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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与杀人忌共度里盆会 第三幕 锈蚀的爪刃

8月14日(星期三)

今天也跟鲍伯同学他们一起过。

我们聊了好多好多事情。

其中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就是杀人。

鲍伯同学的力气太大了,听说她才刚抱住喜欢的人,

那个人就被杀了。啊呜啊呜……

千寻同学喜欢吃肉喜欢得不得了,

据说眨眼间就吃掉三个人。

(千寻同学很娇小却是个大胃王,长城都觉得吃不饱、肚子饿。)

道郎同学虽然没有亲口告诉我,

但根据鲍伯同学私底下转述,

他好像不小心失控就杀人了,后悔全推给寄宿在手上的恶魔(天使?)。

是不是觉得没推卸责任就会被罪恶感击垮呢……听完大家的过往后,

我内心浮现许多感触。

「你刚才说、要杀了……京辅?」

「没错。如果姊姊杀不了这个孩子,我就一命抵一命杀了这个男的。二选一应该很简单吧?是要取陌生路人的性命呢,还是要让认识的人丢掉小命。从两者间选出一项。快做出抉择吧,姊姊。」

姊妹交谈声在杳无人烟的田埂路上响起。身为姊姊的锐利目瞪口呆,妹妹神乐则态度超然——立于两人间的京辅没有插嘴余地,视线来回游走。

神乐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变化,就这样注视著锐利。

「……蛤?你这话、什么意思……如果我不希望京辅被杀,就要马上杀掉那孩子吗?开、开什么玩笑……这种事,我怎么可能选得出来!?」

「是吗。那就只能让这男的受死了。」

「别开玩笑!」

「我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相对于锐利的叫嚷,神乐的态度没有半分动摇。

她对那些反应弃之不顾,冷酷无情地进逼。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很可惜,这是命令。是芙蓉大人指派的正式任务。找机会摊在你眼前,让你在珍视的人命跟不痛不痒的人之间做出抉择,就是这样。」

「咦……」

锐利听了为之语塞。

而在京辅的脑海里,芙蓉的身影一点一滴浮现。

她的母亲对外摆出亲切笑容,却在暗地里策划这起阴谋是吧。

就像取人性命前都不会亮出凶器的暗杀者,一直隐藏那疯狂思想、不露出半点真面目吗。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母亲大人要下这种命令——」

「这都是为了让你成功杀人。姊姊。芙蓉大人一直如此期望。你应该也感同身受才对。没什么好犹豫的吧?快杀吧。不杀的话,这个男的就会命丧黄泉。会因为你的关系遭人杀害喔。讲白点,你已经逃不了了……是要用自己的手亲自了结性命呢,还是要藉我的手间接杀人。现在的你,只剩这两条路可选了。」

「……一定要选吗?」

「非选不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吧,姊姊?这件事,其实是我从芙蓉大人那获取的任务。对红羽家的暗杀者来说,本家当家的命令必须绝对遵从……再怎么耍嘴皮子也没用,我可不打算理会那些戏言。刀就是要拿来挥的。你自己也是如此,内心应该很清楚才对。」

「————」

一阵沉默。锐利苍白著脸,依序看著神乐及京辅、最后是那名倒地的女孩子。

她低下头去,唇瓣紧绞在一起。

「……我知道了。」

苦恼再苦恼,锐旧最后抬起那张脸。

她扔掉水球,朝女孩子(目标)的所在位置走去。

「你说得对,神乐……总不能一直逃避下去,对吧?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喂、喂——」

「你别过来碍事。」

京辅打算阻止她、伸手去拉她的手腕,锐利则半垂著眼看过去。她的眼神坚定不移,蕴含强烈的拒绝之意。

「……这是我个人问题。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算我求你,别碍事,京辅——别挡、我的路。」

「锐利……」

她甩掉那松脱开来的手,自京辅身旁通过。离去之际,她用只有京辅能听到的音量致歉:「……对不起了。」

神乐甩甩浴衣袖子,将摺扇打开。

「姊姊说得没错。你只要在一旁乖乖祈祷,祈祷自己不会丧命就行了。曾经残杀过十二人的杀人魔,是为了什么原因停止杀人……用不著担心,我不会毁约的。

只要姊姊洗刷了『血锈爪处女』的污名,我就不会碰你一根手指头。是说我也不想碰。」

「——你没骗我?」

锐利来到神乐身边,和她对望。

「当然。」神乐掮著扇子回道。

「芙蓉大人指派给我的,就只有刚才那道命令而已。只要你确实杀掉她,这个男的就能活命喔?」

「……是吗。那就好。」

锐利点头,视线朝下落去。身著淡黄色浴衣的女孩子倒卧在地,已经失去意识。锐利在她身旁跪下,将女孩子的身体翻转过来。

「呜——」

这时她口中发出声响。

那是张天真无邪的脸庞。女孩闭著眼睛,胸口配合呼吸频率微微地上下起伏。神乐的运劲似乎拿捏得宜,女孩脸上表情很安详。

「她的名字叫小雏……对吧?」

锐利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朝女孩子伸手过去。她边注意指甲、不让它割到女孩,边轻抚著女孩的脸颊。就像在对待易碎物品般,谨慎而轻柔。

「你在做什么?我不是叫你『杀』她吗——」

「别说了。」

语气听起来很静谧,却又很强硬、不容拒绝。锐利定睛凝视女孩并厉声喝道,神乐瞬间瑟缩了一下。

不过,她又立刻「……哼」了一声,举起扇子掩嘴。

锐利的手从女孩身上移开,她闭上眼睛。

「我要杀了。」

当锐利睁开眼睛时,身上气息已经完全改变。

那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冷酷嗓音。就连风声都为之停惧。

锐利的右手缓缓举起。食指、中指、无名指上装了三把刀,在星光照射下闪耀著寒光。

锐利瞄准某个地方,是女孩的白皙咽喉。

她的颈动脉毫无防备,锐利对准该处、毫不犹豫地挥下爪刃——

「别杀她。」

——正当她要出手时。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令锐利全身大幅度地跳动。她的手停在半空中,用一种恢复理智的目光看向京辅。

渐渐地,锐利脸上的表情被愤怒占据。

「你、你搞什么……我不是叫你别来碍事吗!?」

「烦死人了。」

京辅出声反抗,锐利畏缩地「……唔」了一声。

「我知道你不希望受人干扰,我也明白你很想杀人——但我拒绝从命。为了救我,必须杀掉那个女孩?少在那自说自话了!要是我眼睁睁地见死不救,不就跟狠心的杀人犯没两样了!?」

「啊——」

锐利放下前一刻还高举的手。

京辅叹了一口气,凝望著那对铁锈色瞳眸……

「抱歉,但我用尽一切力量也要阻止悲剧发生。很不巧,因为怕死就乖乖在旁边看,我可不是那种听话的家伙。『只能让一人活命』,这种莫名其妙的单选题,我要亲手毁掉它!」

「京辅…………」

「——混帐。」

此时,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神乐一双眼狠狠盯住京辅,里头暗藏炙如烈火的怒意。

「你在旁边插什么嘴啊?不过是个卑贱的东西,竟敢在那耀武扬威……莫名其妙的人是你。到底有没有在设施里更生啊?讲话还很头头是道嘛……明明就杀过十二个人,都是个杀人魔了。」

「错。」

「哪里说错了?」

「我没杀过半个人。只是个——平民百姓罢了。」

「^………………」

神乐听完没有反应。她沉默了一秒后说:

「哈啊——真的是那样吗?是的话就算了,没什么大碍。你是杀人魔也好、不是杀人魔也罢,我都不会改变作风。如果你不打算乖乖待在人命天秤上,我只好把你杀到站都站不直、再丢到天秤上。」

