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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二话 亲密的朋友,与一口吃德国香肠同在

经历初次战争后的翌日早晨。

悠踩着轻巧的步伐走在三千风中央校栋的三楼走廊,走向即将转入就读的二年B班教室。上课钟声敲响过后,走廊上已空无一人。

「来、来吧,羽、羽澄同学,请、请请请往这里走。」

走在前方带路的是悠的是班导江崎老师。活像条腌秋刀鱼般的乾瘪身体加上一头邋遢的长发,身上还穿着带了点污渍的白袍,看起来就像个三十多岁的化学家。这么说是有点失礼,可他就是一副不善与女孩子打交道的样子。看他的反应似乎十分勉强,但悠还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三千风学园的校栋装潢跟悠之前所上的县内私立高中并无太大差别,不过占地倒是宽广了好几倍,各项设备也很完备。大概因为是全校住宿制,所以各方面都是以能在校园内满足日常生活所需为前提而存在吧。可是……装设在走廊天花板各处的监视摄影机实在很令人在意。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吧。

「呜唔,下半身果然凉飕飕的……」

走廊上,悠不时停下脚步,下意识地磨蹭大腿。对现在的悠而言,自己的服装远比监视摄影机的问题还大。要是羞耻能致命,恐怕他从早上起床到现在为止已经蒙上帝宠召十回以上了。

水手服加长筒袜,还有令人联想到福尔摩斯的斗篷和贝雷帽,再加上一不小心就会走光,短得不能再短的裙子。

「拜托,请让我穿件安全裤吧!」尽管对黑海双手合十诚恳无比地要求,「不行」下一秒收到的却是想也不想的否决回覆,还外加一句「你再吵,我就连小裤裤都不让你穿。」要是真走到那个地步,就只能咬舌自尽了。天狱院黑海、统一学生会战争、IDEAdrive、aeon、两千万日圆的报酬……悠的叹息近来是有增无减。自从被绑架到这里之后,根本没有让心情沉淀平静的空闲。

也许是心很累的关系,脑子似乎有些昏沉,好像还有一点发烧了。

「做本来就不习惯的事,果然对身体不好啊……」

悠按压着太阳穴,将视线从老师的憔悴背影移到窗外的景色上。

由于三千风学园建于多鸟羽岛的高台之上,靠走廊这头的窗户外就是辽阔的日本海景色。远方是折射映照出春日阳光而闪闪发光的白色浪涛。不如下次就去海边走走吧。话说回束,临近岛中央成棋盘状展开的商业街居也教人难以割舍。反正会被困在这座岛上好几个月,再怎么样也能腾出去海边或镇上观光的时间吧。先不提雇主如何,良好的工作环境至少能为心灵带来一点安慰。

正思索着,悠已经随着江崎老师抵达挂着二年B班名牌的教室前了。

江崎老师先进了教室,悠就暂时待在走廊上等候。

「各位同学,虽、虽然有些突然,但今天有、有新、新的朋友……」「是女孩子吗——?」「还是臭男人啊?」当此起彼落的讨论声流经耳边时,悠忽而回想起昨晚,在战争结束后被黑海领着前往宿舍途中的事。

「那个,黑海同学,有一件事让我无论如何都很在意……」

轻轻摸着被颊白狠狠一巴掌拍到小指指尖都清清楚楚烙印在上头的脸颊,悠和黑海并肩走在北校门前那段并不陡峭的斜坡上。夕阳早已西下,点亮这条到处都坑坑疤疤的柏油路的,是盏灯泡匆明匆灭,要坏不坏的老旧街灯。

「以战争的规则来说,今天天狱院黑海的做法真的没问题吗?大家的IDEAdrive都被封锁了吧?用那种方法恢复IDEAdrive,该不会被当作不正当的……」

「没问题啦。」在明白悠的担忧后,黑海回应的飘渺声调倒显得有些脱离俗世。

「我跟颊白还有真贺妮确实都被封锁了IDEAdrive,但并没有被禁止使用啊。这次让IDEA复活也只是因为使用了悠的aeon能力,这就足以当成解释了。在战争管理法则中,也只注明『落败的一方,若主将与其亲信拒绝加入胜利队伍,基于战争管理委员会的归定,就必须套上IDEA限制器』。没有预料到像aeon这种使能力加幅IDEA是他们自己的错啊。就算有人为此抱怨,又能拿什么话柄来弹劾我们?就这样堂堂正正地反驳回去就行了。」

「这是诡辩!你根本就是诡辩精嘛!」

「哎呀,真没礼貌。不管诡辩还是什么,有错的都是搞出漏洞的那一方啦。况且钻法条漏洞本来就是做生意的基本条件,你可要好好记住这一点。」

这一辈子都不想接触把那种勾当作基本条件的生意好吗……

为了防止对话走向越来越偏,悠赶紧改变了话题。

「那我还有一个问题——」悠看着自己的左手中指,「是关于黑海同学刚才给我的这枚戒指……这戒指有什么功能吗?」

悠戴在手指上的,是和大家同款同式,有着极为细致液晶画面的戒指。右手食指上戴着同型戒指的黑海这才像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下手。

「这么说起来,我都还没向你说明呢。这个戒指是IDEA控制器(IDEA Control Unit),简称ICU。会记忆配戴者在启动IDEAdrive时所需要的路克斯·索利斯用量,具有能安定IDEA启动状况的功能。

在配戴者的心理状态产生变化而使脑波出现波动时,与之共鸣的路克斯·索利斯与脑波之间的平衡将会崩塌,很有可能会演变成强制解除IDEA或脱离常规的暴走行为。为了预防那种状况发生,就会在第一次IDEAdrive时,计算路克斯·索利斯的适当用量并将资料记录在ICU里,以后为了自身的安全也必须一直配戴着。这么一来,就算脑波多多少少有些失衡,ICU都会自动调整平衡,让身体吸取适量的路克斯·索利斯。」

