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到啦。」
一飒将车停下这么说,是在开上路以后过了约四小时以后的事。
时间已过晚间九点。
「驾驶辛苦了。」
我说道。而一飒伸了个懒腰。
「确实有点累人。」
回话的他露出了微笑。
我看向沙优那边,发现她把头倒向车窗,正在呼呼熟睡。
吵醒她固然不好意思,但既然我们抵达目的地了,只好把人叫醒。
「欸,沙优,看来我们到了喔。」
「唔唔……嗯?」
「我是指目的地到啦。」
「已经到了……?」
「车子开了四小时喔。」
「咦……那我好像睡了很久。」
沙优揉了揉眼睛,然后眯眼望向窗外。
我看出她立刻「啊」地倒抽了一口气。
没错,目前,车停在沙优曾经就读的那所高中前。
沙优目光闪烁地从车里朝校舍看了几秒钟,
然后,她缓缓开了车门,来到外头。
由于时间已晚,校舍内看不见任何亮著灯的房间,只有校地外设置的路灯发出光芒,将校舍幽幽照亮。
沙优带著让人看不透情绪的表情,默默凝视著校舍。
接著,她徐徐开口。
「好,那么……我过去一趟。」
沙优如此说道。
我跟一飒都对她这句话瞪大了眼睛。
「咦,你打算进去吗?」
见一飒状似心慌地问,沙优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回答:
「嗯,我知道有地方进得去。」
她那副笑容彷佛不容许别人有意见,拗不过她的一飒露出了困惑脸色,却只有表示「别做危险的事喔」就答应让她去了。
我也在想:夜深至此,让女生独自跑进学校没问题吗?然而熟悉环境的沙优本人都表示没问题了,肯定不会有问题吧。
何况我又朝校舍看了一遍,怎么看都不像有人。
多嘴碍到沙优的决心也不好,就默默地目送她吧……当我这么想时。
沙优一步步地走来,还拉住我的衣服袖子。
「我希望有吉田先生陪著。」
「咦?」
要求来得意外,让我发出了糊涂的声音。
「为什么?」
「……因为我一个人会怕。」
沙优简单的答覆,让我乏力地叹了气。
的确,虽说是自己以前就读的高中,昏暗成这样简直像另一个世界吧。
假如单纯是独自摸黑走路会怕,有个人陪著肯定比较好。
我用目光向一飒确认,只见他默默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
我表示答应。而沙优略显放心地呼了口气。
「那我们走喽。」
沙优再次告诉一飒。
「慢走。」
一飒简洁答道,然后看向我。
「沙优就麻烦你了。」
「好的。」
我一边对自己受到的信任深有感触,一边点头。
「好。」
沙优彷佛下定决心而迈出了脚步。
我也跟在后头。沙优却略过了眼前的校门,沿著学校外墙往外围走。
「不是要从校门进去吗?」
我一问,沙优便摇了摇头。
「虽然整间学校的保全设施都不算严密,却只有校门装了一部监视摄影机。」
「这样啊。」
「即使不装那种东西,也没有人会溜进去的说。」
「你现在不就打算溜进去吗……」
「我又不是要做坏事。」
沙优漠然地一边这么说,一边快步走去。
即使看了沙优的脸庞,我也只能用推测的方式来设想她目前走在通往学校的路上,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有好几次我都想直接问,然后又打消主意。
毕竟对沙优「有意愿要做」的事情,我认为追问当中有什么理由只是一种自我满足罢了。
相对地,冲口而出的只有玩笑话。
「也没有或不或许,这样会构成非法入侵吧。」
我一说,沙优便嘻嘻地笑了。
「对耶。」
「你还敢说……等等,先不谈你,我的身分露馅可就惨了。」
「乡下高中在这种时候不会有人的啦。」
沙优说完以后,对我投以使坏似的视线。
「更何况,吉田先生之前做的事情不是更离谱吗?」
「……说不过你耶。」
擅闯高中,还把女高中生藏在家里。
虽然说两者皆属犯罪,无论怎么想都是后者罪刑较重。
「好,我们到喽。」
在我们闲聊时,转眼间就来到了校舍的后头。
「你看这边。幸好还没有修理。」
沙优指了位于校舍后头,围绕著校地的其中一片铁丝网。
在那里,开了个蹲下来就能供单人通过的大洞,明显是「刻意被弄破」的形状。
「这个洞啊,是被中途跷课的那些人越撑越大的,所以稍微蹲下就过得去。」
沙优一边这么说,一边当场实际蹲下来,轻而易举就踏进了校地之内。
当我彷佛事不关己地看过她示范以后,沙优便在铁丝网的另一边说:「来吧。」并朝我伸出手。
「吉田先生也快点来嘛。」
「好、好啦……」
讲归讲,我内心的犹豫仍未消失。
因为在以往的人生中,我从未有过「非法入侵」的经验。
况且这是跟我自身毫无关联的场所。
沙优看见我踌躇的模样,乐得嘻嘻笑了笑,然后说道:
「来嘛,跟我一起非法入侵。」
「别讲得像是好玩的事。我满排斥的耶……」
「呵呵。但吉田先生不会觉得有一丝雀跃吗?」
「我说过了吧,并没有……」
被沙优像这样戏弄以后,我渐渐感到无所谓,于是叹了口气,蹲下来钻过铁丝网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