神乐阖上铁扇,朝京辅那转过去。

「妨碍我执行任务的罪可不轻喔?就算你很嫩,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正合我意。放马过来吧!你刚才也说过嘛?『锐利能选的路只有两条。』不过——」

京辅握住汗湿的拳头,紧咬著打颤的牙关。一把脱去穿不惯的夹脚拖鞋、赤脚著地,接著露出不以为然的笑容。

「她能选的路,其实还有一条吧?只要我反过头来击败你,锐利就不用做出任何选择了。」

「……………………咦?」

锐利睁大双眼,呆愣在原地。

神乐则应道「——你说什么?」接著眯起双眼。

「这句话是认真的吗。如果是真的,你这家伙就笨到无可救药了。自以为了不起也该有个限度吧?就让我帮你认清自己是什么货色吧。」

喀恰、喀恰地踩响木屐,神乐朝京辅逼近。

一步、两步、三步……

京辅全神贯注地注视著她的动向,将拳头架在备战位置。

四步、五步、六步、七步,剎那间——

——喀铿!突然有道特别明显的声音发出,神乐的身影就地凭空消失。

「什……!?」

下一刻,京辅左侧头部遭人横向撞击。沉重的打撃有如被金属球棒全速击中,连头盖骨都为之震动,京辅的身体立刻朝旁边倾去。

「呃!?」

紧接著又是一记攻击。右侧头部遭人大力猛殴,京辅的头朝反方向偏去。坚硬的触感让人不觉得是出自人类拳头。

视线尾端直冒金星,一条银白色的曲线狂奔而来。

「咕!?」

敌人自下巴下方剌出追加攻击。震动直达脑部,眼前被一片白光笼罩。意识开始剥离。

京辅摇摇晃晃地后退,之后一屁股栽向后方。

在他脚边,一对木屐喀铿地摆正。

神乐悠然自得地俯瞰著京辅。

「……哎呀?你不是说要反过来打倒我吗?我看你似乎连反应都来不及嘛。」

她右手上正握著——阖起的铁扇。

「一旦我展开刀刃,你会连自己什么时候被砍都不知道,直接一命呜呼喔?你能保住这条小命,全都多亏我大发慈悲。」

嘴里说著,神乐浑动手中的武器。

左颊惨遭铁扇招呼的京辅被击飞出去,滚落在柏油路上。

「京辅!?」

锐利发出惨叫。神乐则甩甩附著在扇身上的血——

「——姊姊。我现在就要来虐杀这个男人了。如果你想救他一命,可得杀了那个孩子啊?我是用刀背打没错,但毕竟还是很有分量的钝器……再这样磨蹭下去,一切就为时已晚啰。究竟是我杀他的速度比较快,还是姊姊会先杀掉那女孩——来吧,让我们用平常心对决一下。」

神乐嘲弄地说著,同时瞄准京辅的鼻梁挥下铁扇。

XXX

「唔——」

打击以视觉无法辨认的迅雷之速来袭,京辅则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当神乐的凶器击中地面,他就抓准那瞬间弹起身,不顾一切地使出擒抱。

「别小看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动作好迟钝。」

神乐轻轻松松避开擒抱,在擦身而过时拿铁扇敲进京辅的右颊。京辅再次倒向

地面,神乐则用木屐踩住他的后脑勺。

「你以为那点程度的小动作就能抓住我吗?真可笑……看样子你连武术的基础都没有啊,根本是个门外汉嘛。」

「吵死了!」

神乐出言嘲讽,京辅则对她大声咆哮。

他使尽吃奶力气抬头,硬是把神乐的脚甩开。

「……!?」

神乐重心不稳地摔去。京辅起身时顺势击出右直拳,但——

「我已经说过你的动作很迟钝了。」

神乐身形敏捷地避开拳头,抓住京辅的手。右手被定在交叉的手和铁扇间,接著——

「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手一扭。神乐翻转躯体滑身,来到京辅背后。关节遭到铁扇凹折,京辅发出惨叫,两只脚的膝盖朝地面坠去。

神乐将京辅的右手扭到背后固定住,嘴里吐出叹息。

「你啊,就只会像个白痴一样乱挥拳头吗……真是让人目瞪口呆啊。力道确实是很强没错,这就是暴殄吧天物吧?虽然我没什么实力,但认真认真起来出招的话——就会

像这样。」

「咕啊啊啊啊!?」

神乐才施加力道,手腕那就爆出更加骇人的剧痛。

眼看京辅饱受痛苦,锐利激动地出声叫道「神乐!」然而叫唤后,她又沮丧地垂下头去,转用孱弱的声音说著。

「……快住手。求求你,别再继续下去了……别再伤害京辅了。我会杀了她……一定会、杀了这个孩子……求求你了。」

「————姊姊。」

神乐一脸不悦地扬起眉毛,回道:

「看样子你还没搞清楚状况嘛?你现在该做的不是求我,而是杀人才对吧。希望我住手,就快点杀掉她啊。我看还是得推你一把才行。不放了,我要折断他手!」「咕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辅——!?」

神乐朝无法动弹的手腕施加体重,一口气加重力道。

朝接合处施打铁扇,这种关节技轻而易举就能破坏区区人骨——照理说是这样。

「……!?」

然而,最后却折不断。手一点损伤都没有。

面对超乎常理的肉体强度,神乐有些吃惊。

「给我放手————!」

「啧——」

京辅看准破绽挣扎,成功逃离箝制。

他按住疼痛的手腕、与神乐对峙,并朝锐利叫嚷道:

「别担心我了!不想杀就别杀。我绝对不会让她得逞……你只要顾虑自己的事就好了!」

「京、京辅——」

「住口!」

神乐挥动铁扇,朝京辅送出一记打击。

京辅以手接下那记打击,出声叫道:

「别因为我会丧命就动手杀人!别因为神乐的威胁就去杀人!问问你自己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非夺那孩子的性命不可!?」

「那、那是因为……」

「还不是因为她姓红羽!」

神乐代替锐利回答了,她边踩地边挥舞铁扇。

辅瞬间始抬高手臂抵挡,但铁扇瞄准的是左侧腹——他「咕啊!?」一声,重心不

稳起来,神乐一面朝他舞出铁扇狂舞,一面说道:

「我族世世代代都为暗杀而活,是由杀手组成的世家……我们出生在这样的家族里,早就不是人了。我们是刀。为了斩人才诞生到世上、历经千锤百炼的武器。竟然问刀为何而斩,真是笑死人了!刀是为了杀人才铸造的。砍不了人的刀一点价值也没有吧?根本不具任何意义吧?姊姊!」

「神乐——」

「别开玩笑了!」

京辅在铁扇狂舞中巧妙闪躲并击出拳头,开口怒吼道。

「你们两个都一样,不是刀而是人啊!应该要有相应的感情才对!红羽怎样、祖先们怎样、环境又怎样,那种事根本一点也不重要吧!?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一旦杀人就回不去了,你要想清楚——」

「你又懂什么了!?」

避开自左钩拳转换的上钩拳,神乐将铁扇挥出去。京辅遭人反击后飞出。

「相识不过短短几个月罢了,区区外人别说得一副自己很懂的样子!我跟姊姊,从出生后就一直形影不离地磨练杀人技巧。远远超乎你的想像,我们经历了既严苛又可怕的训练……明明经历了许多,你现在那副德行又是怎么一回事,姊姊!?为杀人而生、为杀人而育、为杀人而活,这样的你没了杀人功能,最后还剩下什么!?」

受到对方严厉质问,锐利「……呜」地湿了眼眶。她的视线在京辅和神乐、那名女孩间游走,神乐看到她的举动后咬住嘴唇。

握住铁扇的手更加用力,狂击则越演越烈。

「你应该不是那么脆弱的人吧?动作比我们这些兄弟姊妹敏捷,比任何人都强,甚至还获得超越芙蓉大人的美评,你是打算继续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请你别再让红羽……别再让我失望了。」

