眼前的确有两团黑暗,而且分别凝固成人型——
啦!
随着像是豆荚弹开般的细微声响,黑暗化为两名少女。
「魔王陛下第一眷属、龙人族长女——八千矛美渚为敬爱的陛下特此参上!」
优雅轻柔,又显得沉稳的嗓音。
再仔细一看……绿色的长发,碧蓝色的眼眸。
沉静高雅的面容,身穿袖子宽大如蝴蝶翅膀般飘逸、长度只及膝上的短丈和服,那名女子向爱儿爱丽丝低头行礼。
「魔王军先锋!人狼族长女!蕾拉·德罗兹多夫!将铲除陛下身边一切阻碍,自魔界参上!」
爽朗坚定的声音。
我稍稍移动视线,只见一名灰色头发、金色眼眸的少女正弯腰鞠躬。
一身漆黑、宛如指挥官的服装,腰上佩挂着曲刀……给人强硬、认真的印象,浑身散发出军人的气息。
两个看起来都和爱儿爱丽丝差不多年纪。
爱儿爱丽丝望着两人。
「免礼。你们都是吾的同胞,吾准许你们和勇者聊天玩耍。」
「这是我等的荣幸……陛下,我一直期盼能再次见到您。自从陛下在这个世界显现以来,我便朝思暮想……多么想紧抱陛下,和陛下脸贴脸、口碰口,一起泡汤洗澡,拯救我枯竭的心灵。」
名叫八千矛美渚的女孩以火热的视线注视着爱儿爱丽丝,完全无视于我的存在,紧紧握住爱儿爱丽丝的手,磨蹭着她的脸。
「快住手,美渚!吾并非你的洋娃娃!」
爱儿爱丽丝似乎不太高兴。
「……你就是勇者?」
名唤蕾拉·德罗兹多夫,一头灰色头发……头发上有对狼耳,仔细看还长了尾巴的少女,毫不掩饰敌意地瞪着我。
「就算瞒得过陛下和美渚,也绝对瞒不过蕾拉的。蕾拉的敏锐嗅觉可以闻得出你身上的可疑气息。没错,我一下子就闻到香草的诱人芬芳以及烤肉的味道了!」
我看她是肚子饿了吧?
口水都流出来了。
「……我煮了很多,要吃一点吗?」
「哼,我不会接受你的恩惠的!……不过既然你再三坚持,我就勉强吃一点吧……」
她的尾巴拼命摇晃着。
啊啊,看来这个叫蕾拉的女孩藏不住心事呢……了解!
「哎呀呀……一下子就和蕾拉打好关系了呢!」
叫美渚的女孩轻轻用袖子遮掩着嘴巴,优雅地微笑着向我走近一步。爱儿爱丽丝好像拼命想躲着她似的。
「我才没有要和他套交情呢!料理是无罪的!」
蕾拉拼命反驳,但一边说一边偷瞄锅子,实在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请多多指教,勇者大人……美渚是魔王陛下忠实的仆人……既然陛下对勇者大人同等以待,美渚也就是勇者大人的仆人。」
「这……」
「哎,实在是太令人兴奋了呀。在魔界里,陛下身边没有任何男性,一想到勇者大人将会受欲望驱使而袭击陛下,美渚就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了呢。」
「不不不……」
美渚这孩子竟然说了这种话……
实在是太危险了。
「咳咳!喂,勇者,吾的餐点没被你烧焦了吧?」
「咦?啊,请放心……要是担心的话,把火调小一点不就好了。」
咳得也太故意了吧。
「话说回来,勇者,这几位吾的眷属,是吾的魔力高涨时便会自动召唤的魔物喔……」
爱儿爱丽丝双眼盯着我。
「……为什么吾的魔力会如此高涨呢?」
糟了!
「勇者啊,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爆发战争吗?世界真的和平吗?星宿和人类没有发出哀叹吗?还不需要吾动手毁灭文明吗?」
爱儿爱丽丝一步步逼近,我不禁向后退。
「哎呀,你要去哪儿啊?」
在我身后的是蕾拉。
右边是炖煮着杂煮的锅子。
而左边则是——
「我想听听勇者大人怎么说呢?」
——美渚。
「好了,勇者,要吾继续方才的拷问吗?这回就不只是舔你咬你搔你痒了喔?要是你不好好解释清楚,吾就要对你呼噜呼噜苏噜苏噜了喔?」
居然是奇怪的状声词,我脑海里浮现了各种意义不明的画面。
尽管感受到周遭要求说明的视线,但我也只能苦笑了。
太奇怪了吧……还以为可以悠哉悠哉过日子也不赖,结果根本一点也不悠哉嘛!
我在三名少女的注视下冷汗直流。
啊啊,真是的……
魔王城生活。
恐怕比我想像的还要麻烦啊!
饶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