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时间不会为谁停留。
在北斗与爱梨各自回家后,时钟上的指针依旧一分一秒地往前走去。第一道难关是全国模拟考,要是北斗没有考进年级前十名,爱梨将无法参选。
到头来,模拟考的前一晚,爱梨还是在北斗的房间里跟他一起开读书会。
「……刚才很抱歉,我就这样自己跑回家了。」
「不不不,我也有不对。」
刚才我没有追上去。
北斗想这么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没能把话说完。两人就这样念完书,为了备战明天早早道别,然后钻进被窝里。
结果他还是把爱梨交给他的随身听还给她了,爱梨特地带过来的CD和DVD他也没有拿。
然后,到了九月十七日——模拟考当天。
北斗尽了全力。
虽然说只有短短两周,不过他可是到地狱里走了一遭,他会做的题目和过去考模拟考时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答题速度也突飞猛进,每科甚至都有时间检查三遍。
直截了当的说就是得心应手。不过,即使他搞定了模拟考,却仍然无法处理昨天心里对爱梨产生的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然而,时间不会为谁停留。
模拟考隔天,雀儿喜写的脚本(Book)再度开演了。
为了让观众看得过瘾,他们要继续在这座名为学校的舞台上演出一对恋人。
他的日常生活就是每天早上和爱梨一起上学、一起吃午餐,偶尔给周围一点刺激,假装争执、吵吵小架,放学后在北斗的房间里一起构思爱梨要在月底政见发表会上发表的演讲稿。在这种时候,北斗可以把在那个雨天萌芽的感情深深藏进心底,爱梨也可以勉强保持着一如往常的态度。
「原稿姑且算是完成了,你觉得怎么样?」
「啊啊,感觉挺不错的嘛!毕竟都修改过那么多次了。」
「也是呢。顺便一提,学长,我借你的CD你听过了吗?」
「听了,你说你很喜欢的那首歌我果然也很喜欢,还有《废物》、《TRAIN·TRAIN》和《月亮轰炸机》也都很棒……」
「恶,跟我的喜好完全重叠了,超噁心。」
「这种时候不是应该要高兴吗!?虽然我们是假装的,不过这是男女朋友之间兴趣很合的意思耶!你这人实在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觉得演讲稿写得很好,爱梨提出的两条政见内容简洁易懂,这份原稿最后再由编剧雀儿喜增减修改,变得更加精美。
顺便一提,模拟考的成绩将在九月二十九日公布。
正巧就在政见发表会的前一天。
因此北斗和爱梨所剩的时间不多。
从模拟考成绩公布的一周前——九月二十二日,爱梨就开始练习政见发表会的演说,而北斗则是扮演观众陪她练习。爱梨的演讲稳健到让人看不出来她的年纪比北斗还小,北斗都觉得她的表现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改进修正的地方了,不过——
「你在胡说什么,还差得远呢。当你觉得已经不需要再改进修正的时候才是真正的开始,从现在起,我要更进一步提升演讲质量。来吧,欢迎重来,我是不妥协的专家。」
「……你的进取欲还真是强得不起眼啊。」
「那个『不起眼』是多余的!」
「抱歉抱歉。那我们再来练习吧!在这种时候,哪怕是几十个小时我都奉陪。」
学生会总选举。
相信着他们的未来与它紧紧相系,每天将脚本(Book)练熟了去炒热观众的情绪,持续着脚踏实地的演讲练习,偶尔也练习一下今后可能会执行的脚本(Book),持续向学生们进行着选举造势活动——每天、每天。
到了这个时候,北斗已经完全不会再想起那个雨天里发生的事情了。不对,正确的说是他拼命地去忘掉,这点爱梨也一样,若不这么做的话,他们大概就无法像往常一样过日子了。
——然而,时间不会为谁停留。
时间流过,终于来到了九月二十九日。
公布模拟考成绩的日子。
这是决定爱梨是否能够参选的命运的瞬间。在濑海学园里,不管是月考也好、
全国模拟考也好,名列前茅的人都会连名带年级地被公告张贴出来——
「……喂,不会吧。」
九月二十九日,午休时间。北斗在二年级走廊上看着张贴出来的偌大图画纸,
用几乎没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说。
●第八名葛原北斗
他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光景……更正,是眼前的现实。
而且,周围那些来见证凛多爱梨未来的学生似乎也一样。
「我、我跟你说一件刚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人渣学长考了第八名!」、「是贿赂来的吗!?还是收买!?或是胁迫!?」、「可是我看到了喔,葛原同学很认真地跟凛多同学一起在图书室里念书。」、「这该不会……是老土女带来的效果吧?」、「毕竟她是那个学生会会长的妹妹嘛,说不定她其实是个很厉害的家伙……」
众人窃窃私语……
没有学生靠近「杀熊狂」北斗的半径一公尺内,不过那些闲话还是传进了他的耳中,到最后甚至有学生拍下了北斗被张贴在墙上的名字,可能是要传给朋友看的,大概也一定会被上传到《濑海网》的讨论区吧。
——赞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让人不禁想摆出胜利姿势的冲击、兴奋和狂热窜遍北斗全身。啊啊,他好想对当时开着读书会的自己说,那种地狱是有意义的!那些让人连讲话语尾都变了的洗脑绝对不是白费的!
