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六

代官山修介(23)

「是警察先生吗……」

一名微胖的中年女性从玄关探出头来,眼神中隐约透露出好奇与警戒的神情。

「是的,我是滨松中部警署的警察。」

「你是想问那个吧?那个连续纵火犯。都已经快要死十个人了呢。」

女性的声音中又增加了嘲笑的感觉。

「我们对各位居民真是感到非常抱歉。」

「拜托再加把劲吧。你们领的薪水可是我们缴的税呀。」

女性完全打开门后,双手叉腰、带着瞧不起的态度抬头看向代官山。最近警方在进行情报收集的时候,受到居民辛辣对待的情况越来越多了。

「然后呢?你是想说我就是犯人吗?」女性笑着说,不断摇晃身子。

代官山不禁心想:如果你真的是犯人就轻松多了。

「当然不是那样的。我只是负责向这一带的居民们收集情报而已。这也是为了地区安全着想,还请您多多配合。」

代官山将刚才亮出来的警察手册收回口袋中,温和地对女性鞠了一个躬。

「哎呀,像刑警先生这样的帅哥,我当然愿意协助罗。」

「真是感激不尽。」

「你想问什么呢?」

「我想想,可以先请教您一下有关隔壁邻居的事情吗?」

代官山伸手指向左侧邻居的住家。他虽然装作一副从附近住家中随意挑了一家来问的样子,但其实他的目的就只是想搜集有关「那间邻居」的情报而已。那是一间外墙用白铁皮波浪板建成的两层楼建筑,是昭和畤代常见的房屋样式。屋外设有庭院,树木的枝条悬在四周围绕的砖头围墙上。

「你说前园家吗?时枝小姐真的是非常让人同情呢。」

住在隔壁的居民,正是在平静工坊开个人展的芭芭拉前园,也就是前园时枝。当然,代官山是事先在警署调查资料后才过来的。

「让人同情?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代官山的脑海中浮现出时枝的身影。她是一位年龄虽长但非常美丽的女性,并没有给人什么不幸的感觉。

「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听说时枝小姐已经来日不多了呀。她患了脑瘤,而且长的位置不好,好像没办法开刀治疗的样子。虽然现在她还能正常过着日常生活,但似乎再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连正常生活都没办法了呢。听说呀,她的病情其实就算已经卧病在床也不奇怪。不过她真是一位坚强的女性,说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就专心投入人偶制作的活动之中了。据说她其实是靠自学,一开始只是有稍微在摸索,不过是从去年开始正式展开行动的样子。是不是很厉害?要是我的话,绝对没办法那么坚强的。听说她希望在自己还能动的时候,尽可能制作出许多人偶,留下自己活过的证据呢。」

「原来是这样啊……」

代官山当初完全看不出她是一位身患重疾的女性。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时枝给人的感觉莫名带有一种不知该说是超然或是说凛然的美感。那或许就是已经做好死亡觉悟的人所特有的氛围吧?

「不只是这样而已。她真正的不幸是从那之后才开始的。」

「还发生过什么事吗?」

女性皱了一下眉头后,将脸凑近代官山,稍微压低声量说道。

「后来她最爱的孙子遇上意外过世,接着没过多久又换孙子的母亲,也就是时枝小姐的女儿——凛子小姐——自杀身亡了。」

「孙子遇上意外死亡,女儿又自杀吗……那真是让人心痛啊。」

代官山在笔记本上写下「凛子」的名字,并点头回应。

「就是说呀。时枝小姐的丈夫在三年前就过世了,所以现在她是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那个家里呀。一口气失去最爱的家人,自己又因为患病而不知道何时会离开人世呢。虽然听说她现在都在三方原的工坊全心投入人偶制作,但我想她心中一定很难受吧?实在太令人同情了。」

女性一边啜泣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

这么说来,之前代官山与麻耶拜访工坊的时候,有看到一尊完成度特别高的男孩子人偶。当时时枝说那是她的「最高杰作」,露出由衷感到开心的笑脸,而且还用比她看着其他作品时更慈祥的视线看着那尊人偶。或许那尊人偶就是照她的孙子所做的吧?不,想必就是那样了。

「请问那位女儿——凛子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这跟事件有关吗?」

「不,抱歉。只是因为刚才听您说的内容实在太壮烈了,就忍不住好奇起来。」

「我记得好像是在蒲郡市的一家医院吧?凛子小姐以前一直都在那边当护士。」

女性似乎就算知道问的东西与事件无关,也打算回答的样子,看来她的个性非常八卦。这对代官山来说也是好事。

「蒲郡市吗?」

蒲郡市位于爱知县的东南部,是三河湾边、人口八万人左右的城市。

「是呀。不过大概在四年前左右吧,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结果她就辞掉工作回到滨松来了。后来没过多久,她就与一名住在这里的男性结婚。但是那位丈夫在凛子小姐怀孕的时候,跟别的年轻女性出轨被抓包,两个人很快就离婚了。虽然如此,凛子小姐还是把小孩生了下来,名字叫游真。是个眼睛大大的可爱男孩子呢。」

女性说到一半停了下来,露出难过的表情。看来接着就是悲剧要开始了。

「我记得大概是六月初的时候吧,也就是两个月前。静大工学院附近不是有一座叫『和地山』的公园吗?凛子小姐当时带游真到那里玩耍,结果游真从溜滑梯上一头栽下来……」

女性停下嘴巴,用力咬了一下嘴唇,不过很快又抬起头来继续说道。

「那时候虽然很快就叫救护车了,可是后来还是没赶上。游真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就这么过世了。他当时才三岁而已呀,老天真是太不长眼了。」

前园时枝大概是从那人偶身上感受到游真的灵魂了吧?她那时候凝视人偶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孙子一样。

「而游真的妈妈也因为那件事造成的冲击而……?」

「是呀,大概在游真过世两个礼拜后,就在三日町的山中发现了凛子小姐的遗体。」

三日町是位于滨松市北区的橘子盛产地,紧邻爱知县,周围有种满橘子田的山以及湖泊,是个很美丽的乡下小镇。另外也是水上活动很盛行的度假胜地。

「自杀是吗?」

「是呀,而且很惨烈呢。」

「惨烈?」

「凛子小姐当时把汽油澄在自己身上呀。」

「汽油!是自焚吗?」

代官山忍不住提高声量,让女性惊讶得瞪大眼睛。

在代官山的脑海中,又有一枚拼图拼上了。当初警方从犯人执著于纵火的手法上推断犯人的动机应该与火灾或纵火事件有关,因此全盘调查了过去发生过的火灾与纵火犯罪资料,但是当中并没有包含自焚事件。这对警方而言可说是一个盲点。

「请问凛子小姐是六月中旬去世的吧?」

「是呀,大概就是那个时候。」

最开始的犠牲者——荒木情侣的纵火事件发生在七月二日,也就是凛子自杀后大约过了两个礼拜左右。

「请问凛子小姐在过世前的感觉怎么样?有什么让人在意的地方吗?」

听到代官山这么一问,女性「这么说来……」地想了一下后说道。

「凛子小姐有说过『游真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祸』呢。她当时的表情非常让人毛骨悚然,我怎么也忘不掉呢。」

「请问那个『人祸』是指什么意思?」

「我听时枝小姐说,当初救护车之所以会晚到,是因为遇上车祸堵塞而动弹不得的关系。而引起车祸的驾驶好像是酒驾的样子,确实可以说是人祸呢。」

代官山也感到同意。如果那个人拥有身为汽车驾驶的自觉,就不应该在开车前喝酒,喝了酒也不应该开车才对。那样就不至于发生车祸,赶来的救护车也就能拯救那个小小的生命也不一定。

「嗯?是客人吗?」

就在这时,一名应该是丈夫的中年男子走进家门。看起来是刚散步回来的样子。

「哎呀,亲爱的,你回来啦。这位是中部警署的刑警先生呢。」

「刑警?又来啦?」

男子睁大眼睛看向代官山。

「又来?之前也有刑警来过吗?」女性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而询问丈夫。

「是啊,就在你出门去买东西的时候。是个相当漂亮的小姐,问了一些有关隔壁时枝小姐的事情。」男性指着隔壁住家说道。

漂亮的小姐,一定就是黑井麻耶不会错了。

「先生,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十天前吧?那时我正打算要去晨跑,所以应该是早上六点前。我当时还在想,那么年轻的女刑警居然这么一大早就要工作,真是辛苦啊。」

大概十天前,也就是代官山与麻耶人去拜暗黑人偶展的那天左右了。

「请问她问了些什么话?」

「什么话,就是有关隔壁邻居的事情啊。」

男性详细说明了一下当时的内容,几乎就跟他太太说给代官山听的话是一样的。

果然就如代官山所想的,麻耶确实独自进行了推理,而且还利用到班前的清早时间收集情报的样子。她应该很早就发现了『前园凛子自焚事件』这个盲点吧?而在寻找畑山哲平的下落时,她与代官山拜访的地方就刚好是前圜凛子的母亲——时枝的人偶展。当天,麻耶除了对自己本来就有兴趣的芭芭拉前园的作品之外,想必也有在试探时枝本人吧?现在回想起来,麻耶确实也问过时枝各种私人的问题。

代官山向那对夫妻道谢后,离开了现场。

他接着来到的地方,是滨松圣德医院。他在那里确认了前园游真被送到医院的正确时间同时也向当时驾驶救护车的工作人员问了一些话。工作人员咬牙切齿地悔恨着当时为了避开堵车而转进小巷的事情。在救护车到达事发现场前几百公尺的时候,前方的十字路口发生了撞车意外。因为巷道狭窄的关系,救护车当时没有办法调车回头,而撞车故障的两辆车又完全塞住了道路,让其他车辆都无法通行。等现场的人合力将车移开,让救护车总算抵达和地山公圔的时候,受伤的小孩已经没有体温了。工作人员表示,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场车祸,小孩的性命应该有很高的机率可以获救才对。

听完这些话后,代官山不禁感到非常愤怒。本来应该做为小孩模范的大人,竟然因为一时轻率的行为而夺走了小孩的性命。不管在任何时候,受到伤害的永远是弱小的一方。

代官山心中忍不住思考着「如果」的问题。恶意的交接棒总是从强的一方传向弱的一方,而最后接到交接棒的人,就是在真正意义上的弱者。

那所谓的弱者不就是前园游真了吗!

从医院飞奔出来的代官山回到中部警署后,来到交通课,调查造成救护车延迟的车祸详细状况。车祸调查书很快就被找出来了。代官山快速扫过文件的内容,在上面看到了两位人物的名字。

一位是西川英俊,另一位则是村越早苗。

根据西川英俊的证词,他当时在驾驶途中,记载了会议预定内容的记事本掉到副驾驶座的椅子下。他为了捡起记事本而让视线移开前方,结果便发生撞车事件了。

然而当时赶到现场的警官发现西川有口齿不清的状况,于是对他进行了酒精测试,并从他的呼气中侦测到了大幅超越标准值的酒精浓度。在警察的逼问之下,西川才坦承自己在开车之前,有在事故现场附近的一家名叫「八兵卫」的居酒屋喝过酒。

最后,西川的酒后驾驶被判定为事故的主要原因。村越早苗虽然也有未注意前方状况的情形,但毕竟车祸对方有喝酒造成判断能力低落,因此她可以说是车祸中的受害者。

从刚才开始,代官山胸前口袋里的手机就不断发出震动。画面上显示的是黑井麻耶的名字。代官山最后决定把手机关机了。

代官山修介(24)

代官山将车子停在神立町柳树大道上一栋大楼的停车场中。那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大楼,全镜面的外墙反射着八月强烈的阳光。整栋大楼似乎都由「静滨保险公司」承租下来的样子,在入口处的楼层表上,一到五楼都标示着公司的商标及部门名称。代官山穿过一扇大型自动门后,柜台的服务小姐便对他露出和善的笑脸。

「我是中部警署的代官山。」

看到代官山亮出的警察手册,女性的表情微微紧绷起来。

「我有事情想要请教营业部的松崎先生,当然,我事先已经向他联络过了。」

代官山在过来之前就已经在中部警署联络过这间公司了。当时接应的便是一名叫松崎的男子。

「营业部的松崎吗?」

女性拿起话筒拨打内线。对方似乎很快就接听了电话,在短暂对话之后,女性便放下话筒,再度对代官山露出笑容。

「请您到三楼的小会议室稍候一下,会议室就位于电梯出来的正对面。松崎很快就会过去了。」

代官山向女性道谢后,坐进电梯。到达三楼走出电梯,眼前就看到一间小会议室。房间正中央摆了一张大桌子,周围排列着七张左右的椅子。就在代官山犹豫着该不该坐下来的时候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便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让您久等了,我是营业部的松崎。」

