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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第一章「好像玩得太过火了」爱丽丝说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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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十二月三十一日。

也就是今年的最后一天──除夕。明天就要迈入新的一年了。

在客厅等待佐伯同学的我,心情有些沉重。

开著的电视上,几乎都在播充满除夕风格的特别节目。虽然节目传递出准备迎接岁末年初那种有些兴奋的忙乱气氛,但我完全没有同感。

「久等了!」

似乎准备就绪的佐伯同学冲出房间。

至于她今天的造型──

「是蛋糕小短裙,以及用吊袜带扣著蕾丝的过膝袜。整体造型以黑色为主。」

她特地自行解说了一番。

因为身上各处都有白色饰品,与其说是黑色,不如说是黑白色调比较恰当。上衣是水手衣领造型,光看这部分也很像制服。

「连看不见的地方也是黑色造型喔(心)──类似这种感觉?」

「不要多嘴。」

本来就坐在和室椅上的我,抬头往上一看,拜吊袜带这个物件所赐,还不经意地瞄到大腿附近。因此我希望她别提供这种不必要的情报。

「如果感觉来了,要不要久违地来场亲密接触?」

「不要。」

见我马上回答,佐伯同学不悦地啧了一声。

「等等就要出门了,现在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吧。难得穿上的衣服会皱掉喔。」

「嗯~~打扮得漂漂亮亮做那种事,说不定是我的夙愿呢。」

「……」

非常符合佐伯同学的思考模式。

「好了,差不多该出门了。」

「讨厌。我们暂时不能见面了耶。」

佐伯同学再度发起牢骚。

她直接穿上充满时尚感的大衣后,就去巡视门窗和瓦斯总开关有没有关好。她的怒气似乎瞬间就消退了,嘴里还哼著「做吧、做吧、做吧♪」这种神秘的曲调。

如她所说,接下来的三天左右,我们都无法见到彼此。因为从除夕到初三这段期间,我们要各自回老家去。我会感到沉重,也是这方面的原因使然。

想当然耳,回到家就会跟妈妈碰面。

妈妈还不知道那个人已经在平安夜往生了。至于告诉她的时机,就由爸爸决定吧。但我却比之前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面对妈妈才好。这一点依旧没有改变。

我也拿起学校指定的大衣起身。

重新环视室内后,打理整洁的家中有种全家即将出外旅行的独特气息。虽然没特别做什么不同于以往的事情就是了。

「我们走吧。」

「好。」

佐伯同学巡视完毕后,出发前的准备就告一段落。

我们和两房一厅的公寓暂别后,走出了家门。

「这是我们第一次这么久不在家吧?」

「是啊。」

我们边走边聊。

连我都觉得自己很不孝。发自真心想回家的念头,只有暑假期间中元节将至的那一次而已。结果连那一次也变成当天来回。而且也只是回去拿放在家里的东西,在爸妈面前露个脸而已。

佐伯同学虽然曾回家过一段时间,但那段插曲忘了也无所谓。

「这么说来,我本来也想趁黄金周回家一趟,结果某人忽然毫无预警地感冒,这件事才不了了之。」

「嗯?嗯嗯~?有这回事吗?」

佐伯同学顾左右而言他。也罢,那件事可以一笑置之。

我和佐伯同学都只带了一个包包,十分轻便。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我们又不是去旅行。回家后,家里的东西反而比这里还要齐全,顶多只缺读书用品而已。其实我在包包里放了待在老家的这段期间最好要完成的寒假作业。这部分让我感到以读书为本分,身为高中生的悲哀。

抵达车站后,我们在售票机买了票。两人的目的地都是一之宫,所以在那之前我们会一起行动。之后我们会在一之宫分别换乘私铁和JR,方向也完全相反。

我们搭上过没多久就驶进月台的电车。

可能是除夕的关系,人潮移动也十分汹涌,导致车厢非常拥挤。因为没有能让我们同坐的座位,所以我们站在车门附近。沿途会经过几个很多乘客上下车的车站,届时应该就有位置坐了。

离开学园都市站,又经过下一站后,就能隔著车窗看见山谷。这幅景象令人叹为观止。遥远的下方有条道路,在路上行驶的车辆看起来比模型车还要小。

佐伯同学忽然开口说:

「还好吗?」

「什么意思?」

「因为,呃,待会儿你就要回家了吧……?」

佐伯同学应该跟我一样也要回家啊──思及此,我才终于明白她想说什么。以平安夜告终的这一连串事件梗概,我已经对佐伯同学全数坦白了。她一定是在担心我要和妈妈见面这件事。

这么说来,自搭上电车后,我一直没开口说话。或许是即将返家的现实感越来越强烈,导致我变得沉默寡言。这样她当然会担心啊。我暗自反省起来。

「还好,一如往常。」

「一如往常……」

为了不让她担心,我这么说道。佐伯同学也跟著复述了一遍。

她思考了一会儿,才语带顾虑地开口:

「那个,弓月同学。我这么说可能是多管闲事,但我觉得一如往常不太好耶……」

「……或许是吧。」

我这么回答,眼睛仍直盯著窗外。

车厢内响起广播。好像快到下一站了。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就算我想原谅,但妈妈没发现我早已知道这一切,也没人告诉她那个人已经过世了。而且最重要的是──没能好好面对那个人的我,根本没有任何立场责怪或原谅任何人。感觉还要再花一点时间,我才能整理好自己的心情。

电车经过下一站,进入等速行驶后,我开口说道:

