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从离家最近的车站返回家里的途中,至今一直呆愣愣地不怎么说话的沙优,突然主动开口了。
「吉田先生,你现在有没有什么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呢?」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提问,我歪头感到不解。
「这是怎样?」
「你别问那么多了,快想想嘛。」
无论如何都想做的事——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笼统了。我再三强调过,自己真的是个毫无嗜好的人,也没有特别想买什么东西的欲望。目前的工作本身很有趣,因此我也不太有继续出人头地的打算。
即使动脑思索,也想不到什么了不起的渴望。
「我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耶。」
听闻我的答覆,沙优先是轻笑出声,才说了一句:「这样呀。」
「啊……」
忽然想到的我开口说道:
「硬要讲的话,就是我想睡个一星期左右吧。」
语毕,沙优放声笑了出来。看来我似乎戳到她的笑点了。
「这是怎样呀,好没意义。」
「真是抱歉喔。」
沙优频频笑了一阵子之后,骤然指著我的前方。
「那个。」
「嗯。」
沙优拔腿跑到前面不远处的电线杆前,再回过头望著我。我想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仔细端详著电线杆,接著才恍然大悟。
「我和吉田先生是在这儿相遇的呢。」
「……嗯,是啊。」
没错,这里便是我初次遇见沙优,并且将她捡回家的地方。我眯细双眼,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虽说如此,但我那时不但喝醉了,而且事情都过了好几个月,因此记忆相当模糊。重新在我脑海里复苏的,只有沙优那张傻气笑容,以及呈不遮掩的黑色内裤。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很久呢。」
我喃喃说道,于是沙优也面露有些腼腆的笑容,不停点著头。
当我们不发一语地伫立在电线杆前几秒钟之后,沙优轻声说道:
「我呀,每次都会对其他人报上不同的名字喔。」
听不懂沙优话中之意,我偏过头去,她便维持著柔和微笑继续讲了下去。
「每当我跟不同的人借住,都会使用不同的假名。」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就在我如是想的同时,回想起从前和「矢口恭弥」之间的交谈。这么说来,他是用「美雪」这个名字称呼沙优。这表示,沙优是对那小子报出这个名字吗?
「可是,当你问到我的名字时,我却脱口说出本名了……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是为什么呢?」
沙优眯起眼睛,回忆当时的状况说道。我则是愣愣地望著她的侧脸。
「刚开始我消极地想说,本名都讲出去了,可能没办法继续逃跑了。」
说到这里,沙优抬起了目光看著我。在头顶上的电线杆灯光照耀下,沙优显得莫名梦幻。
「多亏你,我似乎用不著再逃了。」
由沙优口中说出的这番话,明明语气并不强,听起来却格外坚毅。我不清楚那是何种情绪,不过那道爽朗的语调,感觉蕴藏了某种明确的决心。
她确切无疑地试图要向前走下去。感受到了这点的我在开心之余,胸口同时也一阵刺痛。
刚刚那句话,该不会带著「我做好觉悟了,所以打算离开」这样的意涵吧?就在我如此思索的时候,沙优忽地侧眼望向我。
「吉田先生,假如我不是JK的话,你也会把蹲坐在这里的我捡回去吗?」
「咦?」
面对她唐突的提问,我的嘴巴张得老大。
并非女高中生的沙优——我试著去想像,结果无法顺利勾勒出那副模样。在我动脑思考的期间,她依然继续说著。
「你八成也会收留我对吧。倘若我是粉领族,你是不是就会直接跟我上床了呢?」
沙优说著说著,一副感到逗趣似的笑了。
「我想应该不会吧。」
沙优在我插嘴回应前,先这么讲了。
哪怕是多么自暴自弃,我也不会和自己不喜欢的女人做爱吧。毕竟我可是连神田学姊的邀约都拒绝了,这点再怎么说我都很有信心。
「道理和它一样。」
沙优语调轻快地说:
「纵使你不是留著胡子的上班族,我也多半会……」
话说到这儿,她便停顿了下来。她像是猛然回神般张著嘴巴,整个人僵住了。
「嗯,怎么啦?」
就在我歪头不解时,沙优有些慌张地左右挥动著手,接著羞涩地笑道:
「没……没什么。」
而后,她揪著我的衣服说:
「回去吧。」
「说得也是。」
我们俩在这个出乎意料的地方耽搁到了。不过,这根电线杆距离我家没多远。
我走著走著,同时再度回头看向电线杆。
对喔,这儿便是我和沙优开始有所交集的地方耶——我先是深切地这么想,才露出苦笑。明明是个这么令人难忘的地点,我天天通过的时候却都没有放在心上。
我侧目偷看身旁的沙优,发现她果然一脸呆愣,却又面露淡淡的微笑走著。她的模样让我觉得有点突兀。
「我说,你今天是不是怪怪的啊?」
到家之后,沙优就把超市买的食品放进冰箱里。我在她放到一半的时候开口攀谈,于是她便以呆若木鸡的表情看著我,接著若无其事地摇头回应。
「没有那回事呀。我很正常、正常。」
「是这样吗?」
感觉她某些地方异于往常。可是,我也没办法明确地以言语说出口,因此决定不再莽莽撞撞地固执己见了。
「不说那个。」
沙优的眼睛顽皮地眯细了起来。
「你和神田学姊的晚餐吃得开心吗?」
「你……你怎么会知道是她……」
我的回应让沙优噘起了嘴唇来。
「果然是神田学姊呀……我就知道。」
「呃……原来你在套我的话吗?」
「用不著问也晓得,一定吃得很开心吧。毕竟你超喜欢人家的嘛。」
「才不是那样咧。」
我板著脸回答明显在捉弄我的沙优后,她便咯咯笑著关起了冰箱。
「我现在才要吃饭呢。」
「咦?啊,对喔……你外出采买食材,就这样到三岛家去了啊。」
那家伙,好歹给沙优吃顿饭也无妨吧?
沙优彷佛事先猜到了我的想法似的说:
「柚叶小姐有给我喝一杯热牛奶,所以我没有饥肠辘辘就是了。不过,感觉我再不好好吃点东西的话会突然饿得发慌,我可以来煮吗?」
「你觉得我会说『不行』吗?吃饱一点啦。」
沙优听了我的回答后嫣然一笑,之后到盥洗室去洗手了。
在我出门前,沙优显得前所未有地倦怠,如今行为举止却俐落得很不自然。我不认为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她的身体状况会变好,而且她的脚铁定也还在痛。然而,目前的她却丝毫没有展现出那种模样。这么一来,会是心境上有什么样的变化吗?
一思及此,我就觉得有些难以释怀。
假如那是正面的改变倒也无妨,可是她的心情在我浑然不觉时大幅转变,让我的情绪有点闷。内心如是想的自己,让我感到最不可思议。不明白自己涌现出那份情感的理由为何。
忽然从盥洗室里走出来的沙优,向我问道:
「我煮味噌汤的话你要喝吗?你是不是吃饱了?」
「嗯,呃……我也来喝好了。我刚吃了一顿油腻的东西,喝点汤也许还不错。」
「嗯,我知道了。」
沙优爽快地点了个头,开始拿锅子装水。
我茫茫然眺望著手脚敏捷地准备煮汤的沙优,心中果然无法抹去这股突兀感。
搞不清楚这份感觉究竟为何的我手边闲来无事,于是拿著香菸到阳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