松崎说着,并递出名片。代官山确认了一下,名片上写着「静滨保险有限公司营业课长」的字样。于是他也递出了自己的名片。

「哎呀,我还是第一次收到警察的名片啊。真是太珍贵了,我会好好收藏的。」

松崎晃着微凸的肚子,开朗地笑了出来。他油腻的脸上一对双眼皮的眼睛让人印象深刻,头发虽然稀疏,但肌肤相当有光泽。外表看起来很年轻,却又有些老态。

「贵公司有一名叫西川英俊的职员,过去曾经开公司用车出了车祸。我想请教一些有关他的事情。」

西川是在六月初发生车祸的,现在算起来大约是两个月前。听到西川的名字,松崎的表情便阴暗下来。

「那真是非常丢脸的一件事,当时还麻烦到中部警署的警察先生啊。那人竟然在值勤时、而且还是开着公司用车酒后驾驶,已经被炒掉啦。」松崎用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也就是说,他现在已经不是贵公司的职员了吗?」

「是啊。虽然说是炒掉,不过其实他本人当天就把辞呈拍到上司的桌子上,骂了一堆难听的话之后就离开了。态度真的是教人傻眼啊。」

「请问他的工作态度怎么样呢?」

「不能说是太好。不过毕竟那人外貌看起来不错,口才又很流利,虽然工作不算认真,业绩上却也有相当的成果。哎呀,总之不管是好是坏,都是个轻浮的人啊。」松崎很刻意地叹了一气。

「然后……我刚才在电话中也向您提过,请问可以让我看一下西川英俊的履历书吗?」

「好的,我已经从人事部借过来了。既然是为了警方调查,我们当然很乐意协助。话说,请问那人做了什么事情吗?」

松崎的眼神中透露出好奇的神色。

「不,并不是那样的。只是为了车祸处理的事情,有些资料想确认一下。」

「都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故了说?」

「是、是的,因为资料上有些不足,所以想确认一下而已。并不是什么大事。」

代官山将西川的个人资料与简单履历抄到自己的笔记本上。然而,就在抄到途中的时候,代官山不禁脸色发青起来。

「刑警先生,请问您怎么了吗?脸色看起来很恐怖,呼吸也很急促喔?」

松崎探头看了一下代官山的脸。代官山赶紧将脸别开,调整自己的呼吸。他的心脏不断激烈槌打着胸口。原因就在于西川的个人资料上。看到他的出生年以及学历栏,代官山脑中拼图的空白部分又补上了一部分。

「请问我可以稍微借一下这份履历吗?」

「呃、好的,没有关系。」

代官山对错愕回答的松崎简短道别后,便从房间中飞奔而出。

还剩下一个地方必须要去调查才行。

代官山修介(25)

居酒屋『八兵卫』的地点,位于前园凛子的儿子——也就是前园时枝的孙子游真意外过世的和地山公园附近,是一家小酒店。

代官山看了一下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半。盛夏的天空依然很明亮,虽然太阳已经西下,但气温却迟迟没有下降。居酒屋的中午营业时间只到三点,晚上则是从五点开始,因此现在正是准备工作的时间。代官山敲了敲店门,一名绑着头巾的中年男子便一脸困扰地说着「现在很忙啊」并探出头来。

「打扰到您工作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滨松中部警署的警察。」

代官山说着,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通常只要这样,大部分的居民都会表现出顺从的态度。然而因为这半个月来电视专题节目的连日炮轰,最近也有不少人会对警方不太客气。不过这位店长却是对代官山露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大概是他过去有过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但现在不是去在意那种事情的时候了。

代官山走进店里,凉爽的冷气与室外的温度差险些让他晕了一下。店里的装潢看起来是非常普通的居酒屋,整体设计充满民间工艺风格,有一张五人座的柜台桌,另外还有五张桌子。

在墙壁上,贴满了应该是客人拍下的照片。每一张上面都记录着日期,而且照片中的人们都露出松弛的眼神,看起来都喝醉了。

「这位男性过去应该有来这里光顾过,请问您记得吗?」

代官山指着贴在西川履历书上的大头照。根据西川的车祸调査书,他当时开车之前是在这家店喝酒的。

「大约两个月前,六月一日中午过后到两点半左右,西川应该有来这里光顾过才是。」

大概是因为眼睛开始老花的关系,店长从口袋中拿出一副眼镜戴上,并凝视着照片。

「哦哦,我记得。刚好就是那个时候,有警察先生跑到我店里来问了很多事情啊。听说是酒后驾车是吧?真是给人添麻烦啊,害我当时被警察问说我知不知道这人有开车什么的。我的店又没有附停车场,那种事情我无从知道啊。怎么可能每个客人来都问一句『你有没有开车』嘛?而且店里就有张贴宣导禁止酒驾的海报啦。来这里的客人大家都是大人了,这种事情是个人的责任吧?」

店长看着照片大肆抱怨。代官山也不是不能理解他所说的话,但确实就因为这样而发生了车祸,延误救护车到达时间而没能拯救到一条小生命。这样一想的话,提供酒类的店家也多少应该有些责任才对。

「请问西川当天是一个人来光顾的吗?」

根据调查书上的记载,西川当时的证词是说他自己一个人来店里喝酒的,而店长也留下相同的证词。

「哦、哦哦……确实是那样吧?应该是。」

店长的视线稍微往右上方抬了一下。当人类在说谎的时候,会使用负责判断思考的左脑,而眼睛的动作会与脑部连结,因此使用左脑的时候,眼睛会看向右上方。这是饭岛教代官山一种看穿说谎的方式——另外还有将视线移开、或是会频繁地触摸口鼻等等。像现在,店长就搔着自己的鼻子。

「请问您记得他当时坐在哪个位子吗?」

「是,就在柜台最里面的座位。」

店长因为换了话题而露出放心的表情,并伸手指向最深处的位子。代官山拉出椅子坐了下来。在一旁的墙上,有用图钉钉着各种表情的客人照片,每一张都用油性麦克笔记上日期。没多久,代官山便发现其中一张照片,让他脑中的拼图又被拼上了一枚。

「店长啊,你果然是在跟我说谎呢。」

代官山说着,瞪了店长一眼。店长同时也露出失算的表情,搔了搔头。看来他也忘记照片的事情了。

「这是西川英俊吧?而且还有同伴啊。」

「这样啊……真是抱歉。」

店长很干脆地就认错了。毕竟照片上还有标记日期,根本百口莫辩了。在照片上,鸟海尚义正亲着西川的脸颊。两个人的脸都很红,大概是喝醉酒在玩闹吧?

「为什么你要骗我说他是一个人来喝的?」代官山稍微加重了语气。

「其实,当天那位男性打过电话给我,说是他发生了交通事故,不希望拖累朋友,因此拜托我向警察说是他自己一个人来喝的。我想他大概是想掩护这位在亲脸颊的人吧?这两位都是偶尔会来我店里光顾的客人,我就忍不住答应他啦。」店长感到抱歉地沉下眼皮说着。

「请问你记得当天那两个人有说过什么话吗?」

「是,那位在亲脸颊的年轻人一直在抱怨啊。因为喝醉酒讲话比较大声的关系,我也听到他们说话的内容了。」

「是的。他是一名牙科技工,好像说跟他往来的牙医借着职权在欺负他的样子,所以就想靠对朋友抱怨来吐怨气吧?」

吐怨气——恶意交接棒的传递。

连接起来了!代官山脑中的最后一块空白拼上拼图,整张图终于完成了。而画面上描绘出来的,便是恶意交接棒的终点。

「请问您怎么了吗?刑警先生?脸色很苍白啊。」

「可以请你给我一杯水吗?」

不知不觉间,代官山的喉咙就干燥起来了。将店长端来的水灌进喉咙后,他忽然注意到贴在墙上的另一张照片。

「店长,这是?」代官山指着照片问道。

「哦哦,那个吗?很漂亮的女性对吧?因为女性客人在那么晚的时间单独来光顾实在太稀奇了,所以我就拜托她让我拍一张啦。是您认识的人吗?」

什么认不认识,就是黑井麻耶啊。

「请问她是来做什么的?」

「什么做什么?当然是来喝酒的啊。虽然她只喝了一杯啤酒就走了啦。」

「请问她有说过什么话吗?」

「这么说来……她看着那张亲脸颊的照片问了很多事情啊。她说那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

「请问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大概一个礼拜前吧。」

黑井麻耶也来过这家店,发现鸟海与西川的合照了。换言之,她在一个礼拜前就已经发现了这两个人之间的交接点,而当时鸟海还没有遭到杀害。

代官山拿出手机按下电源,立刻拨打麻耶的号码。然而,却无法接通。从语音讯息听起来,她似乎也把手机关机了。她最后打来的未接纪录也在一小时前就中断,看来她也差不多注意到代官山的动向了吧?

代官山走出店门后,快步坐上车子。

代官山修介(26)

西川英俊住的公寓就在不远处的高丘公园附近,隔着一条道路便是航空自卫队滨松基地的外围铁丝网。号称「空中司令塔」的AWACS正在起飞,那是一台在波音客机背上装有圆盘状大型雷达的早期型警戒管制机。只要是居住在滨松,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那巨大的机影在空中飞行的样子。

西川住的公寓有两层楼高,是随处皆可看到的轻量钢筋建筑,外墙上则是水蓝色的沙赌砌成。他居住的房间是二〇一号房,代官山绕到阳台的方向,并没有看到火舌窜出。不过毕竟其他也有在家门外遭到火烧的被害人,因此目前依然无法安心。

代官山走上二楼,按下房间的门铃。等了一段时间后,一名身穿露肩衣与热裤的年轻女性出现了。她的年龄看起来大约二十出头,染成淡褐色的头发配上一双大眼睛,看起来相当可爱。

「请问这里是西川英俊先生的住处吗?」

「是没错啦。」

代官山立刻亮出自己的警察手册,女性忍不住睁大了她那双明亮的眼睛。

「请问西川先生在家吗?」

代官山窥视着房内说道。然而,里面却似乎没有人的气息。

「恕我冒昧请教,您是?」

「我是……有点像是他的朋友吧?」

听到代官山的询问,女性稍微歪了一下头回答。看来她也抓不准自己跟西川之间的关系。光从照片上看来,西川英俊确实有着一张会受女性欢迎的脸。

「他出门去打工了。」女性猜到代官山接着想问的问题,而抢先回答。

「打工?」

「嗯,听说是找到什么时薪很不错的打工。」

「他是自由工作者吗?」

「是呀。听说他两个月前被保险公司开除的样子,好像是因为酒后驾驶把公司的车撞烂了吧?真是笨死了。」

女性露出一脸天真的笑容。看来她跟西川是最近才开始往来的。

「请问现在可以联络到他吗?」

「那人做了什么事情吗?」

「呃,我想要确认一些关于他还在之前公司时的事情。他不是把公司的车撞烂了吗?就是关于那件事。」

听到代官山临时想到的理由,女性没表现出什么怀疑的态度,说了一句「你等一下喔」便拿出手机拨打,并拿到耳边。

「奇怪?不行呢。他好像关机了,要不然就是在收不到讯号的地方。」

她说着,将手机凑到代官山的耳边。话筒中确实传来无法接通的语音讯息。代官山不禁有种不好的预感,而最近他这样的预感总是特别准。

「呃,请问您知道他打工的地方吗?」

「哦哦,你等一下喔。我记得他把传单放在桌上了。」

女性说着,就回到房间中,又拿着一张传单走回来。代官山接过传单确认了一下,全身的血液顿时冲上头顶。双眼晕眩、呼吸困难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晃了一下,伸手撑住墙壁。

「刑警先生,你没事吧?」女性探头看向代官山的脸关心着。

「我、我没事。请问他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我想想喔,大概是两个小时前吧?他开车出去的。」

代官山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快五点了。

「话说呀,时薪三千元会不会太夸张了一点?只是帮忙做陶土人偶为什么可以拿那么多钱呀?连我都想去了呢。真不知道他是在哪里拿到那张传单的。那个人就是在这种事情上特别敏锐呢。啊、你等一下呀……」

代官山握着传单就快步跑下楼梯,对背后传来女性的呼叫声也充耳不闻。接着坐进停在路边的车上后,一口气踩下了油门。

代官山修介(27)