「佐伯同学,你待会儿有空吗?」

「嗯?是也没必要急著回家啦。」

佐伯同学疑惑地靠近,看著我的脸这么回答。

「那我们在一之宫稍微逛一下吧。」

「这是约会吗?」

「算是吧。」

只要能为替我担心的佐伯同学做点什么,就不用特别拘泥此行的目的为何了。

「嗯,我跟你去!」

她笑容满面地这么说。

§§§

在那之后,我们在一之宫的中央街随意乱逛,吃了午餐──因为偶然经过的电影院正在上映感觉很精采的电影,播映时间也很刚好,我们就直接去看了场电影。

结果回到家时已经傍晚了。再过一会儿就是弓月家平时的晚餐时间。

打开熟悉的自家大门踏进屋内,正准备将手伸向玄关门把时,我听见另一侧传来小跑步冲过来的轻盈脚步声。这是什么声音啊?我一边心想一边打开门──结果映入眼帘的是横著滑行过来的妹妹尤咪。而且煞车时还失去平衡,就快站不稳了。

「……哥,你回来啦。」

即使如此,她还是奋力踏稳步伐,若无其事地迎接我回家。看样子是听到我开门的声音就跑过来了……就像苦等主人回家的小猫一样。

「我回来了。你不用特地出来迎接我啊。」

「……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刚好在这里而已。」

好像不是吧。

「……这样啊?」

「没错,就是这样。」

尤咪用无比冷静的神情点点头……虽然看起来实在不像这么一回事,但也无须深究了。

尤咪还是一身哥德萝莉风格。她都穿著这身服装配上厚底绑带长靴,去私立高中上课。就算可以穿便服上学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脱鞋走进玄关之际,妈妈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回来啦,恭嗣。有点晚呢。」

她那张充满知性的脸上洋溢著优雅的笑容,上前迎接很久没回家的我。

「因为中途和朋友见了一面。」

「尤咪从早上就一直静不下来呢。」

我看向尤咪。

妹妹根刚才一样,顶著一张让人搞不太懂的若有所思、面无表情的脸站在那里。她刻意别开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眸,似乎在躲避我的视线。但没过多久,她缓缓地指著我说:

「兄长大人,你堕落了。」

我莫名其妙地被她训了一顿。

将视线拉回来后,只见妈妈还站在原地。久久不见的母子应该要聊点什么吧,但我无论如何都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妈妈似乎也面临同样的窘境,显得困惑不已。在某种意义上,我这个儿子的想法比尤咪更难理解。

这时,我的旧型手机响了起来。

「抱歉,好像有人打给我。」

这通电话来得真是时候。我像是逮到机会般从妈妈身边经过,走向通往二楼的楼梯。

是佐伯同学打来的。

『啊,弓月同学?你到家了吗?』

「嗯,现在刚到。」

『我刚刚就到家了耶。』

暑假刚结束时,我去了佐伯同学家一趟,所以心里有数。但我家还是比较远。

『然后啊,一到家爸爸就说:「弓月同学明天不来这里露个脸吗?」「我还以为他一定会过来打声招呼呢。」

「……」

我仰头看向天花板。

彻先生似乎还是对我抱持著莫名的喜爱。但受他喜爱也不是件坏事,我也应该尽可能博取更多分数才行。

「……知道了。明天下午我会过去拜访。」

『好啊,等你喔。』

说完,她就挂电话了。

佐伯同学雀跃的嗓音仍在耳边萦绕著。因为她跟彻先生的利害关系一致吧。我也正好可以找藉口外出,就让我搭个顺风车吧。

我阖上折叠式手机后,正好走到房门前。

「……是佐伯同学吗?」

「哇啊!」

声音来自尤咪。她好像一路跟在我身后。

她是跟在母鸭后面的小鸭吗?

在房里稍作休息后,我下楼来到厨房。

我一边泡咖啡,一边跟人在客厅的母亲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主要是在聊我的近况,但毫无感情,跟欢乐的闲谈相差甚远。

「对了,爸爸呢?」

「他在书房里。」

因为没看到人,我还以为他出门了,看来是一直窝在书房里。他应该又把工作带回来做了吧。

我看了餐具柜一眼,发现爸爸爱用的马克杯还放在上头。于是我顺便帮爸爸泡了杯咖啡,往书房走去。

我离开厨房穿过走廊,来到位在一楼的书房前,接著用单手拿著两个马克杯,用空著的手敲门。

「是我。」

「哦哦,是恭嗣啊。门没锁。」

等爸爸这么回答后,我走进房间。

待在书房里的爸爸果然正在忙工作。他坐在办公桌前,似乎一直盯著笔电看。

「我回来了。」

「欢迎回家。」

但他现在把视线移到我身上,迎接我的到来。

爸爸没有什么显著的特徵,给人的印象就是个随处可见的上班族。但这样也能体现出他勤勉的性格,我对这一点颇有好感。

「我泡了咖啡,要喝吗?」

「机会难得,我就喝一杯吧。」

看来这杯咖啡不会浪费了。我将马克杯递给爸爸,他就马上喝了一口。

这里是爸爸的房间,也是工作室。原本就没打算用来招待客人,所以房里只有爸爸坐的那张椅子而已。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不太体面,但我还是倚靠在门上,将杯子送到嘴边。

虽然很久没用家里的咖啡机,但味道还是挺好的。爸爸应该也对咖啡很满意。

「你泡的咖啡味道还真像。」

这时爸爸刚好说出了感想。

但将这句低喃当作感想,感觉有点怪怪的。

「很像?跟什么很像?」

「不,没什么。忘了这句话吧。」

我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于是开口反问──但爸爸马上就这么回,当作没这回事。

之后回想起来,我才发现这句话是在说过几个月后会转让给我的那间店吧。他是指这杯咖啡的味道跟那个人泡得很像。

既然如此──那或许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让我钟情于咖啡的原点就是那间店。就算忘了那间店的种种,我还是会下意识地将那个味道视为理想努力追寻。

