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三学期第一天的早晨。
「Good morning!弓月同学,早上喽,快点起床。」
当我的意识濒临清醒边缘时,窜入耳中的是佐伯同学的声音。
已经养成的习惯实在不容小觑。明明到昨天为止还是寒假,今天却能在平常的起床时间醒过来了。
床铺的弹簧发出了「叽嘎」一声,应该是佐伯同学的体重压上来了吧。我的身体也有些下沉。
我睁开眼,发现她从上方盯著我看。
「……早安。」
「嗯,早安。」
佐伯同学笑了。
这样的互动真令人怀念。
寒假期间,就算没人来叫我,我也能自己醒来。虽然佐伯同学偶尔会在稍晚的时间点喊我几声,但其实也不是非得起床不可,所以她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坐上我的床。我只把佐伯同学的声音当作判断时间的基准而已。
我缓缓地坐起上半身,原先想压在我身上的佐伯同学则往后退去。
「……好困。」
「真是散漫。」
佐伯同学双手扠腰,一脸傻眼的模样。
现在是早上耶,不能怪我吧。我虽然没有起床气,但早上还是觉得很困。尤其今天跟昨天之前不一样,起床时间比较早。
「……而且好冷。」
「因为我开了客厅的空调。既然会冷,还是早点起床比较好。」
佐伯同学这么说。她上半身虽然穿著宽松的连帽T恤,下半身却穿著短裤。一不小心就会让人著迷的那双纤长美腿完全裸露在外。她不会冷吗?
看到我畏寒的模样,她轻笑几声后离开了房间。
早餐前。
「你穿这样不会冷吗?」
我随口一问。
我在两人用的餐桌前入座,眼前早已摆满整套日式早餐。佐伯同学最后才从电锅盛出自己的那碗饭。
「你说这个吗?」
她把脚往后踢了起来。拖鞋还留在地板上。没穿鞋袜的脚底板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是冬天才要露腿啊。」
「这是什么逻辑啊?」
是为了追求时尚,多多少少必须忍受寒冷吗?跟「为了健康,死也足矣」这种想法很相似呢。
佐伯同学端著添好饭的碗坐了下来。在我们说了声「开动」后,一同吃起早餐。
「夏天你也没有把脚遮起来啊。」
「那当然。夏天就要一决胜负。」
佐伯同学强而有力地如此断言。
「结果夏天跟冬天没两样嘛。」
她总是穿著让人不知该把眼神往哪里摆的服装,在房里走来走去。真希望她能为身不由己的我著想一下。
我先让心情镇定下来,后以说教的语气对她说:
「就算在家里穿得比较随便,我也会装作没看到。但在外面要注意一点。」
我语带担忧地这么说完,佐伯同学就勾起一抹坏心眼的笑。
「你想独占啊?」
「……我要收回前言。在家里也给我注意一点。」
毕竟她在家里实在太没有防备了。这方面或许还是该谨慎一点比较好。
接著,佐伯同学环起双臂,开始思考起来。现阶段到底有什么事可以让她陷入沉思?
不一会儿,她彷佛灵光一闪似的,「啪」一声拍了下手。
「若隐若现也不错!」
「你住在美国的时间,应该没有久到让日文生疏的地步吧。」
我无视她这番蠢话,将筷子刺向烤鲑鱼。佐伯同学也再度吃了起来。
「没事,你放心吧。我在外面会防得滴水不漏。超级防漏。」
「那就好。」
是说,超级防漏是什么鬼。
「啊,现在机会难得,我就来问问看吧。」
佐伯同学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事。
「问什么?」
「弓月同学,你是裸足派?还是丝袜派?」
「……我不记得自己对这件事发表过什么派系和主义的声明。」
还以为她要问什么,结果是这种完全不重要的事情。我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
「可是,总会有喜好吧?隔著黑色丝袜看到里面的内裤,是白色还是黑色比较好之类的。啊,难道你喜欢肤色丝袜?」
「……」
她问得太过详细,害我快要火烧心了。这绝对不是会出现在早餐餐桌上的话题。
「没有。」
我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再说,她为什么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就算有,也跟你没关系。」
「大有关系吧。」
佐伯同学深感意外地提高了音量。
「你希望我穿上你喜欢的打扮,而我也想穿给你看……简而言之,我们是战略上的互惠关系?」
「我想你应该搞错这句话的用法了。而且你提到战略二字,感觉好像会被你设局似的,太恐怖了。」
「咦?就算我没有特地拟定战略,弓月同学也会随便掉进根本称不上陷阱的圈套吧?」
「啊?」
看来我们的认知有点落差。
太惊人了。没想到我在她心中是这种形象。
我略感震惊,接著不发一语地继续吃起早餐。
§§§
第三学期的第一天上学日。
我理所当然地和佐伯同学一起出门上学──这样虽然很好,但我居然早已习惯这个状况,丝毫没有任何质疑。
回头想想,只有刚开始的时候,我在学校会避免和佐伯同学接触。看来没有继续忽视她是个正确的决定。
我们的上学路径,中途会跟连结学园都市站和水之森高中的道路会合。
许多学生都往学校走去,呈现出各式各样的样貌。有人因为长假结束而懒洋洋的,有人因为久违地见到同学而兴奋不已。四周似乎没有我跟佐伯同学认识的人,于是我们就顺著这股人潮前往学校。
抵达校舍门口时。
「唔……」
刚刚还聊得很开心的佐伯同学,忽然中断了谈话。
原因就出在前方,也就是我们班的鞋柜附近。站在那里的人是宝龙同学──宝龙美优姬。她似乎正在换室内鞋。
「先这样吧,弓月同学。放学后见。」
佐伯同学像是若无其事般──没错,像是没看见宝龙同学似的转过身子,走向他们班的鞋柜。看来今天早上就要在这里分开了。平时换完室内鞋后,我们常常会一起在走廊上走一会儿。
我们之间的互动,宝龙同学当然都看在眼里。
「她还是一样讨厌我呢。」
她向逐步走近的我开口说道。
我一边换鞋子一边回答:
「好像是。不过,宝龙同学也对佐伯同学没什么好感吧?」
「是啊。还是满讨厌的。」
这两人的感情很差。
其中一个原因,是佐伯同学对宝龙同学的不满。
前年,宝龙同学因为一些非常随便的理由,开始和我交往。结果我们不到三个月就分手了。当时因为校内阶级的影响力使然,我招来了一些恶评。佐伯同学依旧无法原谅不打算解开误会的宝龙同学。
另一个原因正好相反,是宝龙同学对佐伯同学的不满。
去年校庆时,佐伯同学的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当时宝龙同学被将周遭搞得鸡犬不宁的佐伯同学激怒,差点就要动手打她了。彼此之间应该留下了一些疙瘩。
真是完美的双向厌恶。
穿上室内鞋后,我和在一旁等待的宝龙同学一起往前走去。
「不过,我觉得差不多该尽释前嫌了。」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宝龙同学又补上这句话。
这让我有点惊讶。
我还以为这个万众瞩目、不肯亲近他人的冰山美女,就如她的外貌所示,绝对不会努力受人喜爱和喜爱别人。无论被人仰慕或厌恶,她也从不在乎。
「你很意外吗?」
宝龙同学微微苦笑起来,彷佛看穿了我的想法。
「我可是觉得自己不如她喔。」
「是这样吗?」
这次我一定要开口反问是怎么回事。
这根本不像总是和人们拉开距离,彷佛以冷眼旁观世界的宝龙美优姬会说的话。
不过,其实在去年的校庆时,她就说过肯定佐伯同学的话了。她或许是真的想改善这段关系。
「恭嗣,如果你和她没有以那种方式相遇,你觉得现在会是如何?」
她忽然拋出这个疑问。
「这个嘛,应该完全没有机会吧。」
相较于在学校行事低调,却拥有某种耀眼特质的佐伯同学,我只是个会埋没在众多学生中,再平凡不过的一名男学生。就算多多少少有负面评价,但应该不至于传到新生耳里。
我们应该一开始就不会有交集。
另一方面,我极有可能听闻她的传言。事实上,泷泽也跟我提过有个归国子女以顶尖成绩考进学校的话题。但依照我的个性,我应该会认为这种话题沸腾的新生跟我是不同世界的人,我们八竿子打不著。假如──我因为某些因素对她抱有好感,两人之间也不会擦出什么火花。毕竟在佐伯同学眼中,我应该只是毫无特别之处的众多学生之一。
「很像恭嗣会提出的分析呢。」
我简单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后,宝龙同学轻笑著这么说。
「但她跟你想的似乎完全不一样。」
「什么意思?」
「她之前说过,就算没有以这种方式相遇,她还是会在这间学校找出恭嗣。还是会选择你,开口跟你搭话。」
「……」
佐伯同学居然说过这种话,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过,如果只是嘴上说说倒很容易。」
尤其佐伯同学还对宝龙同学抱有竞争意识。
「是啊。但遗憾的是,假如我就读的班级和学年都不同,或许就不会注意到恭嗣了。那天我只是刚好发现恭嗣你──」
说到这里,宝龙同学忽然止住了嘴。她似乎发现自己失言了。
我装作没听见。
「总而言之,不能说那种没自信的话。她对这一点非常坚持。」
「很像佐伯同学会说的话。」
如果是她,说不定真的会……我也不是没这么想过──我自然而然地扬起了笑容。
不过,这个笑容也马上消失无踪。
「但我又不是那种足以吸引佐伯同学目光的特殊人才。」
我当然不打算否定现在的状况是出于偶然。我们相遇的契机的确是许多偶然交织而成的结果,但佐伯同学确实是看见了我自己也没能察觉到的某种优点,才会喜欢上我。
由于我用否定的口吻做出这般定论,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我们沉默地在走廊上走著,没过多久,宝龙同学就开口说:
「恭嗣,你给人的感觉有点不一样了?」
宝龙同学既疑惑又有些担忧地这么问。
