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田,今天后藤小姐请假,所以她交代有什么事情要直接报告时,发个邮件过去就好。」
「咦,后藤小姐请假?有薪假吗?」
「不是,听说她发烧了。」
「咦咦……真稀奇……有点让人担心耶。」
再过片刻就是执勤时间,小田切课长来到我的座位,旨在转达后藤小姐请假一事。
「我暂且明白状况了。我想今天我这边并没有什么事会需要向后藤小姐报告。」
「是吗,我懂了。那今天也麻烦你了。」
目送课长回座位以后,我发出叹息。
在我的记忆里,以往后藤小姐好像从来没有因为身体不适向公司请假过,因此感到稀奇的同时,也觉得有点担心。
「这算头一次吧?后藤小姐因为身体不适而请假。」
隔壁座位的桥本侧眼看向我这边搭话。
「就我所知,感觉一次都没发生过。」
「反过来想,她五年来一次都没有身体不适或装病请假,倒是满惊人的。」
「哎,的确……」
我身体也不差,因此不会老是发生病倒的状况,即使如此,五年来仍然有几次感冒向公司请假的经验。
女性一个人独居,而且五年来一次都没有在平日病倒,可想而知她对身体健康应该有彻底的管理。
「前辈早安。听说后藤小姐请假?」
回神后,就发现三岛也来到我的办公桌旁边了。
「早。好像是。哎,那个人平时工作都相当卖力……至少今明两天好好休养一下又何妨?」
听我这么一说,三岛不知怎地微微鼓著脸,还噘起嘴唇给我看。
「假如我请假,吉田前辈绝对不会说这种话吧。」
「你请假我就会先怀疑是装病。」
「看吧!会不会太过分!」
我只是用玩笑话回应玩笑话,三岛却跟我发起脾气。
我露出苦笑,并且偏了偏头。
「不说那些了。有什么事?你来不是有东西要交给我吗?」
「啊,是那样没错。昨天下班前没能提交的资料,我上传到伺服器了,要麻烦前辈做确认。」
「了解。」
用公司内的通讯软体就可以交代的事情,三岛总是会亲自过来通知我。
尽管我一再告诉三岛「传讯息就好」,却没有改进的迹象,这已经算是她的一种坚持了吧。
在当事人已有定见的领域,别人再怎么讲也没用,对此我便决定把想法转换成主动去适应对方的方针了。
我侧眼看著三岛回座位,并且在电脑上启动作业软体,准备开始进行业务。
在这个「启动作业软体」的步骤间,我会将脑袋逐步切换到「要上工喽」的模式。
然而,彷佛要打断这个例行程序,我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一拿出来确认,便发现有简讯软体的通知显示在画面上。
来讯者……是后藤小姐。
「咦……?」
我急忙滑动画面确认内容。
『我今天向公司请了假,对不起。』
『上次发烧是好几年前了,身体活动起来比我想的还要不便,伤脑筋。』
『可以的话,下班后能不能请你顺道买些东西到我家?』
『不用勉强没关系。』
读完这段文章,我紧张得身体僵硬,还感觉到自己猛冒汗。
的确,成年后感冒比想像中还要难受,连活动身体都很勉强,这我可以理解。
要张罗食物、饮料及各类东西并不方便,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我不懂的是,「为什么会找我?」这一点。
假如我跟后藤小姐是情侣,发展成这样倒是很自然,但我们目前还没有那层关系。
呃,虽然说,我已经听过后藤小姐的心意了,因此以意中人而言,或许我就是那个符合条件的男人……
就算是这样好了。
把尚未交往的男人叫到家里,未免有些不当心吧?