这已经是代官山第三次来到这地方了。

从西川的女朋友手土拿来的传单上,写着「平静工坊」几个字。另外还大大地写着「时薪三千元」的文字,在「协助制作人偶」底下写着「作业内容简单,任何人皆可胜任」的字眼。在传单的角落,则是印有芭芭拉前圜,也就是前园时枝温柔微笑的照片。

只要是自由工作者的话,任谁看到这张传单都一定会上钩吧?这种「好康的打工机会」本来应该是竞争非常激烈的工作才对,然而这其实是要把西川骗出来的一个陷阱。现在的代官山甚至可以如此断言。前园时枝一定只有把传单放到西川房间的信箱而已,而看到高额的时薪后,西川就立刻打电话联络。当然,他毫无疑问地被聘用了。

在工坊的停车场上,停着应该是西川驾驶的厢型车,然而却看不到前园时枝的白色轿车。代官山满心焦急地走向工坊的建筑物,然而想要打开入口门却发现上锁了。他接着绕到后面,从窗户窥视屋内,却感受不到有人的气息。房内的桌子上展示着各式各样的人偶,距离窗帘缝隙最近的人偶,便是前园自称是最高杰作的瞭望台上的男孩子。她似乎花了很多心力在制作这尊人偶,就连瞭望台的造型都非常精致。

代官山从房屋周围找来一颗大小刚好的石头,用力砸向窗户玻璃。玻璃虽然发出巨大的声响,但因为四周都是农田包围,距离车道也很远的关系,并没有被人发现。代官山接着将手伸进屋内,扭开窗户上的锁,小心脚下的玻璃碎片,侵入工坊内部。

他大致巡了一下屋内,并没有看到时枝与西川的人影。工坊内空无一人。

西川的车子还留在这里,却没有见到时枝的辑车,代表那两个人应该是坐着时枝的车不知道去哪里了。代官山继续仔细观察屋内,而在走进展示间的时候,便立刻注意到异状了。

那天他跟麻耶来访的时候,上面摆了四尊人偶。

但是现在……却一尊也没有。

其他作品看起来跟上次参观时没有差别,唯独『AMCC』这个作品中的所有人偶都被撤下了。而代官山也明白这其中的意义。

西川的生命有危险!

他们究竟在哪里?那两个人坐着时枝的轿车,究竟到哪里去了?

如果时枝打算杀害西川的话,她究竟会选择什么地方做为舞台?

西川的酒后驾车,等同于夺走了时枝的孙子——前园游真的性命。

而且丧命的并不只是游真而已,他的母亲——凛子也是一样。在绝望与失落感的折磨下,她最后选择淋上汽油自焚了。

那是在哪里发生的事?

代官山立刻拿出手机,联络人在中部警署会议室的神田。

「你们到底是跑哪里去啦?」

「你们?请问黑井小姐不在那边吗?」

看来麻耶并没有回到中部警署的样子。她到底是去哪里了?

「我听饭岛说了喔。你啊,居然丢下麻耶,单独行动了是吧?」

「是的,真是抱歉。」

「我猜你是察觉到什么事情了吧?是麻耶对吧?」

代官山隔着电话点点头。

「我有件事情希望您立刻帮我去调查一下。拜托您了!」

他拿着手机低头拜托着。

「什么事?你说说看吧。」

「在六月中,有一名叫前园凛子的女性自焚。我想知道事发地点。」

「自焚事件……有发生过那样的事情啊?」

「是的。我们一直都只注意到纵火事件或火灾事件而已,自焚事件真是个盲点。而在那个事件中,有使用到汽油啊!」

在话筒的另一端,神田发出了呻吟声。

「这么说来,我才想说麻耶那家伙好像偷偷摸摸在调査些什么东西,原来是那件事情啊。」

神田接着啧了一声。

「我知道了,代官大人。你稍微等一下,我五分钟就查出来给你。」

说完,神田就挂断了电话。没过多久,代官山的手机便发出来电铃声,画面上显示的是神田的名字。他说要花五分钟,但其实只过了三分钟而已。

「在三日町的高山山顶上有一座瞭望台,叫橘子之丘公园的地方。」

「橘子之丘公园!」

三日町,橘子之丘公园。代官山最近才刚听过这个地名。

对了,就是到开发牙科病历软体的CYBER MEDICUS去探听情报的时候,片山则夫在两人准备离开时问过麻耶有关公园的事情。当时他说麻耶在电车中似乎很在意公园的海报。

「前园凛子就是在那里自杀的。事情发生在六月十九日的清晨。现在那边又发生了什么事对吧?」

「是的。如果我的直觉没有错的话,犯人跟最后一名犠牲者现在就在那里。」

话筒中传来神田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神田先生,总之我立刻就赶往那边。」

「你知道地方吗?」

「我车上有导航。」

「这样啊,我也会叫饭岛他们立刻赶过去。」

「麻烦您了。」

代官山讲着手机坐上驾驶座,扭转车钥匙。就连等引擎发动的短暂时间都让他感到焦急难耐。

「麻耶人在哪里?她连电话都不接啊。」

「我不清楚。我打给她也没有接。」

神田似乎感到犹豫地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道。

「我知道了。总之你别乱来啊。虽然你的直觉并不是很可靠啦。」

代官山连回嘴的心情都没有,就挂断了电话,踩下油门。他接着从东名高速公路的滨松西交流道开上高速公路。这里距离三日町的交流道只有短短十公里,开快一点的话,五分钟就可以到了。但是从交流道到高山山顶还必须爬几十分钟的山路。

赶得上吗……?

代官山开上高速公路后,便全力踩下油门了。

代官山修介(28)

蝉鸣声回荡在树林包围的山路中,听在代官山的耳里就宛如是什么警报声一样。时间接近六点,已经快看不见太阳了。

代官山顺着行车导航指示的路径,经过三日町的市立圆书馆前,开进山路。他虽然拼命踩着油门,但弯别曲曲的山路及陡哨的斜坡让车速怎么也无法加快。明明山顶近在眼前却迟迟没办法接近的焦躁感,让代官山忍不住用力槌打方向盘。

要是他的推理错误的话,这等于是损失了相当多的时间。工坊里的印第安少年人偶已经全部不见了,那恐怕就是代表前园时枝打算在今天之内把西川杀掉的意思。

想着想着,代官山的车子便抵达了一个广场。入口处是一片停车场,挂着写有「橘子里农村公园」字样的看板。看板上另外还有公园的简介及简单的周边地图。

在停车场上停有两台车子。其中一台是日产的小型车,车牌是「WA」开头,代表应该是出租车。而另一台白色的轿车,代官山以前也有见过。就是之前停在工坊停车场的车种,想必就是前园时枝的车了。仔细一看,在小型出租车的驾驶座上可以看到一个人影。当代官山走过去,驾驶座的车门便打开了。

「黑井小姐……」

从驾驶座上走出来的,正是黑井麻耶。她拨了一下漆黑的秀发,用充满挑衅的眼神看向代官山。

「哎呀?还真巧呢。你到这种山区来做什么呀?一人登山?」

「我才想问黑井小姐,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啊?」代官山也很刻意地回问了一句。

「哦哦,因为天气不错,我想说来摘摘香菇呀。」

麻耶很做作地露出微笑。

「等等,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了啊。总之,我终于追上你的推理了,虽然晚了十天啊。」

代官山走近白色轿车一看,车上一个人影也没有。手表上显示时间已经快到六点半,盛夏的天空也准备进入夜晚了。黄昏时段四周一个人都没有。

代官山确认了一下看板,地图上有一处写着「橘子之丘景观瞭望台(高山山顶)」的字样。从这里必须经过原生树林包围的山路走十分钟才行。神田在电话中所说的高山山顶瞭望台应该就是指这个地方了吧?似乎没办法开车上去的样子。

「黑井小姐,我们走吧!」

「去哪里?」

「你明知故问。」

「我讨厌虫子呢。」

代官山把车子上锁后,绑紧鞋带,走进山路中。麻耶也碎碎念地跟在他的后面。

山路周围长满了姬沙罗、深山雾岛、黑灰等植物,另外也交杂着抱栎、鹿子树、山樱花等杂木。远近传来各种蝉的鸣叫声。如果是春秋舒适宜人的季节,这里想必是很适合登山的步道吧?因为对登山活动不习惯的关系,代官山好几次差点滑倒,不过走了十分钟后,还是来到山顶公园了。说是公园,但其实也只有大约能容纳几辆车子的面积而已。代官山身上的衬衫早已吸满汗水而变得沉重,麻耶也把黑色的夹克脱掉了。白色的衬衫贴在她纤细的身体上,还微微透出底下紫色的内衣。泛红的脸颊与沾满汗水的表情看起来相当妖艳。

「那个瞭望台……」

代官山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同时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片山则夫说过麻耶在电车上凝视的橘子之丘公园的海报,会不会就印有这个瞭望台的照片?麻耶就是对那张照片做出反应的,因为对她而言,那瞭望台是她前几天才刚看过的东西;就是在跟代官山前往参观的人偶展中。

在视线的前方,公园深处可以看到一座用木头搭建的瞭望台。代官山刚才也在工坊看过与这相同的东西。前园自称是最高杰作的男孩人偶就坐在那上面。代官山才想说工坊那瞭望台做得莫名精细,原来前园是使用木片忠实呈现了眼前这座瞭望台啊。

——那是当模特儿的男孩最喜欢的地方,所以我就帮他做了一个。

代官山脑中浮现他跟麻耶去拜访工坊时,前园说过的话。

他现在已经可以猜到那名当模特儿的男孩子真实的身分。那尊人偶毫无疑问地就是前园游真了。游真生前很喜欢这座瞭望台,想必他经常会跟家人一起到这里来玩耍吧?而在失去游真后,身为母亲的前园凛子决定自杀,于是就在儿子最喜欢的瞭望台上一边回忆幸福的过去,一边在身上淋满汽油点火了。

虽然从代官山所在的角度看不太清楚,不过瞭望台上隐约可以看到人影。有人在那上面。代官山与麻耶悄悄靠近瞭望台,从阶梯爬到台上。

台上的面积大概只够容纳十个人左右。在深处可以看到一对男女,男子的手被绑到身后,跪坐在地上垂着头,女性则是低头看着男子。地上还有一个塑胶桶,四周则是充满了汽油的味道。女性的右手握着一把菜刀,左手拿着一个打火机。

那名女性正是前圜时枝,而男子就是西川英俊。

两人都转头看向代官山他们的方向。西川原本因为绝望而扭曲的表情,顿时露出安心的神色。他的手依然绑在身后,不断扭动着身体,脸色看起来相当苍白。仔细一看,他身上衬衫的侧腹部被染成了一片红色。

西川是在时枝的带领下来到这里的。他当时毫不怀疑地以为这也是时枝创作活动中的一环。想必就在他照着时枝的指示爬上瞭望台后,便与其他被害人一样被时枝偷袭而剌伤了侧腹。接着在无法动弹的状况下,被时枝用绳索绑住双手了。

「前园时枝小姐。」代官山叫了一声时枝的名字。

「哎呀,你好。你是之前那位刑警先生呢。我记得是叫代官山先生吧?因为你的名字很特别,我就记下来了。可爱的小姐也在一起呢。你们两位看起来非常相配喔。」

时枝对代官山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太惊讶的态度,而是露出温和的表情回应他。

「请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啊?拿着菜刀也太危险了吧?请你住手吧。」

「既然你们会到这里来,就代表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也就是说,那位小姐已经解开那个标题的谜语了。年纪轻轻,还真是优秀呢。」

时枝将菜刀抵在西川的喉头上,露出微笑。西川在如此炎热的天气下,却全身不断发抖着。仔细一看,那两个人的头发与衣服都湿透了,四周还飘散着让人作呕的臭味。是汽油,他们身上都淋了汽油。挥发性的液体夺走了西川的体温。但他之所以在发抖并不是因为那个原因,而是因为只要时枝将打火机点燃,时枝与西川的身体都会一口气着火的关系。

「自从游真死了之后,我的女儿就变了。她的表情变得毫无喜怒哀乐,每天一大早就走出家门,到很晚才会回来。甚至有时候一整晚都没有回家。就算我问她去哪里做了什么,她也都不回答我。回到家也一直关在房间里,盯着电脑不知道在査什么东西。我想她应该几乎都没有睡觉才对。不过我还是没有多管她,因为我想说不管她是在做什么,有个事情让她专心投入总是好的,总比消沉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来得好多了。所以说,我压根也没有料想到那孩子竟然打算要自杀呀。」