「是吗?我没什么感觉耶。」
我毫无自觉。
但就算发生这种事也不足为奇。
转变的契机,或许就是目睹了那个人的死亡吧。我因为那件事怀抱著难以磨灭的无比懊悔,到现在我仍无法原谅自己。或许宝龙同学能察觉到我现在的精神状态。
「寒假期间出了什么事?……啊啊,你跟她──」
「什么也没发生。」
看来她根本没察觉到。
趁她还没在走廊上说出奇怪的话之前,我先坚决否定。
「都已经同居了,真亏你们什么也没做啊。」
「我跟佐伯同学的爸爸约好了,在高中这段期间,会用符合高中生的方式交往。以此为条件,他才愿意认同我们目前的关系。」
「哦。不过,她的性格虽然很坚毅,但那方面似乎很保守呢。」
「……」
事实并非如此。我回想起今天早上的种种,一边这么想。
当然,我无意对这方面一一追述。要是说了,或许会被她责怪「太差劲了,根本没有遵守约定。」
不过,佐伯同学会在不同人面前转变形象啊。连在父母面前都会有点装乖。
但无论是谁,都会依据或大或小的场面展现出不同的自我。在朋友面前所表现那一面,也同样适用于父母亲吗?肯定不行吧。反之亦然。对待长辈及上司的礼仪之道,可说是根据不同的时机、人物与场合,展现出不同自我的方式。依照接触对象种类改变形象,这种行为应该不仅限于佐伯同学吧。
我们走著走著,看到教室入口就在眼前。时隔约莫两周的教室。
§§§
新学期第一天没什么事情要做。
在寒冷的天空下,于操场上举行开学典礼。回到教室再由班导宣布联络事项。决定好必须尽早定案的事项后,就告一段落了。听到老师说「明天起就会马上进入一如往常的课程」,大家就嘘声四起。这种像是照著剧本走的场面,也算是某种例行公事了。
时间来到放学后。
最后一节班会结束后,我看向走廊,发现佐伯同学在外头等我。
我迅速收拾书包,准备座位上站起来时,宝龙同学彷佛要阻挡我的行动般站在我面前。
「恭嗣,十分钟过后你再回去。」
「干嘛突然这样?」
「照做就是了。」
她说得委婉,却意志坚定地制止了我。
说完,她转过身──走向教室的出口。想当然耳,她和佐伯同学碰个正著,两人聊了两三句后就离开了。感觉是宝龙同学走在前方,而跟在后头的佐伯同学则用充满挑衅的眼神瞪著她。
总觉得有种要在校舍后方决斗的感觉……
话虽如此,她们两个都不是会做这种蠢事的人。应该说,不管是宝龙同学或佐伯同学,都是比在这里乾著急的我还要聪明的那种人。身为策划人的宝龙同学,应该有她自己的考量,只要交给她处理就行了吧。
我从书包里拿出文库本。
「吶,弓月同学。宝龙同学好像跟佐伯同学一起离开了耶,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时出声搭话的人是雀同学。
她可能也隐约嗅到一丝火药味了吧,感觉她放低了音量。
「不晓得,她们应该有话要说吧。」
「我们不用跟过去看看吗?」
雀同学真爱操心。这是班长的体质使然,还是因为她知道佐伯同学跟宝龙同学的关系不融洽?
「因为那两个人是……算了。」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闭上了嘴。
「我明白小七同学在意的心情,但遗憾的是,我被吩咐要在这里等十分钟。」
要是没遵守这个吩咐,天晓得会有什么下场。
但雀同学好像越来越担心,她正在考虑是不是该追过去看状况,甚至没发现我叫她「小七同学」。
「对了,雀同学,陪我打发时间吧。我记得包包里应该有纸牌麻将……」
「不用拿出来。」
「那来唱《越过天城》──」
「我不唱……讨厌,我不管了!」
可能是觉得怒火中烧吧,雀同学一个转身,气冲冲地踏著大步离开了。
我目送她离去后,重新读起文库本。
我就这样用阅读打发时间,正好过了十分钟后,我从座位上站起。
回家的路线当然跟上学时相反。
从通往车站的道路拐弯后,放学的学生们就急遽减少。因为综观整个水之森高中,独居在外的学生应该不多,大部分还是搭电车通勤。
沿著这条路走了一会儿,我碰到了佐伯同学。
她将身体靠在车道护栏上站著,百无聊赖地用著旧型手机。
或许是察觉到有人靠近的气息,她抬起头,发现来者是我之后,就板起一张脸。看样子她好像在等我……但她何必摆出那种表情?
「你可以先回家啊。外面很冷吧。」
「……」
佐伯同学没有任何回应。
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之我先迈出步伐,佐伯同学就乖乖跟在后面。不久之后,她走到我身边低喃一声:
「讨厌,那个美得冒泡的留级生是怎样啦。」
「喂喂……」
她居然在其他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轻易说出口的那个词前面,加上了这么老旧的形容词。
「你跟宝龙同学聊了什么?」
「也没什么。」
佐伯同学赌气似的这么回答。
「就很正常地聊了很普通的话题而已。」
「这样啊。很普通啊。」
看来宝龙同学只是暂且改变了与她相处的模式。但光凭这一点,似乎还不能马上成为关键性的转捩点。
「弓月同学也知情吗?」
「是啊。我知道她有这个意思。」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快采取行动。
「宝龙同学也想跟你好好相处。」
「我才……」
佐伯同学低著头想说些什么,但说到一半,声音就无力地中断了。
她应该想接著说「不这么想」吧。
佐伯同学还在气头上,无法原谅宝龙同学。并非为了自己,可以为了他人义愤填膺或许是她的优点之一,但遗憾的是,这并不是我所乐见的结果。我说真的。
快要变得灰心丧志的我,耳边却传来佐伯同学的嘀咕声。
「可是──我好像也觉得这样下去不太好。」
我不禁看向她的侧脸。
佐伯同学也抬起头看著我──然后笑了。
「因为一直讨厌某个人,自己也会很累嘛。」
「是啊。」
如果佐伯同学愿意这么想,那她们的关系就很有希望改善了。
她应该也想尽释前嫌,也在反省自己过去的态度吧。就像佐伯同学所说,一直对某个人抱持负面情感,就会有更多负面情感返回自己身上。
而且,更重要的是──
「这样比较符合你的作风。」
佐伯同学讨厌某个人的模样,实在「很不像她」。
「弓月同学,你认为呢?」
「我吗?嗯,如果认识的两个女孩子感情不好,我也会觉得很寂寞吧。」
「哦~~?」
佐伯有些疑惑地应了一声。
「你知道吗?这两个女孩,是你的现任女友和前女友喔。」
「啊啊。」
我支吾其词。我根本忘得一乾二净。
回想起来,雀同学想说的可能也是这件事吧。
「我跟宝龙同学只是形式上的情侣而已,什么也不是,根本没有交往过的感觉。」
「……算了,无所谓。」
佐伯同学别过脸,加快了脚步。我跟她隔了两步左右的距离,但她又立刻转过头来。
「那,要不要把不足的部分拿来跟我做各种事情?」
她带著恶作剧般的笑容这么说。
我不禁沉默。
我当然不是陷入沉思,而是无言以对。
我已经跟彻先生约好,在高中期间会用符合高中生的方式交往。但总想积极打破这个约定,对我拋出诱惑的佐伯同学,居然才是最大的障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2
第三学期十分短暂。
才觉得寒假刚结束,开始掉以轻心,回过神来才发现期末考已经迫在眉睫。这是很常有的事。
现在是入夜时分。
早已留意到期末考将至的我,正在自己房里读书。
我正在读数学,但对解法实在没什么自信。虽然我在读的是一年级的范围就是了。思考了一会儿,我从椅子上起身。
我走出房间。
佐伯同学也在客厅里,应该是趁读书空档稍作休憩。
她的家居服是坦克背心搭配一字领露肩休闲服。虽然客厅里有开空调是无所谓,但看的人会觉得有点冷。
这样的她坐在自己的和室椅上,用马克杯喝著咖啡。应该跟平常一样是咖啡欧蕾吧。我当然没打算开口讨喝。如果咖啡喝完的话,她应该会跟我说一声吧。至少应该会留下一杯的分量。
佐伯同学看到我从房间走出来后,发出「哦~~」的一声。
我也想回些什么时,电视上刚好在播报新的新闻,我的注意力就转移到那里去了。看样子是某个地方的年轻企业家夫妇(话虽如此,两人也都四十几岁了)遭逢车祸不幸罹难。因为跟平常那种某处发生杀人事件,或是朝野各党的策略等新闻不同,算是比较少见的类型,所以我们都忍不住看得出神。
但没想到马上就切换到下一则新闻。我们宛如从诅咒中解放般,将目光移开电视。
「弓月同学也要休息吗?」
「嗯,对啊。」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自己要做什么。
「如果你现在没在用的话,可以把数学课本借我看一下吗?」
「好啊,等我一下。」
佐伯同学马上答应并站起身来。
她下半身穿的是短裤。依旧是无法让人联想到冬天的家居服。消失在房间另一头的佐伯同学,随即拿著课本走了回来。
「拿去。」
她站著将课本递给我后,又坐回原本的位置。
「有哪里不懂吗?」
「这个部分。」
佐伯同学从桌上探出身子这么问道。我看了她一眼──又马上将目光移回原处,并将接过手的课本打开。
「需要我教你吗?」
「只是单纯地确认而已。」
我这么回答,始终将眼神固定在下方。
「真可惜。」
佐伯同学看起来并没有特别遗憾的样子。
对话就到此为止。
我看向佐伯同学,发现她还维持原本那个姿势,完全没有要移动的意思,所以情况如我所料。
没办法,我只好开口提醒。
「佐伯同学,穿这身打扮时别做这种姿势好吗?」
「咦?」
她惊叫一声。
因为宽松休闲服底下的坦克背心,胸口是非常大胆的挖空设计,只要她往前倾,就会不小心看到很里面的部分。
佐伯同学慢了半拍才终于听懂我在说什么,她将手压在胸前飞快地往后退去。
「……看、看到了吗?」
她维持这个姿势战战兢兢地问。
「没看到。」
虽然一开始是不可抗力,但至少我主动选择不继续偷瞄。
「……」
「……」
「要看吗?」
「不要。」
我立刻秒答。
「你这样马上回答,我觉得很受伤耶。」
「谁管你。」
这种反应会伤害到佐伯同学啊?