「……神乐?」

不知不觉间,叱责转变成无助的哀叹。虽然在战斗上占尽优势,但她的表情却非常拚命、已经失去原有的冷静。

神乐的反应让锐利有所行动。

她将爪刃怀抱于胸前,凝视著女孩的白皙喉头……

「喂,等等!别冲动——」

「我不是叫你闭嘴了吗!」

神乐出掌打击京辅的下颚。

「你对红羽的事一点都不了解,少在那乱吠了!」

京辅因脑震荡而浑浑噩噩的,铁扇继续朝他的侧脸招呼过去。不过,京辅并没有倒下。他咬紧牙关、死命站稳脚步,用尽全力释出回旋踢。

「给我闭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

踢是踢了,却没踢中。京辅的拳脚攻击依旧无法伤神乐分毫。但他还是拚命抵抗,不放弃战斗。

「对,你说得都对!我是正常社会里出生、长大的普通人,一点也不清楚你们暗杀者跟黑社会的事!就连你家的背景都不是很清楚!不过,无法痛下杀手是什么样的感觉,我可是感同身受!」

「京辅……」

锐利的双眸被泪水浸湿,目光摇曳。

少女对别人的事太有同理心了,以至于杀不了人——话虽如此,她又说『我想杀人』。那是她的真心话吗?是真正的想法吗?是发自肺腑的愿望吗?

好强、爱逞能、不擅表达,对方是个内心善良的少女——举凡京辅被同学们包抄、被沙魔夜或炼子玩弄、为绫花的事烦恼……现在想想,她总是细心挂念周围的人。

反之,自己的感受却很少表现出来,打算全凭自己的力量解决。

想要默不作声地远离盂兰盆会会场,锐利当时的身影在脑海中闪现。

所以京辅他——

「你很害怕杀人对吧?不想杀人吧?明明不想做却说『我想杀』,到底是为什么啊!?不就是因为一天到晚都在顾虑他人,忽略了自己的感受,打算勉强自己一肩扛起吗!?你应该多——」

「闭嘴!」

神乐用铁扇敲击京辅的太阳穴。虽然皮肤裂了、还流著血,但他一点都不在意。京辅一直目不转睛地看著锐利、对她大叫。

「你应该多珍惜自己才对,笨蛋!把红羽的事、神乐的事、我的事全拋开吧,好好面对你自己的心意——!!」

「……!?」

京辅大吼,同时使出吃奶的力气挥出右腕。

神乐没有避开。京辅的拳头就这样贯往神乐侧腹——

下一秒,京辅的身体飞向空中。

「——咦?」

现在是什么情形。

理应打中神乐的拳头扑空了,当他注意到时,眼前正呈现一百八十度回转。等

脑袋理解到自己被拋出去时,京辅的左肩早已率先坠往田埂。

泥水四溅,京辅的身体沉入一片绿海中。

震惊的感觉远远超越疼痛。京辅一面吐出吃进嘴里的泥巴、一面起身,神乐则从田埂路的上方俯瞰京辅。

双方的视线一交锋,京辅背后就窜起一股寒意。

「好了,到此结束吧……」

神乐朝腰后方伸手过去,从腰带中抽出第二把铁扇。

她左右手同时展开扇面。带著金属气息的声音响起,银白之花在暗夜里绽放开来。扇子前端磨得光滑锐利,发出日本刀特有的光泽。

「你实在很耐打,真是令人厌烦透顶。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倒下……简直跟钢铁没两样。根本不是人。不过,我们红羽一族的刀可是连金属都能斩断。换句话说,肉体再强也没用——」

「神乐!」

「…………姊姊。」

神乐缓缓挪动颈项,朝锐利看去。

她的侧脸蒙上些许阴影。

「这是我最后的仁慈。要是你敢说下不了手,我就会慢慢将这个男的活剥喔?就在你眼前,我要慢慢将他凌迟至死。你选哪边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就按你的希望选择未来吧。」

「————」

对方毫不留情地追逼,令锐利呼吸为之一窒。

眼神朝神乐回看过去,但她一直紧抿双唇。京辅也不发一语。他想说的都说了。接下来,就看锐利怎么选了。

「我、我希望…………」

锐利注视著那名女孩。现场被一片沉默笼罩。

只剩青蛙和虫在鸣叫。混著风和树叶的沙沙声,能听到远处传来祭典的喧嚣。

「………………」

最后,锐利终于伸出她的手。

伸向女孩白皙的咽喉——将爪刃压在颈动脉上,接著闭上双眼。

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著。

「对不起。」

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的呢。

静闭的眼帘掀起。

下一刻——

XXX

「…………对不起。」

锐利又道了一次歉,之后将爪刃抽开。

并不是朝横向抹去。手指抽离女孩的身体,锐利将凶器紧紧地抱在怀里。

「还是做不到……我下不了手。」

她腿一软、跌坐下去,声音孱弱地絮语著。

神乐则哑口无言地「…………蛤?」了一声。

「你、你在……在说什么啊!?」

她尖声怒吼。『你怎么选对我来说都无所谓。』宣告这句话时的冷静已经荡然无存,感情表露无遗——

「只要稍微用点力,动动指头就好了吧!?不过是那么一点小事罢了,为什么做不到!?再怎么没胆也该有个限度吧……软脚虾!胆小鬼!没担当!没用的家伙!也不想想都第几次了!?你是想一直当『血锈爪处女』,放任自己烂到什么时候啊——」

「我不想杀人!」

锐利厉声打断神乐的臭骂,语气激动地回应道。

自她眼角滴洒出泪花。

「我不是想杀却杀不了……是不想杀才杀不了人!伤害他人是件痛苦的事,很可怕,我最讨厌做这种事了!与其这样,我宁愿一生都当锈蚀的刀!被人看扁就算了!没错,其实我……我就是个软脚虾、胆小鬼、没担当的家伙、没用的人,是修也修不好的瑕疵品!就是这样,对不起……真的很抱歉,神乐……我就是、没办法杀这孩子。我不想……杀任何人。」

「姊、姊姊——」

「京辅说得没错……我活到这把年纪,一直都在欺骗自己。一直告诉自己必须回应大家的期待,身为长女一定要振作,不能让神乐失望,非得替父亲大人报仇不可……可是,我就是做不来。我做不到!不管我再怎么欺骗自己,都扭转不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我对内心的哭喊充耳不闻,假装自己都没听到,不杀他人,而是一天又一天地抹杀自我,深锁灵魂……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对不起,神乐。我对不起你,母亲大人。真的很抱歉……父亲大人。」

「……居然、有这种事…………」

眼看锐利一面呜咽一面道歉,神乐无力地垂下铁扇。

之后有一段时间,神乐整个人失魂落魄地恍惚著。

她用力咬牙,从紧抿的唇瓣中逸出低吟。

「…………是吗,原来是这样。」

神乐缓缓地挪动颈项,转而看向京辅。鲜红色虹膜、漆黑的瞳孔,愤怒与憎恨完全转换成杀意,集中射向某个碍事的家伙。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杀了这个男的。活活剖开这个害姊姊堕落的下三滥。从四肢末端入刀,慢慢切开他,切成细细的肉末,让他四分五裂、粉身碎骨,把他片成人肉生鱼片,盛大妆点一番,再让你尝尝……你就用心、用舌头细细品尝吧。让你明白自己究竟做了多么愚蠢的选择。用这个男人的死状跟血肉当处方,好好进补去吧。」