沙优看我进了校地,随即满意地露出微笑。
接著,她又快步走去。
沙优前进的背影比想像中更不迟疑,我追著她往照明设备仅属堪用的校舍走。
「假如没修好的话……」
校舍正后方有一道明显不是供学生出入的门,沙优伸手过去,将门把一转。
叽──尖锐的金属声冒出,门轻易地开了。
沙优又开心似的微微笑了笑。
「这里的门锁坏了。这也是学生跷课专用的。」
「欸……锁头总该修理吧,正常来想。」
「就算白天有人会从这里出去,晚上根本没有人会从这里进来啊。」
沙优说得好像理所当然,我却对校方马虎的保全意识感到傻眼。
哎,多亏如此,我们才能在这种时间进入学校,因此对沙优来说大概值得感激吧。
我也跟著沙优走进了校舍。
校内除了紧急照明以外,没有任何灯光,相当阴暗。
「我第一次在晚上来学校。有点恐怖呢。」
「……是啊,我也算头一遭。」
我跟著附和沙优的感想。
虽然说我们有两个人,昏暗的校舍仍旧怪阴森的。难怪以学校为舞台的「怪谈」或「七不思议」从未绝迹。
我忽然感觉到右臂一阵温暖,转眼望去就发现──
沙优挽住我的胳臂了。
「……」
一瞬间,我曾心想这该怎么办。
但为了不在黑暗中走散,我兀自认为就这样倒也无妨,
我默默地予以接纳。
沙优也默默地又走了起来。
她缓缓地一路走到校舍边缘。
当我配合沙优的步调走时,便发现她挽住我胳臂的力道不时会变强。
果然,她并非毫无紧张的情绪,肯定是这样。
听到沙优说「一个人会怕」的时候,我把她的意思解读成「怕黑」,然而实际上也许并不是那样。
好比沙优在与我同居的生活中培养出了回家的勇气,她这次能挤出勇气来到这里,我想或许也不全然只靠她自己。
当我想著这些时,一回神已经来到了校舍边缘的楼梯前。
楼梯依旧昏暗,说起来只有楼梯间窗口照入的月光能依靠。
「要爬上这里吗?」
我问道。而沙优低声点头同意。
「嗯……」
「……我们正在往哪里去?」
在爬上楼梯的时间点,我便隐约能够想像到目的地了。
然而,我刻意这么发问。
沙优沉默几秒钟以后,才说道:
「楼顶啊。」
在昏暗的校舍中,我看不清楚沙优是什么表情,从声音颤抖这一点却能轻易感受到她有多紧张。
「……是吗。」
我只应了一声。
我在等沙优主动迈步。
当下,要是我忍不住领著她走,想必就没有意义了。
沙优使劲挽著我,有几分力道传到我的胳臂。
后来,经过几秒钟,沙优缓缓地走了起来。
看似踏实地一步一步走著,沙优爬上了楼梯。
我也配合她的步调,缓缓地爬上楼梯。
这段期间,我们俩都一语不发。
夜晚静谧的校舍里,唯有我们俩的脚步声哒哒地响起。
一步一步地,逐渐接近沙优的过去。
当我自认在陪伴沙优,却发现自己也慢慢地紧张起来的时候──
「……到了。」
我跟沙优,终于抵达了通往楼顶的门口。
沙优站在门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著缓缓吐出。
「好……」
她发出低喃,然后放开挽著我的手,朝楼顶的门靠近……
随后,她走向门板旁类似楼梯间的那块空间。
门旁边的窗户并没有像学校教室的窗户那么大,但只要把腿灵活缩起来,大小是足以供一个人通过的。
沙优把手伸向其中一边的四角形窗户,一推就开了。
「楼顶这道门……『在那之后』始终锁著,但这扇窗户的锁一直都是坏掉的。」
沙优如此嘀咕。她吐露的字句里,并没有蕴含刚闯进学校时的那种使坏气息。
所谓的「在那之后」,肯定是指沙优的好友丧命一事。
我想起沙优谈及往事就不禁呕吐的那一幕,因而感到心痛。
沙优又做了深呼吸。
接著,她抬腿往窗户一构。由于要把脚跨上窗框,当沙优把脚高举时,裙子便往上扬起,我反射性地将目光转开了。
在我没有直视沙优的这段期间,她灵巧地跳到了外头的楼顶。
我移动到窗口前,变得可以跟站在楼顶那边的沙优面对面。
门外有紧急照明的绿色灯光照著她。
沙优盯著我这边。
她那种眼神,明显是在向我诉说「希望吉田先生赶快来」。
但是……来到这一步,我变得裹足不前。
前面就是「改变沙优人生的地点」。
这项事实,使我不由自主地止步。我实在不觉得自己可以踏进那块地方。
「我……」
当我迟疑是否要触碰窗户时,沙优缓缓地开了口。
被光照亮的沙优与我视线交会。
「拜托你,吉田先生。」
真挚诚恳的请求。
承受了沙优怀有决心的目光,我才察觉自己与沙优的立场。
最害怕面对往事的不会是别人,正是沙优本身才对。
尽管如此,沙优仍率先站到了楼顶。
但她始终朝著我这里。
我定睛望向沙优,正如所料……看得出她在微微发抖。
我想,她肯定不敢朝楼顶的方向回头。
她踏出了那一步,现在却仍缺一丝丝的勇气。
……真受不了自己,我是来做什么的啊?
内心自责的我终于动起了双腿。
「我懂。」
我低声答道,并且跨过窗框。
根本不用拖拖拉拉地在这里迟疑自己该不该进去。
毕竟沙优希望我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