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方,那里很危险喔!」
爷爷的呼唤让我停下了脚步。
我走的路径前方正好矗立着一棵高大的树木,分心看着旁边的我差点就撞上去。
「啊、吓死我了。」
「走路的时候若是不好好看着前方的道路,就会迷失方向。」
我松了一口气,爷爷过来和我并肩走着。他身材高挑且体格壮硕,与其说他是一名老人,其实更像是一名老兵。
小时候每次去爷爷家,我一定会去爷爷家后面的公园玩。
公园里有一个区域很像森林,还有一个大大的喷泉,会让人忘记那里其实位于都市之中。我最期待能够玩公园的游乐设施。
爷爷也喜欢公园,只要我说「想去公园」,他一定会马上带我到公园散步。
但是爷爷的眼睛看不见,他总是一边利用白色的拐杖探索着前方的道路,一边走着。
尽管爷爷看不见,走路的速度却很快,没有犹豫的样子。刚才也是——
「爷爷,你好厉害喔!你怎么知道我快撞到树?」
「是风告诉我的。」
爷爷很理所当然地说。
「风?」
「彼方也闭上眼睛,专心聆听看看,应该能听见风的声音。」
我照爷爷说的闭上眼睛。
可是我只能听见远处有小孩嬉闹的声音,还有车子行驶的声音。
「听不见风的声音啊。」
「是吗?那也许是因为彼方还不知道聆听风声的方法。」
爷爷笑了。
「若能够与大自然融洽地相处,自然能够培养出听风的能力。」
「我常常来公园玩啊……」
「这是盖在都市里的人工公园,很难在这里培养听风的能力。」
真可惜,也觉得有点不甘心。对我而言,公园就已经是大自然了啊。
「爷爷也曾经生活在大自然里?」
这附近以前应该没有被完全开发,也许都还是田地,或者还有森林或树林。
但是爷爷给的回答却超乎我的想象。
「那是打仗时候的事了。」爷爷露出苦笑继续说。
「我曾经在南方岛屿里的原始森林中不停地走着。」
「在那里听得见风的声音?」
我问。爷爷口中说出的「打仗」二字听起来无比地沉重。
爷爷面不改色地点头说:「可以。」
「听得见喔。能听见风声、树林的沙沙低语,还有精灵或妖怪的吵杂声音。」
「它们都说些什么?」
「人类的战争让它们感到很困扰,它们抱怨说没有办法好好睡觉。」
「是喔?」
听起来合情合理。
不过,爷爷应该也不是自愿去打仗的吧。
「刚开始听得不是很清楚,只觉得好像听见了什么。当我得过热病之后,这些细微的声响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热病?爷爷在战争时生病了?」
「没错。因为那场病害我失去视力。」
爷爷指着自己的双眼,他的眼珠子像是两颗镶在眼窝的透明玻璃珠,无法反映出任何影像。
「眼睛看不见之后,会看见全然不同的世界。风声也一样,即使用耳朵听也听不见。」
「不用耳朵听,要怎么听见声音嘛。」
我发出哀号。见到看不见的东西,听到听不见的声音,简直像是人类根本做不到的魔法啊。
爷爷笑着点头。
「我们差不多该回家了吧?再玩下去,我们会被雨淋湿喔。」
「现在还是晴天,怎么会下雨?」
天空蔚蓝晴朗,连朵乌云都找不到。
「从刚才开始,附近就一直传来『快下雨了、快下雨了』的声音。」
「咦?真的吗?」
我凝神倾听,果然还是听不到任何声音。
「果然听不到。」
「回爷爷家之后,你可以在院子里练习看看,现在还是快点回去比较好。但是别慌张,否则又会不小心撞到树了喔,而且你要是走得太快,爷爷会跟不上你的。」
「爷爷别担心,来。」
我把手递给爷爷,爷爷那满是皱纹、粗壮厚实的手便紧紧握住我的小手。
「爷爷的脚果然退化不少啊,已经无法去很多想去的地方了。」
爷爷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嘀咕。
我可不这么认为,爷爷现在也还没驼背,背脊挺直,腰也没弯。尽管拄着拐杖,但那等于是眼睛的替代品,并不是因为双腿不便才使用的。
「你想去很远的地方吗?如果是的话,可以搭出租车或电车去啊。」
「那里不是交通工具到得了的地方……我想去的地方在山里喔。」
爷爷面露苦笑。
之后我们就一起走回家了。
几分钟后,天空开始乌云密布,如爷爷所言,真的下雨了。
这是潜藏在记忆深处的一段儿时记忆。
「我想去爷爷那里一趟。」
在水无月堂用餐时,我这么对他们说。
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在矮桌另一头观察我的脸色,我刻意露出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其实想去爷爷家的动机真的很单纯。
「搬到这里之后,接触常世的人的机会变多了,开始有点想念爷爷。」
「不过彼方的爷爷好像是仙台人?也住在仙台,对吗?你想要离开幽落町这么长一段时间去旅行……」
猫目先生很为难似地噤声不语。由于我已经订下一年时间成为常世居民,留在现世的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样。平常到大学上课没有什么问题,但是若因长时间旅行而没有接触常世的环境,我的人会因此而消失。我重新体认到这样的制度有多么可怕。
「没关系,我打算当天来回。」
「喔,既然如此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要不要拜托水脉老爷,请他替你引介仙台那边的常世小镇?」
猫目先生瞥了水脉先生一眼,水脉先生却有些困扰地微笑。
「很可惜,我并不熟悉仙台地区的常世小镇。我能引介的地区顶多只有关东区而已。我甚至不清楚陆奥(注13)那边有什么样的常世小镇。不过……」
水脉先生继续说道。
「彼方同学若想寻找常世的住处,我定会尽力协助。」
「谢、谢谢。不过我想跑一趟仙台应该花不了多少时间。」
从东京都到仙台的交通很方便,只要搭乘东北新干线,来回车程只要三、四个钟头。
「可是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跟爷爷聊吧?我记得你不是跟爷爷感情很好?」
「很多话吗?如果能尽情地跟爷爷聊天一定很不错。」
「你可以在爷爷坟前跟爷爷聊啊,我相信你爷爷一定会在天上看着你。」
水脉先生的话让猫目先生瞪大了金色的眼眸。
「咦?原来你爷爷已经过世了啊?」
「啊、嗯。对不起,我没告诉过你吗?」
「从来没听说过!我还以为你爷爷仍然健在。难怪觉得好像有点各说各话的感觉。」
猫目先生嘟着嘴,同时伸出筷子夹取盘子里的豆皮寿司。
今天晚餐吃的是水脉先生的特制豆皮寿司,看见猫目先生开动,我也跟着夹起一块塞满饭粒的豆皮寿司。
「如果是这种情形,的确当天来回即可。替我向你爷爷问好吧。」
「好。」
「是否已经买到新干线的车票?」
吃完寿司之后,水脉先生一边装了些炖煮竹笋与红萝卜到我的空盘里,一边这么问我。
「我在金券行(注14)买好自由座的车票,希望自由座的车厢不会客满。如果客满的话,就得在车厢通道待上好几个钟头,看手机打发时间了。」
「呵呵,希望如此。要不要带一本书去看?彼方同学不是很爱看书吗?与其盯着手机,不如看书打发时间。」
「带书会增加行李重量,我应该会带电子书。我喜欢纸本书的触感与重量,在家里只看纸本书,不过旅行的时候就没办法坚持了。」
真感谢自己出生在这个利用比文库本还轻薄的手机,就能够阅读书籍的年代。
「依彼方先生的状况来看,即使是放在手机里,内容也多到足以让手机的速度变慢吧?因为你会把喜欢的东西通通下载到手机里。」
完全被他猜中了。
我的心情大概显现在脸上,观察力不错的猫目先生露出邪恶的微笑。
「放心吧。我一点都没有误会彼方先生除了电子书以外,还下载了色情图片才占用了手机容量。」
「我才没有那样想!更何况我也不曾下载过那种不堪入目的图片!」
猫目先生真的很坏心!黑猫的黑与黑心的黑是同一个字!