「嘿,看起来小小一个,想不到居然这么厉害啊……」

悠仔细端详着左手上附有液晶萤幕的戒指。

「顺带一提,能够进行IDEAdrive的学生——也就是控制IDEA的人,即称为IDEA操作者。信物就是这只ICU罗。」

「不过现在回过头想想,路克斯·索利斯会跟脑波产生共鸣这一点还真是有点恐怖呢,毕竟还有IDEA后遗症得承受。」

「哎呀,用不着那么在意啦……………………唔,虽然说我也听过有跟悠相似超能力系的男生因为使用IDEA过了头而变成废人的案例。」

「呃,黑海同学,你刚才说了什么?」

黑海低声嘟囔的音量实在太小,悠无法听清楚。

「没什么。呵呵。」那是一抹轻柔温儒的浅笑「我什么话都没说啊。」

「等等,你那种搞错场合的笑容是怎么回事!请不要逃避话题!」

「喏,悠,已经到罗!那就是你要住的城堡!」

对话被迫结束时,两人也已经走到坡道尽头。

抵达的目的地是悠今后所要生活的城堡……城堡的名字是狐狸庄。

是啊是啊,那真是一座相当气派的城堡。外观看起来是屋龄已超过半世纪的双层木造公寓,别说是震度仅有一级的地震,恐怕只要稍微刮点强风就会直接屋垮房塌吧。

「悠,你就接受吧。统一学生会战争的成绩影响的还有学生的生活水平……我在当统一学生会长的时候,住的可是临海那栋新落成的别墅呢……」

「呃,所以说黑海同学你现在住的也是类似这样的宿咿咿咿!」

那双茶褐色的眼瞳狠狠地瞪了过来。千金大小姐自尊心爆表的眼神正使尽全力无言地表达着『不许问』三个字。

「晚、晚晚晚晚晚晚晚安!」

一从黑海手上接过钥匙,悠立刻拔腿逃向二楼的新住处,身上还穿着女生制服,却已精疲力尽地瘫倒在地。

感受着榻榻米潮湿的霉味,就这么一头栽入无梦的深沉睡眠中……

「……羽、羽澄同学,请、请进来吧。」

听到江崎老师中气不足的叫唤声,悠猛然回神。

带着紧张的情绪推开拉门,战战兢兢地走上讲台。穿着一身女装真的不会被同年龄的发现吗……?

眼前是着人数接近四十名的一般新同学。悠脸上微微发热,「我是来自神奈川县的羽澄悠」开口做起了自我介绍。

会来到这座岛是因为父亲的工作开系……巴啦巴啦随便扯个理由再说些适切的寒暄,然后露出无比灿烂的笑容「请大家多多指教!」最后行一礼当作完结。

于是再抬起头时,整间教室立刻被男生们沸腾的欢呼声给淹没了。

夹带着性欲的目光悄悄地向悠袭来,无声地在他身上舔舐了一圈。悠已经被吓得彻底萎缩。大腿、腰腹、胸口、脖子、脸……尽管知道他们的视线都胶着在哪些部位,但为了彼此好,还是希望他们能别再继续盯着自己猛瞧了。

整间教室与讲台一方,两边的气氛落差越拉越远了。

有一个人站起来了,两个人推倒桌子了,三个人边发出「哈啊哈啊哈啊」的喘息声,边逼近前来嚷着「羽澄同学!提问提问!」就这么传播开来的欲望交响乐在教室里奏响,转眼瞬间悠的周围已然布满男人们所喷洒的热气。

「要叫你羽澄同学好,还是小悠好?」「哪、哪个都好……」

「话说回来,我记得好像有个高中生侦探名字就叫羽澄悠啊……」「是、是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定是搞错人了啦!」

「哪哪哪,小悠,你有男朋友吗?」「才没有咧!」「呜喔喔喔喔喔!」

「酱的话酱的话~你喜欢哪种型的男生啊?」

(那种问题,我真的是……!)

在动脑思索之前,悠的双手早一步「啪!」地一声拍向讲桌。

教室里顿时只剩下一片寂静。全部的人都停下了手边的动作,无数的目光全聚焦在讲台之上。

但,悠才不管那么多,而是以强而有力的语调喊出了真心话:

「我才不喜欢男生咧!我喜欢的是女生啊啊啊!」

就算脸长成这样,就算打扮成这样,自己仍是个彻头彻尾的男生。不管被黑海如何欺负玩弄,这都是绝对不能或忘的,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只是这随着心意脱口而出的发言却——

却令整间教室陷入莫大的恐慌。

「根本是道地的百合发言啊啊啊啊啊!」「呜喔喔喔喔!是真·女汉子啊!」「羽澄同学,我其实也……!」「天使啊!天使降临二年B班啦!」

男生与女生交织出的人体狂潮瞬间将悠吞噬,一时之间讲台竟成了尖峰时段的捷运车厢爆满状态。悠轻而易举就被推倒了,班上同学已经亢奋到偏离最初的主题,进入另一个世界去了。

事已至此,能依靠的除了江崎老师就再也没有其他人了。只可惜带着求救讯号的视线在教室里游移了一圈后,却悲惨地发现老师早在悠之前就身受其害被推倒滚到教室的角落。好想吴啊。

就在这波骚动即将突破临界点之际——

教室拉门忽然被用力推到底,伴随着巨大的响声。

走廊上站着三名男学生。教室内的空气一下子降到冰点之下。

「我们是隶属统一学生会的治安强化委员会。」领头的男子以生硬的语气出声。「二年B班的各位同学,你们发出的噪音已经超过统一学生会的规定值了,根据三千风学园校规六十七条第三项,全体同学将处以在校成绩降两级的处分……」

那男人话还没说完,班上同学已经呈鸟兽四散状脸色铁青地奔离讲台,逃回各自的座位。

几秒钟前还上演着的狂乱飨宴如同一场幻觉,整间教室都笼罩在寂静之中。环顾着此般景象,那男人自言自语似地呢哺一声「好吧,那就先这样。」便与另外两个人并肩相偕离去。

教室里这才传出安心吁气的放松氛围,而悠依然杵在讲台上慌乱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目送江崎老师被担架运走,悠乏力地一屁股坐在刚被分配到的座位上。虽然是有S席之称的靠窗最末位,但实在没有多余的体力来为这种事高兴了。

话虽如此,刚才那几个治安强化委员会又是何许人也?而在疑惑的同时,悠也同时感受到班上的男女同学们投射在自己身上迫切又好奇的目光。

悠捧着脑袋开始自我反省。刚才说喜欢女生的发言实在太鲁莽了。

在这座岛上,羽澄悠是个女孩子。这一点可得好好地铭记在心才行。

看来这里也有人知道做为高中生侦探的羽澄悠,以后再被追问的话可得彻底装傻瞒混过去才行,对自己扮演的角色立场可得留神了。

不安、心烦意乱,再加上不断累积的胃酸。身心俱疲的悠终于还是撑不住趴倒在课桌上。

「唷,小悠,以后多指教罗!」

在这个节骨眼上,前方座位忽然传来搭话声。

爽朗的声调窜入耳中,悠一抬头,就看到一个顶着清爽短发的男学生正对自己露出精神抖擞的笑容。洁白的牙齿好耀眼……可是,他全身上下不知为何缠满了绷带。

「唔,好的,请多多指教。」

因对方那一身木乃伊似的奇异装扮加持,悠隔了几秒才给出回应。其实他也想表现出更友善的一面,但实在没办法,此时此刻不管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见底「」。

