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气又变得更凉了。
仔细想想十月也临近下旬,昨天我甚至拿出暖桌放在房里。不,正确来说,是替一直放在房里的暖桌盖上棉被。这么一来,整个冬天就能让下半身与暖桌化为一体来生活。上半身是人类,下半身是暖桌,这可以算是「人暖桌公主」吧?「人暖桌公主」一旦离开暖桌就会失去声音,没办法只好用Amazon把王子寄过来。Amazon超棒的。
但人暖桌公主也有得变成人类出门处理的事情,例如吃饭、打工和小说教室。
与紫小姐的小说教室到今天是第七堂课。
至今为止大多是以一星期一次的节奏进行。说实话,明明已经进行大约两个月的讲习,内容却没什么进展。话说回来,这两个月里每次的课程长度也才大约三个小时,所以密度算不上非常高。不过,即使去掉这一点不谈,我还是觉得进度有些缓慢。
好歹还是解释一下,我并没有因为这份打工的报酬很不错就想刻意拖慢进度。
总之这名学生实在太特殊了。
首先,她非常不擅长所谓的“随意”,关于这点只要回想第一次上课的状况大家就能理解。总之紫小姐非常认真、真诚,而且异常顽固。
加上她又是无与伦比的书虫,不只是小说,连小说入门书都看过几十本,但是她完全没有实践过书上所写的事情。也就是说,紫小姐在不好的意义上,用了好几层的理论将自己武装起来。
光是要软化她硬邦邦的脑袋,并让她放弃极端的理论,找到妥协的点,这件工作就已非常辛苦。仅是指导『小说创作补习班』里头所写的一个单元,就要花掉一堂课的状况也常常发生。所以在结束第七堂课的现在,课程进度只能说是相当缓慢。
不过,即使进度缓慢我还是要帮她说一下话。
紫小姐绝对不是资质驽钝的学生。
要让她脱下理论的铠甲的确相当辛苦,不过只要成功传达过一次我想说的话,她就能迅速理解我话中的意思。因为紫小姐拥有无与伦比的阅读量,当她学会方法的瞬间,就能随意运用那种强大的武器。
学习基本上就是不断累积经验,即便是写小说,一般来说也是一点一点地进步。不过紫小姐的状况不一样,她已经累积超量的经验,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运用累积下来的东西。
所以,当她理解道理后就突然能做到那些事了。紫小姐学习如何写小说的方法,就仿佛是在学习怎么骑脚踏车。
这样的她,今天又学会了新的交通工具驾驶方法。今天的上课主题是『策略』跟『动机』。紫小姐一开始不知该怎么运用动机,也对如何巧妙点缀策略一事钻牛角尖到头上都冒出烟来了。不过在该堂课快结束时,她已能很好地理解在横沟正史的作品中登场的小道具代表的意思,以及丹•布朗所选择的策略和造就的效果。说实话,在知识层面上我完全赢不了她,毕竟我没有看过的作品紫小姐几乎也都读过。讲直接一点,关于目前我指导她的事情,她肯定有比我更深刻的理解。
我阖上笔记本并喝了一口咖啡,紫小姐则是认真地重新看一次她今天所写的笔记,这么认真的学生就连在补习班都不常看到。
我翻了翻《小说创作补习班》,想着下次该做些什么。虽然课本上有安排好的顺序,不过还是能依现场状况调整
「紫小姐,你懂什么是比喻吗?」总之我先开口询问。
「将某种事物用有共通点的另一样事物代替表现的修辞技巧,有明喻、隐喻、讽喻、引喻、借喻等等种类」
紫小姐说出如同国语辞典解释般的答案。不论我问什么,大多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那么,请试着用适当的比喻来表现这个东西」