「对了,我不介意收牛舌喔。」
「什么意思?」
「还用说吗?当然是指伴手礼啊。」
猫目先生很理所当然地回答。
「仙台产的牛舌似乎很贵。」
「那送我竹叶鱼板好了,有加牛舌那种。」
「看样子你似乎无论如何都要吃到牛舌……」
「这样拜托有点失礼,不过,我想吃萩之月……」
水脉先生也不好意思地加入对话,我立刻展露笑容回答:
「好啊,我会帮水脉先生买。对了,要不要顺便帮你买毛豆糕?水脉先生应该会很喜欢喔。」
「我听说毛豆糕是生鲜类的零食,最好在当地现买现吃。长时间存放在常温下的话,毛豆馅容易变色,我希望有一天能够有机会品尝。」
真可惜,如果池袋的特产店有卖毛豆糕,也不是无法享用到新鲜的毛豆馅。不过水脉先生似乎想在当地品尝。
「那就请你先替我买萩之月就好。」
我用手机把水脉先生托买的伴手礼记录起来,这时猫目先生突然用手戳了我的侧腹。
「你对老爷的态度怎么跟对我的态度差那么多?你好大胆子啊。」
「这就是个人品德高低的问题。」我故意很坏心地笑给猫目先生看。
「竟敢这么说!别太嚣张,小心我趁你不在的时候跑到你的衣柜睡午觉,让你的衣服都沾上猫毛。」
「别乱来!」
我忍不住大喊。他的战术也太恶劣了。猫目先生露出胜利的微笑。
「啊、对了,猫目先生。」
「什么事?」
「你曾经说过有些食物你不敢吃对吧?猫好像有不少食物都不能吃。」
我前天读过一本书,书上说不能给猫吃鲍鱼,否则猫会得皮肤炎。
「喔?不过只要我变成人类的外形,就能吃大部分的食物。」
「是这样吗?」
「拜托,妖怪不是当假的。但是只有葱我不吃,吃了葱会引发严重的贫血。」
「所以我做饭给次郎吃的时候绝不放葱类的食材。」
水脉先生说完站了起来。
「对了,既然我请你替我买伴手礼,如果你在车站里购买的话,请用这个付钱。」
水脉先生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皱绸布制成的票夹,默默地递到我手中。
「这是什么?」
「你也很熟悉的东西,魔法卡片。」
票夹里放着的是铁路公司发售,有电子货币包功能的IC卡片。
「在指定的店家消费就能累积点数,很方便喔,请尽量使用。」
「嗯、好。谢谢。吓我一跳……因为是水脉先生借给我的东西,还以为是真正的魔法卡片哩。」
水脉先生见我不停打量着这张IC卡,忍不住噗哧一笑。
「只要拿这张卡轻轻碰触收款机旁的小东西就能够付钱买东西,很像魔法吧?以前的人做梦也想不到会出现这种东西,人类真的很厉害。」
水脉先生笑嘻嘻地说。他口中的「小东西」应该就是感应IC卡的机器吧。
冷静想想,水脉先生原本就经常在东京寻找美味的甜食享用,只是因为他经营昭和气息浓厚的怀旧杂货店,让我时常忘记这一点。既然常常出门吃甜食,熟悉贩卖许多甜食的车站状况也不足以为奇。
IC卡上有铁路公司的企鹅图案,四周贴上菖蒲的莳绘贴纸,朴实与华丽交错的风格,让人觉得很可爱。
我满怀感激地收下IC卡,缓缓伸出筷子,准备享用装在小盘中的炖菜。
出发至仙台的那日天气晴朗,不过上野的东北新干线月台位于地下,天气好坏完全没有影响。
「再见,彼方先生,路上小心。」
我和猫目先生在上野车站转乘新干线的闸门前分手。
「谢谢你特地送我到这里。」
「别客气,我也只是遵照老爷的吩咐罢了。」
「你还是一样别扭耶。」
猫目先生微愠地别过了头,但是我已经知道,他故意别过头是因为觉得不好意思。
「啊、对了。」
猫目先生在夹克内侧口袋寻找着。
「不好意思让老爷用珍藏的卡替我买竹叶鱼板,你就用这个买伴手礼吧。」
看见他递过来的纸张上的图案,我顿时哑口无言。
「这、这是一万圆钞票啊!」
「嘘、小声点啦。」
猫目先生竖起食指放在形状优美的嘴唇上。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张纸钞,利用月台的照明,清楚地看见中央的空白处出现福泽谕吉的浮水印头像。
「…………哇,这张不是叶子变成的耶。」
「拜托,就连白尾大叔跟八百先生都已经不用叶子变假钱了,那样做会触犯禁止制造伪钞的法律。」
猫目先生一脸严肃地说。
我在绘本和小说里曾经读过狐狸或狸猫变身成人类维生,看来现在妖怪的常识是要遵守现世的规矩。
「用这些钱买伴手礼吧。当然,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你一个人。」
「真的可以用吗?」
「我不能只让老爷出钱啊。总之,为了让老爷开心,你就买三个人够吃的份量吧。」
「喔,原来如此。」
他说的没错,如果大家都能享用一样的零食,水脉先生也会很开心。
「谢谢你,猫目先生。」
「对了。我调查了仙台口碑不错的甜点,听说大家最推荐的并不是毛豆糕,而是毛豆蛋糕卷。而且蛋糕卷的保存期限应该比较长,要不要改买毛豆蛋糕卷给老爷吃?」
「嗯,好主意!不愧是猫目先生。」
「称赞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喔。」
猫目先生又别过了头,脸颊似乎变得有些红润。
与猫目先生道别之后,我搭上长长的手扶梯,就这样不停地、不停地深入不见天日的地方。
到了地下之后,不知是否错觉,感觉空气好像变得沉重许多,但也可能是地下车站的天花板太高或身处地下造成的压迫感。
虽然今天是假日,但是因为时候尚早,车站里没什么人走动。
我曾经背着后背包,跟着爸妈一起搭过这座手扶梯。当时的我雀跃不已,满脑子只想着很快可以见到爷爷,还有见到爷爷后要跟爷爷聊些什么话题。
一闭上眼睛,片段的记忆再次浮现脑海。
从仙台车站走一小段路,就到了爷爷家。我记得那是一栋很气派的房子,有着高围墙与宽广的庭院。
爸爸说,那栋房子在爷爷过世之后卖掉了。我已经不记得怎么走,加上很久没来仙台,街道的样子完全变了样,没有办法找到爷爷家,看看房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爷爷还活着,真想跟他聊聊幽落町的事。」
我看着车站挑高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爷爷最喜欢这些神奇的故事了,我想他一定会开心地听我述说。
印旛沼的龙神开了一间杂货店,至今仍对遭遇困境的人们伸出援手,爷爷要是听见这件事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哎呀,不妙。」
想得太入神,忍不住鼻酸起来,视线渐渐模糊。
我假装打了一个呵欠,掩饰眼眶的泛泪,虽然附近也没什么人会看见。
按照电子告示牌的指示前往新干线的月台。这个车站比地下铁车站面积大多了。
