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下围巾后,我被诺文拉到了迷宫。
除了提升等级的目的以外,他似乎还有些别的打算。
顺带一提,因为莉帕想留在地上玩,所以我就拜托斯诺照顾她了。斯诺估计也觉得跟探索迷宫比起来还是照顾莉帕更轻松,所以并没有推辞。
临出发的时候,我看到斯诺满面春风地从自己的房间里带出了编织的道具,看来她还挺热衷的。
“——如此这般,跟挚友涡波一起到迷宫来了。”
“什,什么时候又变成挚友了……”
在二十一层前进时,我和诺文闲聊起来。
“仔细想想,同龄的朋友什么的,在我的人生中你还是第一个啊……就当是为了完成我的留恋也好,拜托了,涡波。”
“我,我知道了啦……不用你拜托,我本来也把诺文当作朋友看的……”
诺文以严肃的表情道出了闻者落泪的悲伤事实。
被蕴藏于其中的悲戚所打动,我连忙应允。
“每一天每一天,尽是在挥剑中度过的日子啊……朋友什么的,根本就是奢望……”
诺文嘟嘟哝哝地回忆起了往昔,看到他的目光越发空虚,我赶紧转移话题。
“那个,诺文很擅长用剑是吗?”
“……是啊,嗯,要说有多擅长——我觉得大概是世界第一吧。”
“诶,世界第一?”
“对,世界第一。”
一谈到剑的话题,诺文便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
接着诺文快步奔跑,十分专注地寻找起了怪物的身影。
我感觉不到诺文有在使用魔力,但他似乎可以利用与我不同的手段感知敌人。诺文没过多久便找到了一匹狂怒者,他摩拳擦掌道。
“让我来证明给你看吧。随便给我把剑就好。”
我从『持有物品』中取出量产的剑,将之丢给诺文。
诺文接过剑,摆好架势接近狂怒者。
狂怒者一边呐喊一边挥下它那青筋暴起的手臂。
就在它那奇异的四只手臂即将触碰到诺文的一瞬间,只听咻的一声,一道细线划过。
紧接着,狂怒者的四只臂膀应声落地。
没错,敌人的手臂并没有被砍飞到空中,而是径直落到地上的。
正因为『Dimension』把握到了这一剑中蕴藏的技艺,才让我为它的异常感到畏惧。能够予以形容的,除神技外无它。
即使是在『Dimension』的加持下,我也没发现诺文有什么准备动作。故而可以肯定的是,直到挥剑之前,诺文的身体没有任何一处发力。
随后,在怪物的攻击即将击中自己之前,诺文以人体行动能达到的最大效率挥出了手中的剑。仅此而已。
描述起来虽然不过寥寥数语,但目击到该场面的冲击却令我默然良久。
就算将世上所有艺术品聚于眼前,也未必能胜过这股冲击。毋庸置疑,诺文的剑技已经演化为了凌驾于艺术的某种东西。
所谓最大效率的挥剑——就是刨除一切无用的行动代之以分毫不差的精准动作。
换言之,就是挥剑时要将时间、重心移动、轨迹的误差全部缩小至亿分之一以下。
这难如登天的剑闪在诺文手下却如此驾轻就熟。
正因为『Dimension』熟知其中的难度,我才愈加为之战栗、畏怖。
这已经不在力道的把握,腿脚的行动,手腕的挥动,剑的操纵等等方法的范畴之内了。
而是超越了剑技理论的,臻于极致的人体运用。
在我对此心怀敬畏的时候,又划过几道细线,狂怒者随之被切得四分五裂。
以敌人消散的光芒为背景,诺文转过身。
再看过去会发现,岂止是诺文的身体,就连剑身都没沾上一丝血迹。登极的剑速将那一切都留在了敌人的体内。
“——差不多是全盛期的三成吧。”
诺文带着不满的表情回到了我身边。
“这才三成……?”
如此神技居然还不及诺文实力的一半,这让我实在是没法相信。
“是啊,还是慢的很呢。但是这也没办法,既然我作为三十层的守护者被召唤来,自然就要被固定在与三十层相符的强度上了啊……”
“强度被固定……?还有这种事……?”
“是啊,如果三十层的boss不符合三十层该有的强度,那人类会很困扰不是吗?”
“……那还真是,相当体贴的考虑啊。”
“是啊,迷宫对人类很体贴的哦。因为它好像就是由一个很体贴的人创造的来着。”
诺文云淡风轻地聊起了有关迷宫根源的话题。
这在地上恐怕还是无人知晓的情报吧。
“也就是说,迷宫是由『某人』创造的吗……?”
“嗯,虽然有不能说是谁创造的『规则』……但是确实是经由『某人』创造出来的……”
诺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看来,守护者向探索者提供的情报是有限度的。而诺文将其称之为『规则』。
但这是很重要的信息,不能就这么算了。
“诺文对迷宫的事情都了解多少?”
“这个嘛,我也不是特别了解。我知道的,就只有自己被赋予了实现留恋的机会,同时作为交换,我有将人类引导至一百层的使命。”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诺文摇了摇头回答道。
这是不是谎言,凭我是无法辨别的。说不定他是因为『规则』才这样说。
当我为了辨识真伪而观察起诺文的表情时,他微微一笑,再次摇了摇头。
“是真的哦。我向朋友发誓,自己刚才的话都是真的。……因为我的守护者化实在是太过粗糙,所以并没有收到详细的说明。那一天,我正和莉帕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就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被吞没了啊。”
“被,被吞没?”
“是啊,我被这片大陆吞没了。被那样的一个魔法——不对,应该说是魔法阵才对。结果我和莉帕就在不知不觉间被扔到迷宫这里来了。”
“……我明白了。……那么,接下来关于『那一天』的事情能详细跟我说说吗?我想了解一下诺文和莉帕的过去。”
“我们的过去没有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我是投身于某场战争的一名骑士,而莉帕则是被投入到那场战争中的一个魔法。仅此而已。是啊,真的仅此而已……”
诺文一边回忆一边微笑。
从诺文的微笑中,我能体会到他是在怀念自己与莉帕的邂逅。
我还想尽可能的挖掘更多的信息,于是继续问道。
“你说的那个过去,是什么样的过去?说来,你今天早上看到天空的时候,表现得很惊讶来着,世界变化了那么大吗?”
“嗯——我记得被告知过自己会在千年后受到召唤……那么我所在到的过去应该就是千年前了。既然过去了一千年,那么世界当然也会变化了。看到连天空的颜色都变了,我真是大吃一惊啊。……千年前是个战火纷飞的非常无聊的时代。在那样的时代里壮志未成身先死的一名骑士,那就是鄙人啦。”
诺文轻描淡写地诉说着自己的结局。
然而我能感到其中蕴藏着各种各样的情感。不仅有后悔和悲哀,甚至还带有些乡愁。
我不知道该对已逝之人说些什么,故而只有沉默。然而诺文见状莞尔一笑。
“哈哈,所以就说了你不用在意就好。所谓人生就是那样的啦,没有留恋就死去的人反而比较稀奇不是?”
“也许是那样……但即使如此,在已经死去的人面前也是笑不出来的啊……”
“涡波你真是较真啊。再放轻松点不行吗?”
“放轻松……?”
仿佛是在给我示范似的,诺文反复耸了耸肩。
“是啊,放松些比较好。多享受一下这个迷宫吧。”
“享受迷宫,怎么说……?”
“在这座迷宫里,越往深处潜入就会变得越强。变强不会让人觉得开心吗?”