佐伯同学因为我这番话瘪起了嘴,但她彷佛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刻意发出「锵锵~~」这种效果音,变得容光焕发。
她起身的动作也慢吞吞的,用跪著的姿势绕过桌面,最后将双手抵在地面上,以四肢伏地的姿势盯著我的脸看。而且胸口大开,都快看到藏在里头的丰满曲线了。我的视线不自觉地上下来回移动。
佐伯同学完全不管我作何反应──不对,她反而像充满把握似的开口说:
「吶,好久没做了,要做吗?」
「要做什么啦。」
「讨厌~~你明明知道。」
佐伯同学双颊微红,很害羞似的用手肘轻戳我几下。
「我不知道,而且我什么也不会做。」
我整个人转过身背对她,重新看向课本。虽然听到她在一旁不满地发出「唔……」的声音,但我选择无视。
可是在那之后。
她用力地抓住我正在翻书的手腕。
「……这是怎样?」
「啊,呃,我想说摸了之后,弓月同学也会涌起那种兴致。」
她若无其事地这么说。
「我说真的,别这样。」
「顺带一提,我早就有那个意思了。而且我跟平常一样没穿胸罩。」
「我说我不知道了吧。至于后面那句话,我本来就觉得应该跟平常一样了。」
我猛地想抽回手臂,佐伯同学却继续抓著我的手腕不放。
「咕……」
「唔……」
在旁人眼中,现在的我们感觉只是在互瞪而已吧。其实是佐伯同学想拉过我的手,而我在手臂上使力,连一厘米也不肯动弹,气势十足地进行著一场宁静又激烈的战役。
从桌面上传来的电子音,宛如宣告这场毫无意义的壮烈之战结束的铃声。
我们看向该处,那里摆著佐伯同学的手机。响个不停的铃声,应该是来电的通知吧。
「讨厌,现在气氛正好耶。」
佐伯同学发了个牢骚,便起身拿取手机……刚刚气氛正好吗?
「啊,喂?好久不见──」
佐伯同学用符合她风格的明朗嗓音接起电话。
对方是谁呢?听她说「好久不见」,感觉不是学校的朋友。其实我没有很在意就是了。
「现在?嗯,可以啊。怎么了?」
于是她吵吵嚷嚷地消失在自己房里了。
客厅里剩我一个人后,我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受不了,佐伯同学也真是的。
这下子才终于可以冷静下来进行原定计画。我第三次看向课本,针对没什么自信的部分一一确认。
结果没过多久,佐伯同学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她会讲很久,真令人意外。
「朋友打来的。」
「似乎是呢。」
她在一如往常的位置坐了下来。
「是在美国读书时交情不错的朋友。最近回日本了,所以这阵子想跟我见个面。」
「回日本?所以是日本女孩喽?」
原来如此。既然约了要见面,就不必煲电话粥了。
「嗯?」
然而,听到我不经意地询问,佐伯同学表现出微妙的反应。
接著她莫名地沉思了一会儿──
「呃,是日本的……男孩子?」
难以启齿的这句话居然是疑问句。
闻言,心中涌起五味杂陈的思绪。
「……这样啊,是男孩子啊。」
我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话。
我看向课本。
「很在意吗?」
「……还好。」
回答时,我的脸没有抬起来。
「哦,你不问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吗?」
「是朋友吧?」
「现在是。」
「……」
所以,以前不是朋友关系吗?
「不过,你身边也会有几个交情更甚于朋友关系的异性吧──」
「就像弓月同学身边有宝龙学姊一样?」
「……」
奇怪?难道她是在偷偷酸我吗?
此时我再度抬起头来。
「因为弓月同学没把这件事告诉我,这样算是扯平了吧。」
佐伯同学用盘腿的姿势,将身体靠在和室椅的椅背上闹别扭,讲起话来却还是像在责怪我似的。
「呃,当时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你说……」
「那现在呢?」
佐伯同学探出身子。这次或许是记取了刚才的教训,她有将手压在胸前。
「现在当然能好好说出口。但已经没有其他该坦白的事情了。」
「真的吗~~?」
这句话是在怀疑哪一点?是觉得我又在隐瞒,还是觉得我还另有隐情?
「当然是真的。」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要撒谎的意思。
「哦?」
佐伯同学说出这声带了点质疑的回答后,又回到原本的座位上。
过了一会儿,她若无其事地开口说道:
「抱歉,我说谎了。」
「啥?」
我不禁神经质地大喊一声。
「到底为什么……?」
「因为宝龙学姊的关系吧。」
「……」
看来她怀恨在心的程度,比我想像中还要严重。
去年文化祭结束后,宝龙同学就渐渐表现出主动亲近的态度。佐伯同学的困惑或许就以这种形式表现出来了吧。
「你觉得我是个烦人的女生吗?」
「呃,没有……」
其实我有这么想过。
见我含糊其词,佐伯同学义正词严地说:
「世界上没有不烦人的女孩子。」
「……」
这是过去的伟人最终寻得的真理之类的吗?这句话让我心服口服到吓人的程度。
「放心吧,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只是感情要好的普通朋友。」
「是吗?」
「然后啊──」
佐伯同学接著说。
说了这么多,接下来好像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那个人在日本的老家离这里很远。所以,可以让我朋友住一晚吗?」
听到她的提问,我思考了一会儿。
我想起前几天自己说过的话。
『如果认识的两个女孩子感情不好,我也会觉得很寂寞吧。』
都说了这种话,自然不能开口拒绝了。我也该做点努力才行。而且既然一年没见了,彼此应该有很多话想聊,肯定想要更多相处的时间吧。
「我知道了。没问题。」
「真的吗!那我跟朋友说可以住喔!」
因为借宿一事跟我也有点关系,所以她还没回覆对方。
佐伯同学笑著站起身后,立刻拿著手机回到房里。我才刚这么想,她又立刻重新打开门,只探出一张脸说:
「啊,对了。我朋友是女孩子。」
「……」
「太棒了,弓月同学。可以跟两个女孩子在一个屋檐下共度一晚呢!」
语带嘲讽地这么说完后,佐伯同学再次消失在房门的另一端。
原来如此。从那一段就在说谎了啊……
3
问题发生在当周周末,星期六。
一早醒来的瞬间,我有股不寻常的感觉。
我心想:这种感觉是什么?原因就出在我像这样醒过来这件事。
平时清晨我都会在恍惚中被佐伯同学的声音唤醒,今天却没有。怎么会这样?我走下床,直接穿著代替睡衣的运动服走出房间。不愧是二月的清晨,非常寒冷。
客厅和厨房的灯没亮,显得一片昏暗,窗帘当然也没拉开。隔了一晚,空气早已彻底冷却,几乎让人冻彻心扉的凉意从木质地板传递而来。也就是说,佐伯同学还没醒来吗?