不不不,可是。
被后藤小姐甩掉的那天,我也曾藉酒力讲出「要不要来我家?」这种跳过好几个的阶段的话,因此就这一点而言,我好像也没有立场说别人。
话虽如此──
怀著歪念头到后藤小姐家想必也说不过去,即使她想要的是我,对方仍有病在身,又不是我的女朋友……
思绪运作飞快,内容却十分错乱,到最后连我都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
「怎么了吗?」
隔壁的桥本看我突然当机,倏地探头想一睹我的手机画面,而我急忙把那塞进了口袋。
「没事!」
「……你的模样显然不像没事耶。」
「呃,不要紧。真的。」
「你是被沙优念了什么吗?」
「哎,差、差不多啦。」
基本上,平时不会有沙优以外的人传讯过来,拜此之赐,桥本猜测的方向似乎偏到她那边了。
桥本的模样并未心服,但是他大概知道我无意多谈这个话题,于是没有继续追究。
后来有一小段时间,我照常准备工作,接著匆匆去了厕所。
我进入隔间,拿出手机。
『你还好吗?如果公司这边下班以后,你还是觉得身体难受,我会过去探望。』
嘟哝几分钟以后,我把这段文字传送出去了。
我想都没有想过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到后藤小姐家,因此今天好像完全没办法专注于工作了。
我赶回电脑前,做了深呼吸,要求自己保持平常心,又做起今天的工作。
*
「吉田前辈,辛苦了。我这边已经告一段落……你、你那边怎么样呢……?」
「看不出何时能够结束……」
偏偏在这种日子……工作堆积如山。
三岛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排程,在准时下班的前一刻战战兢兢地靠近我的办公桌。
因为只要看过公司的内部讯息,就会晓得我跟桥本的排程满到离谱吧。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事?」
三岛说是这么说,不过老实讲,关于今天剩下的业务,与其交给她处理而导致后续出现二度校正、三度校正,还不如将内容都分派给掌握规格的成员相互确认,完工速度会比较快。
「呃,今天不用了。你可以先下班。」
我告诉三岛,而她过意不去似的低头行礼以后,说了一声「前辈辛苦了」。
很明显地,三岛一边走回座位,一边仍频频偷瞄我跟桥本这边,而我目送她之后,又把视线转回电脑画面。
糟糕。
我跟后藤小姐说过,下班后会去她那里,然而从剩下的排程来推算,这要一路忙到末班电车即将发车才能回家了。
在这个业界,业主仓促退件,又在同一天接获故障回报,使得工作排程突然暴增的状况比比皆是。
而那偏偏就发生在今天。
去不了后藤小姐的家,令人遗憾……哎,个人的想法姑且搁一边,我实在不忍心对久久才病倒一次的人置之不理。
在我收到讯息时,应该就表示后藤小姐没有拜托其他人。除了我以外,公司里今天手边有空,去后藤小姐家也不成问题的员工要到哪里找……
思考到这里,我蹦也似的从椅子上起身了。
「三岛!」
「咦!」
我叫了在自己座位收拾东西的三岛。她受惊似的肩膀一颤,然后看向我这边。
「有、有什么工作要派给我了吗?」
「有!」
说完,我带著三岛到了办公室外头。
*
我从来没有对家里并未储备食物这一点如此后悔。
明明没用什么特殊的方式保养身体,但自从出社会以后,我几乎没有病倒过。可以说这次反而就是栽在这一点上面。
即使说发烧让人感到浑身倦怠,一整天什么都没吃依旧会饿。
我一直有反胃的感觉,却分不出那是因为空腹,还是源于发烧造成的恶心感,只能任由身体方面的压力逐渐累积,
想煮稀饭首先得有米,而我又完全提不起力气去买。
「唉……」
我从床铺上翻身,并且叹气。
由于上午一直都在睡,到了太阳开始西斜的时候,即使横躺也睡不著了。
我拿起摆在枕边的手机,打开通讯软体。
点击「yoshida-man」这个位于聊天名单最上面的名称,我跟吉田的对话纪录随即显示而出。
『你还好吗?如果公司这边下班以后,你还是觉得身体难受,我会过去探望。』
看见这行文字,我的嘴角便自然而然地微微上扬。