迷宫守护者的这番台词很是耐人寻味。
简直像是在说这个迷宫就是为了让人类变强而准备的一样。虽然不能直截了当地讲明,但是透过每一句话的细节,我逐渐窥见了迷宫在诺文眼中的形象。
“是啊。这个确实,变强的话会觉得很开心……”
我那喜欢游戏的感性毫无疑问是热衷于练级这一行为的,在这点上我并不打算说谎。
“嗯,变得更强吧。我就是为此才把你带到迷宫的啊。”
“那个,也就是说……”
“你为了守护自己的生活而想要变强。而我作为守护者也想让前景可期的涡波增强实力。利害一致。而迷宫就是为此准备的修行场。”
看来诺文把我带到迷宫是有他的打算的。
“那什么,就是说因为守护者有引导人类抵达一百层的使命,所以为此想让人类变强的意思?”
“没错。我是这么听说的。”
这个实在是有点难以置信,据说一百层寄存着能够实现任何愿望的力量。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守护者不应该为了守护那个力量而妨碍探索者才符合常理吗。
“一百层不是有很厉害的宝物——或者说力量在吗?那样的话,也就是说守护者们是为了将那份力量让给人类才存在的?这是真的吗?”
“嗯——谁知道呢?关于那部分,其实我也没有了解到。”
我将自己基于常理的质疑丢给诺文,不想他的反应却很随意。
“谁知道,什么的……”
“一百层储存着异常的『力量』是真的。但是,到底是要守护它还是转让它?这就是我不知道的了。我只是被告知说要引导人类前往那里而已。”
“守护者的职责这东西,设定得还真是随便啊……”
“关于这一点我也是同感啊。总觉得各种各样的地方都整的太简易了。——这不合那个人的风格。”
对我的意见表示了赞同之后,诺文便沉默了。“不合风格”,这应该是在说创造出迷宫的“某个人”吧。
关于那个“某人”的事情,诺文不便多说。这里面有这样的规则存在。
于是我就把话题从诺文不便多说的转向了可以随便说的。
“虽然我是很欢迎自己变强,但是这对诺文来说合适吗?我变强了的话,诺文要在『舞斗大会』上取得优胜可能会变得更加困难啊?”
“这个问题你不用在意。对手越是强劲,那么我能得到的荣光也会越大,对我来说并不是坏事。而且只凭一个『舞斗大会』可能并非我荣光的全部。如果不行的话,那考虑别的办法便是。”
“……嗯,我明白了。”
反正对我来说怎么都合适。
尽管要达成诺文的目的需要满足各种各样的条件,但是我不同。
因为只要我变强的话一切问题都能解决。
变强的话,谁都不能对我构成威胁。变强的话,我随时都能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将诺文消灭。变强的话,无论对方是帕林库洛还是之前的少女们,我都能以实力强行打听出自己记忆的问题。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强横的手段,但是选项能够增加是确凿无疑的。
“好啊,那就以变强为目的前进吧。诺文,上喽。”
“啊啊,总之先朝三十层前进吧。”
结果就跟往常一样。
一边通过迷宫探索增强实力,一边攒钱。
虽然这样会显得过于平稳,但却坚实且最接近正确的答案。
就这样,我和诺文一起朝迷宫的深处进发。
◆◆◆◆◆
诺文跟斯诺不同,是态度非常积极的搭档。
他既不会偷懒,也不会抱怨,光是这样就帮了大忙。而更重要的是,他的战斗方式不同于粗枝大叶的斯诺,是建立在精密的计算之上的。
诺文更加重视与同伴的配合,能够带来更有效率的战斗结果。
直截了当的说,这要比我和斯诺在一起的时候轻松百倍。
因为使用的武器不够犀利,故而诺文没有办法斩断结晶格雷姆,但他作为前卫的干扰能力着实厉害。
在敌人面前连续不断地攻击和闪避,有时还会利用类似于合气道的体术打乱对手的体势。他强大的前卫能力大幅提高了探索的效率,使我们的行军速度加快了近一倍。
只用了昨天的一半时间,我们就抵达了三十层。
我们倚靠着虹色光芒的岩石,在没有敌人的三十层稍事休息。
“话说回来,涡波使用着相当优异的魔法啊。”
或许是能看见我展开的『Dimension』吧,诺文指着周围的魔力称赞道。
“是说我现在展开的次元魔法吗?”
“没错。你能够以肉眼跟上我的动作,都是依靠这个魔法的作用对吧?”
“是啊。多亏了这个次元魔法,在各种方面我都受益匪浅啊。”
不如说,如果没有这个次元魔法,那我现在可能还停留在迷宫十层附近。
这个魔法堪称我实力的根干。
“涡波自身也没有欠缺,这样的话应该会很容易吧。”
“容易?你是指什么?”
“就是说,依靠涡波的『技巧』和『素质』,应该能很容易地将我的剑术传授给你。”
明明讲的话如此惊世骇俗,可诺文的表情却一脸淡然。
“啥?把那种剑术传授给我……?”
回想起自己在二十一层看到的那宛如神技的一闪,我实在难以同意诺文的说法。
“没错,涡波的天赋其实远超你自己的想象。有这种水平的『技巧』和『素质』的话,要掌握我的剑术绝非痴人说梦。依我看,一般的技能你都能在反手间精通。”
诺文反复提及『技巧』和『素质』,可能是在说状态栏的问题。
“『技巧』和『素质』这些东西的数值跟技能有关吗……?”
“嗯,有关系的。话虽然这么说,但其实我也不是非常了解,所以没办法给你解释。毕竟状态栏啊技能啊这一类的东西,是在我死前不久的时候才流传开来的……”
看来状态栏和技能这些概念是在千年前诞生的。
并且在见证了它们的诞生的诺文眼里看来,状态栏的数值跟技能的学习似乎有一定的关系。
“……是说状态栏的数值高的话,掌握起技能来也会变得简单的意思吗。”
“是的,涡波你恐怕能毫无阻碍地学会这世上所有的技能吧。而且还是轻而易举的。”
“全部……?那怎么可能……”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然,我有自己各方面数值很好看的自信。之前经帕林库洛的介绍给我鉴定的神官,在看过我的等级和状态栏之后神情惊愕不已。
纵然如此,我还是不觉得自己能轻易仿效诺文的剑技。
“我不骗你。涡波身为次元属性的魔法使,一定是做得到的。”
“那、那样的话,我没有多余的技能不是很奇怪吗?我现在持有的技能就只有『次元魔法』『冰结魔法』『剑术』三个而已。如果能那么容易就学会的话,我现在应该持有更多的技能才对啊?”
“那是涡波你没有尝试去学的缘故。你在无意识中将技能视作了难以掌握的东西对吧?”
“那是,当然会那么想了……”
在一个人的人生中,技能往往只会增加一到两个。那既是这个世界的常识,也是我被灌输的知识。
“你听好,只要满足了条件的话就是很简单的。次元属性的魔法使长于观察。使用你的次元魔法仔细地去观察、记忆持有技能的人的行动。仅仅如此你就能把技能纳为己有了。涡波你能够获取数量骇人的信息,同时还具备将其全部分析理解的能力。在此之上,你还有准确地将之仿效出来的才能。所以你一定能再现我的剑技。”
如此断言后,诺文将手中的剑竖直架好。
这是他今天首次摆出这种架势。
诺文像范本一样举剑,随后轻轻挥下。
这是一计力道虽轻但十分流丽的纵劈。
那是臻于极致的一招剑技,从诺文洗练的动作中,我能感觉到一种历史的厚重感。
“刚才那是,什么流派的剑技吗……?”