时枝说着,单手拿起地上的塑胶桶,洒出更多的汽油。西川虽然扭动身体想要避开,却还是无济于事。她接着又把剩下的汽油淋到自己身上。

「凛子小姐……你女儿调查了意外的原因对吧?」

代官山伸出手掌,像在安抚情绪般缓缓说着。他必须要尽可能争取时间才行。

「刑警先生,你听过蝴蝶效应吗?」

代官山摇摇头,他从没听过这个词。

「那是一种理论,描述眼前蝴蝶拍动翅膀的动作,经由各种连锁影响,会在地球的另一端引起龙卷风。我每次都会跟我女儿说,任何现象都必定事出有因。

从她小的时候,我就用这个理论教育她。例如那孩子在墙上涂鸦,有可能就会在各种连锁影响下让飞机坠落,害很多人丧命,那么那起事故就是你害的了。在各种大灾难或事件的背后,原因探讨起来都会出乎意料地是很微不足道的事情。反过来说,一个人不经意的行动,也有可能会夺走其他人的性命。威胁、欺负、出轨、滥用职权,游真的死正是蝴蝶效应造成的呀。」

麻耶将手臂环在胸前,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时枝。而时枝则继续说道。

「凛子想必是对造成游真死亡的所有因果都感到很怨恨吧,所以才会对救护车迟来的原因一路往前回溯调查,并且将调查的结果记录在笔记本上。我是在女儿过世之后,整理她房间时偶然发现那本笔记本的。因为包括救护车迟来的原因在内,她从来没有问过我任何事情,所以当我读过那本笔记后,受到相当大的冲击,对当中记录的人物们感到非常痛恨呀。」

时枝的眼神亮了一下,锐利得足以让看到的人都忍不住全身僵硬起来。

「所以你就帮你女儿雪恨了是吗?」

「是呀。不过光是杀死还不够,我想要让他们都品尝到跟我女儿相同的痛苦。」

「所以你才会那么执著于火啊?」

「那当然。」时枝点头回答。

「可是,你女儿既然都调查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没有实行报复行动呢?她明明调查出这么彻底的结果,却对相关人物什么事都没做,就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听到代官山的问题,时枝露出了寂寞的表情。

「这一点我也不太清楚。我女儿究竟在想什么?有一天,她哪儿也没去,只是一直静静地坐在桌前。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她在调查东西,所以就问了她一句『今天不出门吗』,结果她却回答我『已经没必要了』。明明之前还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一样拼命调查的,她那天却是这样回答我。她接着又呢喃了一句『游真的死是我害的』。我当时还认为游真的事情是一场意外,所以就强烈否定了她一句『没有那种事』。我对于那孩子责备自己的态度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接着在隔天……我永远不会忘记,就是六月十八日,她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然后在隔天早上自杀了是吗?」代官山抢先说道。

前园凛子在十八日早上离开家门、十九日早上自杀。究竟在二十四小时中,她到哪里做了什么事情?代官山一边思考着,一边寻找机会要扑向时枝,抢下她手上的打火机。然而,时枝却一点都没有松懈,而代官山距离她还有五公尺之远。

「我真是个失败的母亲,看到那孩子出门时的表情,竟完全没有想到她打算自杀。她当时的眼神透露出非常强烈的决心,那是她内心决意要完成什么大事时会露出的眼神呀。像是钢琴比赛、在学艺发表会上担任主角、高中升学考试……绝对不是打算要自杀的感觉,而是更积极、更远大的事情呀。然而到最后,那孩子隔天早上却在这地方自杀了。她当时的眼神究竟是什么?那绝对是打算完成什么远大抱负时的眼神呀,不会错的。」

打算完成什么远大抱负?如果不是自杀的话,那究竟又是什么?

「她为什么会选择自焚呢?」

「她一定是想折磨自己吧。因为她说过是自己害游真丧命的。就算那是一件难以回避的意外,但对一位母亲来说,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就是难辞其咎的错呀。她一定也是那样想的,所以才会决定惩罚自己,好对游真道歉呀。」

时枝的双肩不断发抖,被汽油淋湿的脸颊上,流下两道眼泪。代官山尝试要接近她半步,却又停住了。因为时枝举起手上的打火机,作势要点火的关系。

「我想拜托刑警先生一件事。」时枝举着打火机说道。

「什么事情?」

「游真是因为眼睛被镜子的反光照射到,才从溜滑梯上摔下来的。凛子说过,那是某个人的恶作剧行为呀。」

时枝用锐利的眼神看着代官山,眼白上充满了血丝。

「恶作剧?」

代官山忍不住回问了一句,这件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是呀。可是我女儿只知道对方是个女的而已。她当时忙于急救,等到发现的时候,那女的已经不见踪影了。听说因为隔了一段距离,对方又是在树丛后面,所以凛子并没有看清楚对方的长相。不过她说过,对方很明显是针对游真在做的。明明在场还有其他的小孩子,却只将目标瞄准游真……」

时枝仿佛在压抑从身体爆发出来的憎恨似地,紧紧咬着牙根,急促地呼吸着。代官山以为前园游真从溜滑梯上摔下来是一场意外,但凛子却说那女的明显是瞄准游真,用镜子反射光线。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那么这理所当然地就是一起杀人事件了。

「我的脑袋中藏有一颗炸弹,我已经来日不多了。到最近,我甚至经常会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也会差点忘记要复仇的事情。还剩下几个人?要杀掉谁才行?我连这些事情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了。」

时枝自嘲地笑了一下。

「再过不久,我就会连自己是谁都想不起来了。因为没办法动手术,所以根本没救了。」

时枝的邻居说过,她患了脑瘤,因为长的位置不好,没办法摘除。代官山从一连串纵火事件手法越来越粗暴的情形中,感受到犯人内心的焦急。原来这就是她的时间限制了。

「我光是要对造成游真无法获救的这群人进行复仇就用尽全力了。当中我尤其不能放过西川,因为他就是让救护车迟来的最直接原因呀。」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在时枝的脚边,双手被绑在身后的西川不断哭泣求饶。然而时枝却依然看也不看他一眼。

「就是这男人缺乏道德心的态度,夺走了我最爱的孙子与女儿的性命。我的女儿凛子就是在这里被火烧死的,在这游真最喜欢的地方。她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受到怎样的痛苦,即使是身为母亲的我也难以想像。当我发现那孩子写的笔记本时,我就在内心发誓了。我绝对不会原谅这些人,我要让跟游真的死相关的所有人都尝到与我女儿相同的痛苦才行!」

时枝已经不是代官山在工坊见过的那名优雅而有气质的女性了。她披散着湿黏的头发,从底下露出的双眼中表现出的神情与其说是憎恨,更充满了抓狂的气息。

要是随意呼唤,搞不好就会让她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因此代官山连对她说话也做不到了。饭岛他们应该还要花一段时间才有办法赶来,甚至如果他们现身的话,时枝有可能就会毫不犹豫地点火也不一定。这件事让代官山非常担心。

「我最后剩下的遗憾,就是没能找出害游真摔下溜滑梯的女人呀……如果我还有更多时间就好了。但是那已经无法如愿了呀。」

时枝将视线看向麻耶。麻耶依然双手环在胸前,露出仿佛在看什么无聊电视剧般的表情,站在远处看着时枝与西川。

「头脑聪明的小姐,我拜托你,请你代替我去把那女人找出来,然后问她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情吧。」

时枝的表情稍微放松下来,露出一脸微笑。

「都调查到这种地步了,却连这种事情也不知道?你是白痴吗?」

麻耶一脸若无其事地辱骂着时枝,让时枝的表情顿时僵硬起来。

「等、等一下,黑井小……」

「你、你知道害游真丧命的女人是谁了吗?」

时枝打断了代官山的声音,睁大双眼凝视着麻耶。她看起来放松了对代官山的警戒,握着打火机的手也微微放下来了。

「是呀,虽然我还没有进行确认啦。」

「求求你告诉我,那是谁?那女的究竟是谁?」

时枝的声音颤抖起来,但麻耶却是一脸坏心眼地看着她。

「让我考虑一下罗~」

麻耶说着,笑了起来。

——就是现在!

代官山看准时枝眼神动摇的瞬间,准备一口气扑上去。

然而,他的判断却错误了。时枝反射性地挥动握有打火机的手,却顺势让打火机被点燃了。

橙红色的火焰瞬间喷发出来,吞没了时枝与西川的身体。

「前园小姐!」

时枝与西川的惨叫声,以及蝉鸣的和声灌入代官山的耳中,手掌与脸上传来的炙热让代官山忍不住往后退下。两人在橙红色的火焰中化为黑影,不断挣扎。西川站起身子,却顺势摔出围栏外,转眼间就从高台上消失了踪影。头下脚上地摔在五公尺下方的地面上,传来一声破裂声。

时枝依然在地板上翻滚着,但渐渐地动作越来越小,最后变得动也不动了。汽油的臭味被焦肉的味道掩盖,是代官山这一个月来已经经历过好几次的味道。「前园小姐啊啊啊!」

宛如在舞动般的猛烈火势,让代官山什么事也做不到。周遭既没有水管也没有水池。麻耶则是环着手臂什么事也没做。

「黑井小姐!」

「真是可怜的老阿姨,连真相都不知道就死掉了呢。」

麻耶嘴上呢喃着,露出陶醉的眼神凝视时枝被火焰蹂躏吞噬的身影。那表情仿佛是在欣赏烟火似地。激烈摇曳的橙红色火光照在麻耶的脸上,她的表情美丽得甚至让人看得入迷。

代官山修介(29)

晚上八点,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四周被夜幕笼罩。在山下的猪鼻湖周围,三日町的街道与度假饭店的灯光一盏接一盏地点亮。

橘子之丘景观展望台所在的高山山顶一片喧闹,照明灯与调查员们的手电筒宛如舞台聚光灯般四处照射着。瞭望台的四周都被赶到现场的报社记者与电视台人员包围起来。经常在静冈县地方电视台中露脸的女性播报员在摄影机前激动地报导着。

「刚才收到情报指出,遭到火烧的两名死者当中,有一人可能就是一连串事件的犯人。」

「真是让人似懂非懂的事件。一个小孩子的死亡,为什么要让十个人跟着丧命啊?」

饭岛低头看着西川卧倒在地上、全身变得像焦炭一样的尸体说着。西川是在被火焰焚身之后,自己从高台上摔下来的。似乎是因为头部直接撞到地基的关系,脖子被扭到奇怪的角度了。因为瞭望台四周都用塑胶布遮掩的关系,媒体记者们并没有办法看到内部的情形。

代官山简单向饭岛说明过事件的经过,不过并没有告诉他有关麻耶的行动。

「把前园时枝也算进去的话,就是十一个人啊。」

「该死……真是最差的结果啦。」

饭岛露出怨恨的眼神,抬头看向高台上。前园时枝的尸体就倒在那上面。在警方来到这里之前,前园时枝的名字从未在搜查本部中被提起过。现场的调査员脸上都露出惭愧的表情。他们乍看之下似乎都默默地在执行自己的工作,但看在代官山的眼中,他们似乎都抱着某种沉重的心情。得不到回报的结果让所有人都感到相当失望、沮丧而疲惫了。

「饭岛先生,可以请你来一下吗?」

从高台上,神田探出头唤了饭岛一声。饭岛不禁叹了一口气,走向阶梯。

「代官大人。」

黑井麻耶与饭岛擦身而过,走到代官山面前。黑西装、黑头发配上黑眼睛,她几乎全身都溶入在一片黑暗之中。

「你立下大功了呢。多亏你的努力,让我们最后找出犯人了。」

面对麻耶无比做作的态度,代官山忍不住瞪了她一眼。

「干什么啦?」

「请问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前园时枝就是犯人的?」

听到代官山的质问,麻耶一脸不开心地将视线撇开。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啦。」

「我也解开那个标题的谜题了。」

「标题?」

「就是前园时枝她作品的标题。『AMCC』。」

「哦哦,那个呀。」

麻耶的眼神露出些许的不安。

「不好意思,我从你的包包中找到那本文库书了。」

代官山是今天吃午餐时在荞麦面店发现那本文库书的,就是在麻耶离开座位的时候。

「等、等一下……你偷看了我的包包?」

「关于那件事,我向你道歉。因为看到里面装了一本书,就有点好奇你在读的是什么东西。」

虽然当时从包包中把书拿出来的人是饭岛,不过代官山决定暂时不要把他的名字说出来了。

「你是出生在擅自偷看别人的包包也没关系的国家吗?」

「对不起。」

面对老实道歉的代官山,麻耶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不过我想说的是,装在黑井小姐包包里的那本书,是克莉丝蒂的『一个都不留』啊。」