距离出发还有一点时间,我四处寻找贩卖车站便当的店,结果却看到往仙台的新干线列车已经停靠在月台上。
「咦?车子已经到了!」
我赶紧冲过去。
如果买的是对号列车就不必赶着搭车,问题是我买的是自由座列车,不赶快上车找位子,恐怕到仙台的这几个小时都得站着。
新干线的列车车身是白色搭配绿色线条。没想到这个型号的车仍在行驶,它可是第一代的新干线列车,人称圆鼻子。
真令人怀念,我以前常搭这一型的新干线去爷爷家。
现在的新干线大多改用车鼻修长,具有流线造型的漂亮列车,但是看到旧型的新干线列车仍努力地工作,让人感到很开心。
这时放在上衣口袋外套里的手机响了,来电者是猫目先生。
「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彼方先生。要是敢花光我给你的一万圆,我绝不会饶了你。」
「你特地打电话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
别担心啦,我不会花光的。我面露苦笑地答道。
「嗯,路上小心。吃晚餐之前就会回来了吗?」
「嗯。」
「你回来的时候大概也很累了,没办法准备晚餐。干脆到我们这里用餐吧,我会替你跟老爷说一声。」
「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没问题。」猫目先生似乎在电话另一头点头答应。
「那我就先挂断啰,车子已经进站了,是旧型的新干线。」
「喔?旧型的喔。祝你能找到空位,旅途愉快啊。」
讲完电话后走进车厢,里面空无一人,看样子列车才刚刚进站。
享受着第一个坐进车厢的优越感,正要经过自动门时,突然有一种彷佛一阵闷热潮湿的风吹过身旁的奇妙感觉。
『鼎大人。』
好像有人在我耳边轻声呼唤,但我知道这个名字。
御城鼎,那是爷爷的名字。
「你是谁?」
踏进车厢的同时我跟着发问。
有种空气改变,空间扭曲,很不对劲的感觉朝我袭来。下一秒车厢竟然变成到处都是茂密青绿树木的森林。
「咦?咦咦?」
我背后应该是新干线的自动车门,但是一回头却看不见车门。只见我前后左右都被树木围绕,眼前是一条蜿蜒狭窄野兽走的小径,从颇为倾斜的角度看来,这条小径似乎是条山路。
「不会吧,我现在应该在新干线的车厢里啊?」
我自嘲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鼎大人!』
又听见了那个声音。
看不见声音的主人,只能强烈地感觉到附近有人。
「谁?是谁在说话?」
『终于见到你了。』
这语气似乎跟我很熟。但是我不记得曾经听过这个不高不低、很奇妙的嗓音。
看样子,这次是遇到了非常不寻常的状况。
还好我这个常世的居民也不是当假的,有了先前的经验,遇到类似的超自然现象时,还是有办法保持冷静的。
「等一等,鼎是我爷爷的名字,我叫彼方,御城彼方。」
『鼎大人!』
声音的主人根本不听我解释。
那个感觉渐渐逼近,好像有东西碰到了我的手肘。
「哇!」
全身寒毛直竖,一回过神来我立刻拔腿就跑。
脚底传来的触感并不是新干线的车厢地板。地面很硬,草地的气味飘进鼻腔。
我边全速奔跑边回想往事。
我想起以前和爷爷从公园回家的路上,爷爷告诉我他丧失视力以前,徘徊在南国原始森林的事情。
爷爷说他当时罹患当地特有的热病,却没有足够的药品,体力也已经几乎耗尽,意识朦胧。
一回过神时,他人正走在曾经去过的森林之中。
「刚开始走的时候,遮住上方天空的都还是南国的树木,不知不觉却渐渐被杜鹃和杨桐所围绕。」
「那不是日本的植物吗?」
爷爷缓缓地点头。
「都是我们家附近山上的植物。我好讶异,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仙台。不,或许我当时真的回到了仙台,因为听说人快死时,灵魂都会飞回故乡。」
「可是爷爷不是还活着吗?」
「嗯,因为有一个人无微不至地照顾我,我才能痊愈。」
「照顾爷爷的人是一起当兵的同伴吗?」
听了我的疑问,爷爷摇头。
「我在山里徘徊时,看见一栋气派却很古老的民宅,在那里——」
古老的民宅。
回忆中的词汇彷佛触发了什么,我的视野刹时变得开阔,眼前竟矗立一间像是从江户时代就有的古老日式民宅。
外观看似老旧,却是很气派的建筑,称呼它为宅邸也不为过。
「有人在家吗!」
我大声地喊着却无人应答,只好进入敞开的大门。
庭院维护得很整齐,还有几只鸡在院子里悠闲踱步,但是没有看见任何人。
「打扰了!」
我走到没有上锁的玄关,惶恐地打招呼,宽敞的房子里没有任何回应。
走进空荡荡的走廊,木地板发出咿呀的声响。
我悄悄拉开旁边的纸门,里面的房间也没有人在。
再确认下一个房间,也一样没有人。
「找不到任何一个人,但是我感觉这里好像有人啊。」
没错,从刚才开始就觉得有人在附近。不论是走廊或每个房间,整间房子都营造出有人在附近的感觉。
纸门另一头传出声音。
这次一定能看见人了吧?我怀着振奋的心情用力拉开纸门,但是只看见一个烧出灰的炭火在地炉里哔剥作响。
我想起爷爷说过的话——
有一栋跟里头打了招呼却没有得到响应,颇具江户时代建筑风情的古老的民宅。由于身体的热度让我几乎快要昏倒,所以便在没得到允许的状况下进入屋里。
没错,没有人,至少不是肉眼可以看见的东西。
「咦、咦?」
就在我有点分心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一个餐盘。
餐盘上放着一杯刚刚泡好、兀自冒着热气的茶,以及用方形餐盒盛装的怀石料理。
我见过这样的料理,小时候和爸妈搭新干线时,在餐车吃过的松花堂便当就是长这样。所以说,我的人还在新干线里面?
我已经快搞不清楚我现在究竟身处森林之中,还是新干线的车厢内。
这让我想到现在居住的妖怪小镇。
「该不会是跟幽落町很类似的地方吧……」
这里或许也是能够从交界处随意进入的不可思议的地方。我可能在不知不觉中又来到现世与常世之间的空间。
『鼎大人!』
又是那个声音。
「你找错人了,那是我爷爷!」
好像有什么东西摸了我的脖子,一回头却不见人影,但是这种有人在附近的感觉一直纠缠着我。
『鼎大人!』
「我是彼方!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请你看清楚,我长得一点都不像爷爷!」
爷爷曾经给我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很像军人般的勇猛长相,和我有点像又不会太像。
为了甩开那种奇怪的感觉,我跑到和室外,在蜿蜒的走廊跑了很久都没见到半个人影。不知何时,我迷失方向,不知道该怎么走才能回到玄关。
怎么办?要怎么离开这间房子?
