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中毕业!真的假的?」
前辈停下把三明治放到架子上的手,瞪圆了双眼看向我。
「是真的喔。」
「居然是真的喔,国中毕业!太屌啦!沙优妹仔,你真屌。」
「是这样吗?」
「哎呀,国中毕业我觉得很炫炮,感觉得到你的气魄。啊,旧的产品先放到前面,再把新的从后面放进去。就是这样的感觉,拜托喽。」
「好的。」
结城麻美小姐──她是我在这家超商打工的前辈。
她有一头金发和一身小麦色肌肤,乍看之下应该是在沙龙晒黑的。尽管头发和皮肤显得很「浮夸」,化妆却是偏淡,而那双略显细长的坚毅眼眸相当帅气。
虽然起初我被她的外表和氛围给震慑住了,不过她会很仔细地教我做事,最重要的是很容易攀谈。
「是说你干嘛那么客气呀?好好笑。我们两个年纪一样大吧。」
「呃,因为结城小姐你是我工作上的前辈。」
「不用介意这种事情啦。还有,叫我麻美就好了。」
「啊,好的……啊,嗯。」
见到我连连点头,麻美便咧起嘴角,再次把注意力回到将三明治上架的工作上头。
「你怎么没去读高中?是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呃……不,嗯……就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呀──嗯,这样也行啦。」
麻美会一面教我一些基本的工作,同时经常询问关于我的事情。她提问的温度很奇妙,并非对我兴味盎然,却也不像是兴趣缺缺但姑且问问看,而是「虽然有兴趣,但会保持适度分寸拋出问题」这种感觉。
我说自己国中毕业,那是骗人的。
我有读高中,可是目前正在逃学,而且自个儿来到远离母校的地方──要这样解释实在很费事。况且我也担心,若是如此坦承,或许会展开一段麻烦的问答。不过,见到麻美对我做出「国中毕业」这个当今世道难以置信的高风险抉择所展现的反应,就算我全盘吐实,她可能也不太会插嘴干涉吧。
「基本上统统都一样,旧的摆到前面,新的从里面补。很简单吧?其实在商品上架前还得进行登录,不过这部分等你学会其他工作再说就OK牧场(注:日本艺人GUTS石松的口头禅)了。」
「好。」
我第一次看到有女高中生用「OK牧场」这种词汇。我在回应的同时忍不住窃笑一下,不过她本人没发现。
没错,麻美也是十七岁。我想从外表和口气就能隐隐约约地察觉到,她便是所谓的典型「辣妹」。
「那,沙优妹仔你住在哪里呢?」
这个「妹仔」会害我想笑,真希望她别这样叫。
「从这里走路约五分钟的地方。」
「喔,我家也差不多耶。难不成我们家乱近一把的?」
「我家是往车站的方向。」
「啊──是朝车站去那类的。那方向相反。」
麻美搔抓著脑袋,鼻子哼了一声。
「我家是从这儿往车站反方向走五分钟。啊,不过,五分钟加五分钟,只要走十分钟就能到你家了吗?那还挺近的嘛,好好笑。」
「好笑吗?」
我含混不清地附和著,感觉到话题走向有点讨厌。
无论怎么想,麻美下一句话都会是──
「那下次我要到你家去。」
唉,果然不出所料。
不是「我可以去吗?」而是「我要去」,我觉得很有麻美的风格。
我随即换上一张无可非议的笑容,不停挥著手。
「嗯──我不敢肯定耶。不晓得和我一起住的人会不会同意。」
「嗯?一起住的人?」
麻美的眉毛抽动了一下。
「听你的说法,并非家人那类的?是和男朋友同居这样?」
「不不不,他不是男朋友。」
「既非男友,又不是家人的意思?」
她莫名其妙地不断逼问著。
我犹豫著该如何回答时,忽然忆起好一阵子前收留我的男人所说过的话。
『想隐瞒事情的时候,只管瞒住最为不欲人知的地方,其他都要开诚布公。倘若不把踩到会很棘手的地雷集中在一处,无论多么小心都会轻易踩中的。』
那个奇妙的男人同时和多达七名女子交往,却处理得很顺利,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的手机一天会响许多次,而且每次打来的都是不同女生。他在通话时会把「我喜欢你」或「我爱你」反覆挂在嘴上,可是对我下手时却只会讲「你好可爱」。我记得自己见状,认同地心想:原来如此,他的确没有撒不必要的谎。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啦。他是个我打从孩提时代就有来往的大哥哥。」
