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那很不妙吧?」
桥本说。
唉,我早就料到了。
「你果然这么觉得吗?」
「很不妙。」
他再次如是说。
桥本在工作的午休时间问了我喝完酒回去后的状况,我便在过程中连沙优的事情都告诉他了。
因为我感觉到,这个问题实在太过重大,无法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中。
别看桥本这样,他的口风很紧,不会那么轻易将这件事泄漏给其他人知道吧。
「她的家人没有报警协寻吗?」
面对桥本的问题,我颔首回应。
「这点我也很在意,所以在她睡着后偷偷上网搜寻了名字。」
「然后呢?」
「连个协寻的『协』字都没有。」
「这样啊……」
桥本把手抵在下颔,「嗯——」一声感到纳闷。
「话是这么说,收留一个来路不明的女高中生啊……」
「仔细想想很不妙对吧?」
「用不着仔细想就很不妙啦。」
「哎呀,什么事情很不妙?」
我吓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就在我们俩「嗯嗯嗯」地沉吟时,忽然有人从背后开口攀谈。我回头一看,发现盈满了笑容的后藤小姐望向我们这边。
「喔,后藤小姐……」
我想自己的脸上应该浮现出了一张难以言喻的表情。
她可是数天前很干脆地甩掉我的对象,还对我露出和以前毫无二致的笑容。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
桥本堆满笑容,代替说不出话的我回答。
「我们在网路上购买了颇贵的商品,可是好像不小心重复订购了。不晓得能不能取消,所以才在着急啦。」
而且他还郑重地帮忙补充了煞有其事的谎言。
桥本真是个机灵的小子。
「那还真糟糕。你们俩都一脸烦恼的模样,我还以为怎么了呢。」
后藤小姐嘻嘻笑道,而后对我们稍稍挥了挥手。
「你们再不快点去吃饭,午休就要结束了喔。」
「哈哈,我们马上就去。」
桥本也笑着对她挥手。
我面露苦笑,目送后藤小姐步行离去的背影。
「……再怎么说也不能一声不吭吧。」
「不!你要我对甩掉我的人说什么啊!」
「呃,好歹打声招呼啦。」
桥本叹了口气,从椅子站起来。
「我们到餐厅去吧。」
「好……」
我也跟着站起身。
唉唉,后藤小姐怎么会一副理所当然似的来搭话啊?
明明才刚刚被甩,后藤小姐在我的眼中依然灿烂光辉。
黑色裙子和外套很适合她,直条纹蓝色衬衫也穿得整齐合宜,可是看起来却莫名地煽情。带了点波浪卷的茶色发丝和低调的唇蜜,既高雅又性感地映照在我眼里。
该死,感觉我会好一阵子都放不下。
还有——
「她的奶子果然很大对吧……」
「吉田,你说出来了。」
*
我加了两个小时的班。
在离家最近的车站下了电车时,已经过晚上九点了。
「她吃过饭了没呢……」
我脑中想起人应该待在家里的沙优。
由于她说身上没钱,我想说总之有个一千圆就足以支付午餐费,仅留下那些钱就出门了。搞不好她吃不起晚餐,正饿着肚子。
我绕到超商,随便买了两个便当。
在匆匆返回自家的途中,我回想起桥本中午对我说的话。
『你最好别对她投入太多情感。在引发问题前,让她回监护人那里去比较好。』
这种事情我心知肚明,但是……
『我不在之后他们八成觉得神清气爽,所以不要紧。』
沙优说出这番话时,那张看似放弃一切的表情,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还是个高中生的小鬼,别露出那副模样啦。」
我低声轻喃,赶回家去。
我开了锁,开启家里的门之后——
一股让人食指大动的香味飘散而来。
连接到起居室的走廊途中,设置有一个厨房空间。沙优一只手拿着汤勺,就站在那前面。
「啊。」
沙优看向我,开口说:
「你回来了,爸爸?」
「别那样叫,会让我反胃。」
我稍微松了口气。
我原先猜想沙优说不定会饿到倒地不起,看来她还有精神说笑。
「你总是这么晚吗?」
「不,今天加班。」
「你偶尔会加班呀。」
「不,每天都要加班。」
「那就叫『总是』嘛。」
我在谈话的同时脱下鞋子,然后觑向沙优在搅拌的锅子,发现里头装的是味噌汤。从它还热腾腾地冒着蒸气这点来看,似乎是刚刚才煮好的。
「又是味噌汤啊。」
「因为你很喜欢呀。」
「我有那么说过吗?」
我歪头不解,于是沙优便咯咯一笑,回答道:
「毕竟你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说出『我好想喝味噌汤……』,我想应该是相当喜欢吧。」
「我真的有说过那种话吗?」
我完全没有记忆。
「可是抱歉,我只有煮味噌汤。」
「我有买便当回来,所以无妨。你也要吃吧?」
我举起一只手提着的塑胶袋给沙优看,她便嫣然一笑,点了点头。
来到起居室,我发现洗干净的衣物折好放在角落。替换的衬衫上头的皱纹也确实抚平了。原来她帮我洗好还烫了衣服啊。明明我就没有拜托她。
我不经意看向地板,只见堆积的灰尘和掉落的毛发全都无影无踪了。我就这么缓缓地环顾室内,寻找吸尘器。它出现的位置,和平常放置的地方不一样。
她还吸了地板啊?