「我是真町侠士,叫我侠士就可以了。」

并不介怀悠冷淡的态度,侠士脸上依然挂着友好的笑容,比出大大的拇指,拇指上戴着ICU,这也就表示他是个IDEAdriver。但就在这个时候,四周忽然传来「不准偷跑!」「不要污染羽澄同学!」「滚远一点!」的叫嚷,小瑰橡皮擦屑如豪雨般朝着侠士倾泻而下。真是个对负伤之人也毫不留情的班级啊。

「呃,那个……侠士同学,看你缠了一身绷带,没事吧?」

尽管被班上同学施放出的黑色气压给吓得直打哆嗉,悠还是开口关心道。

「啊——绷带啊,因为我是三千风剑友会的一分子,所以……」

「咦?」

悠突然拔尖的音调让侠士露出惊讶的表情,顺带一提,即使身陷在橡皮擦弹攻击中他似乎也完全不为所动。真町侠士,说不定是个跌破众人眼镜的大人物啊。

「唔,没、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说吧。」

悠把头摇了又摇,总算是成功岔开话题。之后当侠士提出「知道统一学生会战争吗?」这样的问题时,悠也给出了略嫌暧昧的肯定答覆。自己是天狱院黑海的军师这个事实被大家知道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吧。

「在昨天的预选赛中,我被一个长相超凶狠的修女往脸上狠揍了一拳啦。」

哇啊啊,他说的肯定是颊白同学。

「然后我就直接滚下石阶……等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全身缠满绷带躺在保健室的病床上了。虽然说以后就是同伴,但真的很恐怖啊。」

「请、请多保重……咦?你说什么同伴?」

「啊啊,就我们队伍的主将,三年级的黑绳学长是这么说的,那时他还大喊了一句『谁要加入天狱院黑海啊!』所以现在正戴上IDEA限制器进入禁闭期,承受溃败的惩罚。就因为这样,昨天在预选赛中落败的队员除了主将与其亲信之外,其他人都被天狱院黑海吸收了。」

侠士隔着绷带搔搔头,露出自嘲的笑容。视线下意识地又往教室里逡巡了一圈,确实还有不少同学身上都带着轻重程度不一的伤势。

「哎呀,不过没关系。天狱院学姐真的是个大美人,而且多亏落败了,这身绷带可是特务救护队的可爱学姐帮我包扎的喔。」

侠士炫耀似地展示手腕上的绷带。这句话听起来似乎很得意,不过到底该做出怎样的回应才好呢?话说回来,那个特务救护队又是什么东西啊?

虽然没出声,对方却似乎敏锐地察觉出自己的困惑。

「特务救护队啊,简单来说就是念护理科的女孩子啦……」

一边向悠解释着,侠士边恭敬地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指向一方。

「好的,接下来就麻烦雏理来说明罗。」

「唔咦咦!?」

右侧的座位传来一声跑调的叫声。朝出声的方向瞥去,视线正好与一个表情极为惊慌的女生撞上了。绑成马尾的长发,有着明显双眼皮的大眼睛,眼角似乎有些爱困的微微垂着,予人一种柔软的印象……手指上却没看到ICU。

「鸡理啊,我看你从刚才就好像很想跟小悠讲话呢,这不正是个好机会吗?」

「啊,嗯嗯。真町同学,谢谢你。」

雏理结结巴巴地出声道谢。

「那个……我叫秋宫雏理,以后请多指教了,羽澄同学」

「嗯,也请你多指教。那个,以后直接叫我的名字就可以了啦,雏理。」

「可、可是突然那么叫……实在有点害羞啊。」

雏理轻轻握起了拳头遮住嘴角,面上染了淡淡的粉色。

啊啊,该怎么说呢……那种教人疼惜的可爱表情,让悠一不注意就被夺去了注意力。

雏理怯生生地有些不知所措。

「小……小悠……」

挤出这两个字之后,她便抬起视线偷偷窥探。

悠当然是扬起满脸笑容当作回应。这个笑容似乎让雏理放心许多,她的脸上也跟着绽放出似乎可以听见「呼~」之类效果音的柔和微笑。

这女生的笑容彷佛俱备了让人从内而外彻底放松下来的力量。一样都是笑,倒是跟某位黑化到底的女王形成正反面彻底不同的功能啊。

小悠。雏理。彼此互称之后,话题也跟着转向特务救护队上头。

「所谓的特务救护队,也就是多鸟羽岛三校……三千风学园和圣帕蕾丝特尔女子学院、还有新都工科大学附设高中护理学科的学生与老师所组成的特务救护队。在战争中救治受伤的学生则是实习的其中一个环节,我也是特务救护队的队员之一。」

听着雏理说的断断续续有些笨拙的解释,悠心头却泛起一股暖意,忽然也就理解了。

这座岛屿每个礼拜都得频繁地上演那般激烈的战争,当然也就不缺救护实习的实验平台了。大量的实习机会既能成为护理学科的卖点,受伤的学生们也能享受到即时救护的恩惠。最重要的是还能削减战争的营运成本……嗯~做得真好。

「大部分的课程都还是跟普通科的同学们一起上的,不过因为还加了很多护理学科方面的实习……」

所以,请不要忘了我喔——微微抬高的视线里带有些许不安,雏理向悠请求道。

如果这个女生能待在身边对我微笑,好像就能在这座岛屿上努力地坚持下去了……这个想法让悠的内心里霎时溢满春日的温暖。

只可惜他的命运彷佛沾染上了名为困难的魔物。

「你们看,小悠要攻陷雏理了啦!」「呜哇!我们的雏理啊!」「这不是挺不错的吗~」「喂,你们这些臭男生!不要用那种肮脏的视线盯着那两个人看!」「对嘛对嘛,应该用温暖的目光在暗地里默默守护才对呀。」「总而言之先让侠士爆炸吧!」「等、等一下!我什么都……」——咕啾。

尝整间教室都被动荡不安的气息围困住的同时,旋转飞来的砚台与纸镇狠狠地直接砸中侠士的脸部,这一砸就把他砸得无法动弹。再说到雏理,她的耳朵和脖颈全都红通通的,目光定格在日本史的课本上头。这气氛实在不适合再去找她聊天「」。