“……果·然·吗。……在将我刚刚挥出的这一剑判断为『某种剑技』的时点上,涡波就很不同寻常了。一般都只会以为我是普普通通地挥出了一剑而已。但是你却将肌肉的伸缩、重心的移动、固定的视线、独特的发力方法、手腕的扭动等等一切全部予以把握,由此才得以一眼看穿刚才那一招属于『某种剑技』。我希望你能对这是多么了不得的特性有些自觉。”
听了诺文的评价,我一时无言。
最近但凡是在有意识的情况下,我就会展开次元魔法。并且还会不自觉地去分析魔法作用范围内的现象,这甚至成了一种癖好。
就类似于我为了适应这个异世界而使用的处世之法。
只是随着我等级的提高,这个处世之法似乎演化为了一种异常的技术。
以目前的我来说,只要在人类的能力范畴之内,恐怕就没有我理解不了的了。
如果援引原来世界的事情为例——那么无论是怎样高明的魔术师使用的戏法,我在他演示之前就能将之揭穿——在职业棒球投手将球投出之前,我就能算出即将被投出的球的速度——经由数千年的历史演化而成的拳法的奥秘,我在接招之前就能完全解析——而且恐怕是只要看一眼就行。
在拿自己了解的事情换位思考了一下后,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何等异常的能力。
“总之,我想把自己拥有的所有技能都让涡波拷贝下来。而我这个人最为自负的技能就是『剑术』了。那么首先,就把我的『剑术』传授给你吧。”
诺文再次用流丽的动作挥起了剑。
纵劈,斜砍,横挥,从各种各样的角度,以各种各样的姿势,释放出一闪。
其间,他的目光一直聚焦在我身上。
看来是要让我看着他学习。
“既然你要教我,那我就不客气了……——魔法『Dimension·决战演算』。”
我用次元魔法把握起剑那华丽的轨迹。
将魔力覆满诺文的周围,不留任何间隙的收集他动作的信息。
不仅仅是肉体动作。从诺文魔力的微小颤动开始、心跳、血压、出汗量、眼光的动态等等一系列的细节信息也都在把握之内。
构成招式的不单单只有身体,心理也与之有密切的联系。为了更进一步地连同诺文的心理也予以模仿,我无微不至地收集着信息。
将那穷尽锻炼的极致才终于抵达的境界——臻于化境的下段斩,斜斩,离合斩,突刺,回旋,一切都记忆下来。
现在想来,像现在这样全神贯注地观察些什么东西还是第一次。
因为用最小的投入取得最低限度的必要情报是战斗的纲要。故而我从没有想过使用『Dimension』剽窃别人的技术。
诺文华丽的演舞结束后,我也照猫画虎地挥起了剑。
依靠超乎常人的观察力和记忆力,我也实现了那华丽的演舞。当然,只是我的动作相比诺文要慢了一些。
但是我有做到分毫不差的自信。
“嚯~,很厉害嘛。真的只要看了一遍就完全一致了。要是让认真训练的骑士看到这一幕,估计会发狂的吧。”
诺文览毕一边鼓掌一边感叹道。
“没有啦,凭借我的魔法特性,如果只是模仿的话是很简单的。”
“不不不,光是你口中的这个‘只是模仿’,正常来说就要花上数年之久啊……”
诺文一面苦笑,一面再次演练出各种各样的剑技。
看着他的动作,我在心中反省起了自己那过于轻率的发言。即使是行云流水地施展神技的诺文,曾经也有过自己的锻炼时代。而我刚才的话无疑是对属于他的那段时间的轻慢。
“那个,抱歉了,诺文。”
“没必要的,比起我来,你更应该跟这世上的剑士们道歉啊。因为得到了一个杰出的弟子,所以我现在的心情其实相当好哦。”
“咦?弟、弟子?”
听到这话,我愣了一下。
“是啊,到『舞斗大会』开始之前,你就把我的阿·雷·亚·斯流剑术精进到大师的水平吧。”
喜不自胜的诺文自顾自地把我划为了自己的弟子。
从突然就将我抬作挚友的事来看,诺文的性格里或许有喜欢暴走的可能。
不过,阿雷亚斯家吗……我记得这个时代的剑圣的家名也是这个来着。诺文搞不好是那一家的祖先吧。
兴奋状态下的诺文继续徜徉在妄想中。
“接着在『舞斗大会』的决赛上,师徒二人将一决雌雄。随着阿雷亚斯流的剑翩翩起舞,无数人纷纷为那华美的剑斗而倾心。这样下去的话,就算我输了,作为优胜者涡波的师父,我一样能获得荣光。——‘呵,我最出色的弟子涡波哟……真亏你将身为师父的我给超越了啊……看到成长至此的你的身姿,为师的心中,既有欢喜,亦有些悲伤……现在,于此时此刻,我正式将阿雷亚斯流剑术的皆传授予你……’之类的台词也很有感觉啊。作为将传说般的剑技传授予你的师父大人,我也会得到民众的瞩目呢!”
“唔嗯,嘛,诺文要是那样就满足的话,我当你的弟子也可以啦……”
撇开展开的戏剧性不提,这确实不是什么坏事。谁都没有损失。
无论谁获得了优胜,诺文最后都能获得名誉。并且我还能传承诺文的剑技。
“真棒!这个我很中意。非常不错。”
诺文像个孩子一样,醉心于『舞斗大会』的荣光的想象。
“冷静下来,师父。冷静冷静深呼吸深呼吸,快继续教我剑术吧。”
我照猫画虎地剑舞结束后,便催促师父诺文继续。
诺文一听我称呼他为师父,神情的愉悦又上了一层。
接着他像接力棒一样让剑在双手中左右交替,一边让剑在舞动中熠熠生辉一边宣言道。
“呼,好吧。阿雷亚斯家第三代当主,诺文·阿雷亚斯于此宣誓。将相川涡波确立为我阿雷亚斯家的『剑之后继者』!”
真是不错的笑容。看上去诺文是由衷地感到了欢喜。
作为挚友,我也感到与有荣焉。
开心可是件好事。只要靠这个就能够克服大多的苦难。
我一边苦笑,一边将诺文的身姿烙印在眼中。
就算等待在这之后的是无法回避的死亡(离别),诺文·阿雷亚斯仍然由衷地感到了喜悦。既然这样,那我自然不会想去制止他——
◆◆◆◆◆
——七色的花田上回荡着钟鸣般清越的声音。
我和诺文剑戟交错,奏响剑刃碰撞的乐曲,交错的步伐踏碎宝石之花,用火花点亮阴暗的钟乳洞。
我们的剑以常人无法追及的速度交错着。
乍一看下像是彼此厮杀的激战,但其实不然,尽管剑速早已远超常人,但对我和诺文而言却是可控的。
这场引人惊骇的剑斗,最终以诺文的剑于毫厘之间悬在我的左手腕旁作结。
“哈啊、哈啊,可恶……一下都碰不到诺文……”
我一边将剑杵在地上支撑身体,一边调整呼吸。
“不不,如果稍微练习一下就能在剑术上战胜我的话,那我可就无地自容了啊……”
诺文苦笑着挠了挠头,他这一派从容的神态更是打击了我的自信。
“但是,我可是连『Dimension·决战演算』都用上了啊……”
与消费魔力展开了次元魔法的我相比,诺文根本没有使用魔法。
明明对手有这样的不利条件,战果却还是如此难堪。
见状,诺文不解地问道。
“看上去没有战胜我让你相当不甘心啊……难道说,涡波你从来不曾吞下败果吗……?”
“…………”
没这回事,败北的经历多了去了。
虽然多了去了,但那都是在原来的世界的事情。
但来到这个异世界后就不一样了。凭借饱受优待的属性,我在战斗上保持着无败的骄人成绩。然而这个记录却被面前的诺文打破了。
对此我确实是有那么一些……不对,是相当不甘。
“看来我猜中了啊……但是,这不过是训练罢了。这并不意味着涡波比我差。……如果这是实战的话,你也不会单凭剑术跟我一决高下吧?”