「佐伯同学,你醒了吗?」
我敲敲她的房门,喊了她一声,却毫无反应。这到底怎么回事?疑惑的同时,我想到了几个可能性。
第一,就是单纯睡过头而已。
再者,可能身体状况糟到无法起身。
最后,或许她根本就不在这扇门后头。
「……」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我的胸口就郁闷起来……都已经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我居然还放不下。真是没用。
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我下定决心,准备走进房内。
「我进去喽。」
我再次敲门知会一声后,便打开房门。
房内的状况跟客厅一样,没有开灯,整间房被穿透窗帘而入的微光所笼罩。等眼睛习惯黑暗,确认床上那床单人棉被隆起的模样后,我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佐伯同学,早上了,快起来吧。」
我按下房门旁边的开关,将房间的灯打开,并开口喊道。
「唔嗯……」
佐伯同学挤出一丝略感难受的声音,翻过身子。下一秒,她的动作戛然而止──
「咦,早上了?骗人!真的假的!」
或许是隔了几秒才听懂我对她说得这句话,她掀开棉被弹坐而起。
「……」
「……」
佐伯同学在等待我的答覆,而我哑口无言。
两人陷入沉默。
「哇啊,好冷。」
「……谁教你穿成这样。」
佐伯同学彷佛想起什么似的浑身一震。我耗尽气力,才挤出声音对她这么说。
我完全忘了。佐伯同学秉持睡觉不会多穿主义。
从床上坐起身的她,虽然一袭白色丝质睡衣,却因睡姿凌乱的关系显得非常煽情,有种若隐若现的感觉。而且她下半身没穿裤子,从双腿间瞥见的内裤,是充满挑逗的黑色,和晶莹剔透的滑嫩肌肤与睡衣的白色相比,对比非常强烈。
佐伯同学看到我浑身僵直的反应,似乎才终于发现自己是什么模样。我将脸转向一旁,她也在同一时间慌忙地拉下睡衣衣襬掩盖。
这种时候如果责怪她「怎么穿成这样」实在不太合理。毕竟我闯进她的私人领域,是我有错在先。
这时我感觉到──佐伯同学像是找到有趣的玩具似的笑了起来。
「顺带一提,内裤前面是高衩设计,后面也开了半衩,所以屁股看起来又弹又翘喔。」
「不需要这么详细的资讯!不快点起床的话,我就要乱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早餐了。」
我如脱兔般冲出房间,粗鲁地关上房门。
由于我们两个都没睡过头,所以早上的步调没变得太匆忙。主要也是因为今天是星期六,不需要准备便当的关系。真要说有什么影响,大概只有早餐变得比较简单而已。话虽如此,因为出自精明的佐伯同学之手,虽然菜色简单,一早的营养补充也十分到位。
「是今天吧?」
「嗯,对啊。」
佐伯同学将嘴从涂了奶油的吐司移开,这么回答。
想当然耳,就是她住在美国时认识的朋友要来玩这件事。她要来找佐伯同学,顺便在这里住一晚。
「我们预计在一之宫会合,再一起回来这里。」
「是吗?」
这样安排比较妥当吧。
一之宫虽然人潮众多,但有很多容易识别的会合地点,跟人约见面时挺适合的。虽然学园都市车站只有一个剪票口,会合时不太会出差错,但反过来说,也没什么地方好玩的。
「啊,我们会在那边吃午餐。抱歉,弓月同学,能不能请你自己解决?」
「了解。」
这倒是没什么问题。如果不偶尔自己准备餐点的话,好不容易学来的料理技能就要荒废掉了。
「对了,你们回来之后我要怎么办?是不是别留在家里比较好?」
「嗯~?」
佐伯同学思考了一阵。
「是没差啦,但我觉得只是时间早晚问题。晚上就会见到面了嘛。」
「……说得也是。」
佐伯同学看穿了我的心思。她发现我对她的朋友要过来玩,甚至还要住一晚这件事有些畏缩。虽然早已习惯和佐伯同学同居的生活,但不代表多一个人也无妨。
话虽如此,就算我坚持外出,也确实就像佐伯同学所说,只是暂时见不到面而已。
「抱歉,我还是回老家待到明天──」
「不行。」
佐伯同学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的话。
「我说过了吧?我朋友说她也很想见弓月同学。」
「是啊……」
她早就把有我这个同居人在的事情告诉朋友了,而对方似乎也很想跟我见一面。真是疯了。我看这大概就是她跟佐伯同学要好的原因吧。她或许也准备要评鉴一下,我这个男人配不配得上佐伯同学。
「就说你是未来的老公大人啊?」
「我才不会这样介绍自己。」
我一口回绝。
对话到这里就中断了。或许是我们都意识到时间已经比平时还要晚,得赶紧把早餐吃完才行。
然而,佐伯同学却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再次开口道:
「但我还是很期待。因为已经好久没见到她了。」
涌起怀念之情的她笑了起来。
「昨天晚上也跟她讲电话讲到很晚。」
「这就是你今天早上睡过头的原因啊。」
我这么说完,佐伯同学像想瞒混过去似的苦笑起来。
佐伯同学的朋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
我们上学并没有迟到,准时赶上了。
「那我今天会先走喔。」
佐伯同学这么说完后,我和她就在校舍二楼分别,沿著走廊走进教室。
「一大早就顶著一张苦瓜脸耶。」
我将书包放在桌上,在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时宝龙美优姬朝我走来。
「早安,宝龙同学。」
「早。」
回应我的寒暄后,她在还没来上学的矢神的位置坐下,向我问道:
「有什么烦恼吗?」
「……并没有。」
「看你的表情不像没事耶。若只论跟你认识的时间,我可是比她还要长喔。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
真是服了宝龙同学的洞察力,还是我的表情明显流露出想要诉说什么的心情?
「真的没事。」
「那今天晚一点有什么事情吧?」
「……佐伯同学在美国认识的朋友要过来玩。」
我败给她那过于敏锐的直觉,只好从实招来。
「哦……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女孩子。」
「不是男孩子啊,那不是很好吗?」
宝龙同学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
「就算是男的也无所谓。」
「如果是以前交往过的男孩子呢?」
宝龙同学语带戏谑地再次问道。
「这种事连想都不用想。我从来没听说过她以前有跟异性交往的经验。」
但我将这个问题一笑置之。
「这样啊。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还没对你提过吧。」
「……」
不会吧。可是就如她所说,佐伯同学拥有一张不知为何会跟我在一起的美貌,就算曾有这样的经验也不为过。如果真的有前男友,我也应该要接受这个事实。
看到我忍不住陷入沉思,宝龙同学笑了起来。
「恭嗣,你的个性变得很可爱耶。」
「……随便你怎么说。」
我实在敌不过她。不过真要说的话,我几乎没办法和女孩子较量,尤其是宝龙同学。就算天地逆转,我应该也赢不了她。
「所以问题出在哪?」
「她要来住一晚。」
「不错啊。跟两个女孩子在一个屋檐下共度一夜耶。」
神奇的是,她居然跟佐伯同学说出一样的话。
「你觉得我有这么厚脸皮,会因为这种事欣喜若狂吗?」
「不觉得。」
「对吧?」
像这样被人一口否决,心情虽然有点复杂,但这毕竟是公认的事实,我也很无奈。
「她朋友是怎样的人?」
「没听说。」
其实先打听一下也无妨,但就算听人描述也毫无头绪,所以我就没问了。
这时,宝龙同学那个座位的主人终于到学校了。
「早。」
是矢神。
「早安。」
「早……你也顶著一张苦瓜脸耶。」
宝龙同学从椅子上起身,并说出这个感想。
我看了矢神一眼。的确,早上第一堂课都还没开始,他就一副郁郁寡欢、莫名烦躁的表情。有些人一大早心情会特别沉重,但矢神应该不是超级抗拒上学的那种人。
「我被宫崎学姊逮住了……」
「宫崎?」
谁啊?我这么心想,同时追溯记忆──接著我马上想起去年文化祭当天跑来嘲讽宝龙同学的那个学姊,就叫这个名字。
「是那个宫崎学姊吗?她对你做了什么?」
「嗯,呃,就是……」
矢神说得含糊,似乎难以启齿。
但宝龙同学却无情地从旁插嘴道:
「最近你一直被宫崎同学要签名吧?」
「签名?啊啊,是那件事啊。」
矢神原本是个尚未出名的小说家,顶多是所写的短篇小说会刊载在文艺杂志上而已。但今年冬天他写的长篇小说终于付梓成册,成了名符其实的小说家。
宫崎学姊肯定是在向这样的矢神索取签名吧。我大概明白了事情经过,也察觉到矢神比我还晚到校的理由。虽然明白──
「宫崎学姊是这种人吗?」
我向宝龙同学问道。我对这一点有些在意。
「我记得升上二年级之后,她应该进了文组班。而且她原本就很爱看书。」
「原来如此。」
宫崎学姊原本就有文学底子,得知同一间学校里有个高中生作家,就试著读了他的作品,结果变成他的书迷了吧。
「只是签名而已,签一下也没差吧。署名就写『鬼崎学姊』。」
「是宫崎学姊啦。别用这么恐怖的字。」
矢神好像快哭出来了。
不过,那位神情强悍的宫崎学姊,追在这位老实眼镜男学生后头跑的画面,实在让人会心一笑。
「我没办法签啦。」
「没办法吗?」
「嗯。我又没准备自己的签名。」
矢神直截了当地这么说。
「好不容易出书了,就趁这个机会事先练习,以便随时能帮别人签名如何?」
「嗯……就算兴致勃勃地准备签名,但要是写不出下一本书,或是没机会写书了,感觉很逊耶。」
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矢神的谦虚使然,还是小说界的竞争本来就这么激烈?我实在无从判断。
「宝龙同学,你能不能想点办法?」
或许是觉得越来越困扰了,只见矢神向宝龙同学求救。
「知道了。我下次会跟她谈谈。」
「谢谢。」
矢神松了一口气。
看样子他好像真的很受不了。
「不过,我身边的男孩子居然都为了奢侈的烦恼伤透脑筋。」
宝龙同学无语地叹了口气。
一个是因为女孩子要来借宿而郁郁寡欢,另一个是被女孩子追著跑而烦躁不已。在她看来,我们所烦恼的事情确实很奢侈吧。
矢神当然无从得知我的烦恼为何,只见他疑惑地歪了头。
§§§
结束今天的课程,回到家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我把即食咖哩包淋在昨天吃剩的白饭上当作午餐。真好吃。看来我的料理技术还没荒废呢……从我没打算做出更像样的料理来看,应该早就荒废了。
饭后,我在客厅里一边喝咖啡,一边翻阅著泷泽塞给我的漫画。遗憾的是,我实在无法集中精神,看到一半就扔到旁边去了。他拿给我的这本漫画,看到目前为止剧情都满精彩的,我想应该也是有趣的作品吧。但我现在的精神状况似乎不适合看书。
我心想:乾脆换本书来读好了。所幸手边正好有矢神老师的大作。这是一部传奇冒险故事,描写围绕在灭绝的超古代文明遗产的现代人所引发的战役。但是最后肯定会沦为同样的下场。
我瞄了挂钟一眼,时针指著下午三点。
佐伯同学现在在做什么呢?大概已经和朋友会合,也吃完午餐了吧。虽然说会跟朋友一起回来,但到底是几点呢?会很快就回来吗,还是会到处玩一玩呢?