「学长!」
此时,爱梨的声音响起。来到二年级走廊的她,穿过聚集在此的学生们跑向北斗——
「你做到了!」
并且用力地抱住了他。那对没事长那么大(虽然这句话跟本人说八成会被骂)的胸脯的柔软弹性紧贴上来,热度从与女孩子特有触感及体温接触的地方一口气扩散开来,让北斗的心脏全力加速。
「我,一直相信你!相信学长一定会拿出成绩来!谢谢你!我……最喜欢学长了!」
「傻、傻瓜!你说什么傻话!这一切全都多亏有凛多你在啊!况且,比起我自己考进了年级前十名,我更高兴你能够参加选举了!明天的政见发表会你要加油啊,你绝对会当上学生会会长的,不是吗?」
「学长……」
此时已不需要言语,爱梨更用力地抱紧了北斗的身体。
一瞬间,欢声雷动。
周围聚集的学生鼓噪起来,有人尖叫声援,有人吹口哨。这是一副多么感人的场面啊!在旁人眼中看来,这是宛如某部公路电影最后一幕的青春情景,然而……
(呜哇,都是汗臭味!)
(哪里臭了!?为了这幕剧情(Angle),我早上还先洗过澡才出门耶!)
(这种体贴反而显得你老土。而且,为什么是第八名啊?就算前五名有点强人所难吧,六是Rock(注23 日语中「六」的发音与「Rock」相近。),七是Lucky seven,九是Rock(注24 日语中「九」的发音与「Rock」相近。),跟我有缘的数字那么多,你为什么好死不死偏偏考了个八?)
(你给我去跟全世界所有拿过第八名的人切腹道歉!而且你六和九的说词重复了喔?结果你根本就只是想讲Rock而已吧!)
(…………)
(好痛!?你抱得太用力了!开心的拥抱要变成熊抱了啊!而且力气还大得这么不起眼——)
(那个「不起眼」是多余的。)
(呃啊啊啊啊喔喔喔喔喔唔唔唔唔唔!?)
他们两人紧贴着身体,用不竖起耳朵细听就听不到的音量小声交谈。
当然,刚才那些莫名充满偶像剧风格的互动,全都出自雀儿喜写的脚本(Book),这是她为了让爱梨的参选更有冲击性而做出的安排。
姑且不提这个——
(算了,还是姑且跟你道声谢。谢啦,学长。)
(你简直就是个性不坦诚的女性排行榜第一名,我要替你办个颁奖典礼,到时候你就进名人堂去吧,奖品赏你由我精选的最佳少女漫画前十名。)
北斗小声地这么说完后,放开了爱梨的身体。
他觉得爱梨其实是很开心的,毕竟这么一来她就可以参加学生会总选举,可以朝着目标向前迈进一步了。
而且,赢了这场名为全国模拟考的战役,应该会让爱梨的支持率上升。
就像是要支持这个论点一样,前几天在《濑海网》上还出现了一则分析,表示「如果葛原北斗模拟考考进了年级前十名,然后凛多爱梨参选的话——突破第一轮投票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五」。
没错,北斗他们赌赢了。
这么一来,学生们就会认同爱梨是个才能足以让全校第一名的不良少年改过自新的人,这种传言也肯定会流传出去。况且这一周以来,爱梨和北斗每天都为了明天的政见发表会一再练习演说到深夜。
——行得通!第一轮投票无疑能突破!而且今天还赢得这么戏剧化!看看最近在《濑海网》上的意见,可知千夏与爱梨的人望依旧是七比三没变,不过现在差距即使缩小了也不奇怪。
爱梨说不定真的能够在选举中,胜过学校的偶像千夏——
「嗯?」
此时,放在北斗制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只见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雀儿喜·星尘。
他随即产生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记得雀儿喜说过她午休时有学生会的会议要开,所以不会来看成绩,不过她也说了,她还是可以偷偷地看一下《濑海网》知道结果,但是,她为什么会在现在打电话过来……?
「喂喂喂?」
北斗压低了音量说话,避免让周围学生发现他的通话对象是雀儿喜,结果听筒中传来一阵格外严肃的声音——
『你现在在哪里?』
「哈?」
『我问你现在在哪里。我现在是偷偷溜出会议室打电话给你的,你和爱梨该不会还待在二年级的走廊上吧?如果是的话那就马上移动,离开学校到外面去!』
「等等,我听不懂你的意思——」
『晚点再跟你们说明!总之现在赶快移动到附近没有学生的地方去!』
雀儿喜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急迫。
怎么回事?在这个疑问成形化作思考之前,北斗已经先抓住了爱梨的手,因为雀儿喜刚才的警告里带着的焦躁感是如此强烈。
「我们走,凛多!」
「咦?学长……」
北斗拉着愣住的爱梨的手想走,但是由于来看北斗他们成绩的凑热闹乡民实在太多,让他们无法顺利前进——
「啊咧?这是啥?」
突然,身旁的男学生高喊了一声,然后把自己的手机拿给附近的朋友们看,不看则已,一看之下,众人分分发出了「哈啊啊!?不会吧!?」的惊愕叫声。
那些叫声感染了寻求新刺激的学生们。
「什么什么?怎么了?」、「不得了啊这个!快看一下《濑海网》的讨论区!」、「不会吧?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讨论串里写的事是真的吗!?」、「谁知道啊!问问本人不就好了!本人就在这里啊!」
观众们再次骚动起来。
然而,这和刚才看到北斗的名次时的那种骚动显然有哪里不同,这里直到方才都还被欢欣兴奋的气氛所支配,但是现在走廊上弥漫的却是动摇与困惑,场面仿佛电视上播报了什么严重且让人笑不出来的新闻般吵嚷。
「咦……!」
一瞬间,爱梨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来她也自己拿出手机来看《濑海网》了,她惊愕地瞪大眼睛,视线仿佛黏在了屏幕上,脸色也变得苍白。她的动摇透过两人之间紧紧相握的手传达了过来。
「凛多?」
「不、不可以,学长你别——」
然而,为时已晚。
北斗的视线落在爱梨手中拿着的手机上。
屏幕上头凌乱地显示着这么一行字。
●焦点快讯!凛多爱梨与凛多千夏没有血缘关系,两人其实不是亲生姐妹!? Part 1
「什——!」
看到这则过于惊人的讨论串标题,北斗说不出话来。
●凛多爱梨和凛多千夏并不是亲生的姐妹,凛多爱梨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国中时曾经因此拒绝上学、自杀未遂。让这种人担任学生会会长真的好吗?