早上,我察觉自己发了高烧,跟公司联络以后,心里第一张浮现的脸孔就是吉田。
一旦生病,任谁都会有依赖心,这是我在电视上听过几次的说法。然而我成年以后几乎没有生过什么大不了的病,也就没有被点通。
不过,一陷入这种处境,我便领悟到那样的说法比想像中还要「字字属实」。
生病要请人来照顾,交情没有亲密到一定程度就难以启齿,而我的父母也不是住在随传随至的地方。
在公司外头仍跟我有交流的人,全是公司里担任干部的人士,令我讶异的是,当中「没有组成家庭」的就只有我。总不可能找个有家眷的人来独居女性的家里。
我在内心找了重重藉口,谨慎考量过字面以后,才与吉田联络。
讯息立刻显示为已读,隔几分钟便收到了那段回应。
收到回应后,我每次睡醒就会茫然望著那些文字,然后再度入睡,周而复始。
平日我在公司都忙得团团转,因此非假日待在家中床上躺著,心里难免不自在。
话虽如此,有好几次我试著起床,身体却仍疲倦得什么都不想做,而且没有躺著静养的话,感冒难保不会恶化。
「成年人休假……真闲……」
高中时,发烧向学校请假让人有种说不出的雀跃,这我记得很清楚。
难受的只有早上,到傍晚时就退烧了,还可以跟送课堂讲义来家里的要好同学谈笑一阵子。
我深刻体认到,那都是年轻才有的感觉。
久违的感冒,比回忆中的「感冒请假」难受好几倍,再怎么睡都没有好转的迹象,就只有「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光」一直延续下去。
「吉田,你能不能快点来呢……?」
伴随这样的嘀咕,我又看了一次手机画面,正巧这时候发出了有通知的震动。
「……?」
通知来自于简讯软体,来讯者却是从未见过的帐号。
我点开讯息内容,结果更加目瞪口呆。
『我是三岛,从吉田前辈那里得知了后藤小姐的联络方式。』
一看时间,刚好过下班时间。
我还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状况,下一句讯息就送到了。
『由于前辈今天工作排程塞得满满的,似乎没办法回家,请问改由我过去府上探望可以吗?』
我当机了几秒钟,然后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无法尽如人愿呢,真的……」
嘀咕后,我点了点画面,写起给对方的回应。
*
「唔哇,高层公寓耶……这不是一个人住的地方吧……」
依循导航来到指定的地址以后,只见有座高层公寓耸立在眼前。
原来真的会有人在高层公寓独居……伴随这样的想法,我心里也涌上一股疑念……对方总不会坦承「其实我已经结婚了」之类的吧。
不过,若是已婚的话,应该有丈夫可以照顾她,而且当对方答应由我代替吉田前辈过来探望时,就可以想见她确实是一个人住才对。
「唉……心情沉重……」
她其实是想让吉田前辈照顾的吧,我不晓得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见对方。
因为自己不能来,只好派身为女性的我代替,一听就觉得是符合前辈作风的思维,这当中却完全没有顾虑到我的心境,实在令人恼火。
……抱怨归抱怨,依旧把这件事答应下来的自己,也一样令人恼火就是了。
感冒药,还有即食的稀饭调理包、水果果冻、运动饮料以及冷敷贴。
虽然病人会需要的东西大多买来了,但不晓得够不够。
我下定决心,穿过公寓入口的自动门。
在另一扇自动门前,设有只附了朴素按钮的银色面板。这种「明显摆阔」的调调,让性格恶劣的我看了非常不顺眼。
我一边皱眉头,一边输入简讯里所写的房间号码,然后按下「呼叫」钮。
从面板传出门铃声,隔几秒钟后,便听见耳熟的声音应门说:「来了。」
「我是三岛,带东西过来探望了。」
「谢谢你专程过来。我现在就开门。」
从小小喇叭的另一端,传来了后藤小姐明显虚弱的嗓音,藉此我再次确认到「啊,她真的是病人耶……」这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内侧的自动门立刻随著电子音效开启,我顺利进到电梯所在的入口处,便按了按钮等候。