我将手边的原子笔放到她面前,紫小姐非常认真地看着原子笔说道:
「仿佛铁撬般的原子笔」
然后就像这样,她每次最初实践时几乎都会得到很可惜的结果。
「不能这样比喻吧,紫小姐。完全不像啊」
紫小姐咬住下唇露出相当不甘心的表情,接着小声地说「因为都很细长啊……」,看来她似乎无法接受。
「那么下次上课的内容就选比喻吧……」
「我知道了」紫小姐高雅地点头。
这时,老店长来到桌边对我们搭话。他指着天花板的吊扇,表示为了让水电行的人检查想先让它暂停运转。店长终于找人来修理了啊,这可是件好事呢。正好我们也讲到一个段落,所以今天的小说教室就到此为止。
因为紫小姐去了化妆室,我就在结帐后早一步走出咖啡店。夕阳正逐渐没入西边的天空,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早了。
这么说来,每年到了这个时期,就会说「太阳下山的时间越来越早了」。但是仔细想想,日照时间每年都一样会变短,也同样会变长。如果将视点拉大从周期的角度来看,太阳下山的时间既没有变早也没有变晚,终究能用「跟往年一样」来表现。等我变成老人之后,感受应该就会变成「太阳下山的时间跟往年一样」吧。在我思考这种没意义的事情时,紫小姐小知不觉间来到我身边,我们并肩走向车站。
我悄悄看了看走在身旁的紫小姐,就算完全不说客套话,她也比我见过的任何女性更加美丽。虽然有「仿佛法国人偶」这种比喻存在,但是能用这个比喻形容的日本人恐怕只有她吧。虽然紫小姐的脸庞一看就是日本人,但是某些地方又有类似二分之一或四分之一外国血统的混血儿感觉。
另外,她在许多方而明明都缺乏常识,服装的品味却非常好。即使下北泽满是懂得运用领带和胸花这类流行饰品打扮自己的学生们,她也不遑多让。能够与这么漂亮的女孩走在一起,真的让人非常高兴。
然而,我却刻意发简讯给茶水,再度找他一起吃晚餐,没有选择「邀请紫小姐」这个选项,因为我至今为止邀请了三次全都被她很干脆地拒绝了。小说教室结束后去找茶水吃饭时,「去邀请紫小姐啦」、「被拒绝了」这种对话也快成为固定模式。但这毕竟是不好的习惯,可以的话我想改掉。
我们抵达下北泽车站的南口。
正当我跟平常一样打算爬上车站的楼梯时,紫小姐突然叫住我。
「物实先生」
「什么事?」
「请走这边」
她指的不是车站的楼梯,而是高架桥底下的道路,而且还直接走了过去。我只好慌张地跟上。
紫小姐穿过井之头线的高架桥,沿着道路笔直前进。
「你要去哪里?」
「前面有一间便利商店」
只是间超商,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一开始没有讲明是想绕去超商一下,读者可能会觉得某种事件即将发生,应该要留意这点。在下次的小说课中我要提醒她多加注意。
稍微走了一段路就出现一间mini stop。(※注2)
「我要去mini stop」
紫小姐一脸认真且坚决地表示。超商不该是用这种心态走进去的店吧?
走过自动门,我们一同进入店内。然而在入店的下一秒——
「原来如此……这就是便利商店啊……」
她说出非常恐怖的话。
「那个,紫小姐……难道你是第一次来超商?」
「是的,我第一次走进来」她非常认真地如此回答。
出生在二十一世纪的日本,却到二十岁才第一次走进超商……她过去究竟过着什么样的人生?紫小姐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吧?但是就地图来看,她的老家并不算太大……不,难道说那是别墅?住在那个家里的只有他们家养的狗?