就在这个时候,内侧口袋传出悠扬的来电音乐。看了屏幕之后我松了一口气,是水脉先生打来的电话。
「水、水脉先生!」
我慌张地滑动手机上的通话图示。
「不好意思,在你旅途中打扰了。」
接通后,手机传来水脉先生温柔的声音,突然涌上安心的感觉让我都快哭了。
「有件事情一定要问你,是关于晚餐的味噌汤里要放的食材。」
「救命啊!我现在在森林里的民宅里迷路了!」
「咦?你不是搭新干线去仙台吗?」
「我在上野搭新干线,结果车厢里竟然出现森林!」
连我自己都知道,这话听起来非常的奇怪。
但是水脉先生并没有嘲笑我,他的声音马上变得严肃。
「可以告诉我详情吗?」
「恩,其实是这样的……」
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水脉先生。
原本搭上了新干线,结果却进到了森林里头;无人的房子,还有一直缠着我的奇妙感觉;以及被人莫名其妙地当成爷爷的事情也说了。
「或许真如彼方同学所言,你被拉进了异界。但是既然我能够打电话给你,表示你离现世并不远。」
「我该怎么做才能逃出去?」
「彼方同学,在这种情况之下,我们必须先消除『为什么』。别急着下结论,要像解开九连环一样慢慢来才可以。」
水脉先生的声音宛如一股清流,逐渐平静我的心情。
「首先要弄清楚的是,为什么对方会把你误认为你爷爷?」
「我也不知道!我和爷爷一点也不像啊,如果说有什么共通点,应该就只有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家人这一点。」
「就是那个。」
水脉先生以温柔的声音斩钉截铁地说。
「你感觉到的那个人,可能是因为你们是亲人而把你们搞混了。骨肉至亲的连结比人类所想像的还要强烈,妖怪之类的常世居民在这方面的感觉非常敏锐。」
「这么说来,我感觉到的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是妖怪?」
我想起爷爷故事的后续——
爷爷说他擅自闯入那间宅子之后便突然昏倒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厚实而柔软的床铺上,额头还放着冰凉的湿毛巾。
但是他没看见那个家的主人,和我面临的状况十分相似。
爷爷说很奇怪的是,当他心里想吃粥时,不知不觉枕边就出现了一碗附梅干的粥。嘴里喃喃说着好想喝一杯热开水时,也会突然出现一杯用高级茶杯装着的热开水。
——我觉得身旁好像有人,但是不论我去哪个房间查看,都看不到任何人。神奇的是,我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害怕,反而觉得好像有一个很爱照顾人的人,经常陪伴在自己身边。
爷爷的病就这样慢慢好转起来。
某天早上,前往玄关的路忽然出现,爷爷没有多想便走到房子外头,外面已变回了南国的原始森林。正确地说,当爷爷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回热带闷热的空气时,他忽然眼前一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视力。
或许他能够看见屋里的东西,是因为那栋宅邸本身属于常世的范围。
先别想这些好了。
「爷爷该不会是遇上妖怪了吧?」
「或许是……听你的描述让我想到一个可能——你爷爷当时可能快变成常世的居民,所以才会从南国的原始森林回到熟悉的地方。听说人将死之际,灵魂会回到熟悉的地方。幸好你爷爷遇上了喜欢照顾人的妖怪,因此而得救了。」
「但是为什么那个妖怪现在会出现在东京的上野?」
「又出现另一个『为什么』了。」
我彷佛感觉到水脉先生在手机另一边点了点头。
「那个妖怪在常世栖息,而彼方同学最近来到了常世,也许妖怪只是追踪你的气息而找上你。」
「它以为我是爷爷?」
「嗯,很有可能……」
爷爷很早以前就过世了,所以它才说:『终于见到你了。』
「它似乎是爷爷的朋友,应该没有恶意,可是完全无法跟它沟通。我都已经说我不是爷爷了,它就是听不进去。」
「如果它无法辨识彼方同学的声音或外貌,情况可能有点不妙。」
「不妙?」
「它很可能连自己是谁都不太记得了,我们必须让那个妖怪认清自己。」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我猜它很可能太想你爷爷,想念太过深切了。」
从那个亲昵地呼唤爷爷的声音,可以感觉出它一直很想念爷爷。
我也很喜欢爷爷,所以不难理解那个妖怪的心情。
正因为能理解它的心情,更想要帮助它……我希望和那个妖怪聊一聊。
「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先猜猜看它是什么妖怪了,基本上妖怪被名字所束缚。」
「比方说水脉先生的『水脉』,还有猫目先生的『猫目次郎』之类的名字吗?」
「那也是我们的名字,但是我说的是更简单的名字。比方说我是『龙』,而次郎则是『猫妖』,但次郎原本是现世的人,算例外。」
「住在这房子里的妖怪名字?爷爷好像没跟我提过它的名字……」
「就算没有直接说出它的名字也没关系,有没有提过什么提示?你爷爷是陆奥人,或许那个妖怪也是陆奥的妖怪,记不记得你爷爷提过相关的事?」
对了,我从爷爷那里听过不少奇妙的故事。
我赶紧搜寻脑中的记忆。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传来杂音。
「彼方……同……电话……听不……楚。」
「水脉先生!」
电话突然断掉了。
之后再也听不见水脉先生的声音,我重拨了好几次都无法打通。
『鼎大人!』
又是那个似乎近在咫尺的声音。
「我是御城彼方!我不是爷爷——鼎先生啦!」
『我要一直陪着你。』
好像有东西抓住我的手腕,我却看不见它的样貌,身体也动弹不得。
本能告诉我,我会被关在这间宅子里。
我必须想个办法查出它是什么妖怪才行。
「你、你是谁?」
『鼎大人!』
「唉,它还是不肯听我说。」
爷爷跟我说过很多妖怪的故事。
其中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为了让大家吃当季的柿子而化身为人类的「柿子妖」。「钓瓶妖」则是一种有颗大大的头,会突然从渺无人烟的山路滑落的妖怪。另外还有出现在海面上的琵琶法师「海座头」(注15)等。
可是爷爷没有跟我提过现在遇到的这种妖怪。
我继续搜寻着记忆。
「对了,好像有本网罗了远野神奇故事的书?」
我想起来了,爷爷的书架上有一本封面老旧的《远野物语》,那本书里介绍了不少妖怪。
爷爷拿到那本书的时候已经丧失视力,所以书的内容是我念给他听的。爸爸先替我把书里出现的所有汉字都标上了读音,我再照本宣科地念出来。
书里常见的妖怪是「河童」,但是这个妖怪并不是河童。
说到出现在屋子里的妖怪,我联想到的是出没在空屋或坏掉屋子的妖怪——「座敷童子」,以及供奉在家中,会帮忙做家事的「屋内样」。
「不对,总觉得还有更符合的妖怪……」
在山里徘徊时看见一栋古老气派的宅邸,里面空无一人,却感觉有人在。
「难道是——」
一转过头,刹那间语塞。
只见一团呈现不规则形状的黑色烟雾,牢牢抓住我的上手臂,不让我挣脱。我开始全身发冷。
『鼎大人!』
黑色烟雾蔓延到我面前。
「等、等一等!」
这个东西和死者一样。