讨论串的置顶文章中写着这么一段毫不留情的批评。
「的确,老土女和学生会会长的长相、外型和个性都完全不像耶。」、「可、可是,如果这是因为她们没有血缘关系的话,那就合情合理了……」、「居然会因为她们不是姐妹而拒绝上学,还自杀未遂……」
走廊上一口气混乱起来,陷入一种恐慌状态。
凛多爱梨和凛多千夏不是亲生的姐妹,这的确是一条冲击性十足的新闻,毕竟最近学校里正因为这两人之间的姐妹对决而沸沸扬扬。
但是——
「————」
——冷静点。
北斗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以重整混乱的思维。
毕竟这种东西只不过是网络上写的胡说八道。
说得直截了当点,这根本无凭无据。
所以,姑且不论这条消息的真假,现在他们应该做的是冷静下来,他明白人们在不小心得知他人意想不到的隐私后会动摇,也明白知道这种事情后会受到冲击,正因如此,这种时候先冷静下来会比较好,在场的学生都绝对应该这么做。
北斗这么告诉自己,以求让陷入恐慌状态的思维冷静下来,然而——
「吶,这样是不是不太对啊?」
有人这么喃喃自语了一声,以此为契机,学生们远远围观着爱梨,开始谈论起刚才所看到的消息。
「什么不太对?」
「因为大家是在拿学生会会长当对照组的前提下,才把妹妹叫做老土女的吧?」
「可是,那是因为,如果这两个人是姐妹的话……啊!」
「她们又没有血缘关系,老土女会输给学生会会长也没有办法啊。」
「笨蛋!你这个人烂透了!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这样凛多同学很可怜耶!你现在马上跟人家道歉!」
「哈!?为什么啊!你自己还不是老土女老土女的一边这么叫,一边拿她跟学生会会长做比较!?」
「这、我……」
「难道说……凛多同学国中的时候之所以会拒绝上学、自杀未遂……」
「是因为周围的人像现在的我们一样起哄吗?」
「……凛多同学真可怜……」
惊人的消息才散播开来不到几分钟,众集在走廊上的学生之间就充斥着异样的气氛了。
传染、感染、污染。
学生们像是被在场的空气侵袭了思考,纷纷将视线往爱梨身上投去,造成现场这股气氛的,说不定就是拒绝上学和自杀未遂这几个字眼,无数双眼睛里带着焦躁、同情、悲悯、后悔,里头全都是对爱梨的怜悯之情。
——真可怜。
即使没有直接宣之于口,北斗还是能够明白他们想说得就是这句话,虽然最后每个人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每个人、每个人都只是看着她。
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这个叫做凛多爱梨的人。
是的——
「——不要看我。」
他们完全不知道——
那种廉价的同情,会对她造成多么大的伤害。
「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情绪,爆发了。
撕裂这阵沉默的,是爱梨的大叫。
她被北斗紧握的手剧烈地颤抖着……
「我和千夏的确没有血缘关系!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你们一知道我们不是亲生的姐妹就突然开始同情我了?你们说我『可怜』?为什么……你们的态度能够这么轻易地说变就变呢!」
「………………!等等、凛多!」
爱梨怎么会突然就大叫起来了?北斗不明白个中缘由,只是直觉地认为他得阻止她,不过——
「学长,请你闭嘴!我在问这些人!请你们告诉我!我有那么可怜吗?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可怜的人吗!?我拜托你们,请你们告诉我啊!」
面对爱梨的质问,学生们没有一个人回答,就连这一个月以来几乎天天跟她处在一起的北斗都只能沉默。
每个人都无法理解爱梨突然乱了方寸的原因——
「……讨厌。」
然而,爱梨却没有停止。
虽然知道那是个多么致命的举动,她却没能阻止自己。
她没能阻止自己。
「你们这些人,还有爸爸、妈妈和千夏……我通通都讨厌!最讨厌了!请你们现在马上从我的眼前消失!」
@@@
『太糟糕了。』
时间是下午六点二十八分,地点是北斗的房间。
雀儿喜在电话中明确地表达出他们目前所陷入的局面。
在今天午休的事件发生之后。
爱梨从二年级的走廊上跑走了。北斗当然是追了上去,不过她直接回公寓了,留下一句:「……抱歉,现在请让我一个人静一静。」之后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
然而,情况不断恶化。新开讨论串的消息传到了网络上,一口气在学校里扩散开来,但是,如果只是上述这样的话那倒还好。
问题在于,有学生把爱梨大吼大叫的场面录了下来。
那影片转眼就被上传到《濑海网》的讨论区,让事态宛如往火灾现场倒了一整桶油。
结果,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这影片是怎么回事?』、『听说老土女好像突然就抓狂了?』、『居然叫别人消失,她算哪根葱啊!』、『她连她的父母和学生会会长都骂了。』、『露出本性了吧。不过我是打从一开始就看出来了啦W』、『亏我本来还支持她的……』、冥这家伙才应该消失吧!』
批判的声浪以惊人之势一条一条地发了上去。
爱梨的那番大吼大叫,似乎被视为对学生们的言语攻击了。
九月上句时,北斗利用他身为不良少年的身分解救了被霸凌的爱梨,然而,就算他是全校第一的不良少年,也无法阻止网络上的暴力,而且,北斗模拟考考了全年级第八名这个话题的热度也很快就消退下去了。
