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动玄关的钥匙,将门打开。
「我回来了。」
当我这么说著走进房间里,强烈感受到的不对劲就先侵袭而来了。
因为房里电灯都是熄的,一片漆黑。
而且,已经没有人会对「我回来了」这句话做出回应。
「啊……对喔。」
我缓缓拖下鞋,走向客厅,开了房里的灯。
坐到床铺的我深深吐气。
「沙优已经不在了……」
明明只有一个人,还特地讲出这种话,让我对自己涌上笑意。
我忍俊不住,然后使劲从床铺起身。
「嗯……过去都是这样的。」
我一边嘀咕,一边在摆设于地板的矮桌周围走来走去,心里静都静不住。
明明是长年居住的屋子,却让我觉得有那里并不像自己的家。
我绕著屋里转了一圈又圈。
「哈哈……」
然后当场无力地坐下来。
「没想到,这房间还满宽敞的……」
自言自语的大音量,彷佛被屋里的空气逐步吸收。
以前老觉得又窄又小的房间,如今让我觉得宽广了点。
沙优不在对我的内心造成了深刻至此的「不对劲」,使我对事态感到愕然。
原本都是这样的。
我在脑里反覆玩味这句话,然而毫无意义。
没想到一度遭改写的内心标准,要回归原状会这么困难。
有好一段时间……我始终坐在地板,茫然发著呆。
差不多该换掉衣服洗澡了吧……我撑起沉重的腰杆,打开衣橱。
于是我很快又察觉到,衣橱里也不对劲。
平时有沙优的衣服摺好摆著的角落变得颇为冷清。
表示我们在这间屋子长期同居的过程中,沙优的东西逐渐由少变多,到最后甚至让我觉得「少了她的东西会显得不对劲」。
可是,我马上就发现,她的东西并没有「收得一乾二净」。
「……?」
「原本沙优摆衣服的位置」几乎都整理乾净了,就只留了一件短袖衬衫,整整齐齐摺好放在那里。
那恐怕是沙优一直穿来当睡衣的T恤。
最初我跟运动服一块买给她的衣物。
「沙优忘记带走了吗……?」
我嘴巴上是这么说,却觉得她把其他行李全带走了,只忘掉这一件T恤好像也显得奇怪。
当我拿起T恤摊开一看,便发现有东西从摺缝掉了出来。
那是张信纸。
我什么都还来不及想,就把那捡到手里。
纸上留著状似由沙优所写的圆圆字体。
『我把自己的气味留在这里。要一直记得我喔。』
读过那段文字,平时总会想东想西而迟疑不决的我,马上把手里拿著的T恤凑到了鼻子前。
我嗅了嗅T恤的气味。
「哈……」
我不禁笑了出来。
「还说气味……这根本是我们家里的洗衣精味道啊。」
感觉真是荒唐。
抓著T恤的手打了哆嗦。
从T恤传来的香味,闻起来跟我穿在身上的衣服是一模一样的味道。
明明如此,沙优的笑容却陆续从脑海里浮现。
「为什么……」
喃喃自语的我,立刻走到了厨房。
我拿出锅子,装了水,放上瓦斯炉。
烧开水的这段期间,脑海里仍浮现了我跟沙优在无心间的对话,还有她的表情不停转来转去,而后消失。
我从冰箱拿出味噌,等锅子里的水烧热,才加进去使其溶化。
什么料都没加的味噌汤就这样煮好了,我用汤杓舀起,并且直接送进嘴里。
『味噌汤好喝吗?』
遇见沙优的隔天,她说过的话在我脑里响起。
「哈哈……」
我随即感受到,自己的视野晕开扭曲了。
「……一点也不好喝…………」
我忍不住当场蹲了下来。肩膀正在颤抖。
自己煮的味噌汤,比之前喝过好几次的味道咸得太多,令我难受。
「你做的味噌汤……真的很棒……」
在我这么嘀咕的同时,眼角的泪水盈落了。
沙优已经不在这里。她走出自己的路了。
所以,我也得重新过起一个人的生活才行。
「原来会无法适应的人,是我……」
我却觉得好悲伤、好寂寞、好不甘心……
热得像在燃烧的身体只能发抖而已。
「不行,我根本……」
沙优似乎无法从我的生活里消失。
屋里缺了沙优,一个人住实在太广,而且……相较于沙优还住在这里时,更会持续不停地强调出她的存在。
直至眼下不再有她,沙优的存在之于我的生活有多么重大,这才让人恍然大悟。
「没有这样子的吧……!」
从喉咙里,自然流露出了这种话。
遇见沙优以后,我深入认识那个女孩,而有了想让她回归原本生活的念头。
为此,我跟沙优都努力付出,然后得到了期望的结果。
假如我犯了什么错,把事情搞砸,因而换来痛苦的结果,那我完全不会介意。毕竟那是我该受的「报应」。
但是,这不一样。
照理说,我跟沙优已经企及最理想的结果了。
我们都尽了全力,抵达理应符合期望的终点……换来的感觉却如此痛苦,那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难道沙优在机场目送我时,内心怀著的就是这种让人想要吶喊出来的落寞?