「那又怎么样?,

麻耶的下眼睑抽搐了一下。

「饭岛先生在看到那本书之后,就告诉我克莉丝蒂的全名了。」

麻耶又再度把视线别开,代官山毫不在意地从口袋中拿出笔记本。

「阿嘉莎·玛丽·克莱丽莎·克莉丝蒂。」

代官山将笔记本上的名字念出来,并「对吧?」地确认了一句。不过麻耶并没有回答。

「那四个英文字母,其实就是英国推理女王的全名缩写啊。当时是因为刚好人偶只有四尊的关系,让我以为那些字母是对应那些人偶的。但其实并不是那样。」

「那又怎么样?那些人偶跟克莉丝蒂有什么关系,」

「真是的,你明知故问。那四尊人偶其实就是在模仿克莉丝蒂的代表作『一个都不留』的情节啊。被招待到孤岛洋馆的十名男女、摆在桌上的十尊印第安人偶、每当有一人被杀害就会有一尊人偶消失……」

「然后呢?」

麻耶重新将手臂环到胸前,转回头看向代官山。她的表情隐约透露出放弃的态度。

「我跟黑井小姐到暗黑人偶展拜访的时候,桌子上摆了四尊印第安人偶。

当时在模仿森林的桌巾上,摆了四尊手持武器的印第安男孩人偶。

「现在回想起来,那作品的比例实在太奇怪了。比起人偶的数目,森林实在太广阔,给人一种莫名空旷的印象。当时黑井小姐不也对前园时枝这样说过吗?」

「是吗?我不记得了。」

「你确实有说过。以人偶的数目来说,那森林的舞台确实太广阔了。因此我在猜,其实那印第安人偶原本应该摆了更多吧?于是我调查一下,果不其然。」

代官山将手机画面亮给麻耶看。

「透过手机也可以看到平静工坊的部落格,当中就有介绍暗黑人偶展。你仔细看,在正中央不就有照到『AMCC』吗?」

麻耶就像已经知道代官山想说的事情似地,只稍微撇了画面一眼。显示在画面中的森林桌上,与代官山他们当时看到的状况不同,而非常热闹。

「在这张照片上,照到十尊印第安人偶。换言之,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是有十尊人偶的啊,跟『一个都不留』的剧情完全一样。作品的标题也跟克莉丝蒂的全名一样,我想前园时枝就是抱着那样的概念取名的。然而她却刻意使用缩写让人不易猜到,我猜那应该就是她留下的一种讯息吧?」

「什么讯息啦?」

「这一点我稍后再说。总之,原本有十尊的印第安人偶,在我们看到的时候只有四尊而已。也就是说,有六尊人偶消失了。」

麻耶不禁眯起眼睛。

「黑井小姐,你那天跟我一起去造访暗黑人偶展了对吧?当时的目的虽然是去探听有关畑山哲平的情报,但其实你的目的并不是那样。你真正感兴趣的对象是芭芭拉前圜,也就是前园时枝本人啊。」

麻耶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参观暗黑人偶展。或许她一开始只是纯粹想要看那些猎奇作品而已,然而那场展览却刚好跟这次的事件有所关联。注意到这一点的,只有麻耶而已。

「为什么我要去试探前园小姐啦?」

「警方当时彻底调查了过去纵火与火灾事件的加害人与被害人。犯人对于用火烧死的行为非常执著,因此警方推测犯人的动机应该与此有关。然而,当中却存在着一个盲点。」

「盲点?」

「就是自焚。这样的行为中并不存在所谓的加害人与被害人,因此本部并没有列入调查范围中。警方根本没有想到自焚事件的关联性,而我直到刚才为止也是一样。前园时枝的女儿——凛子是在这里断送自已性命的,而她当时就是使用汽油。」

麻耶「然后呢?」地催促代官山继续说下去,从她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态度。

「你在很早的阶段就注意到警方遗漏的前园凛子自焚事件,并调查出她自杀的原因,最后查出她儿子死亡的事件了。于是你开始怀疑身为遗属的母亲——前园时枝,而在跟我一同造访平静工坊的那天,想必你对前园时枝的怀疑又更加深了。其根据就是印第安人偶的数目。你那天手上有拿着那场展览的简介小册子吧?」

在开车前往工坊的时候,就是坐副驾驶座的麻耶看着小册子在带路的。

「现在回想起来,那本小册子上就印出了展览作品的照片,当中想必也有『AMCC』的照片才对。你当时是一边看着小册子一边欣赏作品的,也就是说,你一定在那时候就发现到印第安人偶数量减少的事情。原本有十尊的人偶只剩四尊,换言之,有六尊人偶被撤下来了。而截至当天为止,有六个人在事件中遭到犠牲。你不可能会没注意到这之间的一致性,而你也猜到接下来还有四个人会犠牲。」

代官山中午在荞麦面店确认了她的数位相机中,有他跟踪麻耶的那天晚上所拍的照片。在照片中,人偶只剩三尊。当时正逢松浦妙子的事件刚发生不久,而消失的那一尊人偶正是妙子的份。麻耶的相机中另外还有之后拍下的照片,每张照片中又陆续少了一尊人偶,而且上面各自标示着后续事件发生的日期。

「你是不是读太多推理小说啦?再说,为什么前园时枝要刻意用这种方式留下杀人预告嘛。」

「关于这一点,我想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推理小说中很老套的情节——希望有人可以阻止自己的行为。犯人若无其事地留下一些线索,希望有人可以注意到。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她所留下的讯息。」

就算再怎么被报复心态蒙蔽,前园时枝依然是一名善良人士。剥夺如此多条性命的罪恶感想必无时无刻都折磨着她的良心,因此她才会在作品中留下「知道的人便可以发现」的标题。

「真的是很老套呢,那另外一种解释呢?」

「前园时枝患有脑瘤,因为长的地方不好,无法靠手术摘除。她的症状日复一日地加深,暂时失忆的状况也越来越严重。我想她因此才会做出人偶,每完成一件复仇就排除一尊,借人偶的数目来帮助自己的记忆。而脑瘤对她而言就是一种时限,病情的发展似乎已经进行到她随时都有可能失去记忆了。」

「还真是可怜呢。」麻耶的口气表现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你的数位相机中,留有『AMCC』的四尊人偶一尊接着一尊消失的照片。换言之,你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开始怀疑前园时枝的。在跟我一同拜访工坊之前,我猜你应该还没有确信才对。」

「等、等一下……代官大人,你连我的相机都偷看了?你该不会是监察官室的人吧?」

所谓的监察官室是负责内部调查警察不法行为的部门。当然,跟代官山是没有关系的。

「不过你之后就对时枝的犯行抱着越来越强烈的确信。例如说,时枝最近经常会为了检查或治疗病情而进行一两天的短期住院。我在她就诊的医院有认识的护士,于是请她帮我确认了时枝的住院日期。这次一连串的事件,都发生在她没有住院的日期。我虽然是在前几个小时前才发现这件事,但你想必在很早之前就掌握到这个情报了吧?我想你恐怕是在松浦妙子,要不然就是岩波哲夫的事件时,就已经确信是时枝犯案的了。毕竟人偶的数目也是跟着事件发生的时机在减少。只是,你无法预测下一个会被杀害的对象是谁。就算是黑井小姐,也无法知道恶意的交接棒究竟传到谁的手上了。而在今天中午的时间点上,我们所注意的,是鸟海尚义究竟将岩波哲夫带给他的压力又传给谁了?」

「也就是你所谓的恶意交接棒传到谁手上了,对吧?」

「是的。因为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下一个被害人。但我们心中却完全没有底。虽然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仔细想想,代官山会注意到前园时枝,最开始的契机就是在今天中午,从黑井麻耶包包中发现的文库书、从饭岛口中听到克莉丝蒂的全名而连结到『AMCC』的意义。接着就是印第安人偶的数目与背后的涵义……以及代官山在半信半疑下调査出来有关前园时枝的情报。拼图一片一片地拼凑起来,让原本完全看不清楚的整体图案渐渐成形,剩下最后一块空白。

——鸟海与前园之间是怎么连接的?

「我调查了前园时枝的情报,找到西川英俊这号人物。两个月前,他发生过一场车祸,而车祸的原因是西川酒驾的关系。我接着在他当时就职的保险公司看到了他的履历书,上面有记载他的个人资料。」

「我想也是,毕竟是履历书呀。」

「西川跟我是同一所高中毕业的,也就是滨松西校。因此我立刻就想到了,那个鸟海尚义也是同一所学校毕业的。再看看出生年月日,这两个人是同一届的学生。我马上确认了同窗会的名册,结果发现西川跟鸟海果然就是同班同学。」

连接在一起了。

就在那个瞬间,代官山脑中的最后一枚拼图拼上了。

「这就是时枝说过的『蝴蝶效应』啊。」

「也就是『大风吹,桶屋笑』吧?」(注:「大风吹,桶屋笑」是一句日本谚语,详细的内容为「大风刮起尘土,尘土吹入眼睛,让盲人数目增加,三味线(日本弦乐器,古代日本盲人能够从事的工作便是弹奏三味线)的需求量增加,猫被大量捕杀(三味线是使用猫皮制成),猫的数量减少造成老鼠汜滥,老鼠咬破木桶,木桶的需求量增加,让木桶行大赚钱。」意指事情经由连续的因果造成深逮的意义。)

「荒木的恶意在各种因果连续之下造成了西川的酒后驾驶,让恶意的交接棒传到最后一个人的手上。人的恶意总是会不断往弱小的对象传递,最后就会传到在真正意义上的弱者。这次事情最后是传到一名幼童身上。西川引起的车祸让救护车大幅延迟抵达现场的时间,让原本能够获救的幼小生命最后无法得救了。我想黑井小姐应该也已经知道那名幼童是谁了吧?你应该比我还要早知道才对。就是前园游真,是前园凛子的儿子,也是时枝的孙子。丧儿之痛让凛子决定自焚,断送了自己的性命。而时枝非常痛恨造成这种结果的所有原因,于是决心报复。对她来说,照着交接棒传递的顺序进行杀害是一件聪明的选择,毕竟从荒木到鸟海为止,都是跟时枝没有关联性的人物,因此警方也无法査到时枝这号人物。」

黑井麻耶玩弄着自己的耳垂,一脸感到无趣地听着代官山的话。

「黑井小姐,你之前说过你会从事刑警的工作,是因为受到父亲的影响吧?」

「是呀,没错。」

「其实你还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吧?」

「还有什么其他的原因吗?」

「请问你知道『M's Shop』这家店吗?」

听到代官山突然提起的店名,麻耶皱起了眉头。那是她之前在深夜光顾过的一家猎奇狂热者专门店。代官山后来调查之后才知道,那似乎是一间在全国猎奇狂热者之间也非常有名的店家。

「你该不会除了我的包包之外,还监视了我的行动?」

「我先说清楚,我并不是监察官室的人。我没有那么优秀。不过现在重要的是……我确实确认过你出入那家店的事情。」

代官山探头看向麻耶的脸,结果麻耶嘟起嘴唇将视线别开了。

「黑井小姐,其实你根本就不在意要逮捕犯人吧?」

「你那是什么意思?」

「你真正感兴趣的并不是解决事件,而是杀人现场。你是为了可以看到杀人现场而选择担任搜查一课的刑警的。虽然我那时候被你巧妙地蒙混过去了,但其实你有把松浦妙子的牙齿捡走吧?我有亲眼看到你把掉在地上的被害人牙齿捡起来放进口袋的那一幕。另外,还有佐原伸子的指甲。」

麻耶不动声色地听着代官山说的话,不过代官山依然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其实你是收藏家吧?你从杀人现场将犯人或被害人的遗留物偷偷带回家收藏了。想必在你的房间中,摆满了会让狂热分子羡慕不已的各种实体物吧?而且让人感到讽剌的是,你同时也是一名超一流的刑警。」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你那是在褒还是在眨呀。」麻耶噗嗤一笑。