崩毁了。北斗他们这一个月以来拼命累积起来的成果,宛如沙子砌成的城堡般,轻轻松松地被破坏掉了。
更糟糕的是,政见发表会就在明天。
单看网络上沸沸扬扬的情况,之后举行的第一轮投票结果——
『这怎么想都是有计划的犯罪』
雀儿喜用冷静沉稳的语调这么说。
「你果然也这么觉得?」
『当然,对方故意选在不良少年你的模拟考成绩出来的这个时机,散布爱梨与千夏不是亲生姐妹这个消息,又精心录下了爱梨动摇的场面投稿到网络上,我想犯人恐怕是千夏的疯狂粉丝之中的某个人吧。』
「对方的目的果然是要拉低凛多的支持率啰?」
冥以结果来说,这个犯人干得很漂亮。单看《濑海网》上的情况,爱梨的支持率已经暴跌了,按照现在的情况,爱梨要突破第一轮投票的可能性相当令人绝望……抱歉,我应该把这种意外事态也写进之前预想好的脚本(Book)里的……』
「你不必道歉,毕竟这种事情谁也无法预料。话说回来,凛多以前拒绝上学和自杀未遂这些消息……」
冥……我不知道。这些事我也是第一次听说。』
「这样啊……」
北斗静静地握紧了另一只没有拿着电话的手回道。
北斗口头上虽然冷静,对犯人的怒火却已经让他脑袋沸腾。可是,犯人在网络上,就算他拳头再大也莫可奈何,更何况,即使揪出了犯人,爱梨的支持率也已经无法挽回了。
——混蛋!
什么「全校最强」,什么「杀熊狂」啊!他空有这些响亮的名头,到头来却只能这样袖手旁观吗?一想到自己的存在是多么地无力又多么地渺小,北斗简直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这想法强烈到他紧握的拳头中几乎要渗出血来……
然而,爱梨应该比他更难受,躲进房间里的她才是真正的在淌血,从心上的伤口中流淌出大量鲜红的血液……
「这么说起来,雀儿喜你知道凛多和学生会会长不是亲生姐妹这件事吗?」
『嗯,毕竟我和爱梨是从懂事时就认识的青梅青梅,爱梨的双亲在她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离婚,一年之后,取得爱梨抚养权的母亲再婚,而再婚对象的女儿就是千夏。犯人就是查出了这条情报并且揭露出来的。』
「原来如此,现在回想起来,凛多曾经说过你和会长小时候并没有交流,所以那是因为……」
『因为我和千夏不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不过,我看你在知道了爱梨和千夏的秘密之后也不怎么惊讶嘛。』
「……还好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和老爸老妹也没有血缘关系啊,只是觉得这种事没什么稀罕而已。」
『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在隐瞒些什么呢。』
「……什么意思!?」
『我听爱梨说,你在收到情书之前就知道她这个人了吧?就算她是你妹妹的同班同学好了,但是,身为不良少年的你会去记住一个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女孩子吗?而且还是在学生数这么庞大的一间超大型学校里。』
「…………」
『吶,不良少年,你该不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爱梨和千夏不是亲生姐妹这件事了吧?而且,你在你们相识之前就对爱梨抱持着某种特殊的感情,所以你才会这么照顾那家伙——』
「不要说了!」
北斗语气强硬地打断了雀儿喜的话。
「现在不是讲这种话的时候吧,编剧。重要的是,我们该怎么打破现况。」
『……说得也是。爱梨应该也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现况吓到了,至于她能不能在明天的政见发表会之前重新站起来……我们只能相信她了。刚才我在学生会室里遇到千夏,那家伙也很担心地问我:「吶,小雀,我联络不到小爱……她是不是跟问题儿童同学在一起啊?」』
「就算是学生会会长,也难免会被妹妹的丑闻吓到吧?」
『是啊,不过,千夏不会被这种程度的事情动摇,明天的演讲她应该还是会完美演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不能输。我接下来会上网贴文灭火以求遏止事态继续延烧,同时修改爱梨明天的演讲稿内容,设法把今天的事件解释清楚。』
「那我……」
『你去跟爱梨谈谈,这说不定能够成为帮助她重新站起来的契机,毕竟你们是恋人啊。』
「可是这恋人身分是假的啊?」
『是这样吗?虽然说你们是依照着脚本(Book)在演出,不过这一个月来的你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对真正的男女朋友一样喔?让我都有点羡慕起来了——那么就拜托你啦,不良少年,我去做我能做的事。』
说完后,雀儿喜挂断了电话。
想必雀儿喜内心里也是气得发抖,却仍然拼命地保持着冷静。
面对这种情况,慌乱也不会让事态好转。
正因为她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试图尽其所能地去做到最好,不然雀儿喜自己也要准备明天的政见发表会,还要忙学生会的工作,她自己明明也很忙的——
「……可恶!」
然而,就像是在嘲笑雀儿喜的努力一样,北斗再次看了看《濑海网》,却发现战火延烧得更猛烈了。明天就是爱梨要出席的政见发表会,这点似乎更助长了这股火势。
『我从认识的朋友那里听说了,凛多爱梨国一的时候都没去上学这点是真的。』
『凛多爱梨有在做援助交际,目前已经跟很多男人睡过了。』