忧伤的情绪向我袭来。等待着某人的那种漫长焦急而寂寞的心情,传入我的心里,难以招架。
「你——」
「你是『迷家』!你的真正面目是『迷家』,对吗?」
一道飒爽的声音盖过了我的声音。
宛如清流般澄澈的声音来自于——
「水脉先生!」
这时,眼前景致开始扭曲,天花板的梁木与木板墙壁全都像是退潮般消失了,
我正瘫坐在新干线的月台上。
「你没事吧,彼方同学?」
「伤脑筋,这家伙真是会麻烦人啊。」
水脉先生和猫目先生正低头看着我,我则一头雾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我明明是在新干线的车厢里啊……」
「那是妖怪!你不是跟次郎说看见怀念的新干线旧车型停靠在月台吗?就是听到这句话,我才起了疑心。」
月台上已经看不到圆圆车鼻的新干线列车,它完全消失无踪,看来那辆列车打从一开始就未曾进站过。
「最近的新干线大多造型新颖,若提到怀旧造型的东北新干线,就只有车鼻为圆形,车体为绿色的二零零系列车。我也有一个二零零系的铁制玩具列车,它和开往西部的零系蓝色列车,同样都是很受欢迎的玩具。这一型的列车可说是新干线的起点。」
水脉先生微微一笑。
「你刚才说车厢是妖怪,那是什么意思?」
「彼方同学,二零零系的列车已经停驶了喔。」
「停驶?」
「从平成二十五年起就已经不再提供服务。」
虽是不久前的事,但不熟悉铁路的我完全不知道。
「东北新干线自昭和五十七年十一月开始通车,当时登场的二零零系列车性能优越,能够行驶于因下雪而潮湿的铁轨。但是为了避免过重的设备让车身太重,改采铝合金制作,而非钢铁。」
水脉先生望着原本应有新干线列车的月台。
「它的煞车功能也很出色,完全不输给近期那些造型新颖的列车喔。可是它毕竟开始老化,整修过很多次,因此当新干线开始使用隼列车时,终于让它退休了。」
「原来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停驶的新干线会出现在月台?」
还有那个抓了我的妖怪,又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那种妖怪的特性,彼方同学应该听过不该出现在山里的房子却出现了的神秘故事吧?」
「啊啊……是『迷家』……」
一转头,看见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年轻人。他的打扮让我联想到管家——头发梳理得很整齐,配上温文儒雅的眼睛,是一个令人印象深刻、典型的美男子。
他看着我喊「鼎大人」。
「不、你不是鼎大人……吧?」
「你就是抓了我的人——不、你是抓了我的妖怪?」
男人点头。
「我是御城彼方,鼎是我爷爷的名字。」
「什么……!实在是太失礼了,小的以为你是鼎大人,很失礼地误认了。」
男人伸出一只手遮着脸,懊恼地说。他说话的方式非常老派和外表不同。
「忘了告诉各位,小的名叫小城真夜。」
真夜先生深深一鞠躬。
「喔,你取的名字还真好听,竟然是迷家的变位字谜(注16)。」
猫目先生惊讶地眨着眼。
「这是鼎大人替我取的名字。」
「迷家这种妖怪原本不具人形,难道你的样貌也是他给你的?」
水脉先生问,真夜先生点了点头。
「正是。全都是鼎大人赐给我的东西。他是我的良友,长久以来,一直无法见面让我非常担心,终于在前几天感受到来自东京的气息,小的这才搬来了东京。」
「对不起。」
我忍不住向他道歉。
「你感受到的气息应该来自于我……因为我爷爷他、已经过世了。」
「什么……」
真夜先生哑口无言,看来受了不小的打击。
他一定很想念爷爷吧。光凭着这份想念,让他追踪气息,一路从东北的山里追到了东京。
我摸着手上被抓到的地方,真夜先生的烦恼之痕似乎仍停留在那里。
我看着水脉先生,他彷佛已经明白我接下来想要做什么,朝我点头。
「真夜先生。」
我下定决心,对神情憔悴的真夜先生提议道。
「我等一下要去替爷爷扫墓,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扫墓?」真夜先生用我的话反问。
「没错。真夜先生很喜欢鼎先生吧?我也最喜欢鼎先生——也就是爷爷。爷爷知识丰富,教会我许多重要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当时我年纪还小就随便敷衍我。」
祖父对人总是一视同仁,即使我是他的孙子还是个小孩,他仍然把我当成一个大人看待。
我相信他也是这样对待真夜先生。虽然他没有多提,但是爷爷一定用自己的方式和真夜先生建立起特别的友谊。
「我也有很多话想跟爷爷说,还有很多事情想问他,可惜他已经不在人世,没有办法和他说话了。」
就这层意义来说,我和真夜先生都一样舍不得爷爷。
「所以希望你一起去。啊,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总之,和我一起去扫墓吧,就让我们这两个同样认识爷爷的人一起去吧。」
「彼方大人……」
真夜先生张大了双眼,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地点头。
「我没有理由拒绝,甚至想主动请求让我同行。」
「请多指教,真夜先生。」
我朝真夜先生露出笑容,真夜先生那张英气十足的脸也跟着笑逐颜开。
列车开始进站。
进站的列车不是二零零系,而是造型酷炫的新型新干线——车鼻修长,白色的车体漆着红色图案。
「那是E6系的列车,二零零系退休的隔年推出的型号。」
「……老爷,没想到你居然是铁道迷。」
水脉先生随口便说出了列车的名字,猫目先生钦佩地说。
「我并不是铁道迷,次郎。这只不过是透过玩具才得到的知识,如果是真正的铁道迷应该会知道更多的知识。」
「原来如此。也对,如果是那些铁道迷大概连时刻表都能背起来……」
「好了,彼方同学。」
水脉先生重新看向我。
「我们只买了月台票,只能送到这里。接下来就请你们两人一起出发吧。」
「嗯,谢谢你。」
「可别忘了买我们的伴手礼喔。」
「我知道了啦。」
我露出苦笑。猫目先生的坚持还真是始终如一。
「对了,真夜先生,你买票了吗?」
「我不需要买票,小的原本就是没有实体的妖怪,只要暂时隐形即可。」
这样的特性还真是方便,虽然有点像是逃票的行为,但是他没有实体,应该也没有关系吧。
「那我们出发吧。」
「遵命。」
我朝跟在身后半步之遥的真夜先生伸出手,瞬间他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用力握住我的手。
透过白手套,我感觉到他有一只结实的大手,可是他跟人偶一样没有体温。我心不在焉地想,因为是假的身体所以才没有温度吧。
「你的手和鼎大人不一样,和女孩子一样纤细。」
真夜先生笑了。
那对黑曜石般的眼眸里有怀念与爱怜的感觉,让人颇有好感。
下一秒,我觉得好像被什么吸了进去。
雨水的气味静静包围过来。
我听见雨声。
水滴自一片叶子滑落至另一片叶子的声音。
不是热带的雨,而是陆奥的雨。
有一个人在树木茂盛的山路上奔跑着,溅起点点水花。
「喂、喂!你在吗!」
我认识那个拄着拐杖,毫不在意地踩着水洼跑来的年轻人。
他是爷爷!爷爷有一张粗犷坚毅的脸,身材比我高挑许多。尽管年纪尚轻,却散发出历经生死关头的士兵气质。他的表情仍然天真,虽然眼睛看不见东西,步伐却没有一丝犹豫。爷爷果然不是靠眼睛看东西啊。