我侧眼瞄向沙优,她正哼着歌把味噌汤装进碗里。
虽然我要沙优做家事,坦白说却没有期待她会做得如此周到。或许她出乎意料地是个灵巧的家伙。还有,这也代表了她挺有责任感吧。
我脱下西装,迅速地换上家居服。
接着我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中意的「红色万宝路」和Zippo打火机。
「嗯?」
这时,我注意到平常放在起居室桌上的烟灰缸不见了。
「沙优。」
「嗯——?」
「我的烟灰缸怎么了?」
听我一问,沙优才恍然大悟似的敲着手,从餐具柜里拿出了亮晶晶的烟灰缸。
「抱歉,清洗餐具的时候我把它一起拿去洗了。」
「这样啊,谢谢你。」
「啊,嗯……」
我接过烟灰缸,往阳台去。
「咦?」
我背后传来了沙优的声音。
「嗯?」
回过头一看,沙优目瞪口呆地望向我这里。
「怎么啦?」
「没有,我想说你明明可以在起居室抽就好。」
沙优这番话令我皱起了脸庞。
「为啥啊?」
「你平时总是在那边抽,对吧?」
「是那样没错。」
「那你为什么要特地跑到阳台去呢?」
我不明白她询问的意图。
「因为有你在这儿啊。」
我回答之后,沙优惊讶得瞪大了双眼。
有什么事情让她那么吃惊啊?
独处的时候我会随心所欲地抽,但附近有不吸烟的人在时,再怎么样我也不会毫不客气地抽起来。这是理所当然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
「不……」
沙优的视线垂向地上,脸上的神情像是想起了某些事。
而后,她随即露出傻气的笑容。
「我只是觉得你好温柔喔。」
「啥?」
话中带刺的疑问句不禁脱口而出,于是我连忙噤口不语。
这是个坏习惯。不该太过给孩子施压。
「你说哪里温柔来着?」
「呃……那个……啊哈哈。」
沙优笑着蒙混过去,忸忸怩怩地把手交叠在身后。
「因为至今那些人……无论我在不在场,都会大剌剌地抽烟……」
听到这件事,我的心中再次遭到称不上是愤怒或悲伤的情绪给支配了。为什么这丫头会像这样,净是被一群令人遗憾的大人给建立起价值观呢?
「又是吃掉JK,又是在未成年人面前抽烟,真是一群荒唐的家伙。」
我不屑地倾吐着好似无处发泄的怒气。
我以那只拿着烟盒的手,直指着沙优。
「听好了,不是我温柔,而是那帮人是群混蛋。你可别误会了。」
「咦……」
「别把基准放低了,要用正确的尺度衡量事物啊。」
我接二连三地说完,而后再度伸手碰触阳台的门扉。
「我抽完之后就来吃饭,你稍等一下。」
「……嗯,我知道了。」
听见沙优的回应,我走出阳台关上了门。
我觑向室内的沙优,只见她浮现出困扰的笑容,搔抓着后颈。
我拿出一根香烟,以拇指推开Zippo打火机的盖子。帮香烟点起了火之后,我便关上打火机。「叮」的一声响彻于黑夜。
我吸了一口烟,再吐了出来。
「……唉——」
叹息同时也流泻而出。
实际体会到自己上了年纪。
见到女高中生,我的心情总会忍不住像个监护人一样。我无法理解那些能够对她起心动念的人在想什么。
我脑中回想起沙优那难以言喻的笑容。
我认为她当真长得很可爱。更坦率的笑脸,铁定比较适合她。
是谁让她的价值观混乱到此等地步的呢?
当然,她本人依赖心重的本质也有影响。不,我想那是最大的原因。然而,绝对存在着将那份性质引导至负面方向的大人们和环境。这件事让我有些火大。
「真的净是一群混账王八蛋。」
我低声说着,而后又抽了一口烟。
就连讲出这种话的我……
也是个容许女高中生撒娇,给了她一个地方逃避的混账。
所有人都一样,包含我也是。
大伙儿都活得我行我素。
在吐出烟雾的同时,我稍稍思索了自己所作所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