『她之所以能跟人渣学长成为恋人,也是利用自己的身体诱惑来的。』
这些没凭没据的流言蜚语一条接着一条,讲得活像是真的一样。
最恶劣的是,居然连爱梨裸体躺在宾馆床上的照片,都被上传到留言板上了。
那无疑是合成的,不知道是哪来的笨蛋看热闹不嫌事大,抱着凑热闹的心态选了张照片跟爱梨合成在一起……
『真的是活该啦!太难看啰W』
『现在心情如何啊?你在看这个讨论串吧,老土女?吶:吶,你现在心情如何呀WWW』
『去屎啦,现在马上就去屎,让这种女人当上学生会会长学校就完了,所以去屎吧,去上吊屎一屎,去割腕屎一屎,去卧轨屎一屎,去屎,去屎,去屎,去屎,去屎,以屎向大家谢罪吧,老土女!』
「开什么玩笑!」
对讨论串里接二连三的低级毁谤中伤忍无可忍,北斗差点就把手机往墙上砸去,不过他及时想起这么做也无济于事,最后只能无力地坐倒在地上。
……这算什么?的确,爱梨对学生们口出恶言是事实,不过有必要因此骂她骂到口不择言的地步吗?北斗气过了头,涌上来的已经不是怒意而是反胃的感觉了。
噁心,他简直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居然会有人利用匿名性,抱持着这种轻率随便的心态对他人吐出这种恶言恶语。
然而,他们大概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即使在网络上非常残暴嗜血,但是在现实中,他们一定大多都是普通人。只不过,任谁的心里都会多少有点阴暗面,有比较黑暗的地方,然后,他们会不断地寻求某种管道,以求纡解从那片黑暗之中诞生的压力。
这回「攻击爱梨」也只是刚好成为他们在找的那个抒发管道而已。
如果被批评的人不是身边熟识的人,北斗肯定也不会这么生气,不仅如此,说不定他还会很感兴趣地看着大家把事情越闹越大。他觉得,无法断言自己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自己,好可怕……
他想起了三年前的败北。
在国中的学生会总选举中败选后,周围学生看着自己的眼神很明显地变了,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变得不再轻易相信别人,也因此忘记了怎么像以前一样当个优等生聪明地察言观色,忘记了怎么对朋友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更忘记了要如何圆融地与人交际来往。
然后,在那一天晚上。
胜选的凛多千夏对他说得话,让北斗——
「!」
此时,握在手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凛多爱梨。
「…………!」
突然袭来的紧张让他差点停止呼吸。
——他能做些什么?虽然雀儿喜叫他去跟爱梨聊聊,不过自己又能做些什么?被人叫做顽劣学生、游手好闲的废物、学校底层人士、人渣的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喂喂喂?」
北斗几乎要被这股恐惧吞食殆尽,却还是接起了电话。
然而,话筒中传来的却是沉默。
仿佛另一端连结着黑暗般无声无息。难道她是不小心拨错电话了吗?正当北斗
这么想的那一瞬间——
『…………救命。』
北斗就这样直接穿着制服冲出了房间。
在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的冬华,一副被吓到的样子问他:「怎、怎么了,哥哥?」不过他完全没有那个余力回答她。他迅速来到玄关,开门,摸上隔壁屋子的门把——门,没上锁。
「我进去啰,凛多!」
知会一声后,北斗踏进了爱梨的家。她家的格局和北斗家一样,空房间却很多。因为她是一个人住,所以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不过北斗却觉得这模样实在太冷清,感觉起来很寂寞……
「学长……」
北斗踏进客厅里寻找爱梨。
只见穿着制服的她脸色惨白,无力地坐倒在木质地板上,纤细的手臂中抱着一只黑猫,那只猫北斗见过几次,就是那只令人头痛、老是蹭上来找对猫过敏的北斗玩的家伙——喵萨布罗。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向来活泼的黑猫却瘫软在爱梨的怀中一动也不动。
「我、我刚才来到客厅,就发现喵萨布罗倒在地上不动,看起来很痛苦……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凛多,冷静点。」
「求、求求你,学长!救救它!救救这孩子!这孩子要是死了,我……我……!」
「所以我才叫你冷静点啊!」
被北斗大声一吼,泪汪汪的凛多身体一抖,透明的泪水一滴滴从脸颊上滑落。
——她完全陷入恐慌状态了。
北斗用他有点混乱的脑袋这么判断,看到平时成熟冷静的爱梨慌乱成这样,北斗觉得很震惊,却还是赶紧将她扶了起来。他记得从这栋公寓骑脚踏车约十分钟左右的地方有间动物医院。
想起这件事之后,北斗迅速采取了行动。
他和抱着黑猫的爱梨一起冲出屋子,搭乘公寓的电梯移动,然后迅速穿过了大厅,跨上自己停在停车场的脚踏车。
「凛多!坐上来!」
「可、可是,它……」
「用单手抱着,另一只手抱紧我的身体!我会尽可能在安全驾驶的前提下骑快一点!」
说完后,爱梨不安地坐上了脚踏车的后座。
确认她纤细的手指揪紧了自己的制服之后,北斗用力一蹬踏板,强忍着对猫过敏引发的喷嚏全力冲刺,逐渐加速的脚踏车转眼间便穿过了路灯照射下的夜间街道。
时间是下午六点四十三分。
@@@