「我想跟你聊一聊,可以现身吗!」
爷爷大声喊着,接着爷爷背后出现一道人影。
「鼎大人,你的衣服都湿了。」
以管家打扮出现的正是真夜先生。
真夜先生温柔地搂着年轻时候的爷爷的肩膀,默默地用手里拿着的纸伞替爷爷遮雨。
「抱歉,只想着要见你,伞也没带就跑过来了。」
「你的心意让小的倍感荣幸。鼎大人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
爷爷隔着肩膀转头看着真夜先生,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真夜先生却惊讶地瞠目结舌说:
「没什么事?那为什么淋着雨跑到山里?」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跟你说说话啊。不能因为这种理由来找你吗?」
「鼎大人……」
「好了,别多说了,快带我进去吧。我想快点到你家休息一下。」
爷爷握着真夜先生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尽管已经是大人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真夜先生眼神如母亲般温柔看着爷爷。
「好,就让我为你带路。」
真夜先生也回握了爷爷的手,并领着他慢慢往前走。
「我们家的人真糟糕,因为我看不见就对我很客气,那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实在烦人。」
「你也别太逞强了,小的也会担心。」
被真夜先生这么一说,爷爷生气地嘟着嘴。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小的是鼎大人的朋友,身为朋友当然会担心啊。」
「反正如果生病了,还有你会照顾我。」
「鼎大人。」
「这么一来就可以尽情地聊天了,我想一直跟你在一起。」
被爷爷这么一说,本来想安抚爷爷的真夜先生傻眼地很难继续说教。
「鼎大人太狡猾了。」
「我哪里狡猾?」
「……全部。」
有些不满的真夜先生牵着爷爷的手,那栋古老的宅邸就在他们前方。
雨声忽然变小。
视野突然变成了屋内的场景。
头上传来雨滴打在屋顶上,接着掉到地面的滴答声响。真夜先生心不在焉地听着雨滴敲打声。
但是爷爷并不在屋子里。
「到今天就是第一千八百二十六天了。」
真夜先生喃喃自语。从他那恍惚的神情可以判断,那应该是他和爷爷没有见面的天数。
「鼎大人到底怎么了?」
屋外传来声音,真夜先生立刻站了起来,拉开门之后从檐廊冲了出去,但是声音的来源却是狸猫。吃了一惊的狸猫,逃往树林之中。
「鼎大人……」
冷冷的雨打湿了真夜先生的身体,雨滴在他的脸上,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哭了一样。
他喜欢招待人、喜欢和人见面、希望被某人看着。
市中心附近还有住宅区零星分布,但是没多久窗外所见就几乎都是绿地了。欣赏着花季独有的景致,继续坐了一会儿就到了葛冈车站。
从绿意之间能窥见一些民宅,但是路上人烟稀少,车站内也空无一人,四周非常地安静。
走出葛冈车站,真夜先生便突然现身了。
「哇、吓我一跳!你一直都在吗?」
「我附在彼方大人身上了。」
他很干脆地回答。或许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共享他的记忆。
不知真夜先生知不知道这个情况,但是他看起来很自在。
虽然有些话想说,但是我决定配合他,假装没看见那段回忆。
「爷爷的墓要往这个方向走,坡道有点多,但是离车站并不远。」
「原来如此。小的体质不会感觉疲劳,请彼方大人放心。如果你需要休息,请随时告知小的。」
「哈哈!那些坡道没有那么难走啦。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
我和真夜先生并肩走着。这里不是偶尔会有扮装的人走动的东京街头,穿着一身管家服饰走在东北地方的乡下,显得非常突兀,幸好路上的人并不多。
「对了,为什么真夜先生会是这种风格?」
「什么风格?」
「就是穿着管家的衣服,可是说起话来却像是古装剧的人,实在太有个性了点。」
「都是因为鼎大人啊。」
「爷爷?」
「都是鼎大人害的。」
真夜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小的原本是没有实体的妖怪,会以房子的模样出现也并不是我变出来的结果,因为小的本身就是那个地方——也就是结界。」
「这跟狸猫或狐狸变成人类不一样,而是那个地方本身就是真夜先生?」
「嗯。」真夜先生点头。
「但是鼎大人病情稳定之后就说很想见我一面。」
「我明白爷爷的心情,但是这个要求一定让你很为难吧?」
真夜先生深深点头。
「鼎大人一直以为照顾他的人是住在房子里的人,而我没有能力变身成人类,正因此而不知所措时——」
「然后呢?」
「鼎大人这么说了:『这间房子像是江户时代武士的家,或许你也是像武士般的人,不过若是西洋风格也不错,比方说穿着燕尾服的管家在这房子里走来走去,光想象就觉得很有趣。』」
「因为这样才变成和洋混合的风格?」
「正是。」
我忍下想问清楚为什么这两种风格会混合在一起的冲动。
「后来还继续和爷爷往来吗?」
「嗯。他从战场返回家乡之后,我们再次重逢了。只是很遗憾的是,鼎大人失去了视力……」
真夜先生很感慨地说。
「鼎大人经常来访,和我聊了许多现世发生的事。只不过小的居住在山里,每次都让鼎大人辛苦地奔波。」
我想起年轻时的爷爷冒着大雨,在山路奔跑的样子。
爷爷曾经说过他上了年纪之后就没有办法上山了,因为那是搭电车或出租车也到不了的地方。我猜爷爷提过的那个地方指的就是真夜先生的家。
「真夜先生,我很小的时候爷爷就已经没有办法去太远的地方了……他因为没有办法拜访真夜先生一直感到相当遗憾。」
「原来是这样啊……小的完全不知情。」
真夜先生垂头丧气。
「我实在不该一直在原地等待,应该下山去找他。这样或许就能够再见到鼎大人,也不会让鼎大人感到那么寂寞……可是我却……」
真夜先生紧握双拳,白手套因此被用力揪紧,可见他内心有多懊悔。
「真夜先生已经时时刻刻记挂着爷爷了,不是吗?」
真夜先生用力点头。
「你为了寻找爷爷,几乎忘了自己的真面目,也无法分辨出我的声音和样貌……我相信爷爷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我真心希望爷爷能感受到真夜先生的心意。
「就好像在战场上染病的爷爷灵魂竟返回了故乡的山上一样,真夜先生的心意也一定能够传达到爷爷那边……因为思念是不分距离远近的啊。」
「如果真能传达,那么我很羡慕这样的思念啊,因为这份心意比我还能够长伴鼎大人左右呢。」
真夜先生漆黑的双眸有些湿润,他泣然欲泣温柔地笑了。
「……不过,我的想法似乎不够周全……」
「什么意思?」
「小的是迷家妖怪。妖如其名,我们这种妖怪大多以房子的样子出现。主要的特色是让人进来屋里,让来者感到放松舒适。」
原来如此,迷「家」这名字取得真好。
「最近才得知,现世有一种和住家一样宽敞的列车,小的感到十分震骜。更想不到的是,这样的列车里居然还有睡铺,甚至供应餐点。」
他说的是可以调整椅背的座椅还有餐车吧?