「……」
糟了。应该先把这些预定行程问清楚才对。
对这种暧昧不明的状况心生疑虑后,我忽然开始焦虑起来。我站起身回到房间,换上外出服并披上大衣。在外面打发时间到傍晚好了。与其一直在家里等她们什么时候会回家,还是去外面闲晃比较能分散思绪。
我毫不犹豫地步入寒冬的天空之下。
不过……
总之我先往车站的方向移动。走到铺设了磁砖的站前广场时,刚好跟回来的佐伯同学碰个正著。没想到她这么早就回来了。
虽然没发出声音,但佐伯同学像是惊呼了一声,并举起手来。
旁边有个看似是她朋友的人──看到两人的身影,我的心揪了一下。因为和佐伯同学一起走过来的人是个男孩子……等等。她之前不是说要带女生朋友过来吗?虽然身高和体型都跟佐伯同学相差无几,但走在她身边的人穿著宽松牛仔裤和棒球外套,一副少年的打扮。
难道连「女生朋友」这个说法也是骗我的,最后还是带男生朋友回来吗?
没一会儿,当他们来到足以辨识彼此脸庞的距离后──
(是跟滨中同学相反的类型啊……)
这样就能理解了。
她确实是女孩子。只是长相有点中性,是喜欢像现在这样,把自己装扮成少年的女孩。
4
朝我跑来的人不是佐伯同学,而是她身旁的那个人。
这位佐伯同学的朋友,一看到我就迈开步伐跑了过来。佐伯同学也一脸惊讶,可见这个举动也超乎她的想像吧。
她来到我面前,彷佛用两脚著地般停了下来。
「你就是恭恭吗?」
「恭恭……?」
是在说我吗?
我忍不住向佐伯同学投以求救的眼神,但跟著追过来的她神情却有些复杂。我猜她朋友应该对谁都是这样吧。
「我以前没被这样喊过,但你说的应该是我没错。」
「哦,是吗?」
她将双手插进棒球外套口袋,直盯著我的脸瞧。
她肩上背著一个后背包,装备十分简便,还留著一头剪得凌乱的短发。虽然这些特徵感觉像个少年,但像这样在近距离重新审视后,她的长相果然还是女孩子的模样。看似柔嫩的肌肤与纤长睫毛,不会出现在男人身上。
「佐伯同学,差不多该帮我们介绍一下了吧。」
我实在受不了她的视线,于是向佐伯同学提出请求。
「啊,嗯。说得也是。呃,她是我在美国时的好朋友──」
「叫我耀。芳木耀。」
她打断佐伯同学的介绍,自己报上名号……口气很男性化啊。或许是在美国长大的关系,说话方式非常自由奔放。
她向我伸出手。
「请多指教。」
「我是弓月恭嗣。」
我回握她的手予以回应。
毕竟她的身高跟佐伯同学相仿,手十分小巧,而且果然是女孩子的手,非常柔嫩。我被这个触感吓了一跳,便立刻将手抽回。拜这所赐,握手的时间恐怕比平均值还要短。
「那个,芳木小姐──」
「不行。」
我还没说完,她就用否定的语气打断了我。
「恭恭要叫我耀。否则我不跟你讲话。」
她将脸别向一旁,彷佛要用实际态度体现出这句话似的。
「呃,可是,初次见面就舍弃称谓有点……」
「那就叫我『耀耀』或『阿耀』,挑一个喜欢的。」
她再次转向我,露出彷佛在期待些什么的表情。
「但不能叫我『芳木小姐』。因为我也会直接叫你『恭恭』。」
「那、那就用『阿耀』吧……」
我实在没办法突然舍弃称谓,直接喊她「耀耀」。而且她浑身散发出少年的气息,感觉也不适合「耀耀」这个称呼。
「是吗?恭恭选了那个称呼啊。可以啊……所以你要跟我说什么?」
「不,没事了。」
她──阿耀虽然催促我继续接话,我却给出如此答覆。刚刚的对话已经不重要了。是说,我也忘记自己原本想说什么了。
「站在这里聊天也怪怪的,我们回家吧。」
何必呆站在冷冽的天际之下呢。
我马上转往车站大楼的反方向。
「咦?你不是要去什么地方吗?」
但佐伯同学却向我如此问道。
这个问题真是一针见血。
我的确是想去某个地方晃晃才出门。因为我不知道佐伯同学她们在哪里做些什么,也不知道她们几点才会回家,一直静不下来。我觉得这样应该会比在家乾等轻松许多。但既然都像这样跟她们会合了,也没必要勉强自己出门。
总而言之,第一道难关「初次接触」,虽然有些冲击又让人哑口无言,但总算是顺利解决了。
「……呃,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啊,原来如此。」
佐伯同学似乎暂时接受了我的说词,于是我们三人迈开了步伐。
「现在要去恭恭跟贵理华的家吗?」
走在我左侧的阿耀,从近到几乎可以勾住手臂的距离,盯著我的脸这么问──这种马上能跟人拉近距离的感觉,跟樱井同学好像。她身上包含了滨中同学的要素,连樱井同学的要素都有啊。
我因为太过靠近而有些焦虑,同时回答:
「是啊。」
「贵理华跟恭恭的家是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就很普通吧?」
我寻求著位置和阿耀相反,走在另一侧的佐伯同学的认同。
「应该吧?」
她这么说。
因为平常不会去思考这种事,所以我没什么自信,但应该算是很寻常的住家。不过,虽然高中生孤男寡女住在一起就已经很不寻常了,但那也是居住的人的问题,住家本身没什么变化。
「很普通啊。原来如此。但我很期待……对了,恭恭是贵理华的男朋友吧?」
「算是。」
「什么算是啊。」
佐伯同学撞了我一下。
「更正。正是如此。」
看到我们的互动,阿耀轻笑起来。
「你们这样感觉好棒喔。」
然后她用满意的口吻这么说,并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
「打扰喽。」
阿耀跟在我和佐伯同学身后踏进玄关,穿上佐伯同学递出的访客用拖鞋。我们三人成排地走进客厅后,她发出了「哇」的欢呼声。我觉得客厅没什么了不起的啊。
我本来想对她说「当成自己家吧」,但还是打消了念头。今天的主人并不是我。虽然阿耀说也想见我一面,但主角依然是佐伯同学。就让她来接待阿耀吧。既然目标已经达成,我就没必要随侍在侧,大不了之后也一直窝在自己房里就好。
「恭恭,我想喝你泡的咖啡。」
「……」
本该是这样才对……
「贵理华常常炫耀男朋友泡的咖啡超级好喝。」
我看了佐伯同学一眼。
「我又没说谎。」
「是可以啦。」
看来她确实将我以男朋友的身分介绍给阿耀了。感觉还不赖。
「所以说──恭恭,泡咖啡给我喝~~」
「我也想喝~~」
佐伯同学坐在她的和室椅上,而阿耀则坐在另一侧──也就是我的和室椅上,两人开始吵个不停,简直就像佐伯同学变成了两个似的。看来她身上包含了滨中同学、樱井同学,甚至还有佐伯同学的要素……这个生物是怎么回事?合成兽喔?
话虽如此,我对十分孩子气的阿耀毫无厌恶之情。
「好好好,我知道了。请稍待一会儿。」
我将脱下的外套放进房间后,朝厨房走去。
我泡的咖啡,说穿了只是在追求家用咖啡机能泡出多好喝的咖啡而已,并没有特别费工。完全是偷懒的极致。
不过,既然能讨她们欢心,这样倒也无妨。
我跟阿耀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她对待我的态度俨然就像长年好友一般。基本上她的个性很容易跟别人打成一片吧。
「小耀,来我房间吧。快点,我想听你说说美国的事情。」
在闲聊期间喝完咖啡后,佐伯同学这么说道。她站起身拉著阿耀的手臂。
「是吗?我知道了。恭恭,待会儿见喽。」
「好。你们应该有很多话要说吧。慢慢聊。」
两人消失在房门另一侧后,我一个人被留在客厅。
忽然变得有些寂寥,但也没办法。而且有我在场,她们就得顾虑我的心情,很难提起过往的回忆和海洋另一头的话题吧。
隔了一会儿,我也站起身子,将留在桌上的马克杯收一收拿到厨房去,稍微清洗一下又走了回来。
「……」
我的眼神自然而然地望向佐伯同学的房门。
她们两个到底在聊些什么呢?说不在意是骗人的,我果然还是很想听听佐伯同学在美国时是什么模样。而且,虽然阿耀终究是女孩子,但佐伯同学身边还是可能有超越友情的男性朋友。
「没想到我这么在意啊……」
我以客观角度如此评断自己,低喃道。
虽然我每次都跟宝龙同学说不在乎佐伯同学过去的交往状况,但其实我相当耿耿于怀。
还是不要继续纠结了,认真读书准备期末考吧。
于是我回到房间开始读书。约莫过了一小时后。
因为又想喝咖啡,所以我走出房间。结果佐伯同学的房门后方传出了声音。
「恭恭~~恭恭~~」
是阿耀的声音。她在叫我吗?