神乐毫不留情地宣告,朝外踏出步伐。

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手尖翩翩翻转著两把扇子。

下一瞬间I

「住手——————!」

「「……!?」」

神乐蹬著地面逼近,一道红影钻进她和京辅之间。

她瞪大双眼,煞住刚挥下的右腕。铁扇刀在防碍者——锐利后颈稍微被刀砍中时停下。

锐利扑到京辅身上、紧抱著他不放,以肉身保护京辅。被砍中的脖子冒出鲜血,沿著雪白的肌肤滑落。

锐利的身体纤细而柔软,此刻正瑟瑟地发著抖。

「锐、锐利——」

「你这样很碍事。快让开。」

神乐放下铁扇,直瞪著锐利的背部瞧。

「你护著他我很难下手。别做无谓的挣扎了,马上给我——」

「不要——!」

锐利坚决不放手,紧紧抱住京辅的身体。泪水一滴接著一滴滑落,她拋去所有矜持,像个任性的孩童般放声哭喊。

「我不让!死也不让。绝对绝对绝对——不让开半步!」

「你、你这人——」

神乐原本冷酷无情的表情染上一抹朱红。她挥高铁扇,朝对方爆出怒吼。

「该适可而止了吧,姊姊!?还真难看……你不让开就逼你让,就算真的不让,要杀他还是易如反掌。」

「一起死。」

「……………………什么?」

锐利维持紧抱不放的姿势回头,用力瞪视著神乐。

「如果京辅死了,我就跟他一起死!这样也无所谓就杀吧!?」

「你说什么——」

神乐惊讶得目瞪口呆。

「讲那什么、什么傻话……这种威胁太可笑了!你连别人的命都取不了,凭什么自我了结!?别开玩笑了。」

「人家不是在开玩笑!」

「人家什么啊!敢讲的话,现在马上做给我看啊!?如果你敢取自己的性命,要我放过这个男的也可以。」

「我知道了。」

「……………………什么?」

锐利站了起来,拿爪刃贴住自己的脖子。

她的指尖毫不犹豫地施力——

「姊姊!?」

瞬间,神乐拋掉手里的铁扇,惊慌失措地抓住锐利的手腕。

指甲拉离后看得到底下划出一道浅浅的伤口,鲜血渗了出来。

神乐无力地「……呼」了一声,脸色大变地怒道:

「我说你!在搞什么鬼啊!?」

「因为你叫我做,所以我打算自杀——」

「别真的照做好吗!白痴啊你!?害我、我的心脏都差点停掉……」

「这口气是为我松的吗?」

「才不是!」

神乐喊道,之后又「……啧」地咂了下舌。

她继续握著锐利的手腕不放,一颗头低垂下去。

从唇瓣里逸出虚弱的轻喃。

「你说你不想杀人,这话什么意思……这算什么啊,姊姊?」

神乐的声音逐渐哽咽起来。

她撇过脸注视地面,开始诉说著。

「先前那些日子里,为了杀人,我们一直磨练自己的身手不是吗?没日没夜地,一直在痛苦的修行中咬牙苦撑、不停锻炼……有好几次都在鬼门关前徘徊。但我们不是一起努力过来了吗。明明是这样的,你却在这种节骨眼上说『不想杀人』——」

「抱歉。」

「说抱歉又有什么用!」

神乐厉声叱责道,恶狠狠地瞪著锐利。

那对眼尾怒目而竖,浮现出淡淡的泪光。

「别跟我道歉!我不想、看到你这种样子……实在太难看了。会哭泣、沮丧、烦恼、苦闷……姊姊那副模样,我根本不想看到!你应该更强、更威风凛凛、更傲然,不论面对多大的痛苦都能成功克服才是啊!?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就一直仰慕那样的姊姊……看著你的背影,以你为目标努力到今天。」

「神乐……」

「——雅人大人去世那天,你还记得发生什么事吗?」

神乐所说的雅人大人,应该是六年前死去的父亲吧。

「当时的我七岁,姊姊十岁……我哭得非常悲伤,姊姊对我说过一句话吧?你说『我会替他报仇的』『杀了父亲大人的家伙,我会送他下地狱去。别哭了』,你对我这么说。我听到那句话就放心下来,心中的悲伤和恐惧逐渐缓和。我心想『姊姊一定办得到。一定会杀了他。』……内心深信不疑。但你却——」

神乐转身面向锐利。

她放开锐利的手腕,改抓住浴衣的前襟……

「你却说你杀不了人!别说替雅人大人报仇雪恨!?,就连一般人都……我从来

没受过那么大的打击。有种遭人背叛的感觉。内心愤怒不已。一路追随的背影突然消失无踪,我被人拋在一旁,觉得不安极了。我一直仰慕著你,你却从云端跌落谷底……让人不忍卒睹。」

「……是吗。」

「就是这样,害我觉得很厌恶。」

神乐咬住下唇。

她抓住锐利的前襟、硬是把她拉过来,劈头就是一阵臭骂。

「我最讨厌你了!之前总是用些难听的字眼眨低你,这次则是完全看清你了……我对你不再抱有任何期待。也不指望你做什么了。我别无所求!可以的话,希望你尽量不要进到我的视线范围内。一看到你就烦!从今天开始,别跟我扯上任何关系。」

「……嗯,我知道了。神乐你希望我这么做,我就照办。」

神乐的目光充斥激昂情感,用力瞪著露出寂寥微笑的锐利。

接著粗暴地推开她、放开她的衣襟,转而拾起掉在地上的铁扇。神乐将展开的扇面阖起并插进腰带里,转了个身打算离场。

「这件事就由我跟芙蓉大人禀报吧?之后你会有什么下场,全都不干我的事……

你就乖乖地、受死去吧。」

搁下狠话后,神乐跨出步伐。

有人对著她的背影说——

「别走。」

京辅不由自主地出声制止。

「……啊?」神乐不耐烦地转头。

「有何贵干。」

「我问你,你真的讨厌锐利吗?」

「讨厌得可以。」

神乐答得毫不留情。

不过,京辅并没有因此退缩。

「只因为锐利杀不了人?是喔……照这样看来,你对锐利的喜歓,根本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感情嘛。」

「——你说什么?」

铁锈色瞳眸里浮现出杀意。

京辅起身,勇者无惧地接下神乐的视线。

「我又没说错?如果你真的打心底仰慕锐利,怎么可能为了那点小事就讨厌她。

你的心意根本就只是嘴巴上说说而已。」

「…………蛤?」

「等、等等——」

「最近,我也面临过类似的困境。」

神乐浑身杀气,锐利则试图缓颊,京辅无视她们、继续说著。

「我遇到的困境,其实是妹妹她……一直以为是个普通女孩的绫花,居然能心平气和地杀人。跟你的情况对照,正好完全相反吧?」

当时的绫花亮出猎枪,企图狙杀炼子她们。

那时内心遭受到多大的冲击,到现在都还难以忘怀。一心认为妹妹是摸不著底细的怪物,两人间的距离一口气拉开。不过——

「……虽然是这样,我还是很喜欢绫花。能够杀人的你或许无法理解,我那时甚至觉得她很可怕。可是,再怎么说还是我的宝贝妹妹。那家伙对我来说很重要!比起厌恶和恐怖的感觉,喜欢她的心情更多……更强烈。我也知道她身上有许许多多的优点。要我讨厌她,这是不可能的事。」

「京辅……」

「————」

神乐不发一语、持续瞪视著京辅。

「难道你不是那样吗,神乐?说老实话,你并没有彻底讨厌锐利吧!?虽然嘴巴上一直不饶人,但你并没有伤害锐利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在那故做冷酷而已,就我这个旁观者看来,你并不是真的厌恶她吧?不坦率的性格是像到姊姊吗?」

