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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黄昏的纸芝居 番外篇 都筑的道路

多做善事。

说起来简单,却不是容易达成的事情。

都筑看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已经染满血腥,无法再回头。过去他也曾经希望这双手能够行医救人,做好事,如今却无法达成。

「真是讽刺。」

为了拯救弟弟而选择的道路,却是错误的道路,也是修罗的道路。

不。都筑甩甩头。

自己不能就此停在原地,未来的路途还很漫长。

既然之前走错了路,只要换条路就好。即使必须行走在树丛里或是必须度过河川也得勇往直前。

这一天的天色十分灰暗。

明明还是白天,四周却很昏暗。尽管不是个适合外出的天气,但是有急事的都筑还是必须出门。办完事后的回程路上,都筑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住宅区时,看见了不可思议的光景。

他看见一个穿着白色和服的小女孩,蹲在丁字路口的尽头哭泣。

那里有一栋难得一见,风格沉稳厚实的日式传统建筑。奇怪的是,那栋房子的大门敞开,不,似乎原本就没有门的样子。

女孩脚边没有影子,可是也没有死者的气息。

都筑一眼就看出这个女孩是妖怪。

「你看得见我?」

女孩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她留着妹妹头,有着长长的睫毛,长相楚楚可怜。

「是。」都筑随口答道。

「你为什么哭?」

「因为很痛,腰这边好痛喔。」

女孩皱着脸说。

她说自己名叫真白,躲在门柱后方,有些羞怯地解下腰带,让都筑检查她的腰。她的腰骨上方长了一颗表面潮湿的大瘤。

如果这个女孩是人,可能得了恶性的皮肤病。但是都筑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意见,而是这么询问女孩:

「你住在这间房子?」

「嗯……到今年为止,住了一百零二年。」

真白手脚利落地穿好和服并回答。低垂的睫毛上还沾着泪珠。

「白色的哥哥。」

「叫我都筑。」

「都筑先生。你可不可以帮帮多喜枝?」

「多喜枝?」

多喜枝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婆婆,也是这间房子的主人。据说丈夫已经离开人世,一个人独居于此。

「最近多喜枝家变化很大。大家一直说什么『要改善日晒情形就必须砍掉松树』或者『通风很差,干脆拆掉门板,增加开放的感觉』,不停更动家里的装潢。」

「这么夸张?」

多喜枝该不会被黑心业者给骗了吧?

「就是啊。很奇怪对不对?可是多喜枝却信以为真,付给那些人改建的费用,然后我的身体开始痛起来……」

「屋主常常出门吗?」

「不常出门。多喜枝的脚跟眼睛都不好,之前撑拐杖还能走路,后来不小心跌倒受伤后就不太敢出门了。」

「一直窝在家里的人受到的外部刺激减少,容易导致思考能力减退。人一旦孤单,就会想要有人陪着说话,让诈骗的人有机可趁。」

「多喜枝听不到我的声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都筑转身就走,抛下垂头丧气的女孩。

「等一等!求求你,帮帮多喜枝吧。再这样下去,她的财产会被骗光。那些财产是住在这里的孩子们一点一滴存下来的钱啊。」

真白的眼眸流下斗大的泪珠。

「求求你……帮帮她……」

女孩蹲在地上哭泣,深深的叹息声自她头上传来。接着一只大大的白皙手掌放在女孩头上。

「别哭了。我正在想要用什么方式接近屋主。」

「都筑先生……!」

「我不是同情你……只是诈骗集团的手法实在太乱来了,我不能容许这种蠢货在黑社会横行。」

都筑不耐烦地说。

「而且……」

「而且?」

没什么。都筑别过了头。

药商的业务员。这是都筑捏造出来的职称。

一位看起来文静且和善的婆婆自屋子里走出来。但是她身体瘦小,柱着拐杖的手不停地颤抖着。

「——请问府上有药箱吗?」

「药箱?」

「是。婆婆一个人住,家里还是要有一个放着常备药品的药箱比较心安。比方说感冒,或者是做家事时不小心受伤,还得去药局买药不是很麻烦吗?」

「就是说啊,有个药箱确实方便。我之前做菜时不小心切到手,啊、那个时候我要把洋葱切丁,被洋葱熏得直掉眼泪。切到手后到处找不到OK绷,伤透脑筋啊。逼不得已只好拿手帕包着止血……」