「为了让客人满意,小的必须要天天研究才行啊。」
真夜先生好认真啊。原来这种公关型的妖怪也会检讨并改进服务,看着他受到文化冲击的表情,让我忍不住露出微笑。
「餐车最近也渐渐消失了。印象中,我小时候只有二零零系的列车才有餐车。」
「喔。这就是人世间常见的『时代潮流』吧?看着习惯的事物一个个消失,让人觉得很寂寞……」
「就是说啊……」
这话由在时代潮流里与朋友分别的真夜先生口中说出来,更让人心有戚戚焉。
走上坡道来到墓园,小小的山丘迎接着我们。许多坟墓密密麻麻地盖在视野辽阔、坡道和缓的山丘上。
爷爷的墓地比较靠近山丘顶部。真夜先生静静伫立在刻有「御城家之墓」的墓碑前方。
「鼎大人就长眠于这块石头下面啊。」
「嗯,已经沉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不知道他是否感到寂寞?」
他的侧脸充满如母亲般的慈爱神情。
「我想爷爷应该不会太寂寞,毕竟还有其他祖先在,附近也有很多邻居。」
「你说得没错,确实没有小的出现的必要。」
「怎么会!我相信爷爷一定很想见见老朋友,如果你能够偶尔来看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夜先生点了点头。
「……鼎大人是个很幸福的人。」
「没错。爷爷有你这么重视他的朋友,真的很幸福。」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鼎大人有很好的子孙。」
「咦?」
很好的子孙,难道是指我?
「彼方大人亲切地带领小的来探望鼎大人,不介意小的把彼方大人和鼎大人弄混,还想把你关在自己身体里。」
「从结果来看是这样没错。但这是因为真夜先生很喜欢爷爷才会那么做,我很珍惜你对爷爷的心意。」
「你的个性真了不起,和鼎大人一样温柔。」
「和爷爷一样吗?」
在真夜先生的记忆里见到的年轻时的爷爷,是一个随性又孩子气的人。或许是因为那样的个性,所以爷爷才能自战争中生存下来,即使失去视力也仍能坚强地活下去。
我没有自信能够跟爷爷一样活得如此精采,不过听到他说我很像爷爷还是觉得满开心的。
「……这里的景色真美,彼方大人你看,那边能看到山。」
听真夜先生这么一说,我抬起头从爷爷的坟墓眺望远方的景致,峰峰相连的山脉之中,有一座山的形状像是倒过来放的饭碗。
「那座山可能是太白山。」
真夜先生很开心似地说道。
「彼方大人知道梵天大人吗?」
「呃、那是佛的名字吗?」
「抱歉,应该是梵天丸大人才对。小的擅自亲昵地喊他为梵天大人。如果说伊达政宗公,或许比较耳熟能详。」
我终于知道是谁了。梵天丸是伊达政宗的乳名,以独眼龙闻名的武将——伊达政宗可说是无人不晓。
「梵天——一说到政宗大人就想到在短短一晚的时间便生成的不可思议的山——太白山。这座山从近海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清楚地看见,被渔夫当成辨识的标的,住在山脚下的农民也总是一边欣赏山边的云彩,一边在田里工作。太白山可说是伊达藩(注17)的骄傲。」
「喔,原来是这样啊……」
越看越觉得这座山的形状很特殊。附近的山都有着柔和的轮廓,只有太白山是很突出的形状。
「好神秘的山啊,我来这里扫墓很多次,却没注意到这座山。」
「宝物就沉睡在我们周遭,对宝物视而不见地活着实在可惜啊。这是鼎大人的口头襌喔。」
「啊、我也听爷爷说过。」
我这样回答之后,难过地哀号:「唉。」
「看来我还得多多学习才能变得跟爷爷一样。」
或许是高处较接近太阳的缘故,这里的阳光比在街道时刺眼,风却清凉而舒服。
线香的香气被风吹拂,柔和地掠过我的脸颊。我感觉到有一种温柔而雀跃的心情,似乎爷爷就在身边。
「走吧,真夜先生。还是你想再多逗留一会儿?」
「不。时间也差不多了,彼方大人必须要早点回去,不是吗?」
「啊、没错。若有什么状况时可以先到这附近的常世区域,可是水脉先生不太清楚确切的地点,如果地点在山里面还有可能会迷路。」
「我可以替你带路,陆奥的山林很有趣喔!有很多喜欢人类的妖怪。」
「这样啊……可是你说的喜欢……应该不是喜欢吃的那种喜欢吧?」
由于幽落町的经验,我忍不住想先确认这一点。真夜先生听了严肃地点头。
「的确有会吃人的妖怪存在,还满毛骨悚然的喔。」
「……那我不去了。」
那种恐怖跟坐刺激的游乐设施,或者进去鬼屋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要拿本人年轻且新鲜的肉体才能换取刺激的感觉,那代价未免太高了一些。正确地说,我可不想感受到货真价实的恐惧。
「啊!还得买伴手礼!水无月堂的两个人都请我买伴手礼。」
「那么就让小的替你拿行李吧,水无月堂在哪里?」
「在东京的狭间区幽落町,不过不能麻烦你,真夜先生是东北地方的妖怪吧?送完我之后你还得赶回东北,太辛苦了。」
「不辛苦。请让小的替你拿行李,何况我还得向水脉先生好好道谢,是他猜出了我的名字,让我恢复正常。」
说完,真夜先生推着我的背。
「真夜先生真的很爱照顾人。」
而且还出乎意料地强势,或许是受到有魄力的爷爷的感染才变成这样。
「下次来扫墓时,得带一些鼎大人爱吃的东西当伴手礼才行。」
「爷爷爱吃的东西啊……这么说来,我好像不是很清楚爷爷爱吃什么耶?」
「那就让小的告诉你吧!鼎大人喜欢吃温面(注18),尤其爱在温面上加绿紫苏叶和梅子一起吃。」
「是喔?再多告诉我一些吧。」
我觉得好像透过真夜先生,认识了我所不知道的爷爷。
下一次来替爷爷扫墓时,除了线香以外,还要带一些温面来祭拜。
手上被真夜先生抓过的地方已经不痛了,我想那是因为真夜先生心中的烦恼,已经消除了。
「所以你去扫墓的结果就是这个?」
猫目先生站在白色的纸箱前面,傻眼地说。
纸箱里装着十公斤量贩装的白石温面。
「……不小心就买了这么多。啊、对了,我也替猫目先生买了牛舌,还有加了牛舌的竹叶鱼板喔。」
我刻意露出亲切的笑容,猫目先生则从我手里抢过装着伴手礼的袋子。
「既然你确实地买了我交代过的东西那就好,反正白石温面是你自己出钱买的。但是你难道没考虑到万一被老爷看到这箱面会有什么后果吗?」
猫目先生突然靠过来,我忍不住往后仰。
水脉先生的视线已经完全被白石温面吸引住,美丽的眼眸散发出比平常更灿烂五成的光芒。