「是吗?」

但此时我还不明白话中的含意,就这么顺著爸爸的回答结束了话题。

又尝了一口咖啡后,爸爸开口道:

「前段时间很谢谢你。我想他一定也很开心。」

他在说那个人吧。

「……有吗?」

我思考了一会儿才回答。

那个人在平安夜往生时,爸爸也说了这句话,但我不这么认为。我不断地自问自答,彷佛有支细小的荆棘刺在我的心头。

我继续说道:

「我始终在逃避。不肯跟那个人说话,甚至还避而不见。那个人真的会觉得开心吗?」

「但你最后还是有来见他,这样就够了。毕竟他的立场很尴尬,应该不敢奢望太多吧。即使如此,临终之前你还愿意陪在他身旁,他一定很开心。」

「……」

我望著咖啡的表面,默默地听著爸爸诉说的每一句话。

这话让我回想起他当时的微笑。看到我冲进病房后,那个人轻轻地笑了。虽然我并没有单纯地认为这一定是开心的表现,但至少,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个笑容。

「都怪我们这么不争气,才让恭嗣很煎熬吧。」

「没这回事……」

我只能摇头这么回答。

这一切都要怪妈妈背叛了爸爸吧。爸爸或许也有难言之隐。只能说是我运气太差,才会意外得知这两人深藏已久的秘密。然而再来就是我的责任了。我的罪过就是从那个人身边逃开,不肯好好面对──

「那个人的事,已经跟妈妈说了吗?」

「还没。我之前说过,我会找机会跟她好好说清楚。这方面不用你操心。」

闻言,我松了口气。

老实说,我再也不想跟这件事有任何瓜葛了。我到现在还无法厘清自己的思绪。

「一个人独居在外,所有事都要自己一手包办吧?难得回家一趟,就把家事交给妈妈去做,好好放松吧。」

「也是。」

我一阵苦笑。

其实有八成左右的家事是佐伯同学在做。

仔细想想还不只如此。在这次的事件中,她也一直在身边支持我。和那个人的相遇、死亡,以及我的过错──就连超出我容忍范围的所有事,也是因为有佐伯同学待在我身边,我才勉强撑得过来……我在各方面都很依赖佐伯同学啊。

继续打扰爸爸工作也不太好,于是我在适当的时机离开了书房。

接著就一如往常。

在比平常稍早的时间吃完晚餐后,我们在晚上九点左右吃了跨年荞麦面。开著的电视上播映著热闹的年末特别节目。这就是一如往常的弓月家除夕即景。

要说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应该就是尤咪一直黏在我身边吧。每年必看的搞笑节目也是在我房里看的。

大概是因为我不常回家吧。我猜她或许是在撒娇,所以试著摸摸她的头,结果被反咬一口……她是野兽吗?与其说是撒娇,这应该是在跟我作对吧。

入夜之后,一年就这么过了。

2

她在我的梦里出现了。

既像初次邂逅又似曾相识,看起来既像大人也像少女,一身漆黑哥德萝莉塔装扮的──那个女孩。

黑色,爱丽丝。

「又是你……你到底是谁啊?」

我向她开口问道。连我自己都觉得实在很可笑。

结果更可笑的是,她居然认真地回答了我。

「我是游走于梦境和世界的──梦之栖者。」

「梦之栖者?」

我好像在某个地方听过这个词。是在哪里呢?

「就是住在梦里的人。」

这样想就行了──是这个意思吧?

简而言之,就是梦里的登场人物,说自己是出现在梦里的人。到底是要多荒谬啊?

「这位梦之栖者,你究竟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真的很想问清楚。既然这么频繁地现身,她这个存在到底是源自于我内心的哪个部分?我对此始终耿耿于怀。

「一开始──是因为有点事要办,我才会来到这个世界。」

「有点事?」

「没错。是为了和『他』与『她』相遇。但他们现在似乎还不在这里,所以我不久之后还会再来。」

「……」

这段话简单到连小学生都写得出来。即使如此,我却完全无法理解个中涵义。

想一探究竟的事情像山一样多。

「他」和「她」到底是谁?「还不在这里」又是什么意思?

「你说的之后,是指多久?」

最后我针对这一点进行反问。

但黑色爱丽丝摇摇头,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谁知道呢?五年后,十年后,说不定是一百年后呢。」

「还真是长远的话题啊。」

根本不是「不久之后」嘛。

「所以,我是来跟你道别的。」

「跟我?」

「是的。毕竟跟你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了。」

说完,她苦笑起来。

很长吗?总觉得跟她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不,在梦里见到同一个人好几次,可说是绰绰有余了吧。

「快要天亮了。」

黑色爱丽丝这么说。

我第一次被梦里的人提醒要天亮了。

天一亮,就会从梦中醒来,也要跟梦里的这个女孩道别了。这场梦肯定也会被我忘得一乾二净。

(忘得一乾二净……?)

忘了,又怎么样?

「……」

原来如此,这是一场梦。

那在梦里应该能做到这种事吧。

「机会难得,我就来试试看吧。」

随后,手中冒出了一把手枪……哦,不愧是梦境。只要心想就能事成。

接著,我缓缓地将那把手枪抵上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能顺利醒过来就好了。」

语毕,我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BANG!