看向电梯的楼层显示,电梯居然是从「24F」降下来的。我从站在公寓前面时,就明白这里是高层公寓,然而重新目睹秀出的数字,却还是无奈地冒出了「是公司大楼吗……」这样的嘀咕。
电梯下来一楼了。搭进去以后,按钮之多吓倒了我。
按钮多达二十八楼。我从中按下七楼的按钮。
由简讯得知后藤小姐的地址时,我便心想……她住的楼层还真高呢,然而听到那是二十八层楼当中的七楼,又会觉得偏低,这就是数字里的玄机。
抵达七楼,我确认简讯,从数目比想像还多的房间里,找出了与简讯所述吻合的门按下门铃。
门立刻开了,模样明显虚弱的后藤小姐从中探出脸孔。
「欢迎。谢谢你,真的。」
「你还好吧?我买了许多感觉会需要的东西过来……」
「得救了……来,进门吧。」
后藤小姐使劲将门大大地推开,我便稍稍点头行礼说「打扰了」,并踏进后藤小姐家里。
我在玄关脱下鞋,跟著后藤小姐从廊上走过。走廊长度感觉不像一个人住的屋子,途中还有好几扇门。
穿过走廊,走进开著的门,里头是客厅,附有吧台式厨房的宽广客厅。含厨房在内看起来有十七、八坪。
「好宽广……」
见我忍不住咕哝,后藤小姐一语不发地嘻嘻笑了。
「一个人住在这里,不会觉得寂寞吗?」
面对我的问题,后藤小姐几乎是即刻点头。
「会啊。发烧以后更觉得寂寞。」
「对不起喔,来的人是我。」
「呵呵。」
我说了露骨的风凉话,后藤小姐也毫不介意,还举起单手望向我提著的购物袋。
「我也要谢谢你买东西过来。有发票吗?」
「有啊,我姑且留著……」
我找出塞在购物袋里的发票,然后交给对方。后藤小姐看完金额点了点头,接著从摆在客厅桌上的钱包掏出了五千圆钞。
「来,给你。」
「咦,我没有花这么多钱唷?」
「答谢你过来的路费也包含在内啊。」
「你应该不是希望我来吧。」
我为难似的摇头,而后藤小姐嘻嘻笑了笑以后,就硬把钞票塞给我了。
「我确实希望吉田能过来,不过那主要是因为我什么都无法自理。谢谢你来这里。」
听对方毫无芥蒂地这么说完,我一边对自己扭曲的心理感到有些惭愧,一边向对方点了头。
「那就谢喽……」
我含糊说道,并且收下了钞票。
后藤小姐微微一笑,从我手上接过塑胶袋,看了看里头。
「哎呀,你真的买了许多东西来呢……得救了……」
后藤小姐把里头装的东西逐一拿出来。
「啊,有稀饭……」
发现有即食包装的稀饭,她嘀咕。
「你今天吃过什么了吗?」
我反射性地问道,后藤小姐幽幽地摇头。
「家里都没有东西可以吃……」
「你从早上就什么都没有吃吗!」
「是啊。」
「还说是啊……」
我侧眼看著后藤小姐一边点头,一边在餐桌旁的椅子轻轻坐下,再次确认到她真的相当虚弱。
在办公室的她,固然没有给人生龙活虎地忙个不停的印象,但我对她倒有身段优雅,动作又毫不累赘的印象。
而那样的她,现在正无力地坐在椅子上,一副明显疲乏的模样。从她的性格来想,显然并不属于「会希望特地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姿态」的类型。这表示后藤小姐肯定已经虚弱得没有余裕在公司的后进面前摆架子了。
「……不嫌弃吃稀饭的话,我可以帮你煮。」
「真的吗!好高兴喔,居然能让公司里的可爱后进帮我做饭。」
「请不要消遣我啦……白米放在哪里?」
面对我的问题,后藤小姐像鸟儿一样地把头偏了偏,然后喃喃回答:
「……没有耶。」
「……原来如此,没有米是吗?」
我一面讶异她的答覆,一面在厨房四处张望,的确,在摆电锅的厨柜底下,我发现有个空空如也的储米桶。
「不巧遇到桶子里空空的时候呢。」
「呃,我好像从几个月前就没有装过米了……」
「咦咦……一直吃外食吗?」
「有吃外食的时候,也有买回来吃的时候……」
「亏你这样还能在以往都没有感冒过耶……」
见我傻眼地呼气,后藤小姐困窘似的耸了耸肩。
「就是说啊。迟早要养成自炊的习惯才对……我大概从六年前就这么想,到现在却还是办不到。」
「哎,后藤小姐你显然是工作繁忙。」
「话虽如此,依然有人工作忙也一样自炊的啊?」
「要跟有能力的人比会比不完喔。」
我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落到从塑胶袋拿出来的即食稀饭。