老婆婆滔滔不绝地说着,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都筑露出笑容打断老婆婆的话。

「那真是伤脑筋啊。不过我们的药箱里有放OK绷,请放心。」

玄关正面的墙上放着维护得十分干净的神龛,可能每天都有打扫。

「……那个神龛是?」

「那是我们家的神明住的地方喔,祭祀的对象好像是蛇神。」

「原来是蛇神啊,会替家里带来财源跟良缘。」

「嗯。多亏蛇神庇佑,我们家确实不愁吃穿。所以啊,最近我想要好好整修一下家里。」

「整修?」

「外面不是有围墙吗?我想打掉围墙。有个很亲切的装修业者跟我说,如果家里有围墙,人容易变成茧居族——」

「最好别打掉围墙。」

都筑立刻这么回答。

「为什么?」

「围墙可以保护房子。以风水学来说,山脉是龙的住处,若有群聚围绕的山脉,其山脚下便是龙穴,聚集能够带来吉利好运的龙。可是都市里没有山脉,周围的建筑物便像是围绕的山脉。围绕着房子建造的围墙也是相同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如果山脉消失,龙也会跟着消失?」

「没错,以这个家而言,消失的应该就是蛇神。」

多喜枝担忧地望向神龛。

「难道……大门没有门板、还有庭院里刚被砍下的松树也是整修业者的建议?」

「嗯,是啊。他们说这样可以让通风变好……」

都筑夸张地叹息。

「这位太太,仔细听好了。现在这状况可不是改善通风就能解决,这个家必须防止某个东西才行。」

「必须防止……?」

「没错。那个东西就是杀气。」

所有环境造成的有害物质统称为杀气。都筑补充说道。

「房子的玄关正对着一条笔直延伸的马路,会引来杀气并呼唤恶灵,这样的状况称为凶相。人家说丁字路口算是建筑物之间通风的途径,非常危险。为了阻挡危险才装上大门或建立围墙,种下树木。」

「那、那……」

「杀气已经进入这间房子,如果你继续整修,会引入更多杀气。」

多喜枝露出不安的神情,都筑说到这里则笑了笑。

「虽然名为恶灵,不过它并不具有神秘不可思议的力量,它所带来的不好的影响就是让周遭产生压迫感,或是因为家门前太多人走动而带来的精神压力。还有,丁字路口的尽头也是风集中之处。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前面的哪户人家失火了,你们家可能会因为风势带来火苗而遭到波及。」

「尽头不就是我家吗?如果有门或者围墙就能保护建筑物了。」

「正是如此。最好能够让家里恢复原状。如果无法恢复原状,可以装上新的门。但是,千万别再委托现在的业者帮忙了。」

多喜枝完全被都筑流畅的话术说服了。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一阵骚动。

「糟糕。」多喜枝伸出满是皱纹的手遮着嘴角。装修业者似乎已经来到这里。

「怎么办,该怎么拒绝他们才好……?」

「交给我吧。这是我的拿手强项。」

都筑露出温和的微笑,请多喜枝先避到屋内。

「二阶堂太太,你好啊。新的报价单终于……呜哇!」

一名长相凶恶,态度却异常亲切的男人出现,但是一看见站在玄关的都筑时,他立刻发出惊呼。

难怪他会被吓到。毕竟都筑一头白发,肤色白皙、一身白色的衣服,加上高挑的身材营造出的压迫感非比寻常。男人背后还有一个抱着工具箱的年轻工人,跟男人一样因都筑的出现而受到惊吓。

「你胆子真大,竟然用这么粗糙的手法诈骗别人。」

「你……你……你是谁啊!」

「我是二阶堂多喜枝的外甥,负责这个家的财务管理。原本从事法律相关工作。」

虽然都筑并未报上姓名,但是男人一听到法律相关这几个字眼后脸色大变。

「这……这个……」

「想假扮成装修业者,起码也得学一下基本的风水常识。」

「风、风水?不用吧,风水这种东西听起来像是什么魔法类的东西,很可疑。」

男人露出令人作呕的笑容,都筑「哈」地冷哼一声。

「无论是从地球科学或者心理学的角度来看,风水的说法都比你们这种笨蛋胡扯的理由还要有说服力。」

两个男人哑口无言,都筑对他们冷冷地说:

「快滚吧。以后不准再踏进这个家一步。」

「凭什么?你以为你随口说说我就要乖乖听话吗!」

自称为装修业者的男人伸手打算攻击都筑。说时迟那时快,男人的身体立刻旋转一圈,一屁股坐在地上,身体传出「喀喀」的可怕声响。

「好痛啊!」

「你的肩膀已经被我弄脱臼了。如果你仍打算假借整修名义来诈骗,我就让你另一边的肩膀也脱臼。」

「啊、啊啊!」

「吵死了。想要我缝合你那张烦人的嘴吗?这样也好,缝起你的嘴,你就没有办法继续从事这个缺德的『工作』了,一石二鸟——你说是不是?」

都筑坏心地喃喃说道。年轻的男人看见他那残虐的笑容吓得不住发抖。

「这、这家伙很可怕!大哥,我们收手吧!」

穿着工人服的年轻男人搀扶着肩膀脱臼的大哥,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同时撂下极为普通的狠话:「这种鬼地方我们也不想再来!」

「谢谢你!」

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都筑转身一看,真白就站在后面。

「你保护了多喜枝跟这个家的财产!我该怎么谢谢你才好——」

「不。这只能算是事前准备而已。」

都筑看着真白。

「杀气堆积在你腰上的肿瘤里,不割掉肿瘤就无法消除疼痛。」

「你、你要替我治疗……?」

「不想当我的病人吗?」

都筑用另一个问题回答了真白的疑问,真白没有理由拒绝。

之后都筑送了一个真正的药商贩卖的药箱给二阶堂家。那家药商是都筑以前往来的可以信赖的厂商。药商会定期派人上门拜访并补充药箱里的药品。这么一来,多少也能够消除多喜枝独居的寂寞。

都筑并不认为自己这么做是出于善意,他只是不想跟那些不入流的诈骗集团一样,变成空口说白话的人罢了。

几天后,他再次经过二阶堂家时,二阶堂家气派的门柱已经装上了簇新且看起来坚固无比的门板。

穿着白色和服的女孩站在门前。

「都筑先生。」

真白跑了过来,她已经不再哭泣。

「自从你替我动手术之后,我已经不再疼痛,完全恢复了。」

真白天真地想要撩起和服让都筑看伤口。「不用给我看。」都筑说。

「我很清楚,你身上几乎看不见手术留下的伤痕,因为是我替你开的刀。」

「哇,你好有自信。」

「既然你的伤已经恢复,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就好……你不是还得守住这个家的财产,替她带来财富吗?」

「嘿嘿,被你发现了。」

真白吐了吐舌头,她的舌头细细长长,前端分叉成两边。

「因为神龛就放在容易接收到杀气的位置。」

「大门一打开,我就会被讨厌的气击中,很痛苦。不过托都筑先生的福,喜多枝似乎也清醒了。」

真白默默地递出一个纸袋给都筑。「这是什么?」都筑问。

「这是柚子羊羹。早上喜多枝放在神龛上的供品。我猜可能是她想送你吃的东西,所以就拿来给你了。柚子羊羹是喜多枝最爱吃的甜点喔。」

「柚子羊羹吗……」

「你不喜欢吃甜食?」

「不。」都筑并未推辞,直接收下了纸袋。

「我就不客气了。这个羊羹可以送给我弟弟吃。」

都筑提着纸袋离去,真白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真的很谢谢你。都筑医生!」

都筑差点停下脚步。

他忽然清楚地回想起那些曾经被自己医治过的病人的笑脸。

他不禁看着自己的手。当他看见那个蛇神——真白的症状时,双手曾不自觉地隐隐作痛。或许想要拯救病人,已经成了自己的本能。

「感觉还不赖。」

道路就在前方,他仍能继续前行。

抬头仰望,天空湛蓝而澄澈。

都筑缓缓地往前踏出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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