紫小姐仔细观察着店内走来走去。当她走到通道转角时,一脸好奇地抬头看着用来播放店内广播的喇叭。这可是女大学生初次参观超商的贵重场面,希望能请RBC用高解析度摄影机记录下来的影像。
紫小姐在店内晃了一圈后,目光停留在收银台上方的速食菜单上。
「唔!」
我再度吃了一惊,毕竟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会说「唔」的人。
「物实先生、物实先生,那是什么?」
「那不是霜淇淋吗?紫小姐」
「我知道」
「那为什么要问?」
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脸紧张地站到收银台前面。
「请给我霜淇淋」
她买下去了。虽然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物实先生要点什么呢?」
「啊,那个,我要……」
咖啡……不,咖啡刚刚才喝过。
「那……我也要霜淇淋」
「我知道了」
她又补一句说要追加一份,看来她打算请客。店员做好两份霜淇淋递过来,所以就由我接下。紫小姐从包包中掏出手机靠向收银台,看来她打算用电子钱包付钱。
但是很可惜,电子钱包用的收银台感应器上贴着一张字条说:「因为机器故障,现在无法使用」
紫小姐先是保持递出手机的姿势僵硬了一阵子,接着用平时那种认真的表情向我。
「请付钱」
「你没带钱吗?」
「对不起」
她以高雅的表情表示自己没有带现金。「紫依代是深闺大小姐」的假设越来越有真实感,平常绝对是管家负责结帐。结果就变成由我付钱。
我们两人单手拿着霜淇淋走进内用座位的角落。
紫小姐一脸认真地看着霜淇淋的白色漩涡
「霜淇淋是指以牛奶做为主要原料制成的柔软冰淇淋。一般来说是放在甜筒饼干上供人食用。英文是“soft serve ice cream”,“霜淇淋softcream”这个词是日式英文」
吐露高深知识的紫小姐。
「你不吃吗?」
虽然她回了「要吃」,但双眼依然盯着霜淇淋。
「关于吃霜淇淋的诀窍」
「那是什么?」
「大致上可以分成三种吃法,直接用嘴咬、用舌头舔以及使用汤匙等餐具来吃这三种。用咬的这个方法虽然一次可以享用大量霜淇淋,但是也有不够高雅这个问题。用舔的这个方法是大多数女性选择的做法,因为看起来很可爱,也能用来吸引男性,缺点则是要花非常多时间。使用汤匙食用则是最高雅的吃法,然而一旦没有汤匙就无法实践。由于会受到店铺设备的影响,在泛用性上可以说处于劣势。不论最后选择哪个方法,吃霜淇淋时最重要的就是速度。霜淇淋由于质感柔软这个特性使得融化的速度较快,要是花太多时间就会逐渐变成液体。为了享受预想中的口感,从机器中挤出来后立刻吃掉可以说是最理想的吃法」
融化的霜淇淋开始滴到桌上。
我们无言地看着那副景象
「据说四千年前的埃及就已经有用牛乳制作的雪酪」
「快点吃啦!」
「现、现在就要吃了!物实先生稍微安静一下在旁边看着吧!」
紫小姐先是看了看霜淇淋的四周考虑好该怎么吃之后,微微张开嘴从最前端咬一口,接着动作很夸张地咀嚼。由于她皱起眉头,看起来不像觉得很好吃。
不过吃完第一口后,她就毫不犹豫地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一开始吃动作就很快嘛……」
「所以我不是说了,对我来说吃霜淇淋根本是简单的事」
「你是在跟什么东西战斗吗……」
两分钟后,她吃完霜淇淋了,那是种会让头很痛的吃法。紫小姐露出骄傲的笑容。
「小孩子吗……」
由于她一脸「我赢了」的表情,没办法我只好为她拍手。紫小姐得意地哼了两声。
「所以,第一次吃霜淇淋感觉如何?」
「谁跟你说我是第一次吃?」
「不是吗?」
「是没错」
毕竟是一目了然啊。
「所以,感觉如何?」
紫小姐露出平时那种认真的表情思考后,给了「我觉得气氛相当有趣」这个答案。
2
按下ctrl+s将档案保存好之后,我边让椅子发出声响边伸了个懒腰。完成一份工作的解放感逐渐扩散至全身,感觉相当舒服。
绝对不要误会,我的正职不是补习班或小说教室讲师,也不是在女大学生第一次逛超商时当地陪小弟,而是一名小说家,所以我当然会动笔写自己的小说。这个月预定要写一则短篇刊载在杂志上,我目前刚确认完内容。