「神田先生已经看出你身为刑警的才能了。你在几天前,想必已经掌握了犯人的真实身分、犯人的动机以及事件的经过。然而你却没有向上级报告。因为如果犯人遭到逮捕,接下来就不会再有杀人现场了。你心中希望前圜时枝的犯行能够持续到最后。因为你想看到的终究是杀人现场,是焦黑的尸体啊。」

达里欧·阿基多的电影、暗黑人偶展,代官山原本以为麻耶顶多只是一名喜爱惊悚作品与怪力乱神的女性。但实际上,麻耶是个甚至会搜集一部分被害人尸体或遗留物的深度狂热分子。代官山当初完全没有料想到她的狂热程度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麻耶缓缓将头转向代官山,用冰冷的视线对他说道。

「就算真的是那样,又如何?」

「包括犯人在内,可是死了十一个人啊。要是你能早点向上级报告的话,被害人的数目就可以减少了!」

代官山过分激动地槌打自己的大腿。然而,麻耶却依然不动神色。

「所以你想怎么做?像我这样的小丫头其实是个千里眼,可以比各位老鸟调查员还要早一步看穿真相?你说了又有谁会相信?」麻耶耸耸肩膀。

「至少神田先生就会相信。还有饭岛先生也是。」

「就算是那样,我爹地也不会原谅的。」

「那是什么意思?」

「我爹地非常喜欢我呀。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都绝不允许有人说我坏话。包括代官大人跟神田先生也是一样,就算是一课长或刑事部长也不例外。」

「你这是在威胁我?」

对于代官山的质问,麻耶摇摇头。

「再说,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早一步推理出犯人的事情,也只是代官大人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呀。你是一个人单独将所有的事情推理出来,找到前园时枝的。不管是我拜访工坊,还是照了作品的照片,全都是偶然。那本文库书也是一样,只是我正在读的书刚好跟前园时枝的作品有关联而已。」

「那不可能。让我能推理出前园时枝的线索,全都是从你身上得到的。」

克莉丝蒂的文库书也是麻耶察觉到『AMCC』的意义才开始读的。她读了那本书之后,想必就已经掌握了时枝的意图。代官山原本以为那是麻耶拿来当消磨休息时间的读物,但其实麻耶一直都在搭档的身边独自展开推理。

「你应该还调查了其他很多事情吧?请问你之前到爱知县警那里调查了什么?跟这次的事件有关吗?」

麻耶并不是随时都跟代官山共同行动,有时候她会离开代官山身边调査一些事情。虽然她当时说是其他案件,但现在的代官山并不这么认为。

「另外还有一些事情我并不知道。时枝说过的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就是用反射光照射游真的那个女人。你刚才在时枝被烧死时有说过吧?『连真相都不知道就死掉了』。所谓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已经够了吧?那全都只是代官大人的妄想罢了。你是靠自己的力量解决了事件,这样不就好了吗?」

麻耶抬头看向代官山,露出微笑。被她断定是妄想,代官山就无从回应了。

「麻耶!你过来一下。」

从瞭望台上,神田探出头来叫了麻耶一声。麻耶指了一下头上说一句「在叫我了」之后,便转身跑上阶梯了。

代官山修介(30)

隔天,县警总部部长、一课长及主任召开了一场记者会。虽然事件的被害人数到达了两位数,但因为犯人以身亡的形式被逮捕的关系,警方终于可以向滨松市居民宣告破案了。

媒体虽然对警方的搜查行动表示极度的批判与苛责,但因为犯人与被害人之间几乎没有血缘或交友上的接点,另外也缺乏目击情报的关系,警方只能不断强调搜查陷入困难是无可回避的事情。大概是因为居民们感到放心的关系,打来向警察抗议的电话也大量减少了。只要再过几个月,想必大家都会遗忘警方这次的失败,以及事件本身了吧?

一连串纵火杀人事件最后被证实的确是由前园时枝所犯下。在她的住家中,警方找出了标记有被害人住家位置的地图以及房屋的照片,另外也搜出观察被害人行动的记事本。从警方发表破案之后,也有接到几件在案发现场附近看过前园时枝出没的目击证言。在目击当时,证人们似乎并不认为这位外表看起来很有气质的年长女性是可疑人物的样子。另外,警方也有收到目击情报表示,有看过似乎是前园凛子的女性出没。

「事到如今,都太迟了啦。」

饭岛不太高兴地如此说着。如果这些证词能更早提出来的话,或许就能得到不同的结果也不一定。这次的事件中,警方的运气实在不太好。在发表破案之后,警方才收到许多佐证推理的证据,确定了一连串纵火的犯人确实就是前园时枝。

然而,依然有些让人无法释怀的事情。

首先,就是有关时枝的女儿,前园凛子。她过去曾经追溯调查过让救护车迟来的原因。根据时枝的说法,「凛子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似地,从早到晚,有时甚至彻夜调查着什么事情」。凛子想必也对造成儿子死亡的所有因果感到憎恨才是,那样的感情甚至应该比时枝更深。然而她却没有亲自动手,反而在自己身上点火,企图自杀。

这一点让人无法理解。

她究竟是抱着什么痛苦的想法,必须要断送自己的性命?而且明明还有其他自杀的手段才对。纵使自杀者的人数年年遽增,但自焚却是非常少见的手段。

「既然她是抱着给予自己痛苦的打算,那么应该就是为了惩罚自己吧?」

饭岛提出了他的见解,而时枝当时在瞭望台上也说过同样的话。根据时枝的说法,无论状况如何,对母亲来说,让自己的孩子死亡就是一件难辞其咎的错。

然而这样的说法依然教人难以释怀。她儿子的死亡是因为救护车迟来的关系,而造成教护车迟来的原因是西川的酒驾,身为母亲的凛子并没有犯错。她究竟是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害小孩死亡的?更何况凛子明明还有追溯调查过整件事情的因果关系。

另外还有一点。

就是害游真从溜滑梯上摔下来的女人。根据凛子的说法,那女人似乎是躲在公园树林的后方,用镜子的反射光线照射游真的样子。而游真就是因为那剌眼的光线让自己失去平衡,从溜滑梯上摔下来的。凛子说过那女人很明显是故意犯行的,然而时枝最后还是没能找出那名女性的身分。

那么凛子又是如何?

她是否有特定出那名女性的身分?时枝曾经说过,「在自杀前一天,凛子『露出抱有某种强烈决心的眼神』走出家门」,这一点也让人很在意。时枝说过凛子的那份决心看起来并不是打算自杀,更强调她当时的眼神是她打算完成什么重要事情时会露出来的神情。

①用反射光照射游真的女人究竟是谁?

②凛子为什么会企图自焚?

③凛子抱着强烈的决心「完成」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代官山将疑点写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在他脑中原本以为已经完成的拼圆,现在又像遭到虫蛀似地出现了三处空白。然而,警方并没有追查代官山这三项疑点的合理解释。毕竟虽然是以死亡的方式,但最后还是逮捕到犯人了,动机也姑且可以说得通。更重要的是,这次的纵火杀人事件不会再有后续。即使在详细部分

多少有些遗漏,但目前所知的事情对警方来说已经很充分了。

就在这时,黑井麻耶经过代官山的身边。

「黑井小姐!」

被代官山叫住的麻耶,停下脚步转回头。县警搜查一课的人员在完成剩余的资料整理之后就会回到静冈市总部,当然,身为总部人员的麻耶也不例外。代官山将记事本亮出来,对麻耶提出自己的那三项疑点。

「差不多请你告诉我了吧。你对时枝说过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你还在想那些事呀?你该不会以为前园时枝就是真正意义上的犯人了吧?」麻耶双手叉腰,苦笑了一下。

「咦?真正意义上的犯人?」

「你的推理能力到底是有多差劲呀?就算抱着一百分的正义感,也不可能接近真相一分一厘的啦。」

既然时枝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犯人……那么就代表还有其他的犯人了。代官山脑中的拼图又多了一块空白,甚至足以掩盖整片图案。

「请问真正的犯人究竟谁?」

「地方警察还真闲呢,教人羡慕。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吧?反正事件已经解决了,真相留给知道的人就好啦。」

至少代官山就是那个『不知道的人』了。

「话不能这样说。尤其是①的女人,是前园时枝托付调查的啊。」

「那你要跟我一起来吗?」

麻耶一脸不耐烦地伸出拇指,比向警署玄关。

「啥?」

「什么『啥』啦。我是说,我就陪你去解谜一下呀。」

「你说要陪我,可是你不是要回总部去了吗?还有时间吗?」

「当然没时间呀。我们可是跟地方警察不一样,是很忙的。所以就快快把事情解决掉吧。」

「什么快快……黑井小姐果然已经知道真相了嘛。」

「还不是因为你像个小鬼一样吵个不停?」

看来她果然已经掌握了整个事件的真相,只是还没有找出确证情报而已。

「不过我有个条件。」麻耶伸出食指说道。

「什么条件?」

「等谜团全部解开后,下次换成你要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罗?」

「那点程度,当然没问题。」

代官山立刻接受了。既然可以解开真相,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那我们就出发吧。」

「请问要去哪里?」

「看来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去蒲郡啦。」

蒲郡市位于爱知县,紧邻静冈县。这么说来,代官山最近才听过这个地名。对了,就是他在向前园时枝的邻居问话的时候。那位邻居说过,前园凛子过去曾经在蒲郡市的某间医院担任过护理师。

两人坐上车后,便出发前往蒲郡市。从东名高速公路的滨松西交流道到音羽蒲郡交流道要三十分钟的车程。代官山在麻耶的带路下,来到位于蒲郡市内的一座人行天桥。将车停到路边后,麻耶拿出一张影印纸递给代官山,上面印有一则地方报纸的报导。代官山稍微扫过其中的内容。

报导的标题是『蒲郡圣心医院的高梨清彦医师(34)自人行天桥上摔落阶梯身亡』。高梨医师是蒲郡圣心医院院长的家族关系人。他在某日深夜行经人行天桥时,从阶梯上失足摔下身亡了。根据验尸的结果,从血液中验出高浓度的酒精。据调查,他在事发前似乎在一家经常光顾的酒吧喝到烂醉的样子。意外就是发生在他回家的路上。

「他似乎每天工作结束后都会光顾那家酒吧,目的就是在那家店工作的一名女性。因为他周四没有值班的关系,所以在周三晚上喝了相当多的酒。而他住的地方就位于那家店的徒步范围内,因此他当时选择走路回家好让自己酒醒。而在他回家的路上,会经过一座高大的人行天桥,就是这里。」

麻耶伸手指向眼前的人行天桥。那是一座跨越四线车道的人行天桥,阶梯非常陡峭而且阶梯数多,看起来光是要爬上去就会让人气喘如牛了。

「当天晚上刚下过一场雨,而他似乎就是在店里一边喝酒,一边等雨停后才离开酒吧的。也就是说,当时路面相当湿滑。」

「原来如此,他是在喝到烂醉的情况下脚步一滑,才从阶梯上摔落下来的是吧?」

代官山抬头看向阶梯。如此陡峭的坡度与高度,如果摔落下来想必会很严重吧?感觉会摔断脖子当场死亡的样子。

「那我们走吧。」

「请、请等一下……要去哪里啊?」

「去调查高梨清彦就职的蒲郡圣心医院呀丨」

「我完全搞不清楚啊。请问那跟纵火事件有关系吗?」

「就是要去进行确认嘛。快跟上来啦。」

蒲郡圣心医院距离人行天桥有五分钟的车程,是一栋六层楼高的建筑物,医院规模比代官山想像中的要来得大。建筑物看起来似乎已经有些历史,不过整体是用厚重的钢筋水泥建成。然而代官山并没有进入医院里面,而是开车通过医院门前。因为麻耶指示的目的地是一间小小的咖啡店。两人走进店内,便看到一名年轻女性坐在最深处的座位上。

「我是静冈县警搜查一课的黑井麻耶。您就是藤本真纪小姐吧?」

被麻耶唤了一声后,名叫藤本的女性便站起身子鞠了一个躬。看来她们事先约在这里见面的样子。这么说来,麻耶在过来之前,曾在中部警署打过电话给某个人。

「真是不好意思,在百忙之中请您抽空出来。」

耶客气地低下头后,藤本「哪里哪里」地微笑了一下。看起来她是一位个性温和的女性。

「这位是滨松中部警署的代官山。」

麻耶将代官山介绍给藤本,于是代官山递出自己的名片。

「我是藤本真纪。请问你们是想问我什么事吗?」

藤本收下名片后,立刻开门见山地问道,然而代官山依然还没有掌握整个状况。

「请问藤本小姐过去曾在蒲郡圣心医院担任护士对吧?」坐在一旁的麻耶向她提出问题。

「是的。不过我在不久前已经辞职了。」

「请问是为什么呢?」

听到麻耶的询问,藤本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性骚扰。虽然人都已经过世了,我并不想说他的坏话。」