“嗯……我觉得确实是不会……”
诺文的短板很明显,一眼就看得出他的魔力很贫乏。
“如果涡波始终在远距离使用冰结魔法、或者使用弓箭呀陷阱呀之类的进行攻击的话,我就只能陷入被动了。所以你不必太过焦急。焦急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哦。”
故而诺文没有构筑出成型的魔法的能力。
但也正因如此,他才将自己的人生全部赌在了剑术之上,最终练就了如此神技。
然而,就因为这样——我才希望自己能够用剑战胜这样的诺文。
稚拙的私欲从心底涌生。
“即使如此,我也想用剑战胜诺文……!”
“嘿诶~……”
结果令我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这样的话。
理由非常的孩子气。我觉得置身于『最强的剑士』这一巅峰的诺文非常耀眼。『最强的剑士』——这个词的语感紧紧地攥住了我的心。
不同于在远距离战斗的魔法使,而是一个永远进在阵前、退在阵后的剑士,这让我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憧憬。
反正仅仅是挑战的话我可以尽情尝试。
“——也好。如果不这样反倒无趣。”
诺文感同身受地领会了我的欲求,嘴角轻轻上扬。
剑术对手的意外登场令他感到雀跃不已。
紧接着诺文二话没说便持剑进攻,以示训练重开。
其剑闪一如既往地臻于艺术的境界。
诺文的剑术,总的来说就是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以理论上最快的步骤挥剑,向理论上敌人最难招架的部位发起攻击。这是其基本。
此外更难以处置的,是他全身上下都能够凭借自己的意思进行操控,因而在杀招之外会掺杂无数佯动。
视线突然转换,预料之外的重心移动,意图不明的发力。仅此就让利用『Dimension』把握这些细节的我产生了疑惑。
一旦被佯动欺骗挥出并非最佳的一剑,那一切就结束了。在那之后的一瞬间,诺文的剑便会抵在我身上。
诺文一脸轻描淡写地在刹那间施展无数的佯攻,可怕的在于,并不能使用『Dimension』的他能够施展出对拥有『Dimension·决战演算』加持的我生效的佯攻。
诺文身心之一致达到了异常的高度。
我一面仔细观察他的全部动作,一面有感于胸口那无法抑制的鼓动。
心脏雀跃,血液激荡。身心双方都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不使出浑身解数是无法与面前这个男人同台相竞的。
诺文的每一招剑技都堪比名留青史的艺术品。
在剑与剑交错这样野蛮的行为中,我不觉产生了一种自己正于宏伟的艺术馆中漫步的错觉。
华丽的剑技纷至沓来。每当我将之仿效出来并施以还击,便又会看到全新的艺术。然后我再进行模仿,如此反复间,我有幸接连不断地观赏全新的艺术品。它是如此美丽,又如此令人感动,令我欲罢不能。
我甚至将时间抛诸脑后,在名为诺文的艺术馆中踱步。
仿佛就像一个幼小的孩童用瞪得发亮的双眼观察着全新的世界。
不禁回想起我幼少之时,那份憧憬无比的记忆。
在液晶电视的另一侧挥舞着剑的主人公们,沐浴着鲜血赌上彼此的一切战斗的身影。自己当时那份比起畏惧更觉得他们帅气的童心。明明是充斥着野蛮与背德的场景,却感到耀眼和憧憬的矛盾。
那正是我眼中的『剑』。
并且,我心中怀抱的对『剑』的梦想,如今被呈现在了眼前。
我与自己憧憬的『剑』一起在舞台上跃动。如今这段时光,比任何运动,任何游戏,任何娱乐都要令人享受。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身体终于迎来了疲劳的极限,我屈膝跪地。
“哈啊,哈啊,哈啊!”
就像是无氧奔跑了数公里一样,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哈啊,哈啊……”
即使是诺文此刻也流下了汗水。
诺文一边擦汗一边好奇地问道。
“……难道说,涡波的记忆力相当好?”
是个跟剑术没有多少关系的问题。我点点头回答说。
“嗯?确实,在记忆力上我是很有自信的……”
在原来的世界里我就极其擅长记忆,这个能力在异世界因为等级的提高而踏入了人外的领域。
“我说呢,看到你将一个小时前记下来的剑技分毫不差地仿效出来,真是让我吃了一惊啊……”
“我姑且有一旦记住就不会再忘的自信。”
“一般来说是要通过无数次的反复练习,将动作烙印于身体来着……如果是涡波的话可能就没有那个必要了呢……哎呀,『素质』这东西真是恐怖啊……”
诺文在有别于运动的另一种意义上流出了冷汗。
“但是这样的话,剑术的所有基础部分就教完了。很好,那就顺着这个势头把奥义也三下五除二地学到手吧。”
“嗯?这就到奥义了?”
“那是啊,你以这种速度掌握剑术的话,我已经没有可以教你的基础了……如果涡波说的是真的,那本来就没有再教你第二次的必要。——综上所述,这次来模仿这一招吧。我觉得这个跟刚才那些有一点点不同就是了。”
终于从基础训练走到奥义传授了。
恐怕原本要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才能传授完毕的东西,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就告终了吧。对此,诺文苦笑着操纵起了魔力。
看来阿雷亚斯流剑术的奥义需要使用到魔力的样子。
而且那似乎是凭借诺文的魔力就能发动的相当实惠的招式。
诺文的魔力传到剑上,覆盖住了它的表面。
接着,覆盖起来的魔力凝固,拥有了实际的物质形态。固化的魔力遵从诺文的意志任意伸缩。
——这个技术我有些眼熟。
“……这个,我记得是叫技能『魔力物质化』?”
“哦?你知道吗?”
“诶?嗯,我好像是知道……咦?我是在哪里知道的来着。那个……”
“既然你知道那就好说了。想必你也知道使用这个能够拓展剑术的幅度了吧?”
在我点头的时候,诺文将剑轻轻一挥。转眼间,具备射程的斩击便将绽放于远处的花斩落在地。
在『魔力物质化』的加持下,剑身被延长了。
“那么接下来,我会缓缓地将『魔力物质化』使用到极限为止……在那期间,你就仔细解析我将魔力固定的过程吧……”
诺文将剑横放,再一次开始魔力的伸缩。
为了让我理解到其中的奥秘,这次的速度非常迟缓。
我使用『Dimension·决战演算』,仔细观察魔力伸缩的细节。
魔力的属性接近『无』。虽然诺文被称为『地之理的盗窃者』,但是他使用的奥义似乎并不是地属性的魔法。
纯净无暇的魔力包裹着剑身,重复进行膨胀与收缩的过程。
为了解析魔力运动的分子构成,我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魔力的粒子是以怎样的形式行动,又以怎样的形式构成。我逐渐将其中的法则解明,烙印在脑海中。
集中力不断增强,计量的单位从一秒开始细分,变成十分之一秒,然后再进一步细分为百分之一秒。最后,在超越百分之一秒的世界中,我理解了其中的奥妙。接着,我假设出『魔力』这一在物理法则中不存在的要素,将该现象的算式向可代入的公式的方向进行完善——
“——嗯,我差不多明白了。”
“嚯,真的只看一遍就基本明白了啊……”
将吃惊的诺文搁在一旁,我尝试对『魔力物质化』进行重现。
将烙印在自己脑中的魔法的算式——也就是『术式』,应用于自己的魔力。我操纵着从身体中溢出的魔力,令其延伸至手中握着的剑,将之覆盖起来,最后进行固化。
然而魔力的凝固并不理想。
我明白是什么原因。这是因为魔力的质不同。
诺文的魔力如清水般沉静,并且是没有浸染任何杂质的纯粹的魔力。
与之相对,我的魔力就像激流一般无法镇静下来,而且我的魔力远不到纯粹的程度。不管怎么努力克制都会混入次元属性的杂质。
这个『魔力物质化』要求的是『无』属性的魔力沉静地固化。
虽然明白这一点,但是却怎么也没办法做到。
“咕,好、好难……”
我皱紧眉头,对无法固化的魔力感到棘手。
“……嗯,再怎么说这个也做不到一蹴而就吗。实际上,这个技能原本是要赌上人生才能掌握的东西——”
见我苦战的模样,诺文领会了失败的缘由。
但是,没有听完他对我失败的解释,我就放弃了无法固化的魔力,尝试起别的术式。
那并非模仿诺文的术式,而是以我的手牌将『魔力物质化』再现出来的术式。
如果这个术式使用的魔力非『无』不可的话,那就换个使用不同的魔力也能得到同样效果的术式好了。
“确实很难,不过只要这样就好了——!”