我看到黑色爱丽丝瞪大了双眼──

然后,我──

§§§

「哇啊!」

我猛然起身。

一瞬间,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好像不是在学园都市那座公寓的房间里……啊啊,这里是老家的房间。我趁著过年这段时间,在除夕那天回来了。

不过──

「……元旦头一天就作了恶梦。」

我忍不住一大清早就吐出这满是心累的叹息。

我转身拿起闹钟,看到时针停在正好该起床的时间。

「……」

我心浮气躁地盯著房门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人要来叫醒我的迹象。

废话。这个年纪早就不需要妈妈叫我起床了,老家又没有佐伯同学在。

■■也不在了。

每天早上都被佐伯同学叫醒这件事,彷佛是叫醒别人和被叫醒的人双方的乐趣。如果她进来的时间再晚个五分钟,我铁定就会自己起床了。大概吧。

离开床铺后,我换了衣服走下楼去。

在洗脸台洗完脸后,我来到客厅,发现爸爸已经在那里读早报了。我跟爸爸道了声早安,接著拿起报纸的新年特刊。

「早餐做好喽。」

我看著实在不怎么有趣的新年特刊,没过多久就听见妈妈从五坪大的和室朝我们这么喊道。我跟爸爸从沙发上起身,一同往和室走去。

就如妈妈所说,和室的矮桌上准备了充满元旦气息的早餐菜色。

陈列开来的三层年菜料理、装在大盘里的鲷鱼、屠苏酒器,以及一家三口的碗盘──

「……」

我忽然被一股强烈的怪异感所笼罩。

什么啊……?

「好了,开动吧。」

我探究著这股怪异感的来源,却被妈妈的话中断了思考。

爸爸和我入座后,妈妈隔了一会儿也坐了下来。爸妈面对面坐在长方形矮桌长边的两侧,我坐在短边这一侧,对面什么人也没有,只放了各种调味料和一大堆妈妈拿过来的小盘子。或许是四个座位只坐了三个人的关系,总觉得缺了什么。

从以前就是这样吗?

从一家之主的爸爸开始,三人依序喝了一轮屠苏酒,互相致上新年问候后,我们就立刻吃起年菜。

「恭嗣,怎么了?」

「呃,没什么……」

听到妈妈这么问,我才猛然回神。对面没坐人,我却在不知不觉间盯著那里发呆。

「今天下午我要出门。」

我用这句话试图带过。

「是吗?」

「跟朋友约好了。」

我的回答跟平常一样冷淡。

但与其说是刻意为之,应该只是我心不在焉而已。我的心里有种匮乏的空虚感。

不久,吃完早餐后,我在客厅里看了早报一会儿,就走上二楼。

我躺在房间的床上。

没什么特别想做的事。不,不对。可以久违地看看房里的书,也可以看看只有过年才看得到的电视节目。难得把读书用品带回来了,也可以好好用功一下吧。但我现在根本没那个心情。

那是因为刚才那股怪异感变得越来越强烈。

(这个家有这么空旷吗……?)

我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完全无法冷静。

我在床上一直翻来覆去想个不停,但没过多久睡意就席卷而来,睡眠与清醒的界线变得越来越模糊──

「唔!」

对了……!

我猛然睁开眼。

迅速从床上弹起身子后,我顺势换上了外出服。将钱包跟手机塞进裤子口袋,最后抓了外套就跑出房间。

穿上外套的同时,我走下楼梯。

「咦?恭嗣,你要出门吗?」

走到玄关时,我被妈妈喊住。

「不是下午才要出去吗……?」

「嗯,有点原因……」

我给出一个含糊的答案,随即奔出家门。

这个儿子还是一样行径古怪──我彷佛能看见妈妈困惑的神情。

离开家门后,我前往附近的公园。

那个公园正中央有个大池塘,自然景观十分丰富。绿道沿著池塘而建,零星摆放了几张木制长椅。藤棚下也放了桌子。

虽然是元旦上午,公园里依然能看到一些游客的身影。有带著幼童前来的亲子和大家庭,也有身穿运动衫,新的一年才刚开始就在绿道上慢跑的中年男子。

我看著池塘,并坐上一张长椅。

接著──

「■■。」

我喊出那个名字。

虽然不成声调,但我确实喊出了那个名字。

忽然间,我身旁出现咚的一声。彷佛娇小的身躯轻轻一跃著地的声音。

「你为什么还记得……?」

她的嗓音饱含著困惑。

「以前我看过俗称轮回题材的小说。」

我说著毫无逻辑可言的话。

「那是无限重复同一天的故事。故事中的主角为了突破现状,找到了可以承袭记忆的方法,就是在时间倒转时让自己遭受强烈冲击。他看了同班同学被卡车辗过,有时也会主动闯进事故之中。」

「难道是因为这样,你才会做出那种事?」

如果她指的是我在醒来前拿枪轰自己的头,那她说得没错。

「因为这种时候必须抱持绝对不能忘记的强烈意志。」

手枪只不过是那个意志的象徵而已。

不过,幸好我成功了。我成功想起了宝贵的回忆。

「你之前说过『不可能一辈子陪在我身边』这种话吧?虽然你觉得无所谓,却让我伤透脑筋。毕竟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

不是只有几面之缘而已。

是整整十六年啊。

我站起身转头一看,就看到又像初次邂逅又似曾相识,看起来既像大人也像少女,一身漆黑哥德萝莉塔装扮的那个女孩──黑色爱丽丝面有难色地笑著。

「我好像玩得太过火了。你居然这么依赖我。」

「……」

原来如此,是我在依赖她啊。我一直以为肯定是她比较黏我,得更正这个认知才行了。

「好啊,我再逗留一阵子吧。」

说完,黑色爱丽丝留下一抹温柔的笑靥,如梦似幻地消失无踪。

我的意识忽然抽离。

就像梦境来到了终点似的──

「谢谢你。」

虽然我在恍惚的意识中这么说,但这句话究竟有没有传入她耳中呢?