……实际上,我并非完全都没有在家自炊,然而要问我是不是每天都有确实做到,那就不好说了。
嫌麻烦的日子,我会买超商的现成品了事,外食过后才回家的状况也多有所在。
连几乎准时下班的我都这样了,后藤小姐担任干部为公司卖命工作,理应身心俱疲的她更会嫌自炊麻烦吧。
毕竟后藤小姐是公司干部,支取的薪水铁定比我多,既然她有钱,或许外食次数会增加也是在所难免。
话虽如此──
我拿著即食稀饭的调理包环顾厨房,并露出苦笑。
著实如她所说,简直找不到任何自炊过的蛛丝马迹。明明有三口瓦斯炉却什么厨具都没摆,也没有类似油渍的痕迹。与其说是「打扫得乾乾净净」,「未使用」的印象更为强烈。
流理台也就摆了一两个装著水的茶杯及马克杯,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餐具。
瓦斯炉、流理台……像这样依序看过去,目光自然就落到厨房角落……那里摆著用透明大垃圾袋打包的大量Highball调酒空罐……
「等等,请你别盯著我家里打量好吗?」
「哇!对不起!」
突然有人从旁边出声,吓得我身体蹦了起来。而且我并没有恶意,却还是自然而然地开口赔罪。
「空罐子累积了满多呢……虽然我都有洗过。」
后藤小姐似乎紧跟著我的视线,我什么都还没有说,她便口齿含糊地讲了这些。
「请问,你常喝酒吗?」
我无心间试著这么一问,后藤小姐不知怎地就脸红承认说「还好」。
「呵。」
我的嘴上不禁露出笑意,而后藤小姐瞪圆了眼睛,然后摆出显而易见的愤懑脸色。
「你那是什么表情嘛~!」
「不不不,我觉得自己第一次见识到后藤小姐有人味的部分。」
「那又是什么意思!」
我斜眼看著气呼呼的后藤小姐,心思再度摆回即食稀饭上面。
看调理包背面,有记载用微波炉加热以及用锅子加热的两种烹调方式。
用微波炉加热显然比较轻松,可是我对「微波炉」这项道具却不太信任。尤其是在加热液态食物时,即使照指定的秒数操作也会嫌不够热,或者反而热过头让嘴巴烫伤,实在有欠灵光。不过,或许只是因为我用的微波炉太廉价的关系……
总之,既然我打著「照顾病人」的名义而来,要是连一包即食稀饭都不能煮到温度适中,光想就令人忧郁了。
因为这样,我刻意将视线游走于厨房里头,之后才对后藤小姐问:「请问锅子放在哪里?」
面对我突然转移话题,后藤小姐一瞬间愣住了,之后就开始在厨房徘徊说:「是放在哪边呢……」
后藤小姐蹲了下来,将厨房系统柜底部的置物空间逐一打开,而我无心间望向她,发现从胸口开敞的家居服里,几乎快蹦出来的胸部正在主张存在感。
「后藤小姐……你总不会穿成那样开门领包裹吧……?」
听我忍不住这么问,后藤小姐突然抬起视线,看了我的目光落点,接著有些害羞似的用一只手臂遮在胸口前面。
「那还用说。我是成年人了,不会丢自己的脸。」
「也对……刚才我还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啊?」
「哎呀,从高层公寓的其中一户,有独身女性穿成那样出来领包裹的话……感觉上不是满像成人影片吗?」
「呵,什么话,在虚构的情色故事里才有那种情节吧。」
后藤小姐一笑置之。但是从我经常听桥本前辈跟吉田前辈聊天的内容来判断,吉田前辈似乎也非常迷恋那对凶猛的胸部。
她铁定也了解自己那个部位对男性有「奇效」吧,看她笑得状似满不在乎,我心里就有些疙瘩。不过,这显然是嫉妒心理,因此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有几次,我想像过「假如自己也有雄伟上围的话」,不过那样的空谈,设想得再多也没用。
「啊!有了有了。」
后藤小姐从厨柜里铿啷抽出了单柄锅给我看。
「用这个可以吗?」
「好啊,就用那个。谢谢你帮忙找。」
我从后藤小姐手里接过单柄锅,并且哗啦哗啦地注入自来水。让水在锅里转上几圈以后,再倒到流理台。这是为了洗掉薄薄地积在锅底的灰尘。
果然这只锅子也几乎是全新的,看不出用过的痕迹。
我看,八成是入住时觉得「应该有必要」就买了,结果她却没有在家自炊……东西会不会是这么来的呢?