最后,黑猫获救了。
骑着脚踏车抵达、并且立刻进入动物医院后,柜台的职员大概也知道事态紧急,马上带他们进诊疗室,医生诊断后分析黑猫似乎是误食了什么异物。
最糟糕的情况是不得不进行剖腹手术,不过最后医生设法用内视镜成功取出了异物。那是一枚小小的十块钱硬币,想必它是误食了掉在屋内的物品导致呼吸困难的。
「我想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不过保险起见,今晚还是让它在这里住院吧。」
北斗和爱梨听从医生的判断,把黑猫留在动物医院里。不过看那样子,黑猫大概已经没事了,治疗结束后,它虽然还有点病慷慨的,却已经会朝爱梨撒娇地喵喵叫了。
看到它那样子,爱梨总算松了一口气,她抱紧了黑猫,眼泪再度掉了下来。
——那只猫对爱梨而书是很重要的家人。
北斗想起以前雀儿喜曾经这么说过,正因为如此,爱梨才会慌乱成那个样子吧。
「谢谢你,学长。」
从动物医院返家的路上。
北斗牵着脚踏车走在夜路上,重拾冷静的爱梨在他身旁向他道了谢。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感谢学长才好,真的很谢谢你。要是没有学长的话,肯定……」
「就跟你说不用放在心上了,那只猫能够获救我也很高兴,所以,打起精神来吧!平时的你不都会说:『呜哇!跟男生两个人共乘一辆脚踏车,我居然做了这么青春的蠢事!请你负起责任喔』之类的话吗?」
「…………」
北斗说这话只是想稍微开开玩笑,但是爱梨却回了一句:「……说得、也是。」依旧没什么精神地低下头。这也难怪,毕竟黑猫虽然获救了,但是眼前还有一个更大的问题。《濑海网》上现在也一定还在群魔乱舞。
这么一来,明天的政见发表会场面肯定也会很难看……
「我知道了。」
「哈?」
「学长刚才说了吧?说我感觉会叫你『负起责任』。所以我说。请你负起责任。就是这样,我们现在就到这附近的公园去吧,Let's go。」
「慢着!你说得『责任』该不会是指那个意思吧!?我说,突然在外面搞起来不太好吧!?况且我可没有想过要做到那种地步……!」
「哈?你在说什么蠢话啊,你这个脑袋里小花缤纷的不良少年。请不要开『突然在外面搞起来』这种黄腔好吗!我想说得才不是那档事。」
「喔,这样啊。我也觉得你应该不至于会……」
「我才不想第一次就打野炮。」
「我也不想啊!可是我更不想面对自己的女朋友,对我说出打野炮这个字眼的现实!虽然这女朋友是假的!神啊!拜托祢告诉我这是在做梦!我会从现在开始正经地活下去!」
「学长对女孩子抱有太多幻想了。算了,不谈这个,请你负起责任,方法很简单,我……有点事情想跟学长聊一聊……不方便吗?」
爱梨抬眼看向北斗问道,像是在征询他的意愿。
她所谓的「有点事情」,指的八成就是午休时的事吧。
「我知道了,你想聊的话多久我都奉陪。」
「……谢谢你。那么,我们到公园去吧,我请你喝罐装咖啡当今天的谢礼,虽然这谢礼实在太廉价了。一百三十块日圆,这就是喵萨布罗那条命的价值。」
「喵萨布罗的命好廉价啊!」
「还是要打野炮?」
「就叫你不要说打野炮了!」
「打野泡咖啡?」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要你请我喝GEORGIA(注25 乔亚,由美国可口可乐旗下的日本子公司在一九七五年推出的咖啡饮料。)的EMERALD MOUN-TAIN(绿宝山)!那个的罐子是青色的(注26 打野炮的日文为「青カソ」,音同青色罐子。),这样就通通解决了!」
「你又这么牵强地句点我……」
爱梨微微笑了,表示:学长老是吐槽我。
这还不是因为你老是装疯卖傻……北斗心里这么想,不过,大概是因为像这样斗过嘴的关系,爱梨看起来似乎稍微有点精神了。
这个事实让北斗松了一口气,牵着脚踏车走进路旁的公园里。这座冷冷清清的小公园里一个人也没有,不过这也是当然的,毕竟现在时间都已经超过八点了。
「喏,你要的EMERALD MOUNTAIN。」
「谢啦~」
在公园里的小长椅上落座后,爱梨把从自动贩卖机买来的罐装咖啡递过来,接着直接在北斗旁边坐了下来。长椅太小,两人的肩膀几乎快要碰在一起。
然而,北斗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为这种情境感到小鹿乱撞。
「……对不起,学长。」
先开口的人是爱梨。
她用非常低沉的声音说。
「你每天练习小雀写的脚本(Book)、努力读书让我得以参选,结果我却突然做出了那种事。学长你……也生气了吧?为了凝聚支持者的支持率,我明明应该要保持沉默的……」
「…………」
「可是,我却没有做到……我没能阻止自己。被人知道我和千夏不是亲生的姐妹,被人同情……让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头痛的是,接下来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楚了。事后看到被上传到网络上的影片,我当时好像大吼大叫了一些相当过分的话……」
「…………」
「我真是个笨蛋啊……明明不该这样的……造成学长、小雀和为我加油的学生们的困扰……我真是个差劲透顶的混蛋……」
「凛多……」
「对不起,学长……我想再怎么道歉你都不会原谅我,不过……对不起。我也想跟所有学生们道歉,当然,也想跟爸爸、妈妈和千夏道歉……」
爱梨用沙哑的声音说着。
她的肩膀微微地发着抖。
「……凛多,你该不会,跟家人处得不好吧?」