「实在太棒了!说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还没吃过温面啊。彼方同学,我可以拿来煮吗?」
当然。我点了点头,然后朝猫目先生使了一个眼色。
「你看,这不是很好吗?我们可以吃到水脉先生亲手做的温面喔。」
猫目先生却默不作声,露出复杂的神情。只见水脉先生开心地继续说:
「接下来的每一天都来吃温面大餐好了。」
「嗯、每天吃温面大餐……每天吗!」
「是啊。」水脉先生微笑地响应。
「……老爷的个性就是这样,一旦迷上了就会一头热。老爷亲手做的料理再多我都吃得下,但是彼方先生,你让老爷的菜单这么单调,罪孽深重啊。」
猫目先生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我会一次买这么多,也是想说到下一次扫墓之前可以慢慢享用。
「也要谢谢真夜,多谢你不辞路途辛苦,替我们搬回这箱温面。」
「别这么说,小的非常乐意。」
真夜先生站在我身旁腼腆地笑着,看来他是那种被称赞就会害羞的个性。
「那么小的告辞了。」
「真夜,请留步。」
水脉先生开口叫住打算回去的真夜先生。
「我听彼方同学说了,听说你很喜欢人类?」
转过头来的真夜先生有些疑惑地点头。
「确实如此……」
「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住在我们这里?从幽落町的出口到东京各个角落走路零分就到了。东京都心很繁华,住着许多人,你应该会喜欢这里。」
水脉先生突兀的提议让真夜先生和我都瞪大了眼睛。
「老、老爷!你该不会想请他来水无月堂工作吧?」
猫目先生忍不住探出身子,水脉先生摇了摇头。
「这家小店有我和次郎就已经足够了,但是我们还有其他地方很需要人手不是吗?」
水脉先生看着我。他指的是目前只有我一个房客,其他房间都还空着的我租的公寓。
「有个地方非常需要真夜的帮忙,当然,我会尽力支付你所希望的待遇给你。」
「……小的真的能帮得上忙?」
「当然可以。如果你无法离开陆奥,我就不勉强了。我只是想,若喜欢招待客人的迷家能够留下来帮忙,那里一定也会变成一个很有魅力的地方。」
我想起迷家的房子——建筑物本身虽然老旧,但是维护得非常好。真夜先生能够把那么大的宅邸打理得有如高级旅馆,想必也能成功改造那间破公寓吧。
而且我也想拜托真夜先生一件事。
「我能不能也拜托你一件事?那个……真夜先生知道很多我所不知道的爷爷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多跟我聊一些爷爷的事。」
「彼方大人。」
「我也想多认识你一些,我也想当真夜先生的朋友。」
我有些踌躇地提出要求,真夜先生英气十足的表情瞬间柔和许多。
「你就按照自己所想的去做啊,反正我也不想继续替那间公寓除草了。」
猫目先生态度冷淡地说。彷佛表示只要真夜先生不住水无月堂,他就不欢迎也不反对。
「次郎!」
水脉先生很困扰地笑了,猫目先生开玩笑地耸了耸肩膀,真夜先生受到他们两人的影响也跟着笑了。
「我很愿意配合……不,应该说,要请各位多多指教了!」
真夜先生单膝跪在榻榻米上,恭敬地低下头。水脉先生也跟着跪下去,端正姿势之后,双手并拢地弯腰鞠躬。
「谢谢你!有什么问题就别客气,直接来水无月堂找我们。就算没什么问题,也欢迎你随时过来玩。」
水脉先生露出温和的笑容。就在此刻,幽落町又增加了一个居民。
「好了,今天一定要煮温面吃,顺便替真夜开欢迎会。」
水脉先生轻巧地站起身,朝厨房走去。真夜先生也一起走了过去。
「水脉大人,可以先做绿紫苏与梅子口味,之后再尝试其他口味吧。」
「好啊。鲔鱼搭配日式美乃滋感觉也很好吃。温面本身的味道并不突出,很适合搭配各种食材。」
真是干劲十足啊。
「没想到他们这么合得来。」
「两个人都是爱照顾人的个性啊,组合起来的威力会令人难以招架……」
猫目先生和我都忍不住吞下一口口水。
「事到如今,只能做好心理准备了。彼方先生,是你买的面,请负起责任尽可能地收集多种食谱,如果多一点煮法的变化,或许就不会吃腻了!」
「呃、我不常做菜耶……」
「你可以上网查啊。快把手机拿出来!找一下食谱网站,用『温面、食谱』搜寻!」
在猫目先生的逼迫之下,我开始操作手机。
「啊、找到了很多食谱!」
「干得好!这个温面法式咸派看起来很好吃!」
「还有加了卡门贝尔起司的食谱。咦?这些食谱里的温面几乎不是以面的形态出现耶。哇,温面这种食物真是深奥啊……」
这一天,水无月堂的餐桌比平常还要热闹……和我们一起享用温面的真夜先生看起来好幸福。
这天晚上我又梦见了爷爷。
我坐在二零零系的新干线餐车里,爷爷站在吧台另一头,一边煮着温面一边对我说:
「彼方啊,其实温面配上油豆腐皮和大葱也很不错喔,最后再打个蛋进去更好吃。」
爷爷煮面的动作好利落,根本不像是一个眼睛看不见的人。没多久,爷爷便做好了一碗烩面。
「大葱可以预防感冒,来,快吃吧。」
对了,爷爷生前一直很注重养生呢!或许是为了健康才在温面里放梅干一起吃。
因为爷爷希望自己能长寿一些,这样才能靠着自己的双脚再次登上那座山,为了和在山上等待着他的朋友见面。
也许爷爷就是这样想的。
爷爷煮给我吃的温面如字面所示,吃了之后不但暖身,更能暖心,我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叹息。
「嗯,真好吃。」
「太好了。」
「可是猫目先生不吃葱,要请水脉先生替他拿掉葱花才行。」
「猫目?水脉?是你朋友的名字吗?」
爷爷的问题让我思索了一会儿。
「不算是,我觉得他们更像是我的家人,是很重要的人,就像真夜先生和爷爷的交情一样。」
梦里的爷爷很怀念似地瞇起了眼睛。
注13:陆奥 或称为陆奥国,为日本古时实施律令制时的地方行政区,范围大约为现在的日本东北地方内陆或太平洋沿岸。
注14:金券行 贩卖车票或各式票券的商店,价格通常会比定价便宜。
注15:海座头 出现在海上,背着琵琶,手拿拐杖之巨人妖怪。
注16:变位字谜 迷家的罗马拼音为Mayoiga,小城真夜则为Ogimaya。变位字谜是以同样的拼法,改变字母顺序之后组成新的单字。
注17:藩 江户时代的行政单位。伊达藩原名为仙台藩,约为现今岩手县南方至宫城、福岛一带。
注18:温面 面线的一种,主要的产地为宫城县的白石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