对话结束。悠再一次趴在桌子上。

「啊啊啊,我的安宁究竟在何方……」

钟声在校栋里响起。第一节课是日本史。

很适合与铁哑铃作伴的年轻男老师一走进教室马上就注意到转学生的存在。

「那么为了羽澄同学,就来简单提一下多鸟羽岛的历史吧!」

年轻的男老师露齿一笑。那一身黝黑的肤色和白帅帅的牙齿十分引人注目。但接下来当他开始用莫名充满魄力的语气讲解时,悠也端正了姿态专心听讲。

在老师极具热情的滔滔不绝中,悠抓住三项重点记在笔记本上。

·江户时代末期,有三名漂流到岛上的武士,将武士道的精神传授给岛民。

·三名武士为了传授自身的流派而各自创立了学校。那便是多鸟羽岛三校的起始。

·统一学生会战争就是当时为了选出岛长而举办的武道大会随着时代变迁因应而生的结果。

到了昭和时代末期,因为发现了路克斯·索利斯,于是企业与研究机关大举压境,这座岛屿也有了飞跃性的发展。

正慷慨激昂地说到这一段由来时,老师忽然来一句「剩下的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接着就开始上起正规的课程。所幸这些教学内容在之前的学校就学过了,悠便好整以暇地将视线从黑板转移到窗外。

宽广的操场上正进行着体育课程。在老师的哨音带动下,穿着运动服的女孩子们两人一组做着柔软体操。

这转眼即逝的日常景色让悠心头暖洋洋的——但不经意地,悠却察觉到一抹异样。

有个女学生被孤立在两人一组的集团外围,独自一人做着前屈运动。一定是找不到人一起吧,真可怜…………嗯?嗯嗯嗯!?

悠不由得放下撑着脸颊的手,悄悄探出上半身。

因为圆滚滚的体型,每次前屈时都会往前滚的长发女生。

「喔喔,真贺里同学……」

居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因为罪恶感做祟,在那之后悠便专注在课堂上,眼睛再也没有从黑板所画的年表上移开。

下一堂是理化课。黑板上却写了偌大的『自习』二字。

说到自习课,就是聊天时间了。原以为肯定会吵吵闹闹的,但也许是刚才治安强化委员会才来警告过,班上同学们倒是出乎意料地认真埋首于发下来的试卷上。

本来还想说可以藉这个机会和雏理好好培养一下感情的呢,悠无力地垂下肩膀,不过反正入乡随俗嘛,总有一天能打成一片的。三两下把试卷上的答案都填完,接着便轻手轻脚地以不会打扰到旁人的动作,悄悄地把手伸进绑在左大腿的小袋子里。

摆在里头的是只长方形物体。那是昨天的战争结束之后,从黑海手中得到的新智慧型手机。「也太大方了吧!」当时着实是吓了一跳,不过这好像是手机厂商特意赞助统一学生会战争的的配给品。还兼备了以路克斯·索利斯为动力的新型监视器巴啦巴啦之类的。虽然可以免费使用,但代价就是每个月得挤出一篇使用感想的报告。

最教人震惊的莫过于在这座岛上并不需要替手机充电。毕竟矗立在岛中央的白色巨塔,阿烈夫·努鲁施放出的路克斯·索利斯在岛内无所不在,只要把手机摆在桌上,电力就会咻咻咻地自动回升了。电器制品也全都不用电线,替代电力的能量资源果然不是虚有其表啊。

顺带一提,悠原本带在身上的那台手机在来到这座岛后,因为受到路克斯·索利斯照射,已经失灵故障了。那可是三天前才刚换的新手机啊……

而就在这个时候,悠再一次感受到一股莫名的骚动在胸臆间游走,下意识地便往操场的方向瞥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安逸清闲的土黄色。在用来隔开校内区块的高栅栏前,一排树木整齐并列着,微风轻轻拂过,树梢便宪率作响。乍看之下并没有什么怪异之处。

什么啊,是我想太多了吗?正准备把视线移回试卷上时,视线的余光却捕捉到一抹人影。一个修女慢吞吞地走在操场角落的花坛旁。

戴得歪歪斜斜的圣帽底下露出金色的直发,还有一双染着深红色彩的三白眼。尽管全身上下散发出与流氓没两样令人难以靠近的气场,她手里却拿着大象造型的可爱浇花壶。

流氓修女鎹颊白打了个大呵欠在饮水区前停下脚步,满脸疲累的往大象背部注入清水。

听黑海说,三千风学园的修女们好像是采轮值制来帮忙校方职员的工作。而颊白正在替花坛浇水这件事大概也是其中之一吧。

那个在各方面都乱七八糟胡搞瞎来的颊白,原来平时也会认真地好好工作呢。想着想着就让人忍不住带上了笑容,悠便在教室里用温暖的目光守护着那头正在工作的流氓修女。

这一大片花坛一路延伸到操场那头,就如同一座小型植物园。就算只是浇水,单独一人还是得花费不少时间与劳力。

一开始颊白也是很认真地摆弄着手里的浇花壶……但短短数十秒之后——

就在浇花壶里的水见底的同时,颊白的集中力似乎也跟着见底了。

颊白又打了一记大呵欠。懒洋洋地拖着脚步来到饮水区附近后,就寻了块树荫一屁股坐下,靠着树干睡着了。

『颊白同学没办法执行需要集中精神的作战策略』……悠无言地振笔记下这个重点。

第四堂课结束的钟声比想像中还要来得快。

究其原因,就是第三节下课时,与生平第一次使用女厕的罪恶感天人交战的关系。虽然一直捣着耳朵,把注意力从隔壁间的雏理身上抽离,但这份罪恶肯定永远不会消失吧。晚上洗澡时又该怎么办啊?