他不该随便过问别人的家事,北斗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但是,爱梨因为养的猫差点死掉而濒临崩溃的模样,在他的脑海中复苏,相同格局的屋子里,葛原家住了四个人,而她却只有一个人……不对,是和一只猫住。还有当时她和千夏不是亲姐妹一事被曝光后的影像……
「你也觉得很奇怪吧?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居然会一个人住在公寓里,但是我……不想回家。」
「是因为有学生会会长在的关系吗?」
「……不是,我和爸爸妈妈的感情也不是很好。不过这不是因为我不习惯新爸爸的缘故喔,我现在的爸爸是个很温柔的人。」
「…………」
「妈妈和爸爸在我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再婚,我和千夏也是在那个时候相遇的。一开始,我很开心,因为我一直想要一个姐姐,而实际上,千夏也是一个好姐姐……没错,好到近乎完美。学长你也知道吧?千夏成绩优秀,周围的人也都很信赖她,即使她偶尔会有些异常的举动,但仍然无法掩盖她的魅力,所以我才憧憬千夏,而且不想输给她。」
「不想输给她?」
「当时我虽然还是个小孩子,却被激起了竞争意识。看到千夏在考试中拿到好成绩,或是在运动会上表现活跃,爸爸和妈妈就会夸奖千夏,其他学生也总是跟我说:『爱梨你姐姐好厉害喔!』……我觉得非常不甘心,但是又很羡慕,所以我想赢过千夏……」
「…………」
「但是……我一次都没赢过。不管我再怎么努力考试得高分,也无法达到千夏过去所留下的荣光,不管我再怎么努力,我都无法像千夏那么吸引周围学生的目光,这时候……我总算发现了——啊啊,千夏是大家的太阳啊。」
爱梨低着头,一个劲儿地说下去。
北斗看不到她的表情。
「我从国中的时候开始这么想:不管我再怎么伸长了手都不可能触碰到太阳。可是……虽然这种话好像不该由自己来说,可是我也有一颗火热的心啊?我每天每天念书到天亮,在学校努力结交许多朋友,即使觉得自己比不上千夏,但我还是想赢过她……可是,爸爸和妈妈他们……」
「他们对你和千夏有差别待遇吗?」
「……不是,他们没有。情况正好相反。」
「相反?」
听到北斗回问,爱梨也回望向他的脸。
那双眼睛里一片冰冷,宛如只有她一个人处在另一个世界里。
「没错,相反。爸爸和妈妈他们……尽可能地对我和千夏一视同仁,他们大概是觉得,因为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妹,所以这么做会比较好吧。可是……」
对我而言,那种做法反而让我难堪得受不了。
「这种感觉你懂吗,学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管千夏表现得多么棒,爸爸和妈妈对她的夸奖都变得只跟夸奖我一样,而且还会鼓励努力想要赢过千夏的我,用温柔的表情对我说:『不必勉强自己这么努力,爱梨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调前进就好了』,但是,他们这样让我好不甘心……!」
爱梨大声喊叫,像是把心里积压已久的情绪狠狠往地上砸。
她的表情因悲痛的情绪而扭曲。
「我才不想要被人同情!我才不想要别人对我温柔!我才不想要别人的怜悯!别人这样对我,只会让我更加认清自己比千夏差!只会让我觉得,为了有朝一日胜过千夏而拼命往上爬的自己很凄惨啊!可是,我最讨厌的,还是让父母必须有这种顾虑的自己……!」
不断大吼的爱梨脸颊上滑过泪水。那和刚才所见到的泪水想必是不一,样的东西。
那是爱梨长久以来独自一人背负的不甘。
「我讨厌、讨厌、讨厌……然后开始害怕起来,现在只是爸爸和妈妈同情我而已,可是,会不会有哪天,连学校的人也开始同情我了?今天去了学校,班上的人会不会也用和爸爸妈妈一样的温柔眼神看着我……?我每天都因为这种不安而胆怯害怕……」
——请不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今天,爱梨朝着对自己投以怜悯目光的学生们这么大叫了。那一定是因为她不能容许这种事情,那种行为等同于以同情的形式,否定了努力的自己…:
真可怜。对努力向前奔跑以求追上姐姐的自己施以怜悯,这对爱梨而书比什么都来得痛苦。一般人在被谁同情时或许会沉溺于那种温柔。
但是,爱梨不一样。
她不是那种柔弱的女孩子,她拥有选择不向任何人撒娇、不认输、不放弃努力的……坚强。她是这样一路保持着自我走来的。
然而,今天那份坚强变成了软弱。
她想否定那些投向自己的怜悯视线,于是忍不住大吼大叫……
「……学长看过那些黑我的人发的文了吗?今天被PO到网络上的八卦里有很多都是不实的消息,自杀未遂当然也是其中之一。其中只有一件事情是真的,那就是……我国中的时候拒绝上学。」
「咦……!」
「我当时是跟校方说健康状况不佳,请了病假,不过原因其实是因为我刚刚说过的,我不安得受不了,所以国中一年级时我曾经有一段时期不去上学,一直茧居在家里……在那之后,发生了很多事,于是我又开始上学了。不过,我实在不想继续待在家里,我想逃离爸爸妈妈的同情,也想逃离依旧持续发光发热的千夏,虽然当时我心里想着,我总有一天要赢过千夏,但是……我不想继续待在她的附近,我一直抱持着这种想法,在家里过了大约两年……」
「然后从一个月前开始搬出来一个人住?」
「是啊。转机是在今年的暑假,我捡到了一只小猫,那只猫被人丢弃,在盛夏的太阳底下被晒得脱水,却还是拼命地想活下去,开口叫了路过的我……它让我觉得,我好像看到了自己……」
「它……就是那只黑猫吗?」
那只猫虽然被取了个「喵萨布罗」这种乱七八糟的名字,但是今天它垂死之际,爱梨却像家人濒临死亡一样地慌乱哭喊。
那肯定是因为….