我放弃了『无』属性的魔力,而是凝练出自己惯于使用的『冰』属性的魔力,用它将剑包裹起来。做到这个地步,只能称之为『冰结剑』了。
接着吸收空气中的水分,将之冻结,如此便造就了『固态化的魔力』的替代品。然后将这一过程不断重复,就能将剑身延长。时而停止分子运动使冰溶化,让剑缩短。
虽然有点勉强……但这样一来就完成了『魔力物质化』的替代技能。
我跟诺文一样挥剑,用冰刃斩落了本来无法触及的花。
如果要给这个技能起个名字的话——
“——叫技能『魔力冰结化』比较好吧?”
“别吧……这不是完全变成别的技能了嘛……?而且要说的话,这个更接近魔法才对……”
正如诺文所言,这个『魔力冰结化』的术式中包含着『Ice』和『Freeze』。说是技能,不如说是以魔法构筑的替代品。
但是这就够了,没有执着于技能的理由。
“不过是一码事不是……?”
“嘛,确实是那么回事……”
如果要比硬度和锋利的话,我这个恐怕是不如诺文的『魔力物质化』的。
这个『魔力冰结化』还有很多不足之处,完成度有些勉强。
“话说你真的在一天之内就将所有的东西都精进到大师级了啊……这样我能教你的就只剩下最终奥义了……”
在判断我掌握了与『魔力物质化』相应的东西后,诺文将话题转向了更深的层次。
“最终奥义……这名字很酷啊……”
“虽然对不起你的期待,但是它并不是超牛的剑技之类的东西啊。”
“诶,不是剑技吗?明明是剑术的最终奥义诶?”
“是啊……”
诺文一边肯定一边合上了双眼。
接着,他那原本就沉静的魔力变得愈发沉静开来。
与岿然不动的魔力一样,他仅仅是站在了那里而已。
“这就是最终奥义……?”
“没错,本来它是没有名字的……但是有人将此称呼为技能『感应』……这才是我的实力的秘密。”
说着,诺文朝我招招手。
“意思是说过几招就能明白了是吗……?”
诺文点点头,肯定了我的说法。
但是这实在是奇怪了。诺文现在紧紧地阖死了双眼,而且丝毫没有使用魔力的迹象,真的就只是站在那里而已。
他的的确确是处于什么都看不到的状态。
如果我砍过去,他必然会吃下我的一剑。
然而,短暂的犹豫过后,我选择相信诺文而踏出一步。
像诺文这样的达人,或许仅凭脚步声和空气的流动就能够防御我的攻击。
我挥出灌注了期待的一剑——对此,诺文用自己的剑漂亮地接了下来。
接下了我的剑的诺文顺势向我发起攻击。
他的一切行动都毫不迟疑。
诺文的剑突然攻向了我的要害。
好不容易防住了这一击后,诺文的猛攻接踵而至。
简直就像眼睛看得到、不——这是比睁着眼睛都要准确的动作。
几次交锋后,诺文的剑将我的剑挑飞了。
“明明闭着眼睛,为什么……?”
如果诺文使用了魔力那我还能理解,可是诺文连一点魔力都没有用。
他彻头彻尾地凭借肉身进行战斗,并且战胜了我。
“——这就是技能『感应』。据人说它似乎是经由空气和魔力,感知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事物的力量。”
亲身体会到这个技能的效果之强,我只得苦笑。
插图7
如果一如诺文的解释,那这就是跟『Dimension』很相似的能力。也就是说,诺文能够在不消费MP的情况下发动那个犯规的力量。那就是技能『感应』。
“涡波现在可能觉得这个技能跟你的魔法有些像……但严格来说不是的。跟涡波那依靠理性掌握一切的次元魔法相比,这个技能要更偏向本能。是依据感觉理解这个世界的『理』与『流向』的技艺。”
“本能……?”
直到方才为止,诺文为我展现的剑术多是建立在精密的计算之上的。明明如此,可他的最终奥义却基于本能这样暧昧的力量,这让我感到匪夷所思。
“有了这个技能的话,无论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就算是没有魔力,也能做那个莉帕的对手。如果再跟涡波的次元魔法配合起来,最后肯定能升华为更加精密的观测能力。”
“好。那我稍微试着模仿一下……”
语毕,我也闭上眼睛、抑制魔力、努力使心境平稳下来。
接着,依据先前观察到的情报,再现诺文的技艺。
这已经与单纯站在原地几无差异——听到诺文的脚步声后,我摆好架势。然而——
“——好痛!”
紧接着我就被弹了个脑瓜崩,疼痛迫使我睁开了双眼。
“好的,不行。”
“诶,不行什么的,诶诶?等等,再让我试一回。”
“你愿意挑战倒是个好事。”
我再次进入同样的状态,这次是来真的哦。
按照记忆中的信息,穷尽模仿的极致。
心跳、出汗量、呼吸,把一切都变成一样的状态。岂止是架势,连力量的操纵都完美地再现出来。接着将五感变得无比澄澈,将诺文的弹脑门给——
“好痛!”
——还是没能防住。
“奇怪了,涡波的记忆力突然衰退了吗……”
“不,才不是!闭上眼睛还不使用魔力的话,怎么可能把握周围的情况啊!”
“能做到哦。我至今都是利用这个技能防住了莉帕从死角处发来的攻击哦。”
“那怎么可能!?明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没错。
这个技能,什么都没有做。
正因为什么都没有做,所以我什么都理解不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啊,正因为什么都不做,所以才什么都能明白。这并非是身体的技艺,而是心之技艺。看来涡波虽然能够很好地模仿表象的东西,但是内在的却不行啊。……可能是你心用的不够吧。”
“不,不不不,仅凭用心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好吧……!”
我简直没法理解诺文的话。
“本来我还觉得这个技能非常适合涡波呢……”
看到我拼命摇头的样子,诺文一脸的遗憾。
就算你露出那样的表情我也很难办啊。
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
这个技能很可能是专属于诺文的固有技能。不对,只可能是那样,是那样的话我就能接受了。
技能『感应』什么的,这种心之技艺对我来说——
“总觉得,涡波的身与心一副支离破碎的样子啊……”
诺文靠近过来后,将手抵在我的额上。
接着,诺文闭上眼睛,仿佛是在探查我的内心。
从表象来看,诺文仅仅是将手抵在了我的额头上。
从他那里感觉不到任何魔力,即使展开『Dimension』也不清楚他在做什么。
“不仅支离破碎,在其上似乎还加了很多重锁的样子……坚固而不自由的锁……”
然而,诺文却用言语将我内心的模样描述了出来。
“技能『感应』还能做到这样的事吗……?”