即使如此,她仍对我露出了笑容,还挥手目送我吗?
假如是这样的话。
「我根本……比她……更小孩子气……!」
在沙优面前故作洒脱,等到独处时马上就丢人现眼哭出来的自己,简直羞耻得让我无地自容。
缺了沙优的这个家,令人寂寞欲狂,而且……变回了几乎让我待不住的「原貌」。
止不住的哭声犹如呻吟,身体也随著越来越疲倦,我脚步蹒跚地移动到床铺前面,哭昏似的直接入睡了。
*
「欸,吉田先生。」
「怎样?」
「你一个人在家,还是要自炊喔。」
「……这我不敢保证。我会去尝试……却不觉得自己能办到。」
「呵呵,这样啊。还要记得上班,不可以赖床喔。」
「这……我也不敢保证。毕竟这阵子每天都是你叫我起床。」
「不行啦。你要一个人把日子过好才行。再说,我也会一个人奋斗。」
「你还有母亲和哥哥在吧。并不是一个人。」
「或许呢。但是,要那样说的话,吉田先生,你也一样啊。」
「嗯?」
「……你有我啊。即使不在身边……你依然有我。」
「……是吗。」
「嗯。」
「那……我肯定不要紧。」
「就是啊。我也一样,肯定不要紧的。」
「是吗……那就这样吧。」
「嗯……以后见。」
「好啊……再见。」
*
闹钟响起,我醒了过来。
我将身体撑起,然后环顾客厅,并没有平时铺的垫被,也没有起居的声音。
「……对喔。是这么回事。」
嘀咕以后,我从床铺起身了。
感觉自己好像作了什么梦。
明明已经很久没有靠著闹钟起床,却能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令我讶异。
设好在预定起床时间前一小时,会每隔五分响一次的闹钟。
闹钟第一次响就醒过来的我,先是茫然地杵在客厅,接著拿了菸,来到阳台外头。
早晨的住宅区,响起了打火机开盖的清脆声音。
我吸了口菸,然后吐出。
明明是一如往常的标准流程,心里却有奇妙的孤独感。
我一个人。
我变成了一个人。
每次吐菸,我就有种逐渐将现实接纳到心里的感觉。
那女孩……沙优今天在自己家里醒来,不知道有什么想法?
不知道她是否会跟我一样……感到寂寞。
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笑。
「呵呵……蠢毙了。」
我捻熄香菸的火,回到房间。
「……来做早餐吧。」
嘀咕以后,我拿起沙优留在桌上以后就一直都没动的食谱笔记。
不要紧。
我,还有沙优,肯定都不要紧。
翻著她留下的食谱页面,我觉得昨晚的那种强烈孤独感好像慢慢冲淡了。
从今天起,沙优肯定也会开始朝她的未来迈出步伐。
所以,我也一样。
「好。」
我起身走向冰箱。
于是,冰箱门打开以后,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今天就吃这些吧。」
在冰箱里,有预先做好用容器装起来的大量配菜。
居然从一开始就宠我,她不打算帮助我自立吗?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就走向盥洗间,跟镜子面对面。
摸摸下巴,胡渣的扎人触感就传到了手上。
每天都要刮胡子。
每天都要出门干活,挣钱,然后回家。
吃三餐,睡觉。
我自觉到,在遇见沙优之前,那套单纯固定的流程就是我的「生活」。
「……哈哈。」
我径自笑了笑,拿起刮胡刀。
每采取一项动作,都会想起不在身边的某个人。
更让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的独居生活。
「……我会加油。」
嘀咕以后,我按下电动刮胡刀的开关。
就这样,有薪假放完,隔天我一下子就回到原本的生活了。
只要踏出那一步,对于缺少沙优的生活,身体适应起来简直到了迎刃而解的地步。毕竟这真的只是「回归原状」而已。
我变回了单纯的IT企业上班族,而不是任何未成年人的保护者。
即使如此……我待在家里,仍不时会突然感觉到「空白」。
洗澡时。
用洗衣机时。
偶尔尝试自炊时。
我会稍稍想起……那个不时露出笑容,还笑得很有特色的女高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