「你这个人还真多嘴。」

神乐一脸不悦地皱起脸庞。

「你们兄妹俩怎样与我无关。爱怎样就怎样。也就是说我跟姊姊的事,轮不到你来插嘴。那种自以为很懂的长篇大论,能不能请你别再卖弄了?」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我已经说了。我很讨厌姊姊,根本看不起她。并没有仰慕她,也不觉得她很重要。以上。」

神乐将京辅的制止一刀两断,迈开步伐行走。

正当她想就此扬长而去时——

「这下我就放心了。」

远方传来人声。

就在神乐前方,瞬间有某样东西闪过。

仅只剎那。

「……!?」

神乐自腰带里抽出铁扇,朝半空中划去。

——铿!现场响起高亢的鸣音。接著,某样东西掉进田里、激起一阵水声。神乐展开铁扇,语气不悦地质问:

「……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

来自黑暗彼端,少年操著轻佻的嗓音给出答案。

对方现出真面目——

「看到妹妹们在耍天真,我才想稍微出手提点一下嘛?祭典的活动时间已经结束啰。接下来要进入血祭时间。」

来人是名身穿绯色袴、外添胭脂色羽织的华丽男子。

手里把玩著形似飞镖的武器,红羽刃更扯出一抹轻浮的笑容。

XXX

「……你说我天真?」

神乐嗓音里夹杂著敌意。

刃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耸耸肩。

「是啊。长女这次又杀不了人,还说出『我不想杀人』的蠢话来,次女则二话不说地放过她。不觉得这两人天真到令人想吐吗?」

「不觉得。」

神乐当场截落刃更的提问,掮了掮手中铁扇。

「会这样判断厚非吧?如果我杀了那个男的,她就要一起死,还差点自杀得逞。我除了收手还能怎——」

「那你就让她死嘛。」

「——什么?」

「想死的话就让她死啊。那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芙蓉大人不是下令了吗?我记得是『让她在京辅的命跟他人的命之间做抉择。』假如锐利选择后者。那你就该服从命令,断送前者性命才对。若是因为这样导致锐利死亡,我想那也是不可抗力。」

「…………唔。」

神乐的动作一顿。

刃更则毫不留情地重复强调。

「你自己不是也说了吗?说『讨厌锐利』。还说『会有什么下场都跟我无关』。若锐利打算自残,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那、那是因为——」

神乐的目光自刃更身上移开——

「你这话确实有道理,但姊姊的实力可是挂保证的……若用这种方式葬送人才,对红羽来说会是一大损失——」

「不会有问题啦。生锈的刀没有价值可言。」

神乐吞吞吐吐地反驳,却被对方二话不说地截断。

「可、可是……要怎么处置姊姊,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应该留待芙蓉大人裁决才对吧?」

「嗯。我们只能服从命令没错。所以说啦,遵从命令是首要之务。必须按芙蓉大人指示杀掉京辅弟,若锐利因这件事丧命,到时再看著办。要不要挥刀,不是我们这些刀该决定的吧?」

「————」

神乐闭上嘴巴,放下架在手中的铁扇。

刃更露出满意的神情点点头,之后朝锐利看过去。

「……就是这么一回事,抱歉啦?就让我代替神乐,取京辅性命吧。想自残的话请便。」

刃更朝她一笑,看看那布有伤痕的咽喉。

锐利移到可以保护京辅的位置,呈守护之姿敞开双手。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绝不让你、杀掉京辅!」

「锐利……」

「哈哈。」刃更被逗得喷笑出声。

「看样子你很爱他嘛!我当人家哥哥的心情好复杂……嗯,不错呢。如果他对你那么重要,想必丧命时会带来极大的打击吧。我这个人啊,对于彻底毁坏事物可是相当得心应手呢。」

赤铜色的眼眸眯起,捕捉住京补的身影。

「珍惜的东西在眼前遭人彻底毁坏,心灵通常都会崩溃。连心灵都被破坏殆尽时,内心就再也不会有多余的杂念了……就能成为毫不犹豫斩杀他人的道具。若是毁损过度、已经不堪使用的话,只要丢掉就解决了。」

「哥、哥哥……」

「王八蛋!」

京辅激动地吼了回去,刃更的嘴角则扯出一抹弧度。

「哼。情绪别那么激动,京辅弟。脑袋一充血,判断力就会降低喔,杂鱼特别容易沉不住气。」

「吵死了!少在那耍嘴皮子——」

京辅才想将锐利推开、打算挺身向前,刃更就若无其事地挥出手臂。下一秒,某样东西擦过京辅的左颊。他伸手按压,立刻摸到黏稠的血液触感,迟了些许,疼痛跟著涌上。

定睛一看,飞镖已经自刃更手里消失无踪。

黑色的刀刃溶进黑暗里、朝京辅飞来,将他的皮肤割裂。

「……要是你继续吵闹下去,我就拿喉咙开刀啰?我的刀除了刚才那把三刃手里剑——掷刀『夜断鸟』外还有多种样式。胆敢轻举妄动,我瞬间就能让你变得血肉模糊。」

「唔——」

「哥哥!」

屏退咬牙切齿的京辅,锐利说话的语气充满愤怒。

「快住手!要是你不住手,继续伤害京辅的话……」

「哈哈。那你就怎样?打算杀我吗。」

「不。我会把你弄到只刺最后一口气。」

锐利亮出双手上的指甲。

踏出的脚尖亦嵌有暗器——锐利架好为数十六把的刀,进入战斗模式。

「喔?……这下有趣了。只不过,我要杀的不是锐利呢?我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京辅弟。我的刀有远距离用、中距离用、近距离用、极近距离用,囊括所有攻击范围。你一进入我的防守范围,我就会马上杀掉京辅……你认为谁的速度比较快?你再怎么强,动作也快不过飞行武器吧?」

「………………」

「想拿来防我的刀,你的『朱裂』并不适合。那是攻击特化型暗器。运气好的话顶多打成平手吧?当你的刀一擦到我,留在原地的京辅弟就会鲜血四溅喔。」

「那、那种事……不试怎么会知道。」

锐利气势坚定地回应,但她的声音却很僵硬。手指也在颤抖。

硬要找出胜算,就只能冀望京辅自食其力避开刃更的刀了……

「对了,顺便跟你说一下,『夜断鸟』一次还可以投好几发喔?刚才只射出一发没错,不过我这次挺想投投看八发呢。这样刃数算起来就是全部再乘以三。」

「「……!?」」

一发就很难躲过了,数量那么多肯定躲不过。京辅等人陷入绝望,刃更则在他

们面前将双手交叉于胸前。他的手伸进和服袖子里,准备将刀射出。

接著——

「好了,要大开杀戒啰?飞吧『夜断鸟』。」

刃更抽出双腕。

大量凶器乘著夜色飞翔。提早一步做出行动的锐利转身,将京辅的身体撞开。

「……………………咦?」

京辅呆掉了,锐利则在他眼前绽出虚幻的微笑。

她用唇形对自己说『抱歉。』

景色缓缓地倾斜。

京辅看得一清二楚,就在他眼前——

如骤雨般袭来的日本刀密密麻麻,划破黑暗降下,打算让锐利从头到脚沐浴在碎人血肉的血祭里。

「狂舞吧『红雀』。」

——骤变就发生在那一瞬间。

突然有道黑影窜了进来,谱出华丽的刀舞。

凄厉的兵器互击声奏出合鸣。

在这片星空下,扇面有如羽翼般翩舞。

「「「……………………咦?」」」

有人为之震愕,不单只有京辅跟锐利而已。

刃更也一脸愣愣地看著半路杀出的捣乱者,看著那名操纵双翼铁扇刀、将投来刀刃全数挡下的少女。

「神乐?你怎么——」

「不知道。」

神乐不友善地做出回应,接著将铁扇放下。

「这具身体擅自行动了。我确实很生气没错,姊姊……但看样子,我似乎不希望你死掉。」

「咦?」

「……对不起。」

神乐出言道歉,声音很小。她背对著锐利说:

「当我知道你杀不了人时,做出一堆迁怒的举动,之后一直……或许一直在自欺欺人也说不定。假装自己很讨厌你,看不起你。假装自己不仰慕你、一点也不重视你……或许我一直在逞强、也说不定。」

神乐述说著。跟锐利首次自白『我不想杀人』的场景如出一辙——神乐也做出一样的事,她将那些日子以来深埋心底的真心话全盘托出。

「我原本是想马上跟你道歉的。认为第一次失误只是碰巧失败,只要你第二次能成功杀人,我就打算跟你道歉。然而,你却下不了手……接著又有第三次、第四次,我每次都藉机臭骂你,一再失去道歉的机会……总是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对你,就这样过了六年。」

「神乐……」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神乐转头看向锐利。

她用紧张的声音询问。

「你很忌讳杀人对吧。像我这样心平气和地杀人,那个……你有什么看法?是不是、很讨厌我——」

「笨蛋。怎么可能有那种事。」

「咦?」

「自从你出生后我就一直很喜欢你,一直把你当成宝贝。这是当然的吧?神乐,你是我最可爱的妹妹啊。」

「姊姊——」

神乐睁大双眼。

剎那谓,她像在压抑什么似的低下头去——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先前的事很抱歉。我果然还是很喜欢姊姊。喜欢那个夺走不了人命、心地善良的姊姊。」

说话时还是有些生涩,神乐缓缓地绽开笑容。那是京辅等人造访红羽家后,第一次目睹神乐露出笑靥。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这时有人加进来拍手。

神乐的表情瞬间绷紧。

刚才拍著的手朝左右展开,刃更语气夸张地发表感言。

「哎呀?两位,恭喜你们和好!哥哥我啊,看了好感动唷……毕竟你们姊妹俩吵架都吵六年多了嘛?真是想不到,看了场感人好戏啊!心灵都受到洗涤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别杀京辅弟了,大家开开心心地回家去吧——这种鸟事,哪可能成

真?」

瞬间,那抹笑容消失无踪。

轻佻的氛围依旧不变,眼里却闪著冷酷的光芒——

「我说你们……姊妹俩都太天真了吧?红羽本家的长女跟次女同是这副德行,简直让红羽的威名扫地。看样子身为长男的我,得在这重新教育教育你们才行吶?京辅弟就按原订计画斩杀,锐利跟神乐得彻底整治整治。你们姊妹俩那没栓紧的神经,就让哥哥来出手导正吧。」

刃更轻快地交叉双腕,抓取暗藏在袖子里的暗器。

神乐「……哼」了一声,抬手架住铁扇。

「那也要你杀得动才行。小心我回敬你几刀,哥哥——」

「你到后面去。」

屏退气势汹汹的神乐,锐利走向前方。神乐诧异地问道「……姊姊?」锐利则对她露出微笑。

「我要一个人处理。神乐你就帮忙照顾京辅吧。」

「咦!?喂,锐利……」

「我知道了。」

——没问题吗?都还来不及问,神乐就早一步点头。

「我不会让这个男的受半点伤害。你不用挂心我们的事,专心战斗吧。」

「嗯。谢谢你。」

「……喔?很有自信嘛。是没错啦,你的实力在我们红羽一族中算很出类拔萃。只不过,可惜了——」

刃更的杀气强大无比。

「在你生锈、腐蚀的这段期间,我可是一直在出勤呢。整整八年。我斩了数也数不清的人,八年来吸了不少鲜血……我的刀在鬼门关前历经千锤百炼。就凭你这种杀不了半个人的家伙,竟然妄想打倒我?哈哈——太夸张了吧,喂!?」

嗤笑的同时,刃更将手腕挥出。

利刃乘著足以跟子弹匹敌的速度疾射而来,肉眼根本无法看清。数量、轨道、角度、方向无一可判,得夜色掩护、难以判读的暗器结成刀雨,从四面八方袭来。面对这一切,锐利她——