我在邮件中附加上档案,将其寄给付白小姐。每次寄出初稿的这个瞬间,我都会心跳加速。虽然因为是短篇应该不会有太多地方要修改,不过这股紧张感依然不变。
邮件寄出后我的肚子也叫了起来,这才发现已半夜三点。我为了买宵夜走出公寓。
前往超商的路上都没有车子,这也是理所当然。确认过左右状况后,我跨过护栏走在车道正中央,这样感觉相当舒服呢。在完成工作的深夜出去游荡超棒的啦。
不过这股解放感没有维持太久,抵达超商时我已经开始在思考下一本小说的事。应该说我非得思考不可。
长篇小说的情节构思陷入停滞。
其实刚刚结束的那则短篇小说,也是付白小姐为了延续我的写作手感特别交付给我的工作,好让我的写作空窗期不至于太长。不过这件工作结束了,手上也空下来,该做的就只有思考用来出单行本的长篇内容。
其实我已经有几个点子,有些是最近才想到的,也有一些是觉得总有一天要拿出来写而保存下来的。只要从中选一个,重新思考能否提升到写成长篇作品的等级就好。我很清楚其实只要这样做就可以。
但是我没办法这样做,也很清楚自己没办法这么做的理由。
没错,
就是“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
每当我开始构思长篇小说的情节时,这句话就会像鱼刺般哽在喉咙,刺得我隐隐作痛。然后我会问自己,这个题材真的能让人觉得有趣吗?这个点子是否隐藏着能成为“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之潜力?
我也知道这样很蠢。为了追求幻影让自己完全无法前进真的很笨,我在小说教室时明明也这样指导紫小姐,结果自己反而被她的话语束缚住。
但身为小说家,不是非得写出那种内容不可吗?
不是非得以夜空中那唯一一颗最闪亮的星星为目标不可吗?
紫小姐正以它为目标。
付白小姐正以它为目标。
但是现在的我,正驻足于想以那颗星星为目标的自己,以及非得定期出书好取得收入的自己之间。
我站在「写小说」以及「靠写小说吃饭」两者之间烦陷,原本以为这种烦恼在很久以前就被我舍弃了。啊啊、啊啊……走在归途上,我边抬头仰望夜空,边转着超商的塑胶袋,天空则被厚重的云层覆盖住,完全看不到星星。
回到家打开袋子发现便当里的汤汁漏了出来,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3
在编辑部的会议桌等没多久,就看到付白小姐如同企鹅般走过来,接着她在没有任何东西的地方一个踉跄,让手上的文件四散撒出并跌倒在地。我看着飘在空中的影印纸,同时想着最近连动画里也不会安排这种剧情吧。
我今天来编辑部是为了要讨论该怎么修改前几天交稿的短篇。
不过,若要讨论如何修改短篇,其实只要靠邮件或电话沟通就够了,付白小姐却说「可以的话想在编辑部讨论」,这也表示她还有别的事情要说。至于付白小姐会找我谈的,也就只有那一件事。
如我所料,关于短篇的讨论不到十分钟便结束,付白小姐把短篇的原稿放到旁边,轻咳一声后开口:
「话说回来,物实老师」
「什么事?」
「你知道什么是Cyouhen吗?Cyouhen。应该至少有听过吧?」
「我知道喔,桥黑是德国的城市,就在慕尼黑的西边。我在学生时代曾去过那边旅行,那里超棒的,街景也非常漂亮。真高兴付白小姐也知道那座城市。付白小姐喜欢桥黑的哪个地方呢?」
「啊、呜啊、呜、对不起……我跟桥黑这座城市不熟……」
结果对方先道歉了,没办法我也只好坦白说其实没有桥黑这座城市,然后向付白小姐道歉,结果她相当悔恨地「砰、砰」敲打起桌子说:「为什么要说谎!不对,比起这个,为什么打算骗自己的责编?不不,跟这种事比起来,长篇的情节构思到什么程度了!长篇的情节!」我被付白小姐边哭边责骂,只好低头道歉并表示还没构思好。
「到底是怎么了?前一部长篇出版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罗。虽然中间安插了一则短篇,但是那根本不能拿来凑数。长篇!给我长篇的情节!」
「实在很丢脸……」