§§§

「──同学,起床。已经早上了,而且今天是元旦──」

听见声音后,我的意识逐渐复苏。

我缓缓睁开眼帘──似乎闪过了某种念头,并开口说道:

「黑色爱丽丝……?」

尚未聚焦的视线所捕捉到的,是出现在梦里的那个女孩──不对。是存在于现实的熟悉脸庞。

「啊啊,是佐伯同学……咕啊!」

猜错的代价是一记肘击。

对喔,这里不是学园都市的那座公寓,是我的老家。佐伯同学不可能来喊我起床,梦境的产物应该也不可能出现在现实世界。

我行动迟缓地撑起身子。

「早安,尤咪。」

眼前的人是我的妹妹。

因为很久没见了,昨天我们在我的房里一边闲聊,一边看除夕的特别节目。当时她的心情感觉还不错,现在却坏到极点。

「早啊,哥哥。从梦里醒过来了吗?」

「梦……」

虽然久违地在自家房间里睡觉,但没因此睡得特别安稳,却也不至于难以入眠。不过,我似乎作了个梦。

那么,所谓的梦境,到底是发生在浅眠期还是深眠期呢?但就像常常会发生的那种情况,一觉醒来,梦的内容就立刻变得越来越模糊。我到底作了什么样的梦?

「哥,可以问你两件事吗?」

尤咪这么问道,还将原本就平板的声线变得更死板,几乎可说是毫无起伏。

「黑井爱丽丝(注:「黑色」与「黑井」日文发音相同),是哥哥新女友的怪名字吗?」

「……才不是。」

而且我又没有换新女友。

「下一个问题。你这么常被佐伯同学叫醒吗?」

「……嗯,毕竟她常常来过夜。」

我像是要吐血般挤出了这个回答。

真没想到去年黄金周临时编出的谎话,会余波荡漾到这一刻。每次要说些什么来圆谎时,我就会像要贬低自己那般深陷自我厌恶的泥淖。

「哦,是吗?」

尤咪的回答十分简短。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冷漠,这应该不是错觉吧。在她心中,哥哥的股价肯定已经暴跌了。

「总之──赶快换衣服,过来帮忙做家事。」

吾家小妹转身背对行为不检点的哥哥,彷佛事情办完了似的准备离开房间。她将手搭上门把。

「啊啊,尤咪,我忘记跟你说了。」

这时,我出声喊住她。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哥。今年也请多指教。」

尤咪瞬间流露出惊惶的神情,并带著些许笑意这么说。

接著,她又补上一句:

「我们的缘分感觉会越来越长久呢。」

3

我们家一直以来都会全家聚在一起吃年菜。

爸妈虽然都在就职,但不是那种元旦就得出勤的工作(爸爸好像有带工作回来就是),我跟尤咪也没有在打工。今年应该也是一如往常。

用餐地点总是在五坪大的和室,而非餐厅。所以必须将年菜、碗盘和一些杂物端过去才行,挺麻烦的。

我换了衣服洗完脸后,就往厨房走去。

「早安,需要帮忙吗?」

之所以会积极地想为妈妈分担工作,或许是出于身为长男的自觉,也可能是被佐伯同学告诫过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尤咪说的话应该也起了点作用。

可是,搞不好跟上述这些因素刚好相反,也可能是我下意识想跟妈妈作对……不,应该不是。妈妈还不知道那个人已经离世了。跟她作对也无济于事。

「咦?啊,恭嗣?早安。呃,这个嘛,那先帮我把热水瓶拿过去好吗?」

「知道了。」

妈妈被忽然现身的儿子吓了一跳,在深感困惑的状态下给出了指示。她应该没想到这几年态度始终冷漠的我,居然会主动开口帮忙吧。

我没理会她的反应,依照她的指示拿起热水瓶。

将热水瓶拿到五坪大的和室后,矮桌上早已放置了层层叠装的年菜料理。在房间一角的暖炉前也看到了尤咪趴卧在地的身影。她发现我后,用那双黯淡的黑色瞳眸瞥了我一眼──就仅止于此……叫别人去帮忙做家事,结果她自己却是这副德性。

常常会看到这种猫呢。往这里瞄一眼,脸上的表情彷佛在说「怎么,是你啊」。

「好久没看到恭嗣待在家里了。初一到初三都会留在这里吧?」

回到厨房后,妈妈对著年糕汤的锅子,神情愉悦地这么问道。

「是这么打算没错。但三日就要回去学园都市了。」

这件事在我回来之前就说过了。

「而且──今天吃完午餐后,我要出门一趟。」

「是吗?」

「我跟朋友约好了。」

这是昨天临时决定的行程。我要去跟佐伯同学的爸爸,佐伯彻先生致上新年问候。

原本我想上午就出门,途中再随便找个地方解决午餐。但现在毕竟是过年期间,这么做或许太没礼貌了,所以我才打消念头。

看到妈妈深感遗憾的模样,我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

「还需要帮忙吗?」

「帮我把这锅年糕汤端过去吧。」

说完,妈妈就将锅子下方的炉火关闭,盖上锅盖。

我和妈妈换了位置来到瓦斯炉前,并用双手端起年糕锅。我记得那边的和室已经放好隔热锅垫了。

「小心烫喔。」

「我知道。」

我又不是让人操心的小孩。不过在妈妈心中,我永远都是个小孩吧。

没错。我跟妈妈是血脉相连的母子,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

全家人配合我的行程,在比平常稍早的时间吃完午餐,因此我出门时才刚过中午。换乘两趟电车,抵达离佐伯同学老家最近的车站时,已经快下午两点了。

「弓~~月~~同学~~!」

才刚出剪票口,另一头就传来呼唤我的声音。只见佐伯同学朝著我不停挥手。

除了她以外,剪票口附近还有很多乘客。有些人惊讶地看著我和佐伯同学,心想发生了什么事。拜她所赐,心里涌上一股意料之外的羞耻感,但也只消一瞬。周遭的人们其实比想像中更不关切我们的一举一动。虽然多少引起了注意,但下一秒他们就看向别处了。