然后下一秒,她就冲了出来。
「啊,恭恭,你看你看!」
看到我刚好站在门外,她兴高采烈地扬起笑容。紧接著佐伯同学也像是要追赶她似的跑出房间。
「适合我吗?」
阿耀张开双手,身上还穿著水之森高中的制服。那当然是佐伯同学的制服。
我不禁瞪大双眼。
因为太惊讶了,我跳过感想,先向佐伯同学问道:
「……这是怎样?」
「不是啦,因为她说想穿穿看……」
佐伯同学苦笑著说。
「嗯。因为美国没有这种制服,所以我请贵理华借我穿。贵理华说很适合我喔。恭恭觉得呢?」
我再次看向阿耀。
阿耀的身高和体型都跟佐伯同学差不多,所以制服穿在她身上非常合身。而且红色格纹的制服裙,用不同的角度来看的话,也很像某个偶像团体的成员。
确实非常适合她。
「咦?不行吗?」
我还在犹豫该不该把感想说出口,阿耀就说了这句话,并转了一圈。
裙襬随著离心力飘了起来。
「哇……」
阿耀可能也发现了吧,转完一圈后,她也随即用手压住裙襬,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以轨迹来说就像螺旋似的。
她面红耳赤地看著我,彷佛在控诉些什么。我当然知道她想说的话。
「放心,我没看到。」
如果我坐在和室椅上,说不定挺危险的。
「啊,不过,也是啦。被看到也没差。毕竟是恭恭嘛。」
「有差好吗?这是什么歪理啊。」
就算她全身都散发出少年的气息,但像这样穿上裙子之后,怎么看都像个女孩子。
「好好好。我们赶快回房间去吧,小耀。」
「恭恭,掰掰~~」
最后,阿耀挥挥手,被佐伯同学拖回房间了。
§§§
冬季的太阳西沉得早。
在站前跟佐伯同学她们会合,回到家时已经三点半了,所以就算没有这个因素影响,窗外也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你今天会住下来吧?」
我对阿耀问道。我们围著客厅的桌子而坐,她的位置和我隔了九十度。
她现在穿的当然不是制服,已经换回自己的衣服了。或许是因为这样,她在铺于木质地板的坐垫上盘腿而坐。以女孩子而言不太体面,但或许是她那少年般的长相和举止使然,这种感觉并不强烈。
「嗯,我想住……可以吗?」
「咦?我记得佐伯同学应该答应过你了吧?」
起初决定要见面之后,就马上说到这个话题了才对。
那位佐伯同学正在厨房准备晚餐。我和不会煮饭的阿耀就像雏鸟般,呈现等著别人把食物送过来的状态。
「嗯,贵理华有说。但这里也是恭恭的家吧?所以也应该要问问你的意见才行。你也同意吗?」
阿耀从斜前方盯著我的脸看。
「嗯,当然没问题。毕竟佐伯同学告诉你之前已经先跟我确认过了。别客气,尽管住下来吧。」
「真的吗!哇~~最喜欢恭恭了!」
「这样问题就是要睡哪里了。」
我装作没听到最后那句话,开始思考眼下的问题。这个家是第一次让外人借宿。家里姑且有访客用的棉被,早上也已经先晒乾了,随时可以使用。再来就是要铺在哪里的问题。
「啊,我可以跟恭恭一起睡。」
「当然不行啊。」
我忍不住抢著回答。
「我很瘦,睡单人床也不会妨碍到你喔。这样也不行?」
「不是这个问题。」
我看了佐伯同学一眼。绝对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才在意她的目光,而是在求救。这个女孩子实在太没有性别意识了,她能不能想想办法啊?
但佐伯同学似乎在厨房里炸东西,好像完全没听见我们的对话……算了,我觉得她没听见也好。
「偶尔不会想抱抱贵理华以外的人睡觉吗?」
「什么偶尔,我平常根本不会这么做。」
怎么搞的。总觉得刚刚说了对男人而言有点凄惨的台词。
「这样啊。贵理华跟恭恭不是情侣吗?」
「是情侣没错,但有诸多因素影响……总之,你跟佐伯同学一起睡吧。」
照理来说,打从一开始就只有这个选项而已,却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导出这个结论。
「跟贵理华睡?嗯~~跟贵理华啊。这样不太好吧?」
然而不知为何,阿耀似乎对这个结论有些耿耿于怀,维持盘腿坐姿双手环胸,看著天花板陷入思考。
跟我一起睡就没问题吗?
她到底是没什么性别意识还是怎样?真让人搞不懂。
「我知道了。那我就在贵理华房间铺棉被睡吧。」
「……那种事你跟佐伯同学自己决定就好。」
我的回答变得有点自暴自弃。
总之别在我房间睡就行。再来就随她的意吧。
「久等了。」
没过多久,就听见佐伯同学雀跃的嗓音。看样子晚饭做好了。
「不好意思,可以帮我端过去吗?」
平常我跟佐伯同学用来吃饭的餐桌是两人座,没办法挤三个人,于是我跟阿耀也帮忙将菜肴端到客厅。
在桌上一字排开的,是以炸鸡块为中心的菜色。
菜色好像比平常豪华了几分。不仅如此,更重要的是现在除了我和佐伯同学之外还有其他人,在客厅用餐这件事感觉挺新鲜的。
「哇啊,贵理华好厉害喔。」
阿耀发出了赞叹。
「还好啦。我本来就很会做菜,但这一年的主妇生活,让我的技术更精进了。」
听到赞美后,佐伯同学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虽然很想针对「主妇」一词提出质疑,但还是算了吧。没必要故意泼冷水,搞不好还会报应到我身上。
「我完全不会……恭恭呢?」
「我还算会煮。」
虽然平常几乎都是交给佐伯同学负责,应该说她根本不让我处理,但决定要在外独居时,我有稍微学一点烹饪的技术。
此时,佐伯同学彷佛对此深感兴趣般插嘴问道:
「是喔。顺带一提,今天午饭你自己做了什么来吃呢?为了紧急时刻囤积的即食咖哩包好像少了一包呢。」
「……」
看吧,马上就遭到报应了。
阿耀好像觉得很有趣,在一旁咯咯笑了起来。
「下次恭恭就得为贵理华下厨了呢。」
为了洗刷污名,我确实很想这么做。但我根本比不过佐伯同学,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
吃完晚餐后又过了一会儿。
「随时都可以进去洗澡喽。谁要先洗?」
将浴室准备好之后,佐伯同学一回到客厅就对我们这么说。
「佐伯同学先洗吧。」
「我还要再收拾一下。」
我觉得让负责准备的她先洗比较妥当,于是提议让她先洗,但她用这句话一口回绝。
这样的话……我转向阿耀。
「不介意的话,阿耀先洗吧。」
「那就恭恭先洗吧。」
我跟阿耀的声音几乎重叠了。
我们看向彼此。
接下来,阿耀缓缓地陷入思考。不久,她像是想到什么好主意般,「啪」地拍了拍手。
我有不好的预感。
「恭恭,一起洗吧!」
「我拒绝。」
如我所料,于是我马上就给答案。
阿耀的眼睛眨个不停。
接著马上转为笑脸。
「两个人一起洗太挤了嘛。」
「……」
绝对不是那个问题。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先去洗喽。」
阿耀完全不顾我的困惑,拋下这句话后起身走进佐伯同学房里。不久后,回到客厅的她抱著简单的替换衣物,接著穿过客厅消失在走廊上了。不知怎地,我和佐伯同学的目光都追随著她的一举一动。
结果阿耀又再次探出头来。
「如果你改变心意,可以晚点再进来洗喔。」
「绝对不会。」
我狠狠地回呛一句。
「小耀!」
佐伯同学气得柳眉倒竖。见状,阿耀就飞也似的逃走了。
「受不了。」
佐伯同学双手扠腰,鼓起脸颊看著她离开。
「好了,那我去把剩下的收拾收拾。」
确定阿耀不会再回来后,她朝厨房走去。
虽然碗盘在吃完饭后就马上洗过了,但现在还放在沥水篮上,必须收拾好才行。我跟佐伯同学起初都计画一个人住,所以没有准备洗碗机这种文明的利器。两个人的话,到底该不该考虑洗碗机呢?