「老师上次不是说要写现代小说吗?这部分有没有一点进展?就算只有一点也无妨,把进度告诉我吧!快说!」
付白小姐边低声如此说道边摆出威吓的动作。这可是二十七岁女性编辑贵重的威吓场面,为什么我的周围有这么多需要BBC摄影机的人呢。
为了对抗威吓,我发出「嗯……」的沉吟声歪着头。
说实话,今天我打算主动找付白小姐讨论看看,告诉她我停笔的理由,请这位身经百战的名编辑付白志作子小姐指导我找到解决的方法。但是一旦像这样面对她,就觉得实在很难开口。
如果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要开口说出「由于没办法写出“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所以我停笔了」这种话实在很害羞。啊啊,把这段话写成文章感觉更害羞了。
但是我也不能一直沉默下去。站在眼前的能干编辑付白小姐正持续使出威吓,如果有蟹肉棒说不定还能安抚她,不过很可惜手边正好没有。我要是不快点说些什么,应该会被她咬吧。
我做好觉悟开口说道:
「那个……」
「喵?」
「不,没事」
不行,我并没有做好觉悟,果然还是很害羞。光是要讲出这种话就已经很丢脸,跟会说出「喵」的人讨论只觉得更害羞。
不过付白小姐却放弃威吓并表示:「我懂了」
「你懂了?」
「那我们快走吧!」
「要去哪里?」
「吃☆饭!」
这么说的付白小姐兴奋到足以让我在语句中加上☆这个符号。
4
她带我前往的是位于编辑部后方的洋食馆,看来是付白小姐常去的店。
我点了汉堡肉套餐,付白小姐则是稀松平常地表示「跟平常一样」,没多久店员就端了炸虾过来。接着,付白小姐朝柜台喊「给我更能填饱肚子的,跟平常一样」,天妇罗盖饭就送了上来。真是懂得变通的店家。
付白小姐迅速将炸虾和天妇罗盖饭一扫而空。我之前也跟她一起吃过几次饭,这个人总是非常会吃。虽然跟食量相反完全不胖这点相当神秘,不过一想到她做的是非常耗运动能量的文书工作,就觉得这个食量说不定刚刚好。
付白小姐一讲说「请给我跟平时一样的甜点」,店家就端出甜酒馒头。付白小姐咬了一口馒头又喝口茶后,用闪闪发光的眼神看着我说:
「物实老师,你是因为那个吧?因为想写“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才会停笔」
「为什么你会知道……」
「怎么可能不知道,别小看我当了十五年编辑的资历」
「用二十七岁去算根本不合理……」
「只要跨过编辑一天有三十小时这个矛盾就没问题了。好,物实先生,不用客气,快跟我讨论你的烦恼吧。跟我这个深奥社第二编辑部主编,被称为『西新宿活地狱』的付白志作子说说!」
虽然可能是跟「活字典」一词搞混说错,不过那真是让人不太想找她讨论的绰号。然而我也没有其他可以咨询的人,只能做好觉悟开口。
「付白小姐……“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到底是什么……」
「那种事我最好是会知道啦」
「好过分!」
「知道的话我就自己动笔写了」付白小姐边吃馒头边说。
「那个,我好歹是在向咨询烦恼喔」
「这点我当然知道。听好啰,物实先生,我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但是我知道要怎么写出这种小说」
「咦?」
我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想听吗?」
「想、想听」
「我想吃寿甘」(※注3)
「老板!来一份寿甘!」
送上来了。一般来说,这时候应该要吐嘈为什么能在洋食馆点到这种东西,不过现在我只想表达谢意。
「我就教你吧」
「拜、拜托你」
「听好了,迷惘的物实啊……」
我吞了一口口水。
付白小姐用手上拿着的寿甘用力指向我。
「就是阅读十万本小说,写下一万本小说。这么一来,自然而然会出现“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吧~」
「…………」
「这表情是怎样,你有什么不满吗?」
非常不满好吗?