把锅子放上瓦斯炉,按下开关。在节奏轻快的咯嚓声响出现后,一圈蓝色的火焰旋即点著了。
我们俩站在一块,朝著摆上炉火的锅子望了几秒钟。
这种状况让疑问源源地涌现,我不禁笑了出来。同一时间,后藤小姐也笑了。
「总之,你要不要在水煮开前先坐著?毕竟是病人嘛……」
「我会的。」
「要喝宝矿力吗?」
「要。」
跟在公司的对话略微不同,后藤小姐的每句话都显得委靡,让我有一丝亲切感。
果然,我比较喜欢用本色讲话的人。靠「完美表象」自我武装的人则让我吃不消。平时的后藤小姐明显属于后者,因此我不会想积极跟她交流。
换成现在,多少可以互道真心话吧,我心想。
「……老实说,吉田前辈拜托我代为过来探望时,我吓都吓傻了。」
我一说,坐在餐桌小口小口地喝著运动饮料的后藤小姐就茫然地看了过来。
「你吓傻了?」
「就是啊。毕竟吉田前辈根本不懂你找他来的意义。」
「呵呵,原来如此,你是这个意思啊。」
我说完以后,后藤小姐便嘻嘻笑著点了头。
「哎,的确。坦白讲,我是有跟吉田撒娇的想法。」
「对嘛。」
「要不是这种时候,我也没有机会跟他真正地独处。」
话说到这里,后藤小姐微微叹了气。我侧眼看著她那副模样,于是发出了比她更大的叹息。
「像这种时候,吉田前辈应该要说『再晚我都会去探望!』才对啊。他把男子气慨发挥在不必要的地方,碰到这种时候就不争气。」
「唔嗯~那不好说吧。」
后藤小姐把装了约一半运动饮料的杯子搁到桌上,还用手指触摸杯缘。
「我想,吉田更重视我身体不适这一点,难道不是吗?」
「……哎,应该是那样没错。」
「何况他也会想到,太晚过来的话,错过末班车就伤脑筋了吧?」
「一般来想,到喜欢的人家里,不是都会希望错过末班车吗?」
「一般或许是那样啦,一般的话。」
后藤小姐讲话时明显在强调「一般」这个词,还嘻嘻笑了笑。
没错,吉田前辈并不一般。我和后藤小姐肯定都是被他的那种特质所吸引,可是这次的事情,连我都不得不感到心烦意乱。
明显有机会跟意中的女性独处,哪有人会因为有工作要忙就派公司的后进过来啊?我正是怀著这种想法到了这里。
我之所以没有回绝,是因为吉田前辈实在拜托得太过认真。
当我思索这些时,锅子里的水面便开始波澜起伏,温度正逐渐上升。
「我说,三岛。」
忽然有声音叫我,让我吓得抖了一下才看向后藤小姐那里。
「你移情在许多事上面,似乎很辛苦。」
「咦?」
我发出诧愕的声音,而后藤小姐又嘻嘻笑了。
「我没说错吧。对你而言,就算赌一口气,也会希望阻止吉田来这里不是吗?」
「话、话是那么说没错……」
「不过,你却在对没有来这里的吉田生气。你在气他不以自己的欲望为优先吧?」
对方这么一说,我无话可回了。
的确,如后藤小姐所说,我生气的就是那一点。
每次都这样,吉田前辈总是将眼前「有困难者的处境」优先于自身欲望。而且,他对此并没有任何疑问或不满,这令我极度恼火。
不惜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为别人奉献的心,以及对此感到满足的怠惰性情。
明明是喜欢的对象,我却对他的那一面非常厌烦。
原来喜欢跟讨厌,是可以并立的。
「三岛,或许吉田跟你满相像的呢。」
「……请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问道,而后藤小姐将目光稍稍往上,瞟了我这边。这大概是她的习惯。
当她有某种把握时,讲话总是会摆出这副脸色。她这种脸色让我吃不消。
因为我可以想像得到,接下来她拋出的话,会精准地挖开我的心。
「我的意思是,三岛你也总是考虑别人比考虑自己多。」
「没有那种事喔。我把自己的幸福摆在第一。」
「会吗?那样的话,我想你就不会气今天的吉田了。『幸好吉田前辈和后藤小姐没有独处!』你会因为这样而感到满意,然后就结束了。没错吧?」
「这……」
「我敢肯定,你宏观过头喽。」
后藤小姐这么说完,又用手指抚弄了杯缘。
「你呢,比吉田还要缺乏『当事者意识』。对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有发生的事,你都会抽离自己进行宏观。其间『感情和行动的失调』更让你介怀不已。」
「才没──」
我能断言没有那种事吗?