“这个技能姑且算是人类能达到的极致了啊。相当好用的哦,不过因为近似于悟道的境界,所以相当难以掌握就是了……”
“诶?你打算把那么极致的东西教给我吗……”
“因为我觉得涡波是可以轻易掌握的啊。”
“不不,不可能那么容易就掌握才对吧……”
我责怪起了课题的难度。
悟道什么的,在我的世界中已经算是神话的领域了。
哪怕是伟大的先人们,能达到那个境界的也是寥寥无几。如此愚钝的我又怎么可能同他们比肩呢。
然而诺文听罢却以十分坚决的语气否定道。
“——不对,反了。涡波不能轻易掌握反而让人觉得很奇怪……你明明有那么夸张的力量……”
见诺文态度如此严肃,我一时无言。
他指的不仅仅是次元魔法和『素质』的事情,而是比那些更加根本的东西。
是指我被这个世界赐予的一切,亦即我得到的所有『优待』。
诺文继续道。
“……那个叫拉丝缇娅拉·弗茨亚茨的女孩子说的话,有可能是真的。虽然我不能断言,但涡波内心的状况不正常是确实的。”
“……诺文也这么想吗?”
“是啊,没错。我的技能『感应』判断相川涡波的精神状态并不正常。……只是,除此之外我也不会多言。因为我是行将消失的存在,话虽然能说两句,但没法帮你这个忙。”
这番话既不过于冷淡但又不过于温柔,可谓是非常地道的来自师父的建言。
“我们先回去吧。你也应该有点累了吧。”
“那是确实有点累了啊……”
“哎呀,不过稍微累一点就将一个流派的全部技艺精进到了大师级什么的,这可真是相当过分啊……”
“你这话我怎么听着有点别扭啊,诺文。”
“那当然啦。因为这事儿就是有这么过分呀。”
我们一边拌嘴,一边从三十层返回。
恰逢此时,我注意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诺文的魔力相较之前变得更稀薄了——
“诺、诺文,总觉得,你的魔力有些变弱了啊?”
这跟单纯消费魔力的情况不同。
并不是魔力的量有所减少,而是魔力的质变薄弱了,将之称呼为『弱化』最为合适。
“可能是这样吧……看来把剑技传授给涡波这件事,要比我想象的还要愉快很多啊……”
对此,诺文没有否定。
接着他轻叹了一声“真是一段充实的时间啊”。
此后诺文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一边微笑一边前进。然而,诺文的背影却有些飘摇。
“这,这样啊……”
见到这一幕,我得以理解到:
在这短短数小时内,诺文偿清了心中的一部分遗憾。
与此同时我也意识到,自己同他订立的『解决留恋的交易』真的是太容易实现了。
诺文实现愿望的门槛实在太低。
恐怕到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地步。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
因为那才是他愿望的实现和幸福的终点。
故而我能给出的反应也只有“这样啊”的一声低喃。
低喃了一声后,我只能快步追赶先行的诺文。
◆◆◆◆◆
跟诺文一起进行的迷宫探索结束后,我一个人前往了帕林库洛目前应在的场所。总之我打算先去跟他报告『交易』的进展。
我擅自将诺文迎作『史诗探索者』的门客这件事,怎么说也得通报一下。虽然公会会长确实是我,但实际上的领导还是此前担任副会长的帕林库洛,雷鲁,以及斯诺三人。另外,我还打算就他擅自将我报名到『舞斗大会』的问题讨个说法。
再就是我身心状况的事情,这方面问题我打算再找他谈谈。
虽然考虑过是否应该找擅长精神魔法的帕林库洛为自己治疗,但我立马就摇头打消了这个想法。帕林库洛现在无疑隐瞒了很多,我已经没办法无条件地去信赖他了。
总之,想说的话堆积如山。
我一边回忆斯诺告诉我的路线一边前进。
目的地是劳拉维亚山麓地带的山脚下,在那里建有雷鲁·桑库斯的别墅。作为雷鲁的好朋友,帕林库洛目前借居在那里以便在劳拉维亚活动。
随着我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周围的人影也越来越稀少。
看来别墅所在的位置属于劳拉维亚的边境。听说是个相当壮观豪气的别墅,我因此有些期待。
在静寂的道路上走到最后,我终于抵达了那栋别墅。
不对,准确来说,是别·墅·的·遗·址——
“诶,这什么情况……应该是这里来着啊……”
别墅崩毁了。
目之所及到处是断壁残垣。大量的家产损毁,连最基本的形态都没有保住。房顶直接被掀翻,别墅内部完全暴露在外。
别墅周围有大量的人来回奔走。
像是侍从呀管家之类的,还有似乎是从事建筑业的体格健壮的工人。从谈话的细节来看,他们是在讨论这个别墅的处理和重建的问题。
我找出对他们下达指示的人,并向他走近。
对方正是这个别墅的主人——脸上旧伤无数的雷鲁。
雷鲁感觉到有实力不凡的人从后接近,于是转过了身。
起初掺有警戒般的敌意,但一看到我的面容,他立刻就放下了戒备。
“啊啊,是涡波啊……远道而来辛苦你了……”
雷鲁一脸平静地欢迎道。
看上去明明这么忙,可他仍能以笑容迎接访客,实在是个很出色的人,跟某位副会长完全不一样。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哎呀,稍微遭受了点袭击啊……”
“袭击吗……是被什么袭击了才变成这样的啊……?”
看到面前这副惨状,我只觉得这是被龙之类的强悍怪物给袭击了。
然而他的回答在某种意义上却比被龙袭击还要恐怖。
“是一个女孩子干的啊。”
“咦?女孩子……?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是啊,就一个女孩子。在一个名为迪亚布罗·西斯的女孩子手下,这里简直要被夷为平地了,不得了啊。”
雷鲁边笑边解释道。
但是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好笑的话。
“迪、迪亚布罗·西斯……”
是之前那个二人组的一员。
被拉丝缇娅拉称呼为缇亚的中性美少女,因为是个精神不安定的孩子,还在我面前哭了个稀里哗啦,所以我对她印象很深。
“……她到底是什么人啊?”
看雷鲁似乎知道些什么,我便询问起她的来历。
“这个嘛……应该是对帕林库洛抱有恨意的刺客一类的人吧。毕竟帕林库洛得罪了不少人啊。这种事也是常有的。——虽然是常有,但是把房子给掀翻了还是第一遭啊。”
“刺客……?要是刺客的话,不是应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下手暗杀吗……?为什么,会做到这种……”
“是啊,一开始是那么回事。但是因为帕林库洛轻而易举地逃掉了,所以迪亚布罗·西斯为·了·泄·愤而将整栋别墅给摧毁殆尽,之后就回去了。”
“什么?为了泄愤摧毁殆尽……这这这!?”
我不敢相信雷鲁所言。
但是一回想起跟她见面那时候的样子,就觉得那孩子还真有可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听说是帕林库洛曾经狠狠地砍了迪亚布罗·西斯一剑。应该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肯定的。”
“砍了那个孩子……?那简直人神共愤啊……”
在得知帕林库洛也干了不亚于迪亚布罗·西斯的恶劣行径后,我决定丝毫不同情之。
“也就是说,帕林库洛已经不在了是吗……?”
“是啊,岂止是这里,他已经离开联合国了。虽然比预定要早了一些,但是他已经前往劳拉维亚本国了。而且是一边窃笑一边逃走的来着。”
“还笑……可是这就麻烦了啊,明明我跟那家伙还在交易中呢……”
“那件事的话你就放心好了。交易基本上都转交给我负责了。是说『讨伐守护者』那件事对吧?”