「因为……那只是单纯的精神论吧……像『只要多加练习就没问题』之类的」
「物实先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吧,只要做下去就懂啰,只要真的去做的话」
「所以说付白小姐做过罗?」
「没有」
真是理直气壮呢。
「不过就算没做过我也知道,绝对是这样没错。我付白志作子可以保证」
「你是从哪里得这种自信……」
「因为有证据啊」
「证据是什么?」
「“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还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对吧?」
「咦?」听到这句话后我稍微思考一下「不,好歹算是存在吧?在现存小说中最有趣的一本」
「我们目前讨论的应该不是那种小说吧?」
这个嘛……
可能真是如此。
我连幻影都看不到,只能不断烦恼,以及付白小姐赌上人生所梦想的,肯定不是现存小说中最有趣的一本。
一定、一定是某种超越一切的东西。
「那种书还不存在对吧?」
「嗯……应该是不存在」
「你知道为什么不存在吗?」
我摇了摇头。
「因为『不足』啊」
「不足……是指什么?」
「所有的一切喔。要让“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诞生的必要之物还没有凑齐,所以那种小说不存在。这是很简单的道理吧」
「必要之物……」
「其实我也不清楚究竟什么是必要的,不过肯定需要非常多东西吧。然而我认为,在这之中有两样绝对必要的事物,那就是“阅读小说”和“写小说”。阅读大量的小说,写出大量的小说,得知关于小说的事情,理解小说的一切,在这前方肯定存在“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
付白小姐看着茶杯轻声说道
「我因为喜欢小说,所以阅读量比常人更大,未来也会比常人看得更多。但是我没有写小说的潜力,我非常清楚这点。因为我无法找到写小说的乐趣,所以“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不存在于我的前方。但是啊,物实先生,“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就位于物实先生的前方喔,绝对在那里。我第一次阅读物实先生的小说时,就注意到自己的脑中产生了某种强烈的执著。我的直觉相当准确。说实话,我是只靠直觉晋升到主编的位子。而这股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有着某种与『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相连在一起的东西。至于要说物实先生是哪里有所连结,那肯定是笔下的角色吧。毕竟在物实先生的小说中,目前可以特别拿出来讲的就只有角色而已」
「这个评论相当辛辣呢……」
「我是在夸奖你喔。物实先生很有创造角色的品味,这是跟技术不同,非常重要的能力,所以你可以为此觉得骄傲喔,剩下的就是把结构、文字精确度、描写的变化、前导很弱、说明过多、不太会省略、节奏感很差和太过老土的地方做些改善就好」
这也太多了吧?我想她没有说出来的问题,应该还有大约五十个。而且,若我觉得有五十个,就表示说不定实际上还有五百个左右。
「好啦,总之,我对物实先生相当期待。你在我培育的作家中可是排入前三名呢」
「单就这点而言,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所以现在就不要再迷惘,持续阅读然后持续动笔吧。既然知道这是唯一的道路,就不需要犹豫了,对吧?反正物实先生阅读的数量别说是十万本,肯定连五千本都不到。多看一点书!看到连去睡觉都觉得浪费的程度!啊,不行,果然还是要动笔!」