「嘿嘿,一天没见了。」

我一走出剪票口,佐伯同学就用会让我脚步踉跄的气势飞扑过来,紧紧地勾著我的手。将身体紧贴过来后,她扬起视线问道:

「吶,是不是很寂寞?」

「你在说你自己吧。才过一天耶。」

精算时间的话,其实还不到二十四小时。昨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在看电影。

「讨厌。」

佐伯同学鼓起脸颊,似乎对我的答案不甚满意。

不过,我还以为自己很爱佐伯同学,但只是分开一天,我却完全不觉得寂寞,这样是不是太无情了?看了她的反应,我对自己越来越没信心了。

「对了,现在是过年期间,应该要说点符合情境的寒暄之词吧。」

「啊,也对──弓月同学,新年快乐。今年也请多多指教。」

「新年快乐。我也要请你多多指教。」

佐伯同学可爱地低头鞠躬并笑了起来,我也低下头回礼。

我对她重新审视了一番。

「今天的装扮很乖巧呢。」

本日的佐伯同学穿了牛仔长裤配毛衣,毛衣外头又罩了件大衣,整体扮相稳重,看上去略显成熟。跟昨天那种充满攻击性的造型大不相同。

「家里有爸爸在嘛。」

昨天他也在家吧──我这么问。结果她昨天似乎只探头往客厅喊了声「我回来了」,就立刻上二楼换了家居服。想当然耳,家居服也不是在学园都市公寓里穿的那种毫无防备可言的款式,绝对是更加保守的衣服。

「好,我们出发吧。」

佐伯同学率先踏出步伐,我也跟在她身后走出了车站大楼。

这座车站周边的商业大楼不多,是一大片闲静的住宅区。所以我上次虽然在星期日造访,人潮却依旧稀少,有种寂寥的氛围。

但今天毕竟是元旦,情况不如以往。有看似要去初次参拜的朋友、团体或情侣。还有年轻夫妻带著兴奋喧闹的小孩子,可能是要去购物商场吧。行人五花八门,其中也有卯起来穿和服的女性。佐伯同学应该也会穿这种和服吧。

我看向车站大楼前方的圆环,却没看到之前只看过一眼的那台轿车。

「虽然我没有特别期待这件事──但我以为伯父会像上次那样一起过来。」

「我爸是那种过年期间会一早就开喝的人。」

原来如此,不能酒驾吧。

行事谨慎的彻先生,过年期间居然会一早就开喝啊。但或许正因为性格严谨,才只会在过年期间这么做……虽然觉得不至于如此,但到家之后,他应该不会醉得一塌糊涂吧。

「可以稍微走一段路吗?虽然有公车可以搭,但时逢假日,班次可能比较少。」

「可以啊,就用走的吧。」

如果是夏天,我应该会因为太热而心生抗拒。但在这个时节步行并不会太辛苦,可以当成不错的运动。

于是我们迈步往佐伯家前进。

上次是搭乘彻先生的车沿著道路行驶,但这次的徒步路线宛如要穿过住宅街一般。之前我就这么想了,像这样实际行走后,我又再次体会到──这附近果然很多占地广阔的住宅。说不定是意想不到的高级住宅区。

行走途中,佐伯同学问道:

「吶,尤咪还好吗?」

「跟平常没两样。」

该说是欠缺活力吗?我妹就像一只心血来潮才会动身行事的慵懒猫咪。

「她有提到我们的事情吗?」

「没特别说什么。」

我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的情景。

「她只来过我们家一次。虽然后来又在外面被她目睹到我跟佐伯同学在一起,但光凭这些线索应该不会曝光吧。」

「……」

至此,佐伯同学不知为何沉默不语。

我斜眼瞥了她一眼,看到她微微仰头望天。

「迟早会被她发现吧?」

「天晓得。照这个情况来看,在我们主动告知前,她应该不会发现吧。」

「……」

结果她瞄了我一眼──并深深地叹了口气。

「嗯。应该不会在我们告诉她之前就发现吧……」

她到底想说什么?

§§§

没过多久,我们便抵达佐伯家。

距离比我想像中还要近。可能是因为用最短路径通过住宅区的关系。

我们穿过前院走向玄关口。只见前院一角有个用来代替车库的空地,轿车就停在那边。既然司机一大早就在畅饮,这辆车今天也在放年假吧。

「我回来了。」

佐伯同学打开玄关大门。

「欢迎回来……好久不见了,弓月同学。」

出来迎接的是佐伯同学的妈妈,冴子女士。

她那有些下垂的眼角十分可爱。现在她扬起笑容,眼角又垂得更低了。因为是佐伯同学的妈妈,她也拥有超群的美貌。说她是佐伯同学的姊姊有些勉强,但她的外观确实比实际年龄更年轻。发型也跟往常一样,高高束著一头短马尾。