这样的思绪一瞬间闪过脑里,我顿时说不出下一句话。
「之前,你对我发过脾气,对不对?你说我什么都不做,默默地看著自己错失想要的结果。」
「……没错。」
她的言外之意,我已经懂了。但是,我什么都说不了。
锅里的开水开始咕嘟咕嘟地冒出小小的气泡。
「对我讲那些话的你,有像自己说的一样,认真去争取吉田吗?」
一如预想的质疑拋了过来,使我噤声不语。
因为,我无话可回。
我原本以为,我对自己的「这种特质」也很了解。
我的欲望,对我而言无疑是宝贵的。
可是,正如我有欲望,别人也一样有欲望,而我不觉得自己有权利去加以侵害。
我认为每个人都可以追求己欲,也认为没有人可以去刻意干扰。
然而,那样的思维,在「追求己欲」这条路上,可以说与目的彼此相反。
所以我有时候会陷入自我矛盾,只得独自体会那种痛苦,别无他法。
我明确地了解,吉田前辈的眼里并没有我,而我正逐渐承认那一点。既然如此,自己该怎么做呢?我一直在思索。
「我、我……」
当我连要讲什么都不确定,就开口的时候──
「闹你的啦~!」
后藤小姐便耍宝似的耸耸肩,对我笑了一笑。
「我怎么可以欺负来照顾病人的女生呢。」
她这么说著,从餐桌前的椅子起身,接著来到我身边,探头看了锅子。
「热水,烧开了呢。」
「……是啊。」
我微微叹气,然后捏起即食稀饭的包装袋,缓缓放进了煮滚的开水当中。
一旁的后藤小姐看了,喃喃说道:
「这样的话,我好像也会做。」
简单明快的感想,让我忍不住笑出来。
「呵,那么之后可以请你自己弄吗?打开包装用盘子盛起来就好。」
「不要,都到这一步了,我想全部交给公司的后进处理。」
「什么话嘛。」
「我就是想撒娇才求救的啊。有这点要求没关系吧?」
后藤小姐以有点娇滴滴的嗓音这么说,还对我嘻嘻笑。
接著,她态度一改,用了稳重的语气告诉我:
「谢谢你过来。原本一个人在家,我真的觉得很无助。」
「……是的。哎……既然这样,幸好我有来。」
「呵呵。」
难得听人坦率道谢,我有失本色地稍微害羞了。见我喃喃回话,后藤小姐貌似被逗乐地笑了。
转眼间便经过稀饭指定的加热时间,我捏起包装袋的一小角从锅子拿出来,用冷水冲了一下袋子表面。要不然会因为太烫而撕不开。
我小心地撕开包装袋,后藤小姐拿来了尺寸合适的盘子,让我把稀饭倒进盘里。
明明完全没使用,却买齐了整套厨具和餐盘,总觉得很符合她的作风。
「好,完成了。」
「呵呵,三岛亲手做的稀饭呢。」
「这是即食调理包啦。」
「是那样没错。不过,感觉好棒。」
后藤小姐这么说完,随即像少女一样地笑了。原来她也有这副笑容,我心想。
「上次有人为我作饭,已经是待在老家时的事了。」
后藤小姐一边说,一边貌似兴奋地用双手捧著盘子,喜孜孜地朝餐桌走去。
接著她又在餐桌就座,并将双手合十。
「我开动了。」
后藤小姐用汤匙舀起稀饭,朝著热呼呼地冒著蒸气的那口饭吹凉。
然后,她缓缓地把那送入口里。
细细咀嚼后,她笑逐颜开,模样娇怜得令人吃惊。
「嗯,好好吃。谢谢你喽,三岛。」
「……我说过了,那是即时的调理包。」
她那副美得令人生厌的笑容,让我忍不住别开目光,搔了搔鼻尖来掩饰害臊。
假如吉田前辈看见后藤小姐的这种表情,可想而知又会更喜欢她吧,从这层意义来考量,真的幸好今天是由我过来,我心想。
「呵呵呵。」
而后藤小姐盯著我,使坏似的笑了笑,然后说道:
「三岛,你果真很可爱。」
听她那么说,我不由得板起脸孔。
「……后藤小姐,我果真受不了你。」
听我这么一说,后藤小姐就将眼睛瞪得圆圆的,况且还由衷开心似的嘻嘻笑了起来。
「我可是喜欢你的喔?」
「拜托别讲这种话,我说真的。」
见我使劲甩手摇头表示排斥,后藤小姐笑得更乐了。
看她那样,我也觉得自己对她的厌恶似乎少了一点。
虽然说,真的只有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