「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哥?你不觉得这好像有点不妙吗?」
「不会啦,他人很温柔。」
「搞不好只是装的喔。」
「打从孩提时代就有来往」这句话当然是谎言。
只是我觉得,假如我介绍说「他是我家人」的话,一定会在哪里露出马脚。
「你有没有被侵犯?还好吧?」
「不要紧、不要紧!完全没有发生这种事!」
当真平安无事到令人生气的地步。
我之所以会感到惊讶,是麻美的贞操观念比想像中还来得稳固。坦白说,她看起来还挺「轻浮」的,这份外貌和内在的落差让我有些吃惊。反而是不特别抗拒和男人独居的我,感觉比较奇怪吧──我茫茫然地如此心想。
「可是老实讲,沙优妹仔你长得很可爱耶。一般男人都会欲火焚身吧?毕竟你们又不是家人。」
我也这么认为。
「不,这我不晓得。他真的没有那样。」
「不不不,他铁定是在忍耐而已。百分之百哪天会突然露出真面目那类的啦。」
我不清楚个中缘由,但麻美对吉田先生的信任度为零。他们俩明明连面都没见过。不过,我明白麻美想表达的意思。我也认为自己目前和他的关系并不寻常。
「总之,因为有点隐情,我借住在那个人的家里。」
「喔……父母也都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是吧。」
麻美这次像是回想起来一般,把饭团搁在架上的同时问道。
出现「父母」这个词让我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不过我立刻露出笑容,颔首回应。
「我们家父母采取放任主义啦。」
说著说著转过头去,便和侧眼望著我的麻美四目相交了。
她的眼神和先前若无其事的感觉不同,散发著略显锐利,并带有某些深意的氛围。
我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嗯哼,是那类的呀。既然父母亲这样,那么和陌生人住也说得过去吧。」
麻美倏地把目光从我身上挪开,再次回到上架饭团的工作上头。一瞬间变得犀利的气氛,如今已变回原本的柔和气息。
那道视线究竟是怎么回事?
感觉自己的心跳变快了一些。
「嗯,总而言之,我要到你家去。」
麻美轻声说著,而后望向我。
「我来帮你鉴定一下,那个大哥哥是什么样的人。」
「啊……嗯……」
我并没有拜托她就是了。
尽管我面露苦笑,但她心中似乎已经确定要到我们家来了。麻美这番话,蕴含了格外难以拒绝的魄力。
「今天可以吧?」
「……嗯?」
「我们今天下班时间一样嘛。这样正好呀。」
「咦,今天?」
我冒起冷汗。这也未免太突然了。
「那个大哥哥是社会人士?还是尼特族那类的?」
若非社会人士就是尼特的二选一,感觉也太极端了。
「他是社会人士,工作很勤奋。」
「那么,是你回家后他还没到家那类?」
「是耶。」
「那我等到他回来为止。」
所以说,为什么统统都是由她决定呢?不是应该问「我可不可以去」或「我能不能等他」这样吗?尽管我在心底吐槽著,总之却是焦急不已。
我该怎么跟吉田先生解释才好呢?
坦白讲我很想一口回绝,可是在这样的话题走向下拒绝她的提议,总觉得很不妙。感觉像是在承认「我们果然有难以对他人启齿的可耻关系」一样。不,假如实际上当真是那种关系,我认为倒也无妨。只要说一句「拜托你别继续深入追问」就好。只是,吉田先生和我之间真的保持著清白的关系。而且,虽说对方不过是打工地点的前辈,但擅自贬低吉田先生的「品格」会让我心里非常不好受。
稍稍迟疑了一会儿后,结果──
「嗯,是可以啦。」
我回了一个不乾不脆的答案。
麻美「嗯嗯嗯」地点点头,竖起大拇指来。
「就包在我身上吧。」
包什么东西?
即使面带苦笑,我还是暧昧不清地颔首同意。
我打工的下班时间是晚上六点。吉田先生大多会在八点左右回来。
得在下班后立刻传讯息给他才行。
我打从心底觉得,吉田先生买手机给我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