正如付白小姐所说,我的阅读量的确不够多,这可以说完全打中我的痛处。我也常常觉得自己应该要多看一点古文之类的书才行。
这时,在我脑中浮现的,是我认识的人里排名第一的书虫。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跟付白小姐提过紫小姐的事,应该说没办法告诉付白小姐。光是跟粉丝见面就足以让我感到愧疚,要是说出我定期跟对方见面还教她怎么写小说,野生的付白小姐肯定会边喊「你还有空做这种事啊」边从草丛中蹦出来吧。
「那个,付白小姐」
「嗯?」脸颊因为塞了寿甘而鼓起来的付白小姐问。
「虽然你刚刚说只要读了十万本书就没问题,不过为什么是十万本?」
「啊,这个嘛,关于十万本这个数字……其实我想表达的是越多越好……对不起,随口说出这个数字真的很抱歉……」
「不,我没有要责备你的意思。只是,如果真的读了十万本书,你觉得就能大大接近“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吗?」
「嗯~哼~毕竟我也没看过十万本书,所以这只是想像。不过在读完十万本书后,看到的景色会有所变化吧。就像有人说,电影会因为看过的部数增加而理解该怎么观赏,这算是那种说法比较厉害的版本吧?因为是数量的问题,所以不只是十万本,就算是看过一万本或五万本肯定都会导致某种变化」
「说得也是……」
我也这么觉得。五万本是个拥有绝大力量的阅读了。
虽然我最初对紫小姐那五万本书的阅读量感到半信半疑,不过现在已经是无庸置疑了。我切身感受到她的知识有多么渊博。就算没有真的到五万本,她肯定也阅读过相当数量的书。
阅读过五万本书的紫小姐,究竟看到了什么呢?
看了五万本书,却连一本小说都没写过的紫小姐。
阅读量不到五千本书,但写了四本小说的我。
究竟谁比较接近呢?
接近“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
「物实先生,怎么啦?你现在是要以十万本书为目标起跑吗?就算你想速读之类的也无妨,但是可以请你先交出长篇小说的大纲吗?」
「我会尽力,尽可能拿出在目前可以做到的范围内最有趣的东西给你」
「当然,就算你突然拿出“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我也完全没问题喔,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啦。不过如果你真的拿出来了,我也会赌上我的编辑生命,不对,是赌上性命去阅读。我会先跟双亲及兄弟姐妹道别,处理好后事并换上寿衣来拜读」
「你到底把它想像成多糟糕的书啊?」
「不,一点都不糟糕,那肯定是要做好这些准备才能阅读的作品」
「因为看完之后就会死掉吗?」
「并不是这样喔……但是该怎么说呢?“全世界最有趣的小说”啊,肯定是能改变世界的『点』,就是转捩点的意思。仿佛世界将会因为阅读了那本小说而划分成前后两个,阅读后就再也无法回到先前的世界,像是能改变线路的切换点。我常常命中的直觉告诉我,那将会是这种小说」
「总觉得……好恐怖喔,让人有种不知道该不该阅读的感觉」
「我也觉得很恐怖啊。一想到如果我遇上什么事,猫的饲料和便盆的清理该怎么办就觉得很不安。不过我肯定会选择去看吧……」
「因为付白小姐没办法忍耐嘛」
「我是同时拥有维持现状和改变现状之力这两种矛盾性质的生物呜喔……」
付白小姐引用《福音战士》的台词帅气地说,如果最后没有咬到舌头就太完美了。
5
我在归途的电车中稍微思考一些事。
自己的事、紫小姐的事、人生的事,还有小说的事。
接着我突然非常想跟人说话,于是传了简讯给茶水,却得到「我现在很忙,没空理你」这个冷淡的回复。
无可奈何之下,只好让思绪朝车窗奔去。
逐渐远去的新宿大楼群,今天仍是如同近未来般地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