「新年快乐。」

「嗯嗯,新年快乐。今年也要麻烦你照顾贵理华喔。」

问候就免了,来,快进来吧──伯母这么说完,便拿出访客用的拖鞋。我脱下运动鞋走入玄关,并穿上拖鞋,跟在佐伯母女身后通过走廊进入客厅。

「哦哦,弓月同学,你来啦。」

里头的人正是佐伯同学的爸爸,彻先生。

他应该没这么老,耳上的头发虽然参杂了几缕白丝,但外表看来还是洋溢著活力的一名男性。

虽然佐伯同学说他过年期间会一早就开喝,但现在桌面上却整理得很乾净。应该不可能一整天都在喝酒吧。取而代之的是随意放置其上的实用书籍,感觉是一边看过年特别节目一边翻阅。伯父本身比想像中还要正常,看样子他应该是喝了酒也不会性情大变的那种人。

「新年快乐。去年受您关照了。」

「别这么说,我才受你关照呢。今年也万事拜托喽。」

我要收回前言。

他好像变得有点自大。

「好了,别呆站在那里,坐下来,放轻松点。」

我依从彻先生的建议,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不是坐在他的对面。因为沙发是采L型配置,我是坐在从伯父的位置延伸过来九十度的地方。

「爸,弓月同学只是来打声招呼,你一直缠著他,会给他添麻烦。」

「有什么关系。他难得来一趟,可以多聊一会儿吧。」

「真是的。」

看彻先生不肯听话,佐伯同学双手扠腰叹了口气。

在这对父女一来一往期间,冴子女士端出了红茶。看来是因为我的来访特地准备的。我轻轻点头致意,并立刻端了过来。

「对了,弓月同学。你去初次参拜了吗?如果还没,待会儿要不要一起去?」

佐伯同学说出这个提案,试图将我从父亲身边拉开。

「好啊,我还没去。」

「我也是。那我去准备,等我一下。」

说完,她就冲出客厅了。

留在原地的我继续和彻先生聊天。虽然我跟这位先生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我觉得他现在十分开朗,比平常还要多话。就算现在没喝酒,多少也残留了一些酒意吧。

我和伯父的话题围绕著我、佐伯同学、学校以及其他一些琐事。我们也聊了一些当今的社会议题,但我都能应答如流,或许多多少少能提升他对我的好感。

总觉得我们聊了很长一段时间,但佐伯同学却没有要回来的迹象。她花了很多时间准备啊──浮现出这个想法时,我才发现冴子女士端红茶过来之后就不见人影了。我慢了半拍,才终于理解她在做什么。

不一会儿,走廊上就传来脚步声。

「终于要好好展示一番了呢。」

「是啊,没错。」

跟我一样猜到接下来的发展后,彻先生笑了起来。

「久等了~~」

换装完毕的佐伯同学再度登场。

因为我坐的位置背对客厅入口,于是转身往该处看去。如我所料,一袭艳红色和服的佐伯同学就站在那里。头发则是梳高后用发饰加以固定。

「适合我吗?」

「嗯,很适合。」

「嘿嘿~~太好了。」

佐伯同学双手握拳抵在嘴边,又羞又喜地流露喜悦之色。

「哎呀,怎么像个小孩一样开心啊。」

在一旁帮忙整装的冴子女士惊讶地微笑起来。

呃,应该说出于反射,还是该说我太老实。虽然被佐伯同学一问,我就给出了「适合」这个答案,但其实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件和服的确很适合她,但也有点怪怪的。是因为她有一头亮棕色的头发吗?不,和这无关,是其他地方不对劲。

「好,我们走吧。」

总之,她已经准备好了。

「那我先告辞了。」

「哦,谢谢你今天特地过来。下次再好好聊聊吧。」

我起身向伯父低头致意后,随即走出客厅。

伯母一路跟在走在走廊上的我们身后,似乎想送我们到玄关口。途中,佐伯同学掩著嘴角向我耳语道:

「顺带一提,这身衣服只要一脱,就没办法自己穿回去了。」

「……不要脱就行了吧。」

妈妈还在后面耶,她在说什么啊?

我在玄关换上了原本所穿的运动鞋。佐伯同学穿的当然是搭配和服的草履鞋。

「我们先走了。」

「好。」

冴子女士点点头并说道:

「当初决定让贵理华先回国独居时,我真的担心得不得了。既然有个这么可靠的学长住在附近,我就安心了。下次再来玩喔。」

我们在伯母的目送之下离开了佐伯家。

我们走在元旦的青空之下。虽然冷冽,但周遭的空气似乎焕然一新,彷佛迎来新年的同时也重新汰换过似的。

「要去哪一间神社?」

佐伯同学劈头就问了这一句。

被她这么一问,我差点跌倒。

「你还没决定啊?我还以为就是去附近的神社。」

「附近是有神社,去那边也无所谓,可是我难得卯足全力穿上和服,你不想去更大间的神社吗?……啊,对了。我记得一之宫是不是有间很大的神社?」

「有啊。」

很久以前被大家评为门不当户不对,引发话题的搞笑艺人和女演员,就是在那里定下终身的。

我跟佐伯同学说了这件事之后,她就马上拍板定案。

「就去那里吧。总觉得会有好兆头。」

「有吗?」

我记得他们办完仪式几年后就离婚了耶。

佐伯同学将手里的束口袋甩呀甩的,踏著雀跃的步伐飒爽地走著。

「啊,对了。」

看著她的背影,我忽然想通了。

「嗯,怎么了?觉得我的后颈很性感吗?」

「呃,这个嘛。」

我确实觉得很性感。平常那种长发流泻而下的造型也很棒,但偶尔像这样露出纤细的颈部也不赖。

「可以的话,请你从后面抱紧我,把我的和服弄乱,从脖子一路凌虐到耳朵吧。光是这样,我就可以欲仙欲死。」

「你在胡说什么……」

这种很有佐伯同学风格的提案真是一点也没变。

我叹了口气,顿了一会儿才说:

「你还是不适合穿和服。」

「现在才要收回前言吗!」

佐伯同学夸张地表现出惊愕的神情。

但我觉得这就是不适合的原因。

「呃,我觉得你穿起来非常好看,真的。但佐伯同学活泼又好动,跟和服给我的印象不太搭。」

「好过分喔,人家难得穿和服耶。」

她将头撇向一边,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我好像坏了她的兴致。无论说法为何,当著女生的面否定她的服装,当然会惹她生气。我是不是该说「我喜欢平常开朗的佐伯同学」才对?