我才这么心想,走廊上就传来阿耀的声音。
「恭恭~~恭恭~~没有洗发精了~~」
「……」
怎么会叫我啊?照理来说应该叫佐伯同学吧。
但她的声音似乎没传进在厨房里喀锵喀锵地收拾碗盘的佐伯同学耳中。
「佐伯同学,好像没有洗发精了。」
「咦?啊,这么说来确实如此。我本来想等进去洗澡的时候再换一瓶新的,所以就放著没管了。」
我将阿耀的声音转达给佐伯同学后,她才猛然惊觉。
「如果放不下手边的事,要不要我拿过去给她?」
「哦哦~~你胆子不小嘛。你的意思是要把自己的女友丢在一边,去偷窥其他女孩子洗澡的春光吗?」
「我说笑而已。别当真。」
皮笑肉不笑的样子反而更恐怖。
「要偷窥的话看我就好。一起洗澡也OK。」
佐伯同学单方面地随口乱扯,并往浴室走去。
常言道「祸从口出」。我明明只是开个小玩笑,却直接变成有那种性癖的人了。
过了一会儿,处理完毕的佐伯同学走了回来。碗盘似乎也已经收拾妥当,所以她直接坐上和室椅。
「呼~~告一段落了。」
「辛苦你了。」
我说出慰劳之词,连我自己都觉得她很了不起。
跟朋友相隔一年不见,佐伯同学也有很多话想跟她聊吧,结果她却像这样一如往常地做完了家事。这种时候应该由我来做才对。如果家事技能荒废就算了,现在连体贴的心情感觉都要荒废掉了。
「不过她还真古怪。」
在她放松疲惫的身心,稍作休憩的这个时间点,我发表了感想。
「你说小耀吗?嗯,对啊,是有点怪。」
佐伯同学露出苦笑。
「她从以前就这样吗?」
「嗯,是啊。用衣服来比喻的话,应该说是一套两穿呢,还是正反两穿?」
这种表现方式我完全听不懂。
不过,佐伯同学似乎也认同她是个古怪的女孩。
「对了,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像是看准时机似的拋出这个问题。
「你以前有跟异性交往过吗?」
「……你很在意?」
我稍微下定决心这么问后,佐伯同学就用有点骄傲自满的口吻如此反问。
「是啊,没错。我很在意。」
话已至此,继续装蒜也毫无意义。所以我老实地回答。
我明白和我相遇前的佐伯同学有著我所不知道的面貌,但也只是明白而已。这次因为阿耀的出现,这个事实似乎再次摆到我的眼前。
佐伯同学前几天说: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们都只是感情要好的普通朋友。』
但这句话说得终究只是阿耀──芳木耀而已,她并没有否定曾和别人交往过的事实。
「原来如此,你很在意啊。」
佐伯同学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是怎样?」
「我要告诉你一个遗憾的消息。」
听到佐伯同学特别活泼的口吻,我的心揪了起来。
她停顿了好久,终于开口说:
「我单身的经历,居然等同于年龄喔。」
「……」
对佐伯同学来说,这确实是满遗憾的消息吧。
「嗯?应该用过去式才对吧?毕竟现在有弓月同学啊。」
「或许吧。」
我觉得非常扫兴,根本不在乎那种细微的语感差异,既傻眼又敷衍地回应道。
「放心了吗?」
「放心?」
听到佐伯同学的疑问,我像应声虫般又将问题拋回去。
我重新审视自我。
「虽然很在意,但我觉得这和安心感不太一样。如果说『我放心了』,就好像我没办法容忍佐伯同学跟异性交往过的事实。」
我自认没这么小心眼。
「硬要说的话,比较像是又得知了佐伯同学的其中一面吧。」
「是吗?」
佐伯同学开心地微笑起来。
「以后如果有任何在意的事情,尽管问我。因为我也不想对弓月同学有所隐瞒。像是『今天是什么颜色?』或是『这种款式也不错』,都可以问喔。」
「你在说什么啦。」
我忍不住想趴倒在桌上。
我原本想严肃地谈论这个话题,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变回佐伯同学往常的调调了。
「啊~~真舒服。」
随后,正当我跟佐伯同学认真地讲些毫无意义的话题时,阿耀从浴室走出来了。
想不到还挺快的。因为是女孩子,我还以为她会洗很久。
「现在是小俩口的专属时间吗?」
看到在客厅里面对面而坐的我和佐伯同学后,阿耀发出「哦」的一声,说了这句话。
「我们不是小俩口。」
我回头一看,发现她穿著印有英文字母LOGO的长版T恤。这应该叫T恤洋装吧。在能见范围内无法确认下半身穿了什么,袒露的双腿从衣襬下方延展而出。我猜她应该有穿著短裤吧。
「嗯?怎么了,恭恭?啊,难道你很在意吗?」
阿耀好像察觉到我的视线了。
直觉还真敏锐。
「放心,我里面有穿。」
说了这句彷佛某个搞笑艺人会说的台词后,她就把T恤下襬翻起来给我看。
根本没穿。
眼前的并不是短裤这种东西,而是水蓝色的小巧内裤。
「不用给我看没关系!」
「小耀!」
几乎在同一时间,我发出状似惨叫的抗议,佐伯同学也喊出恐吓般的怒吼。
「咦~~我真的有穿啊。」
同时被两个人指责后,阿耀嘟起了嘴。
看样子,虽然同样是「有穿」,但穿的是「什么东西」,我跟阿耀之间的认知似乎存在著致命性的落差。
她这样与其说是无性别差异或无性别障碍,我觉得单纯只是放飞自我而已。真不愧是佐伯同学的朋友──这么说应该会被她臭骂一顿。
阿耀在座垫上坐了下来。
她好像又盘腿坐了。为什么穿成这样还硬是要盘腿坐呢?幸好这张桌子的桌面不是玻璃制的。
「恭恭要不要也进去洗?」
阿耀对我这么说,根本不了解我的心情。
「我待会儿再进去。」
该怎么说呢。我有点不想在女孩子洗完澡后马上进浴室。
家里只有我跟佐伯同学时当然也一样,我几乎不会在她洗完澡后立刻走进浴室。相反地,佐伯同学也很少紧接在我后头进去洗澡,说不定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可是我要睡了耶?」
「你还真早睡。」
虽然搞不懂她为什么要用可是,我还是如此反问道。
现在是晚上九点多。如果是一般高中生,这个时间应该还醒著。
「嗯,时差还没调过来。虽然白天也一直有睡意,但现在好像快撑不住了。」
「应该很辛苦吧。」
原来如此,时差还没调过来啊。
听曾经出国旅行过的朋友说,他花了好几天都没办法把时差调过来。虽然因人而异,但似乎得花上七到十天左右才能适应当地的时间。旅行自然无可避免,就算是短期的寄宿生活,最后好像也会在还没调整好时差的状况下回到日本。
阿耀回来日本的时间约莫一周。早上是因为跟一年没见的佐伯同学重逢所以兴致高昂,但现在已经撑不下去了。
「不用在意我跟佐伯同学,想睡的话就去睡吧。」
「不是约好要一起睡吗?」
「并没有。」
可能是今天一整天都在重复上演类似的对话,我立刻给出回应,并冷静至极地纠正她的发言。
但佐伯同学似乎无法对这段对话置若罔闻。
「你们约好了吗!」
「并没有。」
她在问什么啊。真希望她不要断章取义就反射性地开骂,好好把整句话听完。
情况变得越来越浑沌,而与阿耀共度的夜晚也渐渐深了。
5
隔天星期日的早晨。
我被不同于佐伯同学的声音叫醒了。
「Good morning,恭恭!」
是谁啊──我这么心想并睁开眼睛,发现眼前是个将一头长发随意凌乱修剪,宛如少年的女孩。
「哇啊!」
我被这张陌生的脸庞吓了一跳,弹也似的坐起身。对方也跟著我的动作马上往后退。
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阿耀。
「不要吓我好不好……」
「我才被你吓死了。」
阿耀双手扠腰并鼓起脸颊。
「抱歉,我刚睡醒,脑袋似乎还没转过来。」
对喔,阿耀来我们家玩了。
我重新看了她一眼,只见下半身跟昨天一样都是牛仔裤,但上半身已经换了别件衣服。可见那个看似轻盈的后背包里确实放了一套替换衣物。这种小地方果然很像女孩子。
「早安,阿耀。」
「嗯,早安。」
我们重新互道早晨的问候。
「阿耀,你是来叫我起床的吗?」
「嗯,对啊。」
不知为何,她得意洋洋地点点头。
「佐伯同学呢?」
「贵理华在准备早餐。所以请我代替她过来。」
说完,她在床沿坐了下来,弹簧发出了「叽嘎」一声。进来男生的房间,还直接坐在床上,仔细想想,这种行为实在不太谨慎。
「昨晚睡得好吗?」
「嗯~~还可以吧?昨天我说因为时差还没调过来所以很困,结果我还是在贵理华房里跟她聊到很晚,不知不觉睡著了。」
阿耀苦笑起来。
不过,她的外表看起来没有很困。可见虽然时间不长,但应该有好好睡了一觉。一大早就精力充沛的样子,跟佐伯同学还真像。
「恭恭,你常常被贵理华叫醒吗?」
「是啊。已经习惯成自然了。」
虽然没有特别拜托她代替闹钟叫我起床,但打从在这里生活以来,这件事很快就变得理所当然。但是我没打算一直麻烦佐伯同学,自己也确实设定了闹钟……这么说来,闹钟还是坏的。
「这样啊。好羡慕贵理华喔,可以每天叫恭恭起床。」
「这是值得羡慕的事情吗?」
佐伯同学应该也没有对这件事乐此不疲吧。纯粹只是早晨的习惯,或是如果没叫我起床,就永远没办法收拾早餐,所以才会来叫醒我吧。
「嗯,好羡慕。」
阿耀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我觉得叫醒恭恭很好玩耶。这样我跟恭恭之间的回忆又增加了一个。」
接著,她开心地笑了起来。
跟我之间的回忆根本不重要吧。阿耀是来找佐伯同学,我从头到尾都只是个陪衬而已。我只是刚好跟佐伯同学同居才会变这样,如果是分居两地的普通男友,昨天见完面就已经结束了。
「来,快点,差不多该起床了。感觉事情都丢给贵理华一个人做不太好,所以我要去帮忙,恭恭也赶快换衣服出来吧。」
阿耀说完并从床上起身后,就离开房间了。
我换好衣服来到客厅时,就明白她这番话的意思了。
就算过了一天,餐厅的桌子也不可能变宽。要让三个人一起用餐,就只能仿照昨天吃晚餐的方式,在客厅的桌子吃早餐才行。
我走进客厅后,两人刚好动作俐落地将三人份的早餐从厨房端到客厅。
「啊,早安,弓月同学。」
「早安。」
看到我后,佐伯同学向我打招呼。
「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我本来想是不是该动手帮忙,结果佐伯同学抢先一步这么对我说。看样子没有我出场的余地了。我先去洗把脸再回来的时候,就像佐伯同学所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三个人在客厅的桌子用餐,果然热闹又新鲜。
§§§
吃完早餐并收拾完毕后,我回到自己房间。
从隔著一扇门的客厅传来了两位少女愉悦的声音。虽然不至于连内容都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们时而压低嗓音,时而开怀大笑,似乎在畅聊各式各样的话题。
我并不觉得吵杂,心情反而像在聆听轻快的音乐一般。我将她们的谈话声当成背景音乐,开始读起书来。
「恭恭~~恭恭~~」
一阵叫唤声不经意地传进我耳里。好像是阿耀在叫我。
我放下自动铅笔从椅子上起身。真是的,她又有什么事──虽然浮现出这个想法,我却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容。
「怎么了?」
我走出房间,看到佐伯同学和阿耀隔著桌子相对而坐。阿耀坐在我的和室椅上。
她抬头看著我说:
「快要中午了。」
「啊啊,真的耶。」
我看看时钟,已经十一点半了。听著舒适的背景音乐专注读书,不知不觉就过了好长一段时间。
「中午怎么办?」
「这是在问我想吃什么吗?」
我觉得阿耀接著问的这句话有点怪,便如此回应。
「不是,我是在问你中午要做什么给我们吃?」
「啥?」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怪叫。
「我来做吗?」
「嗯,对啊。」
阿耀一副理所当然地用力点头。
「你不是还算会煮吗?」
佐伯同学这么说。
「是、是啊……」
「真是的,偶尔要做顿饭给贵理华吃才行啊。」
这回换阿耀答腔。
「呃,可是,忽然叫我做饭也很伤脑筋耶。我又没问你们想吃什么……」
「啊,我们都可以喔。」
「对对对。恭恭端出拿手菜就行。」
佐伯同学和阿耀纷纷做出这番充满包容力的发言……我的拿手菜?有这种东西吗?