「……呼啊。」

——边朝刃更走去,边打著呵欠避开攻击。

她头一偏,摇晃著那束马尾,时而弯腰、时而后仰,或抬起衣袖,变换步调时不忘回身,接著抬脚踩向地面,让木屐敲出声响。

锐利以行云流水之姿控制那纤细的身躯,从头到脚乃至各个关节都掌控得恰到

好处,动作俐落地穿过那片刀林刃雨。

「唔……别小看我,『血锈爪处女』!?」

刃更气急败坏地爆吼,追加释放第二、第三波攻击。但结果还是没变。刃更射出像霰弹的刀,却在没碰到锐利半根汗毛的情况下扑空——

「——咦?」

——并朝待在后方、一脸不敢置信的京辅洒去。不过,神乐及时谱出迅雷不及掩耳的铁扇舞,将那些暗器全数弹飞。那阵刀光就像在跳舞一样,随著刃器交锋闪耀光芒。

姊妹俩合力奏出不可思议的绝技奇曲。

不过,刃更也不是省油的灯。

「啄食血肉吧,『振罗鸣弧』。」

从右侧袖子弹射出飞镖后,一条红色锁镰立刻自左侧袖口探出。那把凶刃画著圆弧、瞄准敌人的头颅割去,锐利则眼明手快地屈身避开。

说时迟那时快,刃更出手拉动锁链。刚才横扫而过的利刃又折回来,从视线范围外袭击锐利。刃更还拉出另一条锁链,用夹攻的方式包抄锐利。那张淡粉色嘴唇弯成弦月状。

「哈!你完了——」

「好慢。」

下一秒,锐利爆发了。

就连在稍远处观看的京辅也不例外,速度快到连他都无法捕捉。锐利眨眼间就闪进刃更的死角,并在该点上迅时加速。以瞬身之疾逼近刃更——

「可恶,快回来——」

「绝断,『朱裂』。」

刃更还来不及操出新的暗器,锐利右手的爪刃就从胯下划向头顶,笔直朝上劈砍。

接著是左手、右脚、左脚、右手——剎那间就放出四发攻击。

「……!?」

刀光以咫尺距离擦过身侧,害刃更一屁股跌坐在地。

袖子和衣襬上布满切痕,从里头陆陆续续掉出手里剑、圆月刀、苦无、双刃刀等暗器。

居高临下地看著目瞪口呆的刃更,锐利撩高头发。

「这下是我赢了吧,哥哥?」

「哈、哈哈……说、说得也是。好像是你赢了——呢!?」

刃更以口代替吹箭筒,射出极微型小刀。锐利偏头避开,用木屐踢刃更的脸颊。

「咕噗!?」

「别做无谓的挣扎了。没用的。」

「展翅吧——」

「就跟你说那样没用了。」

「咕欸!?」

锐利用力踩著倒地的刃更的脸庞,露出一抹可人微笑。

「是我赢了对吧,哥哥?」

「…………我认输了。」

看样子总算放弃抵抗,刃更用无力的声音答道。

锐利神情厌烦地呼出一口气,脚从刃更脸上移开。京辅觉得自己好像还在作梦一样,呆呆地望著那道身影。

「根、根本强到爆炸啊……那家伙,原来她那么强啊?」

「这还用说。」

神乐收回铁扇,引以为傲地挺起胸膛。

「姊姊可是天才呢。不过她为人太善良了,缺点就是会不知不觉手下留情……但她认真起来就是那么强。没有人打得过她。」

她说话的表情相当开朗,跟之前的神乐判若两人。

神乐眯著眼睛、像在看什么耀眼的东西一样,目不转睛地凝视锐利。

「……话说回来,要怎么处理?安全起见,应该把哥哥绑起来——」

「啊啊!!?有了有了,找到脱逃者了!来人啊、快来人啊啊啊啊!」

锐利的话被打断,一阵吵闹声响起。

炼子跟绫花、毒岛匆匆忙忙地赶过来。

「哎呀,太好了!我好著急呢……跳盂兰盆舞跳得太认真了,没想到人不知不觉间失踪。差点让你们逃掉……咦,怪了?看起来好像刚闹过一场的样子,该不会已经完事了吧?」

「对,已经完事了啦。你在那悠哉跳舞的时候,我们可是经历了生死关头——」

「完、完完完完、完事了~~~!?还有你说精子(注10)是怎么回事!?拜托你说得

详细点好吗!?嘶咕——!」

「哥哥一直没回来我就觉得奇怪了,还跑去通报,你们果然在野外……有些事可以做,有些事不能做吧,锐利姊姊——!?」

注10:日文的『生死』跟『精子』同音。

「蛤!?笨蛋,才不是那样!?」

锐利被炼子、绫花纠缠逼问,一脸狼狈地辩解。

「哥哥打算袭击京辅,我跟神乐才联手对抗他啦!要是没挡住早就被做了,该说声谢谢才对吧!?」

「「————」」

炼子跟绫花的动作瞬间僵住,两人直盯著倒在地上的刃更。

刃更表情明亮地叫道「啊啊,炼子美眉!」并敞开双手。

「锐利那家伙真是的,实在过分得可以!没血没泪地抓我乱打一通。拜托你用那对丰满的胸部安慰我吧,炼子美眉?」

「死同性恋。」

炼子用力踢飞刃更。刃更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绫花则赏他一记飞踢。

「别对哥哥出手啦,同性恋。」

「咦咦!?误、误会……我很正常只喜欢女孩子——唔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虽然刃更拚命捍卫自己的清白,但炼子和绫花根本听不进去。

几个女生又是用木屐踢人、又是怒骂的,把刃更修理得凄凄惨惨。

「敢对京辅出手,要先做好被我杀的觉悟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你不敢再动第二次歪脑筋,踢烂你的鸡鸡!」

「我看,你直接去死一死算了!」

「愚弄姊姊罪刑重大,你就用身体铭记吧,刃更哥哥!」

锐利跟神乐也趁机加入骏打行列,过不了多久,刃更就一动也不动地倒在那。京辅跑过去一看,他已经翻白眼外加失去意识。

「好、好惨……」

「没什么。还不是他自找的。」

锐利凉凉地说著,接著朝京辅看过去。她伸手触碰那伤痕累累的脸颊,缓缓地抚摸著。

「总之,你没事就好……太好了。」

「锐利——」

「现在放心还太早,姊姊。」

此时神乐插话进来。瞥了一眼失去意识,目前仍遭炼子、绫花疯狂乱踢的刃更,她表情严肃地说道。

「这次的事件,如果芙蓉大人问起,你打算怎么解释?运气好的话顶多流放……如果运气背,可能会被人当场斩首,你最好先做心理准备。」

XXX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这里是红羽家的会客室。从盂兰盆会回来的京辅等人先行处理伤势,之后去洗个澡,喘口气放松后才去找芙蓉详细说明事情原委。

京辅跟锐利并排跪坐在芙蓉对面,他们后面坐著炼子、绫花、毒岛,神乐及刃更则待在芙蓉左右身侧。

「不是『杀不了人』而是『不想杀人』……也就是说你已经无心成为暗杀者了,也不打算继承红羽本家——以上就是你想说的话吧,锐利?」

「…………是、是的。」

「我明白了。」

芙蓉颔首,接著含了口绿茶。就这样不发一语。

「请问、芙蓉大人……姊姊的所作所为,能否请您原谅她呢?我知道芙蓉大人对姊姊抱有期望,会觉得失望也是在所难免。但是,那个……如果姊姊无心杀人,再怎么强迫她也是枉然……」

「————」

「芙蓉大人!」

眼看芙蓉一点反应也没有,神乐便抬腰而起。

她离开坐垫、倾向前,定定地看著芙蓉的脸——

「我会连同姊姊的份一起努力的!我会磨练技术、超越姊姊,让芙蓉大人可以放心将家业交给我,成为最顶尖的暗杀者!所以……所以,求求您。请您原谅姊姊!我不会厚脸皮求您保留母女关系。只不过,唯有施加体罚、取她性命这点,还请高抬贵手——」

「你在说什么啊?」

芙蓉睁开闭起的眼帘。用那血色瞳眸注视著神乐——

「那种处分,我怎么可能下呢。」

「……………………咦?」

芙蓉绽开和煦的微笑,神乐则一头雾水。

接著她又转而朝锐利看去,用一如既往的语气宣布。

「我明白了,锐利。如果你真的不想杀人,我就不再勉强你了。也不会硬逼你继承家业。你就去寻找自己想做的事,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咦?」」」

厅间里,在场人士全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锐利的身体一直处于紧绷状态,这场突然其来的转变令她脑中一片空白。

过了一会儿,锐利才从震惊中回神,战战兢兢地问道。

「请、请问……您这么说,具体而言……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你不用杀人了。不继承红羽本家也无妨。话虽如此,我并没有把你逐出家门的意思。」

「……咦?不、但是……那个、母亲大人?这样我就没办法成为暗杀者了喔?明明已经当不成了,为什么你不舍弃我呢!?像我这种、派不上用场的瑕疵品——」

「锐利。」

芙蓉语带责备地呼唤她的名字。

色如瞳、彷佛染血的朱唇轻启,从中逸出一口叹息。

「你可是妾身经历阵痛产下的,很重要的女儿喔?居然要我拋弃自己的女儿……别说这种玩笑话了。红羽确实是暗杀一族,孩子一生下来就会施以杀人的英才教育,培育孩子成为未来的暗杀者。但是……不能成为暗杀者的孩子就派不上用场、是多余的,如此想法未免太过极端了。」

「……嗯。可是,母亲大人又一直想尽办法逼我杀人——」

「那是因为你希望杀人。」

「咦?」

「锐利,你曾经说过那句话不是吗。『想杀』却『杀不了』。因此,妾身才会用尽手段,意图促成你杀人。让你去读炼狱更生学院也是相同用意,透过跟同龄的杀人犯交流,或许能起到某些剌激作用……妾身是这么想的。若是你『不想杀人』的话,妾身也不打算勉强你。」

「母亲大人——」

锐利得知芙蓉的真实想法后,整个人处于目瞪口呆的状态。一直以为母亲是满肚子坏水的人,但她其实只是想实现孩子的愿望罢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的价值观给人相当正确的感觉。

不过——

「……派人去杀京辅,那么做也是为了让我成功杀人吗?只要能让我下得了手杀人,其他人的命一点都不重要吗?」

「没错。」

面对锐利的疑问,芙蓉想都不想就回答了。

「毕竟是以暗杀为业的……事有先后缓急、还要考量损益,必要时就得毫不犹豫地差人夺去性命。」

她泰然自若地断言,从中可以看出跟正常社会观有著根本上的差异。并非疯言

疯语,而是本质差异。对芙蓉来说,杀人或许只是一种『手段』罢了。

举凡一般称作伦理道德的常识(制约机制),打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只不过,对象换成京辅先生……其中包含不能完全断言您是陌生人的要素。毕竟,您将来有可能会成为锐利的伴侣——很有可能成为我们红羽家的一员呢?不至于为了让锐利下得了手杀人,就派人去杀您的。」

「「…………咦?」」

京辅跟锐利听完这番话后呈现傻眼状态。

芙蓉「呵呵」地掩嘴说道:

「我们红羽家会成为暗杀名门,您觉得是因为什么?是从孩子懂事起就施加的杀手英才教育?还是淬炼成精的暗杀技术体系?或是历代传承下来的玉钢精炼方法?都不是——是因为『血脉』。」

芙蓉微笑著,她的右颊突然出现一道赤色细丝。

从伤口流出黏稠的血液。

「是这历经二十九代、精心培育的暗杀血统。寻找素质同样优异的人通婚,彻底排除没有天分的人,视情况甚至会择亲属通婚,一路剔取出最精纯的杀人基因。劣质铁块再怎么敲打也一样,只能做出劣质的刀……反之,红羽的刀都是由细细精炼的高纯度玉钢打造而成,是以优秀性能自豪的名刀。跟充斥市面、随随便便造出的

刀有所不同,关键就在这里。」

表情有种倨傲不逊的感觉,芙蓉看的正是毒岛。

炼狱更生学院的所作所为,就是将素质参差不齐的杀人犯培育成杀手、回收再利用,是种粗制滥造的行为——话里似乎带著这种揶揄意思。

毒岛身为其中一名教师,露出一抹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应酬式笑容。

芙蓉放任颊边的血流淌,接著说道:「正因如此……」

「孩子的伴侣必须慎重选择。对方的血脉——他的遗传基因,是否有让我们红羽一族联姻的价值?会不会产下混有杂质的东西?必须事先品评、鉴定一番。正因如此,我才派人试试他的能耐。遭受我家孩子攻击,京辅先生能否存活下来?若因这点程度的攻击丧命,他对红羽来说就是不必要的人。」

京辅顿时间血色尽失。

对方摆出连一只虫都不忍杀的笑容,高高在上地说出冲击性发言。

「不过,你活下来了……这就表示成为锐利丈夫的试炼,你已经成功突破啰?真是令人开心。名副其实,不愧是那所学院利用不实罪名也要延揽的天造之才。招你过来果然是正确选择。呵呵。你的话我们很欢迎,随时都可以来迎娶锐利喔,京辅先生?」

「哈、哈哈……」

「请稍等一下。」

正当京辅露出僵硬的笑容时,一直没有说话的刃更便插话进来。他扭曲著那张满是瘀青的脸庞瞪视京辅——

「命确实是保住了,但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吧?我上场时一直靠别人保护……这样就认同他,未免太过草率了。我看,还是让我就地再试一次比较——」

「住手。」

眼看刃更将手伸进袖子里起身,芙蓉便出言制止。

瞬间,刃更停下动作。腰浮在半空中、一动也不动。他的额头及左脸颊、右眼角和鼻头出现浅浅的砍痕,流下细细的血丝。

芙蓉用冷静的声音斥责道:

「妾身已经认可他了,刃更,你别多话。」

「…………失、失礼了。」

「未获得妾身指示就擅自行动,以后别再做这种事了。明白吗?」

「……是。」

听闻刃更回答后,芙蓉动动左手的无名指及右手中指。

至于刃更,则当场崩坐在地。

「我家的孩子多有得罪了……不过,还请各位放心。我不会让人对各位不利的。

在这栋房子里,各个角落都有妾身的刀坐镇。一旦出现可疑动静就能立即察觉,只消动一根手指头就能将对方切个粉碎。」

「咦——」

其中一人下意识环视起屋子来,但到处都看不到疑似武器的物品。

锐利朝他说「没用的。」

「母亲大人的武器——钢丝刀『系蹂路』跟毛发一样细。若是没有贴得很近外加仔细观察是发现不了的。除此之外,它的利度也是一等一。」

「……真的假的。」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防得了?刚才划破芙蓉脸颊、杀伤刃更的东西,应该就是那种钢丝的杰作吧。简直可说是想砍就。

——刀如其名,它的别名就叫『女郎蜘蛛的血笼(Crimson Cradle)』。

随心所欲操纵看不见的刀刃,瞬间就能将目标切成破破烂烂的肉片。不负红羽本家当家(Top)之名,确实是个身手非凡的暗杀者。

就连毒岛都抖著身体说:「……希望不要有机会跟她为敌。」

芙蓉绽开柔和的笑靥,伸手拿取茶杯。

「呵呵。暗杀首重『不被敌人察觉』对吧?当对方注意到时通常已经死了。只要红羽亮出刀刃,没有人能逃过死劫。」

将绿茶一饮而尽,芙蓉静静地垂下眼眸。

她一面品著茶香,一面放思绪奔驰……

「话虽如此,妾身的丈夫却克服过十次。老爷他从事保镖工作,跟妾身的关系就像仇敌……只要撞见对方,就会引发冲突。当妾身注意到时,心已经被那个人夺走了。呵呵。」

……总觉得,好像在哪听过类似情节。

就在京辅等人背后,炼子跟绫花唧唧喳喳地说著「……那是『暗杀者之恋』的原型吧?」「搞不好只是思考模式很像罢了。」「毕竟是母女嘛。」「真的是母女呢。呵呵。」芙蓉则不以为意地继续回顾过往。

「一开始,对方总是很顽固地拒绝我,后来拗不过妾身穷追不舍的袭——热情,总算愿意到我家当赘婿。在妾身的爱刀凌迟下,他从头到脚都染上血红,接受红羽家的严密监——热烈欢迎,外加妾身使出浑身解数的拷——求婚而丢了心魂,最后终于跟我结婚了。雅人大人真是个如假包换的傲娇,一直逞强不愿坦率面对呢?呵呵呵。」

「「……………………」」

接下来又用去将近一小时,芙蓉一直在说丈夫的事。

芙蓉自己是怎么想的,外人并不清楚,说她是恋爱中的女人,其实更像恶劣的

跟踪狂,拚命抵抗的爸爸(傲)在烦不胜烦的暴力行为下逐渐失去反抗动力(娇),这段过程不像恋爱,说是凌虐还比较贴切吧。

即便如此,饱受折磨的父亲还是很疼爱出世子女,给他们满满的爱。说到这——

「爸爸他啊,其实很担心锐利……很担心你的事情。他认为你的心地太过善良了,可能不是杀人的料。因此,若锐利今后亲口说出自己想走暗杀者以外的路,请我到时放你自由……他是这么说的。虽然我一直没对你转述,但那些话就是爸爸最后的遗言。」

「呼啊……咦?」

锐利一直觉得芙蓉老话重谈很无趣,这时却憋回那口呵欠。

她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回问:

「父、父亲大人的……遗、言?」

「没错。六年前,去执行最后一道任务的前个晚上——他一直在担心将要步上暗杀之路的女儿。我摸不透你宁可扼杀真实想法、硬要成为暗杀者的理由。但是啊,锐利……爸爸他,并不是满脑子只希望你成为称职的暗杀者。就算你当不成,他也不会感到失望。你去替他报仇,他肯定不乐见……就是这样,锐利。就算你没办法杀人,也不需要觉得自己对不起爸爸。」

「……!?」

听到芙蓉的话时,锐利双眼倏然睁大。接著用双手撝住嘴巴。

铁锈色的眼眸越来越湿润——

「呜——」

自从向神乐、芙蓉倾吐过真心话后,有些情绪仍然一直憋在心底,这时一口气涌现、溃堤,令她号啕大哭。

她用双手遮住脸庞,泪水不断涌出。

神乐难过地唤道「姊姊……」芙蓉则说著「哎呀……真拿你没辙。」并露出微笑。而刃更用鼻子「……哼」了一声,炼子接著「嘶咕——……」地叹了口气。

京辅被绫花戳背、听到她叫「哥哥」后,手便小心翼翼地朝锐利背影伸去,温柔地轻抚著。

安抚了一阵子后,京辅不由得露出笑容。

盂兰盆节,即是祖先回来的日子——锐利的爸爸也一样吧,或许正在某处守护著女儿、脸上带著安心的笑容也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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