「爸爸和千夏对猫过敏,养猫一事理所当然地遭到了反对,于是我便以此为由离开了家里。大概也是因为我已经上高中了吧,家里的人同意让我一个人出来住。说不定……爸妈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吧。」
「……凛多,你的父母绝对不是觉得你碍事才……」
「我知道。像那样继续待在家里,我大概会崩溃吧,我想爸妈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才决定以我的意愿为优先。」
「……这样啊,于是你就搬出来和那只猫一起住……」
「它是我无可取代的家人兼朋友。它是猫,所以不会怜悯我。况且,爸妈为了避免他们的女儿有什么不便,于是让我住进了那栋公寓,可是……那间屋子对我而言有点太大了。」
爱梨一脸寂寞地低声说。
——一瞬间。
北斗不由自主地想抱住爱梨,想狠狠地抱紧那纤细的身体,想把温暖分给她,因为今晚她又得回到那个全是空房间的家里睡觉,在没有其他人的房间里一个人独自入睡。
而且,明天就是政见发表会了……
「谢谢你,学长,谢谢你陪我聊这些,我现在舒服多了。」
但是,爱梨向他鞠躬道了谢。
努力用坚毅的模样,微笑着跟他道谢。
「这下明天的政见发表会就没问题了。」
「你……你白痴吗!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现在网络上一定还在持续闹个没完!你在这种情况下出席政见发表会,一定会被全校的人嘘得很惨!这样一来,第一轮投票就……」
「你知道吗,学长?《濑海网》上公布了我突破第一轮投票的机率,只有二。可是,我的目的是赢过千夏,当上学生会会长,这件事的机率肯定只有百万分之一的程度,和后者相较之下,有一一的希望就已经好很多了吧?」
「好、好什么好——!」
「我反而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面对明天的政见发表会的觉悟,我的支持率暴跌,我现在无庸置疑地掉到了学校的最底层,情况再怎么样都不会比现在更差了,既然如此,接下来我只要往上爬就可以了,往上看就行了。」
「你……!」
不要再虚张声势了!
北斗想这么大叫,但是看到爱梨那坚定直率的眼神,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啊!
刚才那番话肯定是她的真心话,即使处在落选率百分之九十八这种绝望的逆境中,她的热情仍然没有丝毫减退,她明明应该已经看过反对者写的那些恶劣批评了……
「…………」
可是,或许这就是凛多爱梨。
仔细想想,她从和北斗相遇以来就一直是这个样子。
明明被人叫做老土女、明明身边一个朋友也没有,却还是一直在战斗,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而一心三思地战斗着……
而且,她还没有放弃。
「————!」
可是,北斗现在却只想要将视线从爱梨身上移开。
——她错了。
爱梨刚才说千夏和自己不同,是个像太阳一样的人,可是……她错了。至少对北斗而言,爱梨就是太阳,这个女孩子可以为了自己心中的某件事物而认真起来,这让他不由自主地觉得爱梨的存在如此耀眼眩目。
没错,她和在三年前死去的葛原北斗不一样——
「学长?」
看到北斗沉默了下来,爱梨担心地叫了叫他。
……我是白痴吗?
被悲惨的情绪蒙蔽了思考。在这种状况下,自己居然还要别人来担心,现在明明就应该是由他来为爱梨加油打气才对,为什么他却说不出话来?那个下雨天的记忆在脑海中苏醒,理应已经忘记的感情在头盖骨里来回暴冲,他总觉得爱梨已经走到了离自己很遥远的前方,他觉得她的存在好远好远,那种感觉让他好怕好怕……
——难道说。
无关乎第一轮投票的结果,像自己这样的人,说不定不要留在爱梨身边会比较好。
他甚至害怕到脑中闪现了这种想法……
「……我没事。你才是呢,今天可要好好睡啊。」
「是,为了展现与学长一起练习的成果,我会好好睡的。」
爱梨露出开朗的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那抹笑容又让北斗想别开视线了,他抿了一口爱梨给的EMERALD MOUN-TAIN,试图多少让心情镇定下来。
但是……
现在的北斗,完全尝不出咖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