正当我这么心想时。

「哼,等著瞧吧。我会让你见识到,我也是适合穿和服的优雅淑女。」

「你说等著瞧,是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走到她的身边。

「我哪知道。」

「……」

算了。如果能看到优雅的佐伯同学,我就拭目以待吧。那肯定也是她的其中一个面貌。

佐伯同学似乎不是真的在生气。随后我们搭电车前往一之宫的神社,完成了初次参拜。

4

时间来到隔天。

一月二号。

中午过后,我接到佐伯同学打来的电话。铃声一响,我就拿起手机接听。

『我到了。』

「……」

『……』

「……」

我思考了一会儿。

「请你马上回去。」

『居然让我吃闭门羹!一般来说,应该会问我在哪里才对吧!』

「我哪知道。」

感觉快被扯进麻烦事时,最好的防护措施就是别让话题延续,直接充耳不闻。

「……你现在在哪里?」

总之,我先顺著她的期望开口问吧。反正应该就在车站附近。平常聊天时就有讲过我住在哪一站了,天资聪颖的她记得站名,并在这个决定性的场面中回想起这件事也不足为奇。

『在你家门口。』

「你在说笑吧?」

我立刻反问。

再怎么扯也只是玩笑话吧。

『叮咚~~』

但她没有回答我的疑问──只喊出了这个音效。

随后,玄关的门铃就响了起来……还真的来了。

我丢下手机冲出房门。穿过短短的走廊,避开尤咪莫名搭建的障碍物,从二楼奔往一楼。妈妈已经在客厅准备按下对讲机了。

「不用接,是我的朋友。」

「咦?是吗?」

我出声制止妈妈之后,便走向玄关。

一打开门,就看见笑容满面的佐伯同学站在外头。

今天她穿了红色格纹迷你裙,以及同样是格纹的绑腿袜。上半身披了一件袖口附有白色绒毛的柔软黑色外套,颈部还围上了围巾。整体散发著可爱迷人的气息,虽然穿著短裙,感觉却没那么挑逗。

我无力地垂下头。

「你从哪里听来的?」

「尤咪。」

这么说来,昨天尤咪一直窝在暖桌里玩手机。她是在跟佐伯同学传讯息啊。

再往前追溯,她们两个也是透过我才会交换联络方式。没想到会用来联络这种事情。虽然不知道她们平常还会聊哪些话题,但感觉太恐怖了,我连问都不敢问。

「恭嗣,你朋友?」

这时,明明不用特地现身,却连妈妈都走过来了。

情况不停地恶化当中。

「啊,这位是令堂吗?」

令堂?

「我是就读水之森一年级的佐伯贵理华。我跟弓月学长在学园都市住得很近,他对我非常亲切。」

弓月学长?

「因为今天刚好到这附近,想说可以来打声招呼,所以就冒昧来访了。」

「哎呀,这样啊。你还特地过来一趟,真是太客气了。」

这位彬彬有礼的少女出现后,妈妈立刻就嘴角上扬了……世人将这种现象称之为中计。

「恭嗣,人家难得过来,要不要请她进来坐坐?」

「不,我房间乱成一团,这样很失礼……我出去一下。佐伯同学,你稍等一会儿。」

我先回房间换上外出服,穿上大衣后再下楼。途中还能听见妈妈跟佐伯同学的谈笑声。

来到一楼后,妈妈朝我走了过来。

「佐伯同学很乖巧呢,人又长得漂亮。」

「……我知道。」

也有令人伤脑筋的地方就是了。

摆脱似乎对佐伯同学十分满意的妈妈后,我走出玄关穿上运动鞋。

「走吧,佐伯同学……我出门了。」

我穿过佐伯同学身旁,先走到外面去。后方传来她说「先告辞了」的声音──在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秒,稍晚一步的她也走出了家门。

「伯母人很好呢。」

「……」

如果真的是个好人,就不会做出背叛和欺瞒这种事了──我差点说出这句话,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对她咒骂也无济于事。

佐伯同学跟妈妈都一样。女人这种生物,似乎可以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褒扬对方。

「所以,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啊。」

回到一半,我就明白她的意思了。

也就是说,这是我们昨天聊到优雅淑女之类的话题延续吧。

「感觉跟优雅一词有点微妙的落差。」

「唔,好难懂喔。」

佐伯同学双手环胸,歪了歪头。

不过,是很可爱没错。我的确也看呆了,心想她原来还有这样乖巧又可爱的一面。

「你就为了这件事特地跑来?」

「这也是原因之一啦。但我还是想天天跟弓月同学见面,一天也不能少。」

说完,她柔柔地笑了起来。

佐伯同学那抹真诚又无邪的笑靥,紧紧抓住了我的心。

原来如此。明天就要回到学园都市那座公寓,重新展开与佐伯同学同住一个屋檐下的生活了啊。

到头来,岁末年初这几天,我的生活还是绕著她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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