“啊,是的,就是那么回事。”
就像是早有预料那样,雷鲁打消了我的疑虑。
“已经打倒了吗?把作为证据的魔石拿给我看看的话,我就可以告诉你了……”
“没没,现在还没有打倒。虽然抵达了三十层并见到了守护者……但是我没能打倒他……”
“虽然召唤成功了,但却没有将之打倒……原来如此,果然是三十层的守护者同抵达者合作了是吗……”
雷鲁以极其微少的线索推测出了我现在的状况。
“你是知道的吗……守护者不是单纯的怪物这件事……”
“是啊,我知道……这同时也是联合国的机密……”
听雷鲁的语气,我发现他对迷宫颇有了解。
而且对我的事情也是……
“看来雷鲁是知情的啊。对守护者……我的手环……还有拉丝缇娅拉·弗茨亚茨和迪亚布罗·西斯的问题都是……”
“嗯,手环的事我也是了解的……帕林库洛真是坏心眼啊。那家伙肯定是什么都不说,然后以涡波焦急的样子为乐呢吧。好吧,那么在我方便给予说明的限度内,就先告诉你一些内情好了……”
雷鲁领会了我的意图,缓缓地开口道。如果换作帕林库洛,那他察觉了我的意图后,肯定会进一步煽动我的不安吧。由此看来,帕林库洛被劳拉维亚召回没准是件好事。
“一个一个说吧……首先,那个手环确实有『守护涡波在异世界的生活』的作用,这一点并不假。如果失去了那个东西,你目前所有的幸福都会消逝。这个毋·庸·置·疑。所以说,守护住那个手环也是为你好。”
雷鲁语气平缓且简单易懂地解释着。
“接着是之前的那些少女们——拉丝缇娅拉·弗茨亚茨和迪亚布罗·西斯。有关她们的事情,为了你好,我不能告诉你。如果你知道了,那么她们两个人肯定会成为你的重负。知道了的话,你肯定会遭受痛苦,就会失去幸福,在充满苦难的道路上前进。虽然帕林库洛认为那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但是我绝对不建议你那样做。那条路不是你这样善良的孩子该走的……”
“你没有否定那两个人跟我有关联啊……”
“……是啊,但也不肯定。”
“那这个手环篡改了我和玛利亚的记忆这件事——”
“——也不置可否。但是有一点希望你不要误会。被掩藏的都是『不幸』的记忆。是为了让你们能幸福地生活而对不必要的记忆作了暧昧的处理。要说的话,这都是为了治疗。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够幸福了。既不会受到任何逼迫,也不用畏惧些什么……跟之前相比,确实是脱胎换骨般的幸福……人不应该得不到幸福,人必须得到幸福不可,特别是像你和玛利亚这样的孩子……”
“…………”
雷鲁以诚恳的表情,将自己的心情连同原委一起倾吐了出来。
我觉得他没有在说谎。虽然失礼,但是我使用『Dimension·多重展开』进行了确认。从他的体温和心跳上看并没有说谎的迹象。
“你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吧?『那一天的大火灾』是非常悲惨的事件。对你妹妹而言,那是一起极其痛苦的遭遇。如果回忆起那件事的话,你的妹妹就不得不再一次面对那痛苦难耐的现实了。”
“玛利亚会不幸……”
“只要戴着那个手环,你和妹妹就能幸福。这点我向你保证。为了实现这一点,我制定了完美的计划,足以让你成为劳拉维亚的英雄,并让你的妹妹得到幸福。”
听雷鲁的语气,我能体会到他的确是在设身处地的为我着想。为了让我和玛利亚能够幸福,雷鲁愿意尽自己的全力。
既然这个问题牵扯到了妹妹,那就没办法了。
对自己的问题,其实我怎样都能妥协,但是对最爱的妹妹则不然。如果那对妹妹来说是最好的出路,我就只有接受它了吧。
“——但是,如果你仍然决心要知道所有的真相,那就是两码事了。那样的话,就将一切都告诉你,让你们两人陷入『不幸』好了。我们会放弃全盘的计划,不,应该说,是切入下一个计划才对吗……”
接着,雷鲁向我示以第二个选项。
一个正因其易于理解,所以才难以选择的选项。
“在我们看来,对三十层守护者的讨伐是一个节点。如果涡波的身心成长到能够打倒那个存在的话——如果涡波在将守护者打倒后仍然想要改变现状的话——到时候,我们会心甘情愿地将真相对你和盘托出。这就是这个『交易』的本质了。”
不仅仅是对状况展开说明,雷鲁甚至告诉了我这份『交易』的真意。并且我从中感觉不到任何的虚情假意。不同于帕林库洛,他值得信任。
“我能跟你说的,就只有这些了……”
“哪里……帮大忙了。抵得上那家伙百倍啊……”
“帕林库洛连刚才的百分之一都没有说吗,唉,还真是老样子啊……”
虽然只是大致,但我总算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了。这点真是非常感谢雷鲁。
在这之后,『舞斗大会』的说法我也讨到了。看来在『舞斗大会』上炒热名号也是计划的一环。至于要不要参加则看我个人的意思。
另外,关于诺文和莉帕滞留在『史诗探索者』一事也得到了肯定。
能说的都已经说了。因为雷鲁有别墅的重建工作要忙,所以不好聊太久。同他道谢后,我就离开了现场。
在回去的路上,我开始整理现有的情报。
总的来说,就是我和玛利亚有一段不幸的过去,而帕林库洛则将之隐藏了下来。只是,帕林库洛将之隐藏下来的意图不明。斯诺对那件事也属知情,不过因为她的性格,从她那里只得到了极其暧昧的建议。雷鲁则坚信将那段过去隐藏起来是跟我们的幸福紧密相连的。
不过,从希望我们幸福的雷鲁有针对性地制定了打造『史诗探索者』的英雄的计划这点来看,如果我取回了那段记忆,那么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史诗探索者』的英雄了吧。
……还不够,信息量还是不够。
还是不够推测出我和玛利亚那段『不幸的过去』的全貌。
而跟那所谓『不幸的过去』相关联的,恐怕就是那两名少女了。
拉丝缇娅拉称呼玛利亚为同伴。那么我和玛利亚以前或许是那两个人的同伴。看迪亚布罗·西斯的表现,这个推测是可信的。只是,雷鲁反对我重新找回和她们两人的联系,并将她们称作我的『负担』,将与她们和解称为『苦难的道路』。从这一点来看,她们两人可能是导致我不幸的原因。
能够推测出一种流向了。
首先,我和玛利亚迷失到了这个异世界,然后我报上了『基督』这一假名开始进行迷宫探索。那时候的同伴则是拉丝缇娅拉和缇亚。然而,多重不幸复合在一起,最终招致了『那一天的大火灾』。并且在那一天,队伍支零破碎,我和玛利亚被『史诗探索者』保护了起来。玛利亚的眼睛很可能就是那个时候负伤的。
…………
很奇怪。
为何只有我报上了『基督』这一假名?拉丝缇娅拉称呼玛利亚的方式就是『玛利亚』。明明我报上了假名,玛利亚却没有,这很不自然。
……不对,并非不自然?
玛利亚这个名字也是假名,只是我没有注意到那一点?因为这个手环的缘故?