正当满脑子被一堆乱七八糟的念头塞满时,咕噜……肚子则响起一阵重低音。

回头想想,自从被绑架到这座岛上,进到嘴里吞下肚的就只有宿舍里的自来水而已。苛待正处于成长期的身体对将来可也不好。虽然吃得不多,悠还是希望能再长点个子。

正准备起身约侠士或雏理共进午餐时……

「哪~哪~哪~哪~雏理还有小悠悠啊~!」

语速飞快却口齿清晰,充满朝气的呼喊声先一步闯进了教室。像颗子弹飞奔而来的声音主人直接黏在雏理身上,拿脸颊一下一下亲昵地蹭着。

「咿呀呀呀!」突如其来的袭击让雏理发出可爱的尖叫声。

「真、真是的,理音!你这样突然扑过来会吓坏人的啦~!」

理音。奇怪,好像在哪儿听过……蓄着一头发尾外翘的蓬松俏丽短发,维持紧捉着扭动身躯试图挣脱的雏理的动作,她正以优雅的目光打量着悠。

「我听说有个刚转学进来的女骗子三两下就把雏理给骗走了,实在是担心的不得了啊——」

「不,没有骗,真的没有骗啦!」

斜瞥了一眼确认她的手指上也跟雏理一样没有配戴ICU,悠用力摇头否认了这个论点。明明长得很可爱,想不到居然会是个直接投出暴速球的孩子啊。

「雏理是我的人——不准偷啦——」理音鼓起脸颊不满道。

「就说了我没偷啊!」

「真的吗!?」

「真、真的啦!那种事我压根没……!」

仔仔细细地将悠的狼狈模样端详一番后,理音突然和缓了表情挂上一抹奸笑。

「只是开个小玩笑啦,小悠悠还真的露出一脸呆样实在太有趣了!」

把手从雏理身上收回来后,她接着摆出一个可爱的敬礼姿势。精神饱满的笑容没有丝毫破绽。看她的反应动作似乎很适应镜头啊。

「我是逆崎理音,是广播社的社长喔!!」

「啊啊,就是播报战争的那个人啊!」

悠拍了下手,难怪会觉得她的声音很熟悉。

「呜喔,我很有名吗?真教人开心啊~!」

理音状似腼腆的搔搔脑袋。每个动作看起来都像在演戏,但总而言之她表现出的蓬勃朝气已经强烈到吸光悠的憔悴后还有剩的程度了。

就像在地狱里遇见佛祖。汪洋中的碎木头。能将自己从残酷命运中拯救出来的贵人搞不好就近在眼前呢。

悠回以简单的自我介绍后,话题自然而然地便转向午餐方面。

「哪哪哪,雏理:午餐该去哪里吃好呢,有可以推荐的吗?」

「唔、唔嗯,我之前觉得学生餐厅挺好吃的……」

「咦?为什么是过去式啊?」

悠无心的随口一问,让雏理和理音忍不住对看一眼,接着发出一声沉沉的叹息。

「就那个嘛!自从换成现在的统一学生会之后,说是要节省经费就把学生餐厅的菜单删到只剩每日特餐了。而且还搞!出有的没的健康取向,吃了也不觉得饱。雏理喜欢的豚骨拉面也……」

「哇、哇啊啊,理音,那种事不用说出来啦!」

雏理绯红着脸,抡起小拳头砰砰砰地捶打理音的胸口,但理音丝毫不为所动。

「总而言之,学生餐厅现在已经是那种情况了,还是到合作社买便当带去屋顶吃吧。合作社卖的健康便当多少会好吃一点啦——!」

「这么说也对,那我们快走吧!」

对话终于有了结果,这时在悠身后的一个短发身影突然一下冒了出来。

「我、我也……要去。我也想跟雏理还有小悠一起、一起吃午餐……」

受到砚台和纸镇的猛击而昏厥过去的侠士凭藉着一股执念又一次挺起身板。

「为什么没把我加进去!」——啪哒。

脑袋挨了理音的一记手刀,侠士又一次趴回桌上。

接下来就在侠士与理音如同夫妇相声的交谈夹击下,总算有出发前往合作社的样子了。久违的食物。和大家一起度过快乐的午餐时光。

把统一学生会战争和军师什么都抛诸脑后,这一小段时间可得好好休息充电才行。

在雏理等人的带领下,悠此刻正前往位于西校栋的学生餐厅兼合作社。

照理音所说,设置在学生餐厅的路克斯·索利斯投影式超大型电视好像会不断循环播放当周举行的战事精彩片段,还会加上她的实况播报。负责摄影的则是新闻社和广播社,还有电影研究会之类的。

这座岛屿上,跟传媒相关的社团活动还真是发达呢。

既然机会摆在眼前,悠便向理音提出治安强化委员会究竟是干什么的疑惑。

话一问出口,就看见理音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啊~那些人是现在的统一学生会副会长四振奈留子所成立的团体啦。拿端正多鸟羽岛三校的风纪秩序当作名目,硬是在走廊上架设了好几台监视器,实在是有点严苛过头了。但毕竟人家是统一学生会嘛,当学生的就该尽可能忍耐,可是我还是觉得搞成这样连在学校里都要紧张兮兮,实在很烦很讨厌啊。」

「这样啊,那些监视器是他们的……不过,拿在校的学分来要胁的话也实在是……」

「呜呜,我之前被取缔裙子太短,成绩很危险啊……」

边注意着自顾自地叹息的理音边往前走,这时侠士忽然插了一句话进来。

「喂,你们看……那是怎么了呀?」

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有差不多三十名学生围成一堆,每个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餐厅大门前的墙上。

「嗯~?那不是三千风时报吗?是新闻社出版的。哎呀呀,这一期好像很受欢迎呢……千穗夏帆那死丫头真是的,不是早说过贴在那边会给人添麻烦的吗?」

正如理音所言,墙上贴着一张报导记事。

……不知为何,悠心里就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哇哈,这下也只能奋力向前冲了!好耶,突击~!」

看到一堆人就兴致高昂的侠士鼓吹着周遭友人,悠却盘起双手陷入沉思。

还是别去比较好,快点把大家拉走吧。这样的念头浮现又随之隐没……说到底,还是战胜不了汹涌的好奇心啊。

「借过借过,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

以轻快的口吻使出力士手刀,侠士劈开人海直直往前迈进。好不容易才追上前方打头阵的侠士,悠举头望向做为目标的三千风时报——

「唔——!」

惊讶之情不禁狠狠喷了出来。

至于原因,那当然是——

『天狱院黑海奇迹式的大复活!新战力是女汉子军师!』

如此闯进眼帘的这一串用巨型字型组成的标题。

偷拍照上清晰而占据大部分画面的,正是穿着女装的悠。就是在教堂前拍手迎接凯旋归来的颊白和真贺里时,不知从哪个方位遭到偷拍的。

「对了,其他人……!」

悠偷偷望向周围。总而言之,不管怎么想这东西都不应该被其他人看见—

「哇啊,原来小悠是军师啊!」

「喔喔喔,还是那个天狱院黑海家的耶。」

「我、我跟小悠是同一队的呀……!」

啊啊啊,太迟了。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他们三人都没有表现出厌恶或恐惧的反应,反而好像还比较偏向充满兴趣与特别关心。

「小悠,能当军师真的很厉害耶!我会为你加油的!」

「嘿嘿~这家伙还挺有实况转播的价值嘛!」

「小悠是军师的话,那就没什么好担心了,以后尽管吩咐我吧!」

多、多好的一群孩子啊……悠眼眶湿润地依序凝神细看眼前三人。

可能是因为来到这座岛之后就老是跟一些常识基准不同于一般人的怪咖打交道,此刻感受到的温柔居然就足以令双眼湿润。就算知道自己是天狱院黑海的队员,他们三人也依然愿意当自己的朋友啊。

那么,为什么悠会这么认为呢?