「而且又没准备……」
「啊,如果缺什么食材,贵理华会去买。」
「……你自己去啦,混帐东西。」
我找了下一个藉口,结果她们用搞笑短剧的风格这么回答。阿耀对这附近又不熟,怎么能让她自己去采买啊。待会儿带她去车站附近参观一下好了。
两道充满期待的视线朝我猛刺过来。
「……对不起。老实说,我没什么自信。」
但我还是放弃抵抗,举白旗投降了。
仔细想想,我的料理技能只适用于单人,也就是我自己。单纯是为了独居生活所学的技术,绝对不是为了煮给别人吃。因此,要做出能满足佐伯同学和阿耀的料理,门槛恐怕太高了,我无法克服。
「真是的~~恭恭,真拿你没办法。那等我下次再来日本的时候也可以喔。」
阿耀咯咯笑了起来。她一定打从一开始就是要为难我才会这么做,根本不抱任何期待。
「……我会精进手艺。」
「嗯。拭目以待喔。」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机会,但为了她会再来日本的那一天,我似乎非得要端出让她们心满意足的料理才行。
这是不是要我变成咖啡职人或料理研究家的意思啊?
于是正午时分来临。
今天的午餐菜色是蛋包饭。佐伯同学随手做出的蛋包饭。
可是,端上桌的蛋包饭卖相却不佳,包覆鸡肉炒饭的蛋包也破得坑坑巴巴。以佐伯同学来说,这算是失败作吧。一思及此,我才忽然惊觉。
「这是阿耀做的吗?」
「猜对了~~一边听贵理华的指示一边做的……快吃快吃。」
原来如此。阿耀马上就挑战做饭了啊。这样一来,我永远都当不成咖啡专业职人了。
虽然阿耀做的蛋包饭卖相很糟,却也是在佐伯同学的指导下做出来的,味道应该不会出问题。
§§§
阿耀下午过后没多久就要回去了。
所以吃完午餐后,我们稍作休憩就立刻出门。此行是要带她参观学园都市的站前景观。
火车站周边没什么特别的。有车站大楼、车站广场,还有购物中心──这座购物中心里面设有各式专门店和美食街。可说是极其普通的站前景象。
但是整体来说整顿得十分完善。不愧是重视景观设计的学园都市的中心地带,十分符合这座城市的形象。车站大楼的造型十足美观,站前广场也铺设了磁砖,还设置了可供举办活动的舞台以及观众席。
拜此所赐,黄金周带尤咪过来参观时,她也给予赞赏。阿耀也非常喜欢。
于是,现在我们正在替阿耀送别。
话虽如此,因为不必特别赶搭几点几分的电车,所以我们在剪票口前的广场一直闲聊到刚刚。应该已经错过两三班电车了吧。
「阿耀又要回美国去吗?」
「嗯,对啊。我的情况跟贵理华不一样,还要再待一阵子才行。」
虽然可以概括称为「驻外工作」,但依据企业、职种和业务内容的不同,会有各式各样的解读吧。佐伯家的彻先生似乎是两年,但阿耀的爸爸肯定是被分派到必须定居海外处理的工作。
「对了,恭恭。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意思?」
我不懂她这个问题的意图,于是反问道。
「恭恭好像觉得像男孩子的女生比较好,所以才问你觉得我怎么样。」
「没什么好不好的,我是第一次遇到你这种人。」
我身边并没有阿耀这种类型的人。
宝龙同学如外表所示,散发著年长女性的氛围。雀同学虽然有著不知变通的班长性格,但撇除这一点的话也是个普通女孩。就连樱井同学,也是个非常典型的女孩子。
这时,我察觉到一件事。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该说是故意吗?我只是表现出这一面而已吧?」
「……」
我哑口无言地看向佐伯同学,要求她提出解释。
「嗯。她从以前就是这样。会混在男生群里一起打篮球,也会跟女孩子一起聊天。」
原来如此。这就是佐伯同学之前所说得「一套两穿」跟「正反两穿」的表现方式啊。
也就是说,阿耀能灵活运用自己的特质──少年般的女孩子,以及或许是少女般的女孩子。说不定还有更多面向,而她将这个选择权交给了我。
我猜分歧点就是昨天初次见面时,我说了「那就用『阿耀』吧」这句话。当时的芳木耀,应该就已经决定要表现出现在这种「阿耀」的模样了。
「咦?不行吗?」
或许是将我的沉默解读成别的意思,阿耀有点离题地歪头。
「下次要表现得更像女孩子吗?」
「你果然办得到啊?」
「阿耀」的形象早已深植我心,所以我用一种虽然恐惧却仍想见识看看的口气这么问。
「嗯,办得到啊。」
阿耀用力地点头。
紧接著,她缓缓地与我拉近距离。那个动作太过自然,导致脑海中根本没有浮现出逃跑的念头。她宛如相拥般地紧贴过来,再将双臂环过我的腰间。
然后,她面泛潮红地轻声低喃:
「你昨天,看到了我的……对吧?……色狼。」
「唔!」
这句话火力太强,我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她又拋出炮火更加猛烈的发言。
「那下次就瞒著贵理华,跟我一起──」
「嘿!」
阿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佐伯同学却从中介入,强硬地将我们拉开。
「小耀!」
她横眉竖目地瞪著阿耀。
「讨厌啦,贵理华。我是开玩笑的。」
「不过,该怎么说呢。」
我在不会激怒佐伯同学的前提下插嘴说道:
「其实我没办法笃定地说你成功了。」
「咦?什么意思?」
这话似乎超出了她的预期,只见阿耀吓了一跳。
「你的一举一动确实很像男孩子,但在我眼中,阿耀果然还是个女孩子。」
「一起洗澡」或「一起睡觉」,或许是这个看似少年的人──企图站在同性立场所说的话。但这样反而只会让我不得不意识到阿耀是个女孩子的事实。
这在刚升上国小或国中,对性别意识还不太清楚的时期应该能通用吧。但对高中一年级,很快就要升上二年级的少女来说太勉强了。其实在我国小时期,班上也有会跟男生一起踢足球的女孩子,但她们升上国中穿上裙子后,就会觉得她们果然是女孩子。
「咦?啊,原、原来如此……啊哈哈哈……」
听到我提出的症结点后,阿耀眨了好几下眼睛──接著用双手捧著自己的脸颊,发出了尴尬的乾笑。她回顾自己的所作所为后,应该觉得很害臊吧。
「这、这样我好像是个非常古怪的女生……」
「……」
在我看来,她就是个百分之百的怪女孩。
「那、那,我要走喽。」
「咦?」
「这么突然。」
听到她突然其来的发言,我和佐伯同学都语带困惑地说。
「因为……
恭恭说我很奇怪嘛。」
「是我的错吗……」
我觉得只是她擅自自爆而已吧。
「两位再见。」
说完,阿耀先将事先买好的车票放进自动剪票机,穿到另一侧。
接著她转过头向我们说道:
「我最喜欢的贵理华和恭恭,你们一定要一直在一起喔。这样我就能一次跟你们两位见面了。」
最后她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意外乾脆地搭上通往月台的电扶梯消失了。
穿著跟来时相同的宽松牛仔长裤和棒球外套,带著一个后背包,用男孩子的口吻说话──这个怪怪的女生回去了。
「我还是叫你『小恭』好了。」
目送阿耀离去后,佐伯同学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这么说道。
这么说来,我们曾经在文化祭期间试著用昵称称呼彼此。
「我还是第一次被佐伯同学以外的人这么称呼。」
「弓月同学,感觉你不管到哪里都会是『弓月同学』耶。」
我确实很少被别人用昵称来称呼。
这么一想,我可能多了一个会对我使用亲昵称谓的朋友呢。刚刚那样乾脆俐落的道别,一定是「下次见」的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