如果『基督』和『玛利亚』都是假名的话,那就说得通了。一定是为了在异世界中寻找我的世界的人吧。那样的话,会用这种荒唐的假名也难怪。
也就是说,玛利亚另有真名?不,不对——
——妹·妹·的·名·字·有·蹊·跷。
这个解释应该是目前最合适的。
再有就是,『进行迷宫探索』这点也很蹊跷。
我现在之所以会探索迷宫,是为了偿还玛利亚的治疗费并获得『史诗探索者』的会长应有的实力。
可是从异世界过来的兄妹两人,当时需要冒着风险潜入迷宫吗?
进行迷宫探索的理由是什么……?
很难认为是为了获得足以保护人身安全的实力。迷宫才是这个大陆最为危险的场所。为了回避危险而一头扎进最危险的地方是说不通的。
那么是为了钱吗?但如果只是为了生活的话,没有执着于迷宫的必要。别的工作要多少有多少。
剩下的就是,为了治疗费吗……?
为了病弱的妹妹的医疗费,在短时间内需要入手大量的金钱。我因此潜入了迷宫。这样还讲得通。但那样就没法解释『那场大火灾』以及『不幸的过去』是怎么回事了。玛利亚应该是在『那场大火灾』中失去了双目,就是为了隐藏那件事的经过而封印了相关的记忆。
……可是,归根究底,不觉得从这里开始时就很诡异了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只要封印玛利亚一个人的记忆就可以了。
没必要将我的记忆也封印住。
——难道说,我也有那样的理由吗?
——我也有堪比玛利亚失去视力那样的不幸的记忆吗?
我觉得雷鲁不会没有理由就对记忆上下其手。
应该是有理由的……但是我却不知道……
不行,信息量还是不够。不管怎么思考都得不出结论。
我试图取回记忆真的是正确的吗……不知为何,我渐渐丧失了自信。
帕林库洛、雷鲁、斯诺、拉丝缇娅拉、迪亚布罗·西斯,他们所有人对我都不抱恶意。所有人都在做他们认为更好的事情。
他们所有人,都在为了我而行动。
也因此才让我感到难以理解,让我感到温·和。
是的。
正所谓是——温·和。
无论谁对我都没有敌意。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这个配置、这个状况、对我来说实在是过于安逸了。
明明如此,我却要将自己和玛利亚『不幸的记忆』唤醒?真的好吗?
既然这样,那维持现状不就好了吗?我仿佛听到有人在跟自己这样说。
这样继续前进下去的话,就能安全地获得『幸福』,如此这般地,在耳边嚅嗫。
说我这样下去便可以成为『英雄』,实现我幼少之时的梦想。
就在这样一种似有还无的错觉的推动下,我迈步走着。
很快,我回到了『史诗探索者』,得到同伴们的迎接。
在回廊里,有信赖着我的成员们同我谈笑风生。
在办公室,有身为搭档的斯诺在等我。
竖起耳朵还能听到莉帕和诺文嬉闹的声音。
走上一层楼,便能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妹妹活在安全和幸福之中。
有了这些,我便不应该再去奢求些什么。
——然而,鲜血却在流淌。
从紧攥的双拳那里,滴落着鲜血。
“怎么了吗,哥哥……?”
坐在床上的妹妹如此询问道。
“没事,没什么……”
什么都没有,不、不对,是不能有什么。
如果有什么地方出了岔子,以至于偏离了铺设好的轨道,那我面前最心爱的妹妹就会变得不幸。
可是——我的本能却在痛陈说要把这个『手环』拿掉。
这股头痛,这股违和感,这股不明缘由的激愤——如果想要从这份『诅咒』中解脱,我就要取下这个『手环』。
有一点点,真的只有一点点的……我的手伸向了手环。
然而,就在伸过去的手即将触碰到手环的刹那——全身的血液一口气倒流。
刺骨的恶寒以及对即将丧失比生命都重要的东西的恐惧。
彻底僵住的躯体让我的手无法再往前伸出一丝一毫。
“没,没事吧,哥哥……你的样子不大对劲哦……”
“啊,嗯……没事的。……只是有点困了而已。”
我一头栽倒在床上。
头好热,明明自己并没有过分熟思,可脑袋却沉得不得了。
简直就像自己的思考被上了锁一样。
思考被加以镣铐,纵使想要前进也会受到锁的钳制。
“……好、困。”
接着,视野被黑色涂满。
我伸出的手未能碰到手环便失去力气,落到了床上。
与此同时,我的意识坠入了黑暗的深处。
◆◆◆◆◆◆
这里是……梦……?
手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手臂抬不起来。
脚被什么东西拴住,无法移动,身体的自由遭到了剥夺。
简直就像沉入了泥潭一样,眼睛也睁不开。
甚至连扭动身体都是奢望。我就在这样一片黑暗中漂浮着。
接着,我在黑暗中听到了声音。
“——嗯,最后的结果会怎样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虽然无所谓,但这东西要是太容易就被破坏的话还是有点不爽啊。”
一道人影隔着眼睑引起了我的注意,人影用模糊的声音说着什么。
但这道声音的主人我是绝对不会认错的。
是帕林库洛·勒伽西。
与此同时,我得以确信自己现在是在梦中。
这是有关过去的梦。是我曾经败北的记忆。
以沉睡前的某种行动为契机,我将此回忆了起来。
回忆起了帕林库洛对我说过的话语,回忆起了他施加于我的『诅咒』。
在黑暗中,摇曳的人影继续道。
“就把这个『手环』设定为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好了。要是不最优先守护这东西的话我可就困扰了啊。我就把它写进深层心理中去了哦?”
这是有关『手环』的答案。
如今,所有的答案都被这场梦放映了出来。
“嗯——对了,优先度就设定为跟『妹妹相川阳滝』同等好了。那样就可以放心了。”
人影一边对我施以邪恶的魔力,一边云淡风轻地说着邪门外道的台词。
魔力在我体内来回窜动,对内心施加种种干涉。
接着,人影将某种东西交给了我。
“好了,戴上吧。涡波小哥。”
在黑暗中,我接过了那个东西。
是一个轻便结实的手环,但却感到它比手上承受的要重了许多。
拿着它就好像是在支撑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一样。
“这个『手环』正是涡波小哥接下来要守护的对象。你就戴着它完成『第二十之试练』和『第三十之试练』吧。我相信涡波小哥肯定是能做到的哦?”
人影边笑边激励我道。
说什么“施加点错觉而已”啊,什么叫“不会触及核心”啊。
不可饶恕。就算这是胜者的权力,就算这是以帕林库洛的为人而言的理所当然的行径——我也绝对无法饶恕。
虽然身体完全无法行动,但是紧攥的双拳却在不停地流淌鲜血。
这股疼痛,使我牢记。
如此悖道逆理的恶行绝对不可饶恕。
这个男人、帕林库洛·勒伽西,绝对不可饶恕。
……然而,这终究是过去的记忆。
这份想法注定无法留存下来,我只能坐视它流失罢了。这是一场只能旁观的,遥远的梦……
我明白的,想必自己每天晚上都会在梦中看到这段『曾经的记忆』。
可一旦醒来,我就会把这一切都忘掉。这·是·注·定·的。
等到醒来的时候,看到手上的鲜血,我应该会试图去回忆吧。但是没用,我是想不起来的。
我绝对无法想起任何东西……
因此,我只能寄期待于他人。
只能去期待不同于我的其他人。
而·现·在,这份思念终于不会白费了。
我能够将这股激愤通过『联结』传达给跟另一名少女。虽然是个有点靠不住的小家伙,但是总比无法传达给任何人要好。
扑通(震动声)。
通过脖子上的纹样,我的意志流入了少女那边。
『不得摆弄他人的命运』!『绝不可容许谎言』!『不能混淆自己的愿望』!
请务必要听到我的呐喊!
然后再将这份意志重新传达给我!拜托了!!
——莉·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