那是因为他始终抱着『前统一学生会长,黑海必定是以种种不人道的方式苛待这座岛上的人们』这个想法之故。

呼出一口气。悠的视线接着移往报导的下半部。

那一块小小的栏位上,是一张比着中指正在接受责罚的修女照片。

而在她的简易介绍报导旁——

『第十名:焦晓王/变色龙杰尔

第九名:我喜屋红丸/经祸沌袈遗流

第八名:琉耶尔,夏米那德/征东十字骑士团

第七名—日神悠米尔/铁骨粉碎领地

第六名:御币岛火鸣/淡红界线

第五名:铸镐濑人远/征东十字骑士团

第四名:车折纱仑/Zoa·管弦盘团

第三名:鎹颊白/天狱院黑海

第一名:八街降·八街散/布理兰瓦珍』

刊载『击坠数排行榜』这种耸动的危险报导。再过去则是以『队伍参数』为题的六角形雷达图表。

【天狱院黑海】

·攻击力B.防御力E→D.战略E→C.规模E→D.团队合作E→D

也有根据昨天的战争结果统计出的最新评价值。综合评价是E→D。考量到曾经一度落败而一无所有,这不堪的六角图形或许也算稳妥吧。雷达图表的下方用小小的字体写着『※新闻社调查』倒让人有些怀疑其公信力,但看见『战略』的排序明显上升,悠的脸上不自觉地浮现愉悦的笑容。

糟糕糟糕,这可不行,怎么能被这座岛上的气氛牵着鼻子走呢。这里可不是我的归属之地啊。悠赶紧收起笑意,这也才听到来自四周的对话声。

「叫羽澄悠啊?唔呼,还挺可爱的呀……」「听说转到二年B班去了。」「好,下星期就去会会她吧。」「不过听说她好像喜欢女孩子耶。」「搞什么啊,太恐怖了吧」「胡说什么?这不是件很棒的事吗!」「看来这孩子马上就会有后援会成立了。」

够了,拜托大家放我一条生路吧。就算是为了保护彼此的健全异性观念,好吗!

再不赶紧离开这片充满地雷的危险地带,恐怕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还好现在大家的目光都还牢牢盯着贴在墙上的照片。想落跑就趁现在。

于是悠开始慢慢移动向后退去——可惜没办法一一预测到在场所有人的行动。直至刚才都还沉迷地紧盯着墙上照片的一个微胖男学生忽然转过身来,视线就转向原本站在他身后的悠身上。

「呃,那、那个……」

在四眼相交的情况下,悠只能伸出食指抵在嘴边,希望他千万别大声叫嚷,

「呜喔,是小悠本尊啊!」

微胖男学生十分仔细地,用响遍四方的声音大喊。

「咦?真的假的?」「本尊小悠在哪里?」「唔哇,本人果然也好可爱啊!」「把她抓起来!」

原本盯着墙上报导的男男女女无不双眼发光,两只手张张合合地朝胆怯的悠步步逼近。校园内的风纪也太糟糕了!治安强化委员会是死到哪里去了啊!

悠环顾四周寻求帮助。但雏理、理音还有侠士都不见了。因鸿从刚才就陆陆续续涌来越来越庞大的人潮,才一晃眼就与他们分散了。

徘徊无措的视线捕捉到这时正好走进餐厅的黑海。她和同年级的女生走在一起……话说回来,那个货真价实的名媛在学生餐厅到底会点些什么来吃呢?如果她来一句「主食是美少女的鲜血」听起来也是挺有说服力的。

不对不对,现在最重要的是得想办法突破眼前的困境啊!想是这么想,但一转眼悠已经被逼入墙角,成为被好奇心附身的男女视线下的饵食。

「啊啊,真的躲不掉了……」就在贞操危机让悠下意识地紧紧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

咻——身体忽然变得好轻盈。

紧接着是狂奔带起的风压吹掀了悠的浏海,走廊的景色以完全无法驻留在眼底的速度飞逝而过。但混乱的思绪只存在了短短几秒,悠立刻就搞清楚了目前的状况。缩着娇小的身躯维持着被公主抱姿势,满心感激地仰望那张圆呼呼的侧脸。

「谢、谢谢你啊,真贺里同学,总算得救了。」

「唔?你在说什么?」

以狂猛的速度奔驰在走廊上,真贺里一脸不解地歪着脑袋。

「我只是正好在走廊上看到你,然后就……反正就这样啦。」

即使遇上转角也没有放缓速度,真贺里伸脚往墙上一蹬便改变了方向继续往右方的走廊奔去。巧妙地在正前往餐厅的学生人潮中逆向而行,与飞快的脚下速度成反比的是真贺里结结巴巴的说话方式。

「因为我知道就算跟你说话,或像这样碰触身体,也、也不会有怀孕的危险,那个,也就是说……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我们就一、一起吃个午餐……」

真贺里的双颊不知为何泛起了一片樱花粉色。一双眼睛也不断左左右右的飘移。悠倒是从那断断续续的只字片语中明了了她的想法,

「啊,原来如此。你是想跟我一起吃午餐啊……」

看来真贺里刚才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悠正遭遇到的危机。虽然是唐突又鲁莽的邀请,不过悠倒是挺欢迎的。虽然对雏理他们不太好意思,今天的午餐就和真贺里一起……但在悠不做多想地说出那句话之后,真贺里的态度却随即变了调。

她渐渐地开始蛇行,悠差点没从她的身上摔下去。

「你、你在胡说什么啊!这种说法简直像是我主动邀请男人啊!」

「咦,不是吗?」

「是、是这样没错!虽然没错,可、可那那那那种大胆的事,我才没有啦!」

「咿呀呀!真贺里同学,前面前面!」

由于心绪太过混乱,真贺里整张脸都染红了,还一直线地冲向三楼走廊尽头。再这么冲下去就要撞上了。

「快停下来啊!」无论悠如何用力大喊,满脑子只剩下「我、午餐、跟男人」这几个单字的真贺里根本什么都听不进去。

再后来,真贺里看到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窗户时,便二话不说一跃而下。

轻巧地掠过窗框,紧接而来的是散发着死亡臭味的浮游感。

「噫呀呀呀呀呀呀呀~~~~!」

在被抛向空中的那一秒钟,悠的意识只剩下一片黑暗。

「——呜哇啊啊黑海同学!为什么你也在天国!?」

悠哀号着,身体也跟着瞬间弹起。一脸认真地环顾四周,这才搞懂了自己是做了个跟从窗户飞坠无法相比的恶梦。幸好是梦,真是太好了。

这里似乎是校栋后头的逃生间(三楼和四楼之间的)。确认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还好还好,好像还活得好好的。