「原来如此……」

麻耶点了点头。看来高梨医师在生前对藤本进行过性騒扰的样子,而藤本辞职就是为了这个原因。她的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想必高梨医师对她而言是一名非常难以接受的男性吧。

「请问高梨医生的评价如何呢?」

「说老实话,他在我们护士之间的评价非常不好。听说医学院也是他花钱买进去的。他总是会对年轻的护士毛手毛脚,重要的工作方面却一窍不通。身为一名医师,他的能力明显不足。明明其他医生都很努力,不过高梨医生似乎非常不用功的样子。因此他经常会出错,却又总是将责任推卸到我们其他工作人员身上。因为他是院长的儿子,所以我们也没有办法反抗他。我就是因为讨厌这样而辞职的。」

藤本含住吸管,喝了一口冰咖啡。

「话说,请问您认识以前在医院工作的前园凛子小姐吗?」

前园凛子?代官山不禁感到疑惑起来。他之前听前园时枝的邻居说过,凛子过去在蒲郡的医院就职,原来就是藤本任职过的医院啊。

「是,我认识。她已经辞职好几年了。自从她离开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因为负责的部门不同的关系,我跟她并不算很熟。听说她不久前自杀了是吗?我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件事情的时候,真是吓了一跳呢。听说是因为儿子过世,让她受到很大的打击。」

「今天我们从滨松过来拜访,主要就是想请教您有关她的事情。」

「该不会是指高梨医生医疗疏失嫌疑的事情吧?」

「医疗疏失嫌疑?」

代官山忍不住眯起眼睛,然而他还是无法明白这件事跟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

「事情是发生在前园小姐辞职前不久,所以大概是四年前吧。高梨医生负责治疗的一名婴儿患者意外过世,而当时负责照顾的护士就是前园小姐。那时候警方也有到医院来进行调査,不过最后判定医院方面并没有失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之间就流传着一个传言,说前园小姐似乎为了包庇高梨医生,而提供了假的证词。失去孩子的那位母亲真是教人同情呢。她精神上变得有点抓狂,实在让人看不下去呀。」

藤本露出一脸心痛的表情,喝了一口咖啡。

「也就是说,髙梨医生的医疗失误造成那名婴儿死亡,而前园凛子向警方隐瞒了那件事实吗?」

「并没有确实的证据,毕竟真相只有医生跟前园小姐知道而已。不过一部分的工作人员之间就流传着那样的传言,而我也认为那位医生确实很有可能会犯下那样的失误。后来没过多久,前圜小姐就辞职离开医院了。大家都说她一定是因为没办法继续忍受自责痛苦的关系,后来就换成她失去自己的孩子,接着自己也自杀。医生也从人行天桥上摔下来丧命了。真是讽剌呢。偷偷说句老实话,我觉得他们搞不好是遭天谴了,所以那件事一定就是一起医疗过失不会错的。就算人家放过他们,上天也不会原谅的呀。」

「呃……最后我想请教一个问题。」麻耶接着问道。

「什么问题呢?」

「请问您记得那位过世的婴儿叫什么名字吗?我虽然明白这种事情牵扯到保密义务,不过其实这件事或许跟某件重大案件有关呀。」

麻耶如此说明着。虽然这种情报只要调查一下就能知道了,不过如果能问出来的话就省事得多。

「我是完全不在意啦,反正我已经辞掉护士的工作了。总觉得我好像不适合这种工作呢。现在经济状况这么差,我原本是觉得或许可以找到一位医生结婚,所以才选择这条路的。结果工作辛苦薪水又不多,别说是跟医生结婚了,甚至还变成性骚扰的对象。真是一件好事都没有。」

「这样呀……那个,请问患者的名字是?」

「哦哦,对不起,一直在讲我自己的事情。那位小宝宝的名字叫筱塚隼斗。隼斗小弟弟,很可爱的名字呢。」

「那位失去孩子的母亲,现在也还住在蒲郡吗?」

「我想应该是吧。她的家跟我住的很近,我偶尔会在超市见到她。不过说到那位筱塚太太,因为孩子过世的关系,跟丈夫变得不太和睦,那件事情过后没多久就离婚了。所以我想她现在应该是改回娘家的旧姓了吧?如果她没有再婚的话。」

「请问您知道她的旧姓吗?」

「我知道呀。因为她的姓氏刚好跟我最要好的朋友一样,而名字又跟我母亲一样,所以我不会忘记的。她的旧姓是……」

听到藤本说出隼斗母亲的全名,代官山忍不住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因为他脑中对这个名字有印象的关系。

同时,从①到③的疑点所造成的三处空白都各自拼上了拼图,让整体的图案大幅更改。代官山总算理解黑井麻耶所说的「真正意义上的犯人」究竟是指谁了。

代官山修介(31)

代官山隔着桌子坐在一名女性的对面。女性面露紧张神色看着代官山的脸。这里是位于滨松中部警署二楼的讯问室,单调的房间中央只摆了一张桌子与两张椅子,灯光微弱而昏暗。寿命将尽的萤光灯偶尔发出闪烁。黑井麻耶则是背靠着墙,环起手臂看着那名女性。

两个人与藤本真纪道别后,便直接拜访了这名女性的家。女性同样居住在蒲郡市内。幸运的是,当时女性刚好在家,看到代官山亮出警察手册便露出僵硬的

表情。当她听到代官山表明自己是滨松市的刑警,她似乎心中早已有所预感地点了两下头。

代官山在玄关门口询问女性,是否在六月一日于和地山公园用镜子的反射光线照射溜滑梯上的小孩。他原本以为女性会装傻,但没想到女性竟然很干脆地承认了。于是代官山他们便将女性带到了警署中。

「隼斗对我来说是无可取代的宝物,是我生存的希望呀。」

女性眼神空虚地开口叙述。

「那是发生在四年前的事情。当时隼斗发了高烧,于是我将他带到医院就诊,就是蒲郡圣心医院。毕竟那是一间大医院,而且在蒲郡营业了很久,因此我非常信赖那里。但没想到隼斗竟然就一去不回了。他是在病房中病情剧变而过世的。即使我向医院要求说明,院方也只是说了一堆难懂的医学用语,让我完全听不懂。最后医院的诊断就是原因不明的婴儿猝死症候群。我因为无法接受这个说法而告上法庭,但却没有足以推翻他们主张的根据。到最后,我只能接受了院方的说法。随后,我跟丈夫的关系便开始决裂。两个人都变得很不正常,互相推卸隼斗死亡的责任,大吵大闹。没过多久,我们就离婚了。」

说到这里,女性深深叹了一口气,空虚的双眼渐渐冒出血丝。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我收到一封匿名信。寄信人似乎是那家医院的某位工作人员。信中提到隼斗的死因很有可能是负责医师的医疗疏失。」

「那位负责医师就是高梨清彦是吗?」

「是的,没错。高梨是那间医院院长家族的人,因此整间医院都联手起来袒护他。当时负责照顾隼斗的护理师,是一名叫前园凛子的女性。信中提到她为了包庇高梨,有可能窜改了病历,甚至提出假的证词。」

「不过根据那样的讲法,寄信人应该也没有确信吧?」

「据说是在医院的工作人员之间有流传着那样的传言。另外,信中也提到当时有谣言说,高梨医生与前园凛子之间有男女关系的样子。」

「还有那样的谣言啊?」

看来藤本并不知道高梨与前园之间在交往的事情。如果她知道的话,应该就会在咖啡店提出来了。这样看来,那封信的寄信人并不是藤本,应该是其他的轚院工作人员。那个人想必是基于义愤而寄了那封信给这名女性。

「我也是有想过院方应该有隐瞒什么事情。但那封信的内容全部都只不过是忆测跟谣言程度的东西,光靠这样是没办法当作告发材料的。所以我最后不得已,只能放弃诉讼了。」

女性虚弱的眼神忽然闪了一下锐利的光芒。

「我想尽办法要让自己振作起来,但是丧子之痛实在是超乎想像。我在真正的意义上体会了失去心爱对象的心情,这应该只有体验过的人才会明白吧。我曾经也想过追随儿子离开人世,然而做出那种事情也没有任何意义。我甚至认为自己

应该要连儿子的份一起活下去,连儿子的份一起享受人生。我认为这样至少可以补偿儿子未了的遗憾。

后来过了四年,我为了见我学生时代的朋友而开车来到滨松。在回程的路上,我经过一座很大的公园,在那里看到了一名女性。我当时立刻就认出她是谁了。即使过了四年,我依然忘不掉那个女人的长相。她就是负责照顾隼斗的护士——前园凛子。令我惊讶的是,她居然带着一个孩子。搞不好是从我手中把隼斗夺走的女人,居然生了自己的孩子。我无法确切形容我当时的心情,身体里面就好像涌出了浓密的黑烟一样。总之,我没办法控制我自己。我想要夺走那女人的孩子!我要让那女人尝到我受过的痛苦!好不容易让生活回复平稳的我,心中突然涌起了一股冲动。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拿起镜子对着那个孩子了。我想我当时心中一定是充满了杀意。后来,那孩子就从溜滑梯上摔了下来,头下脚上地摔了下来。母亲惊慌失措,人群围观。大概是有人打电话给医院了,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女性的语气越讲越激动,眼神不断闪烁着光芒。刚刚进到房间时的虚弱态度已经烟消云散,一脸得意的笑容甚至陈约有种疯狂的感觉。她现在的表情就跟代官山在瞭望台上看到时枝的表情一样。这就是一名在非理性情况下痛失孩子的母亲会露出的表情。

「要是救护车赶来的话,那孩子就会获救了。我当时心中充满了绝对要阻止的想法,丝毫没有考虑到后果。我的心变成了魔鬼,不知不觉间就开着车冲向警报声传来的方向了。接着,我就在十字路口上发生车祸。我故意冲撞一辆从转角开出来的车子,救护车因此变得进退不得。而跟我撞车的男人似乎刚在居酒屋喝过酒的样子,于是车祸的责任几乎全都由他扛下了。真是讽剌呢。明明开车冲撞的人是我,可是我却在没有被任何人责怪的情形下,完成了我的愿望。」

女性有点自暴自弃地笑了起来。

「请问你当时的心情如何?村越早苗小姐。」

代官山叫出了女性的名字。没错,藤本告诉他筱塚的旧姓,正是村越。

村越早苗。

代官山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他之前在交通课调查车祸事故的时候,这名女性的名字就在调查书上跟西川英俊的名字记录在一起。她正是跟西川撞车的另一位驾驶。这同时也是记事本中①的疑点「用反射光照射游真的女人究竟是谁」的解答。

「老实讲,非常空虚点成就感或满足感都没有,却也没有什么罪恶感。我当时以为这次会换成前园凛子来找我报仇,没想到她竟然选择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这里可以得到疑点②的解答。为什么前园凛子要自焚,让自己在痛苦中死去?

恐怕她当时在听到村越早苗的名字时,并没有注意到那就是隼斗的母亲吧?毕竟在医疗疏失发生的时候,小孩的母亲还冠着筱塚的姓氏。凛子注意到的反而是西川。他是酒后驾车,而凛子先入为主地认为那就是车祸发生的原因了。在这个时间点上,名叫村越的女性就从要调查的对象中被排除了。凛子憎恨的目标找上了西川,以及让西川饮酒的所有因果中相关的人物。她彻底追溯调查了所有的因果。搞不好凛子打算亲自进行报复行动也不一定。

然而她最后却没有那么做。或许是她后来在某种机缘下,发现了筱塚早苗的旧姓。这样一来,她也会注意到西川的饮酒并不是那起车祸的直接原因了。

——那起车祸是村越故意引起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凛子陷入了绝望。因为让儿子丧命的元凶,其实是自己过去帮忙隐瞒医疗疏失的关系。如果当时自己有老实招供的话,或许村越就不会把镜子照向游真了。自己是遭到天谴了。

——儿子等于是自己杀害的。

如此自责的母亲究竟会做出何种行为补偿过错?她最后决定给予自己最大的痛苦,并追随儿子离开人世了。

这样一想,疑点③的解答也就呼之欲出了。

凛子抱着强烈的决心「完成」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她在自杀前一天,露出抱有某种强烈决心的眼神走出了家门。她母亲时枝强烈主张「那绝对不是打算要自杀的决心」,而她是在隔天早上才在三日町的山上自焚的。而高梨医生从人行天桥上摔落身亡的事件,就发生在那几小时前的深夜。

虽然爱知县警当时是以意外事故处理那起事件,但真的是那样吗?就算对凛子来说,高梨医生曾经跟她有过男女关系,然而害自己儿子死亡的元凶——也就是那起医疗疏失——正是高梨医生所引起的。是高梨医生造成的疏失,经由各种因果,最后害前园游真身亡的。

即使是没什么力气的女性,要从一个喝得烂醉的人背后将他推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事件是发生在路上没什么行人的深夜时段,而警方最后确实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

「你应该知道最近一连串的纵火杀人事件吧?」

「我当然知道。犯人就是那小孩的外婆对吧?当我看到电视报导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呀。没想到如此惊动社会的纵火杀人事件,原因竟然是在我身上。就是因为我在公园做了那种事,最后害包含犯人在内的十一个人被烧死了。」

不知不觉间,村越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从她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大概是因为如果不抹杀自己的感情,就没办法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吧?