身旁是和悠一样坐在逃生间台阶上的真贺里,她正沉迷在掌上型游戏机的世界里。

以有些内八的姿势大腿相贴,背部不自觉地弓起,十足的认真模式。

「唔,你总算醒啦。」

斜瞥了眼看悠坐起身来,真贺里这才关掉游戏机的电源。

「真是的。你昏倒之后就一直没醒过来,我都把饭吃完了。」

噗噗~真贺里把脸颊鼓得像气球似地嚷嚷着心里的不满。往她脚边一看,超商的塑胶袋都被德国香肠的串签给塞到膨胀了。

「这实在太过分了……」

这种连营养师看到都会开始酗酒的偏食生活让悠深感愕然,眼角余光悄悄瞥去,就看到真贺里泄愤似地猛按着游戏机按钮。

「呋,要是你早一点醒来的话,我就不用一个人吃了……」

「是我的错吗……等等?你说一个人,该不会是……?」

浮掠过脑海中的是关于第一堂课的记忆。体育老师喊着『两人一组!』的号令。周围的同学两两一组做着柔软体操的时候,真贺里却被隔绝在外遭到无视。

「难得找到了个隔间都没人的呢,结果正要吃饭的时候,就有人进到隔壁间开始解决了,这算什么嘛!」

虽然搞不太懂,不过真贺里似乎正在对某人发脾气。不对,先等一下喔。

隔间,吃饭,解决。这三个关键字导引出的答案不就是——

「那个,真贺里同学,你说的该不会是厕所饭——」

「不要说!」

未完的话语被她直接截断。看来是说中了。

可是……没料到自己身旁居然就存在着实践者。不对,先不管那个,厕所饭对健康不太好吧。无论是对身体,或在精神方面来说都是。

「可是,为什么要在厕……洗手间里一、一个人吃午餐呢?」

被真贺里的瞳孔恶狠狠地一瞪,悠慌张地把到嘴边的话又做了一番修正。

「是吗……你就是想问这个吗……」

真贺里往胸腔里用力吸进一大口气,接着发出尖锐的大叫。

「那当然是因为我没有朋友的关系啊!」

「!」

悠觉得自己现在的脸孔一定血色尽失。这一脚踩下去的可是个特大号的地雷啊。

努力藏起受到动摇的情绪,一边还得想破脑袋寻找适合的安慰说词。

「不、不是嘛,你也可以找颊白同学一起吃午餐啊……」

「修女组那些人的生活作息跟普通学生不太一样,午休时间是不会重叠的。」

「呃,那跟黑海同学……」

「你是叫我跑到三年级的教室去吗?啊?」

「唔,那、那不然……」

悠的舌头打结了。不管往上还是往下,想走到不同年级所在的楼层,还是需要相当大的勇气。无论是得承受外人讶异不解的视线、还是那种蚕食全身上下的搔痒感。说出那些话的自己真是太愚蠢了。

「所以说,那个,呃……」

到头来还是没办法好好处理这颗地雷,正当悠心慌意乱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的时候,真贺里已经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孤独一人的教室。孤独一人的课堂。孤独一人的午休时间。如果本人是个不以这种情况为苦的孤高之人也就罢了,可真贺里偏偏是……

「呿,反正我就是没朋友怎样啦。只不过是没朋友,为什么非得搞得这么悲惨不可啊!」

偏偏是对这种情况超~在意的类型啊。

悠只得尽可能地往自己的眼神里挤入微乎其微的力量,整理好一套说词对真贺里开导。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就去交个朋友嘛!班上的人也好不管谁都好,去找一个能每天一起度过午休时光的那种亲密好朋友啊!」

当悠被消耗得精疲力尽时,雏理他们用纯粹的温暖接纳了。接纳了满怀不安的悠,没有装模作样的虚伪,就这么对自己露出笑容。那么温柔的人们就近在身边。那种安心的厌觉着实拯救了自己。在班级里的亲密朋友。正因为自己有机会去强烈地感受到那份特别的存在,悠才会以极其认真地表情说出这番话。

不管再怎么说,看着真贺里垂头丧气的模样,实在太令人难过了。垂着肩膀,低下视线,还要故作坚强。尽管如此,也不会觉得满足吧……

「朋友吗……」真贺里喃喃自语了一声,随即又阖上嘴巴。

「我想那样一定会更开心的……或许是我太容易感到寂寞的关系,但——」

「……自从懂事之后,我就过着每天挥剑学习的日子。还曾和父亲大人一起去山上闭关,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一直到前几年都是如此。」

接续了悠略为激动的劝进,真贺里以平静的语调娓娓道出了属于自己的过往。

「四周都是荒山野岭,分校的学生只有我一个人。所以我一直不懂得该如何和同龄人拉近距离。我抓不到说早安的时机,也不知道该怎么找话题跟人聊天,在教室里也不晓得该怎么控制音量,就连休息时间闲着没事时,除了趴下来装睡之外,其他还能做些什么……我实在是不清楚。于是我再也没办法接近那些同学,不知道怎样才是『普通』的我,就算处在他们之中一定也没办法交到朋友的,所以我才总是一个人……」

那忧伤的眼神直落在完全暗下的游戏机画面上。

真贺里缩起肩膀的身体看起来好小、好虚弱。彷佛一阵风吹来,她就会随之散去,在空中消匿无踪。

悠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因为那种关系才让她没有朋友,但还是绷紧了表情开口道:

「真贺里同学,那就让我——」

「就让我来当你的朋友,你是想这么说吗?」

真贺里眯起眼睛,「我拒绝!」恶狠狠地回绝了。

「被人同情不是更惨吗……你可别跟我说你不懂!」

她哽着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苛责。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谣言都传到我班上来了。你好像一转学进来就很受欢迎了嘛!像你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交到一堆朋友的人,哪里会懂我的心情啊!」

「我懂的。」

简短又温柔的低语堵住了真贺里尖锐的言词。悠苦笑的搔着脑袋,

「我因为外表的关系,小学的时候都被男孩子们排拒在外。他们还笑话我,总嚷着『你去跟女生玩啦!』」

真贺里不由得瞠大了双眼。悠忽然觉得有些害羞,视线下意识地移向自己的绝对领域。

「不管是上体育课的时候,还是吃饭的时候,我始终打不进男生的圈子,只有自己一个人孤伶伶的都快哭出来了……事实上,我还真的有好几次躲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哭了。」

「唔……但你还是振作起来了呀,是怎么再……」

真贺里大幅度地探出上半身,表现出一副兴致浓厚的样子。圆滚滚的身体也一下子凑了过来。

但,悠却把话吞了回去。因为只要一回想起那之后的发展就忍不住满脸通红。于是便加快语速回应道:

「那个啊,那……那是秘密。」

「太狡猾了!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

鼓起脸颊的真贺里抓住悠的肩膀激烈地前后摇晃。

「知、知道了啦!真贺里同学我知道了啦!那你的耳朵稍微靠过来……」

「唔、唔喔,耳朵吗?但要是让男生在耳朵旁边说悄悄话,这次肯定会怀……」

「不会怀孕啦!」

「是那样吗……?」真贺里有些踯躅地将艳丽的长发塞到耳后。

肉嘟嘟的侧脸露了出来。将嘴巴贴进她的耳朵时,一股和黑海稍有不同的女孩甜腻香气随即爱抚起鼻腔。叹息就这么无意识地从嘴角逸出,悠很清楚要是把这管不住的气息吹入真贺里的耳里,肯定会当场被她砍死,所以只能拚了命忍耐。

叽咕叽咕叽估叽咕。

「真、真出人意料啊……想不到你竟然会做出那种事……」

当悠结结巴巴地吐出这秘密的同时,真贺里不禁仔细地端详起悠的脸孔。

「啊啊,请不要被我吓到了!还有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喔!尤其是对黑海同学!」

「也、也就是说……」

真贺里咕噜一声咽下口水,手指在膝盖上不断画着圈。

「这是我们两人之间的秘密罗?」

「就是这么回事,绝对要帮我保密喔!」

「你不用再三叮嘱,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告诉别人。况且……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嘛。」

轻轻点了点头,真贺里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下。

「所以真贺里同学,我也明白你的心情……只有自己一个人,真的是件非常寂寞的事啊。」

接着,悠换上了再认真不过的口吻,

「我想成为你的朋友。」

是的,悠的嘴角勾起柔和的弧度宣言道。

「我还不了解真贺里同学是个怎样的人。所以往后我们要聊好多天、讲很多很多的话,希望我能慢慢地了解你是个怎么样的人。」

曾被一度拒于门外的这份请求,悠又再一次面对面地传达出去了。

真贺里依然保持沉默,僵着脸站起身。嘴唇紧抿成一直线。

——还是不行吗……?

寂寥感缠缚压缩着胸口。掩不住的阴霾蒙住了表情,悠的眉毛皱成了八字难过地低下头。

但就在眨眼的那一瞬间——

一抹宽大的身影投射在悠的面前。

正准备抬头时,就听见从喉咙间发出的一声细微的「嗯」。

同时出现在眼前的,还有一根热呼呼的德国香肠。

「……给你。」

把最爱的食物递到悠的鼻头前,真贺里简短地开口。脸颊染上红晕,视线不晓得该摆在哪里似的左右乱飘。

「我开动了,真贺里同学!」

听到悠的回应声后,真贺里脸上也绽开了无比灿烂的笑容。

「唔、唔嗯,快点吃吧。就算会被烫伤,也要趁热呼呼的时候一口咬下去,这可是万年不变的定理喔。」

真贺里有些笨拙地把德国香赐递了过来,兴奋地从鼻孔喷出一口气。感受着她炙热的视线,悠赶紧张嘴含住香肠的前端。

「哇,好好吃喔!」热烫浓郁的肉味在嘴巴里弹跃缭绕了好几圈。滋味好到光一口就让悠明白真贺里何以被俘虏。

「朋友。原来如此,是朋友啊……!」

久未进餐的悠正享受着,坐在一旁的真贺里下意识地将手抵在胸前,表情柔和得彷佛心底的寒冰都已消融无踪。

温柔的心情满溢,悠准备接着吃进第二口。怀着今后一定要好好灌溉交流与真贺里的友情的想法,张开嘴——再阖上。

喀!

「啊咧……怎么没有?」

咬合的只有上下四颗门牙。悠茫然地张开双手,再把两只手翻过来。前一秒还拿在手里的德国香肠竟在一瞬间消失了。

但根本连找都不用找,因为印着齿痕的友情证明此刻正被真贺里拿在手里。

「呃,那、那是我的……」

怯怯地伸手指向德国香肠,委婉地希望她能还给自己。除了美味到有些超乎想像之外,更重要的是肚子真的饿扁了,悠只想想拿回来全部吃光——

士蜂真贺里。能随心所欲操控琉璃色刀刃的日本刀·千天无谬的天狱院黑海王牌。

「我虽然说要给你,不过只给你吃一口啦。」

想不到竟是这么小气的人。

「咦……」

完全不把悠渴望的眼神当一回事,她还刻意伸出舌头舔了一下,缺了一口的德国香肠就那样消失在真贺里的嘴里——————才怪。

德国香肠只差几米厘就要进到她嘴里,真贺里的手却硬生生停在半空中。

「这、这个……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

真贺里像是意识到什么而飞快地缩回手。紧接着,整张脸就如同掉到热水里瞬间冲破刻度表的水银温度计一样,唰地一下连耳朵都红透了。

看着她的反应,悠当然明白她想到了什么。

「啊,这就是间接接——」

话还没说完,眼前真贺里的身影只剩下一抹残象。而下一秒,那根被咬过一口的德国香肠就以打桩机似的凶猛力道捅进悠的嘴里。

「呜嘎啊啊!」巨大的衡击让悠向后栽了个跟头,后脑勺狠狠地撞上硬邦邦的台阶。

「你、你你你你你这家伙,该死的谋士!长着一张活像女生的脸,我本来还觉得跟你说说话也没关系,但间接接吻实在是……!啊啊!父亲大人的教诲啊!跟父亲大人以外的男生间接接吻的话,寿命就会折半的教诲啊啊啊啊!」

真贺里就快喷出火似的喋喋不休个没完。抱着脑袋,眼瞳一圈又一圈地打转,看来已经精神失常了。

被迫直接面对比预期的更严重千百倍的士蜂家教育问题,悠的一颗心也跳过惊愕的阶段直接石化了。但真贺里散发出的气势并没有就此结束。

「逼、逼我间接接吻的责任……你、你可要对我负责才行喔!」

还来不及发出点叫声什么的,真贺里一个转身已经跳过逃生梯的护栏,如一道狂风般跑远了。一点都看不出有丝毫犹豫,这里可是三楼啊。

虽然好像被迫负起相当不合乎情理的责任,但悠还是决定打起精神,先把捅进嘴里的德国香肠解决了再说。真的好好吃呀。

就在这时,绑在大腿的小袋子传来震动。是来自黑海的简讯。

『下场战争的作战会议。十万火急,立刻到狐狸山庄二零一号室集合。』

——讯息内容是这么写的。

「等等,这不是我的房间吗?」

那个人心里究竟打着怎样的算盘,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想像。悠只得把错愕当成燃料一股脑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尽管德国香肠还卡在喉咙里,悠还是急急忙忙地冲下逃生梯。

真贺里一脸安详地品味着朋友这个单字。先不管最后分开时的状况是多么混乱,她再也不是那个寂寞又消沉的女孩了。

想到这一点,正拚命奔跑的身体似乎也轻盈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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