前园时枝似乎并没有从凛子口中听说过有关隐瞒医疗疏失的事情,因此时枝也没有注意到村越早苗的存在。

时枝曾经提过的「蝴蝶效应」,就是描述蝴蝶拍动的翅膀在各种因果连环下会让地球另一侧产生龙卷风的理论。代官山他们完全误会了。他们一直以为是「荒木情侣的恐吓行为」这个拍动的翅膀,造成「游真过世」这个龙卷风。然而在整体拼图完成之后,上面呈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图案。实际上是「发生在蒲郡市的筱塚隼斗之死」这个拍动的翅膀,引起了「发生在滨松的连续纵火杀人事件」这个龙卷风才对。

代官山将这件事说给村越听后,村越开口说道。

「或许往上追溯的话,隼斗的死也有其他根本的原因也不一定呢。」

她的表情依然像戴了面具一样。

那确实是有可能的。时枝说过,任何事情都有其原因。高梨医生的疏失害筱塚隼斗过世了,但在他失误的背后,或许存在着令人意想不到的原因也不一定。如果往上追溯的话,搞不好其实只是某个人打了一个喷嚏,或是被石头绊倒之类的事情。

代官山转头看向黑井麻耶。麻耶则是当着村越的面前,伸了一个懒腰。

「唉~这样就结束了呢。要是能再多娱乐我一下就好了。」

黑井小姐!代官山忍不住在心中斥责。

代官山修介(32)

「是『奶油咖啡欧蕾』对吧!」

正当代官山站在中部警署的二楼走廊,准备将铜板投入自动贩卖机的时候,忽然从背后传来女性的声音。他转头一看,便看到黑井麻耶站在那里。

「代官大人每次都喝那个呢。没有加一堆奶精就喝不下去,你是小孩子吗?」

「原来你还在啊。我以为你已经回总部去了。」

代官山将铜板投入,按下按钮。他原本考虑是不是要换成黑咖啡,但是在这种事情上要面子也没有什么意义。

「我现在正准备要离开啦。你的脸上一副舍不得我走的样子呢。」

才没有!

「你应该很满足了吧?黑井小姐。」

代官山又买了一罐咖啡欧蕾,轻轻丢给麻耶。麻耶单手接下咖啡后,嘀咕了一句「我比较喜欢喝黑咖啡昵」,又接着问道。

「满足什么啦?」

「可以看到一堆杀人现场。」

「你还在说那件事呀?那是代官大人的妄想啦。」

「是这样吗?」

「就是呀。再说,像我这样的小丫头,怎么可能在那么早的阶段就看穿真犯人的身分、动机跟手段啦?我又没有什么超能力。」

「你还真是在莫名其妙的事情上很谦虚啊。」

黑井麻耶拥有超越常人的洞察能力,连凛子过去护士时代的事情都没有漏看,还看穿了身为实行犯的时枝都不知道的真相。到最后,时枝只是进行了一场找错对象的连续纵火杀人事件罢了。虽然被害人们曾经做过恐吓、外遇、酒驾等等身为大人却缺乏道德的事情,但并没有做什么严重到必须要被杀害的行为。实在是教人同情的十个人。

黑井麻耶的能力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千里眼了。然而她却没有将那优秀的能力贡献在搜查行动上,甚至内心根本没有一丝一毫身为刑警的正义感。

黑井麻耶的兴趣终究只是杀人现场而已。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而成为搜查一课的刑警的,毕竟那是极少数可以直接进入杀人现场的职业。这对她来说,这同时也是一种难以取代的特权。

尸体、凶器以及各式各样的遗留物,杀人现场对猎奇狂热分子来说就像是宝山一样。要是犯人遭到逮捕,杀人现场就不会出现了。因此麻耶即使比任何人都早一步看穿真相,也不会将它说出口,而是将它藏在自己的心中。

「你不打算向上级报告我的事情吗?」

「不会。反正就算我报告了,也只会被你父亲抹消掉而已。」

「哎呀,看来你多少了解自己的身分了嘛。」

麻耶温和地露出微笑,那表情甚至会让人觉得她只是个大学生。代官山到现在依然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小丫头居然是自己的上司。不过代官山同时觉得,再也没有其他上司比她更有能力了。

「车子在外面等了,我差不多要走啦。」

「总之,祝你身体健康。」

代官山敬了一个礼,回以笑容。

「话说,你要信守约定喔。」

麻耶用手指玩弄着头发,翻起眼睛看向代官山。

「什么约定?」

「你不是跟我约好了吗?等谜团都解开之后,你要陪我去我想去的地方。」

代官山「哦哦」地点点头。既然约定好了,就要信守承诺才行。

「我之前有跟你聊过达里欧·阿基多导演的话题吧?」

就是惊悚电影《坐立不安》的导演。因为当时麻耶聊得充满热情的关系,代官山后来也有在网路上稍微查了一簿那确实像是有猎奇兴趣、深爱杀人现场的黑井麻耶会喜欢的电影导演。

「下次在静冈的小剧院,会上映他那部号称梦幻名作的《灰天鹅绒上的四只苍绳(4 mosche di velluto grigio)》数位重制版。你要陪我去看喔?」

说着,麻耶就从包包中拿出了两张电影票。票上印着一名因恐惧而扭曲表情的女性,以及一名不知道被谁勒住脖子的男性。看起来一点都不愉快。

「达里欧吗……」

代官山不禁皱起了眉头。他并不是很喜欢猎奇作品,更何况达里欧的电影实在太邪门了。将近四十年前的义大利电影也让人提不起什么兴致。怎么想都不会是一场愉快的约会。

「既然要陪我去,就要以结婚为前提喔?」

代官山差点把咖啡喷出来了。

「你、你突然在说什么啊?」

「因为要一起去看达里欧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你不知道吗?一起去看过达里欧的情侣,都会结为连理呀。我心中本来就有打算,只跟我命中注定的男人一起去看达里欧的。你当然也是抱着这种想法才答应我的吧?」

「不、不不不,我根本没听过那种说法啊。」

黑井麻耶的表情非常认真。跟想要结婚的男人一起去看达里欧……那是哪门子的都市传说啦!

「我说你呀,被我这种美女求婚,居然还想拒绝?你到底是有多草食性啦?」

「可是突然就说结婚……而且我长得又不像强尼·戴普。」

麻耶确实很美丽,能够跟这样的女性结婚的话,身旁的友人想必都会很羡慕吧?然而代官山只要想像自己必须住在满是凶器跟遗留物搜藏品、活像个杀人现场的房间里,就不禁退缩起来。

「反正我看你只要找不到什么人脉,这辈子都别想飞黄腾达了。跟我结婚对你来说,不也是件好事吗?我爸爸会提拔你为干部喔?还是说,你一辈子都在这种乡下地方当警察就满足了?」

代官山之前听说过麻耶的结婚意愿很强烈。看来她是认真的。

「这不是那样的问题吧……」

「我说你呀,是想让我丢脸吗?既然你不愿意,那就拉倒嘛。话说,天龙区深山派出所的署长好像有说过,他们那边很缺人手呢。那地方空气清新,可以过得很悠闲喔?杀人事件几百年才会发生一件呢。」

麻耶环起手臂,抬头瞪着代官山。少女般的举止若隐若现,看起来非常可爱。肌肤也像陶瓷般白皙光滑,给人充分的性魅力。只要对高傲的个性以及重度的猎奇兴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可以说是条件非常好的结婚对象。「这样好像也不错」的想法顿时闪过代官山的脑海。

「请、请让我考虑一下。」

代官山支支吾吾地回答着。要当场决定再怎么说都太勉强了。

「真是教人不耐烦。把耳朵借我一下。」

麻耶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对代官山招招手。

「啥。」

「不要罗嗦,把耳朵凑过来啦!」

代官山只好弯下膝盖,将耳朵凑到麻耶嘴边。同时,麻耶突然踮起脚尖,伸直背脊。

「咦?」

黑井麻耶的嘴唇微微触碰了一下代官山的脸颊,柔软的触感从脸颊上传来。代官山赶紧用手捣着脸颊,低头看向麻耶。麻耶则是低着头快步离开,同时匆忙留下一句。

「希望哪天滨松市民会被大量屠杀呢。到时候我就再跟你组成搭档吧。我很期待喔。」

因为她低着头的关系,代官山无法确认她的表情。不过可以看到她像白瓷般的脸颊被染成了红色。麻耶接着轻轻举起握着咖啡罐的手,快歩跑向玄关大门。代官山只能一脸呆滞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开。

黑井麻耶……你是有多傲娇啊!

「她意外地是个老套的角色对吧,帅哥?」

代官山的肩膀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他转过头去,便看到一名身材高瘦的男子站在那里。正是神田。

「现在的年轻女性跟我们那个时代不太一样,莫名抱有强烈的结婚欲望啊。恭喜你啦,可以被那样的美女看上。对方的父亲是未来的警察厅长,毫无疑问是警察组织的头头。你未来的人生也有保障啦。」

「请你别调侃我啊,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要是你惹那女孩子哭的话,她父亲可不会放过你喔?一句『调走』的咒语,就可以把你流放到边疆去啦。」

神田用拳头轻轻抵着代官山的腹部。

「等、等一下……真的,请你适可而止啦。」

「没必要谦虚啦。话说,你这次干得很好啊。」

「干得好?」

「就是麻耶的事情啊。你能找出真相,也是受她的引导吧?」

神田将拳头松开,换成用手肘顶了一下代官山。

「呃,是没错啦。」

代官山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要是以后又在这里发生什么案件的话,麻耶就拜托你啦。你的工作就是负责推理出她的推理。我很期待你像这次的表现喔?」

「这样啊……」

代官山生硬地回应。事件最后解决了,确实可以说是「干得好」吧?然而代官山依然感到无法释怀,总觉得没有丝毫的充实感或达成感。

「话说,你被她彻底偷走了啊。」

「咦?我没有什么东西被偷走啊?」

神田脸上露出贼笑。

「不,你被她偷走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喔?」

「呃……请问你该不会是想说『就是你的心』之类的吧?」

被代官山这么一说,神田忽然变得满脸通红。

「好啦,这次受你照顾了。下次再拜托你啦。」

说着,神田就快步跑向玄关了。看来是被代官山说中的样子。代官山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小声嘀咕。

「根本是个彻底的动漫御宅族嘛。」

就在他目送神田的背影离开后,又有一个人走近他的背后。

「真是愉快的一群人啊。」

「饭岛先生!连你也来啊!」

「代官大人啊,今晚就陪我聊聊吧。关于这次的犯人,我有一堆事情想问你啊。」

饭岛伸出食指比向代官山后,露出坏心的笑容经过他的身旁。

代官山苦恼着究竟应不应该说明有关黒井麻耶的事情,而不禁叹了一口气。

毫无身为刑警的正义感,杀人现场狂热者,为了看到杀人现场而放过犯人,个性高傲、目中无人,但是却拥有千里眼的能力,看起来又很可爱。想必她今晚在自己家洗完热水澡后,就会在凶器与遗留物等等搜藏品的包围下,享受着达里欧·阿基多执导的血腥猎奇电影吧?

「你是白痴吗?」

代官山对着人影已散的玄关大门小声嘀咕。

同时,他在内心不禁有种预感,或许不久的将来又会再度跟黑井麻耶搭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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