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飒来到我家之后,也就意味着沙优要回到自己的老家。
沙优在做着家务的途中,也在一点点地做着离开这里的准备,这些事我全都看在眼里。
「吉田……这个刷牙杯」
「嗯」
「……我能带回去吗?」
某个休息天里,沙优一副相当客套的样子向我问道。
我眨了好几下眼睛之后,理所当然地点头同意。
「那肯定可以的啊。毕竟是买给你的嘛」
「嗯,嗯……谢谢」
「反倒是把它留在这给我用的话,感觉很奇怪啊」
「啊哈哈,那倒也是」
沙优嘻嘻地笑着,独自点了好几下头。
「那就……带回去吧」
「嗯。除了那个,其他的买给你的东西,有需要的话全都可以带回去的」
「……真的吗?」
沙优用手指抚摸着杯子的边缘,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看着我。
很明显,她还有什么话想说。
「嗯?」
我不解地看向沙优,她把玩着手上的杯子。
「那个……手机,要怎么办呢?」
然后这么说道。
「啊……」
听到她这句话,我马上就明白了沙优为何难以启齿的原因。
那是因为,在我买给她的东西里面,手机是最昂贵的。然后,那还不仅仅是“买东西”这么简单的东西,手机上还签了合约。
智能手机正是因为与运营商签订了合约,所以才能进行通讯的。
即使沙优带回去,只要我解约了的话,那手机就会变成一台没法打电话的平板了。分开生活之后如果我还继续去支付沙优的电话费,她的心情应该也不会好吧。
不对,先不说心情,如果需要变更合约的时候,就会很不方便了。
这样一来,解约之后把手机留在我这里才是最简单的答案罢
「沙优,你想带回去吗?」
我首先这样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沙优「嗯——」地稍微念叨了一下之后,摇头晃脑地思考着。
心想着这也不是什么需要去着急的事情,我坐在床上,等待着她的回答。
「……老实说的话……」
沙优说到这,偷偷地看向我。
「我大概……想带回去吧」
「这样。那就带回去吧」
「……可,可以吗?」
「嗯,当然可以」
面对我的秒答,沙优眨巴着眼睛。
「但,但是合约……」
「沙优你回去之后我还是会去解约的。嘛不过连上wifi之后能当个平板用罢?」
「啊,嗯,嗯……说的是呢」
「什么嘛,难道你不想带回去吗?」
「不!不是的!」
沙优不停地摇着头,从毛衣的口袋里掏出手机。
然后,非常珍惜般地抚摸着边缘。
「虽然作为回忆……是很想把它带回去的……但是,要是把它带回去的话……」
沙优说到这,沉默了数秒。
不知为何,我感觉我已经知道了沙优想要说的东西。
在物理距离上分开之后,我和沙优的联系,大概就只剩下这台手机了。如果万事顺利,即使沙优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北海道里大概也不会马上就有能和她将心比心的人。
这样的话,沙优肯定……。
想到这里,面对沉默着像是在遣词造句的沙优,我这么说道。
「在沙优你回到老家之后,我啊」
伴随着我的话,沙优把放在手机上的视线抬了起来。
我和沙优四目相对。
「我会把你从好友里……删掉的」
「诶……?」
沙优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慢慢地说了下去。
「在离别了之后,我们会一点点地回到各自的人生里。正因如此,我的存在,是对你的阻碍」
「不,不会的……」
「会的啊。沙优你总有一天也会懂的」
嗯,她一定会懂的。
我现在所说的话的意思,等到沙优不再需要我的那天,她就会懂的了。
所以,我不想成为拖延这一天到来的原因。
「所以啊,沙优你也不用在意的,把它带回去吧。作为美好的回忆」
话毕,沙优虽然是一脸复杂的表情,但还是像理解了那样,点了点头。
「……知道了,那就请让我带回去吧」
沙优说完,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这就是,我最后一次和沙优讨论「手机」。
「那么,解约手续就到此结束了。您还有什么疑问吗?」
「啊,没有……」
「明白了。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了。非常感谢您的光顾」
「谢谢」
沙优回到老家,而我回到东京的一个月之后。
在月底,一个恰到好处的时间里。我去办完了沙优手机的解约手续。
离开手机店,我“唔——嗯”地伸了个懒腰。
总觉得,那家店里那种拘束的氛围,让我每次去都畏畏缩缩的。
我用力地伸展着身体做了一下伸展运动,这次轮到肚子叫了起来。
「这么说来,已经中午了吗……」
休息天里的手机店格外拥挤,明明我是在早上进店的,排了很久的队,等到所有手续都办完之后,早就已经过了十二点了。
事情全都搞定了,像是为了要掩饰自己心中突然产生的空白感那样,我脚步歪斜地走在车站附近的饮食街里。
「……啊咧,这里,有家这样的店吗……?」
我的脚步突然间停在了一家没见过的荞麦面店前。
视线里映入了一块写着《手工二·八荞麦》的黑色文字的看板,然后,我看向了店铺前面的橱窗上展示着的菜单。
「鸭肉荞麦面……」
食物的样品看起来非常有光泽,液面闪闪发亮的。浓厚的茶色液体上是鸭肉和白葱,然后还漂浮着鸭儿芹。我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咕」了起来。
我像是被吸引着一般走进了店里。
店内有拖家带口的客人和小情侣显得非常热闹,我走向了吧台座位。
向给我拿来湿巾的店员点了一份鸭肉荞麦面,我终于像是全身都放松下来一般地叹了口气。
用温热的湿巾擦擦手的话,就会感到莫名的安心。我都想给这种现象取个名字了。
把湿巾叠好放回到桌子上。
突然间,我有种被拉回到现实中来的感觉。
今天,我给沙优的手机解了约。
不久之后,沙优的手机就会失去信号,变成一台只能靠wifi通讯的信息终端。
我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手机,啪叽啪叽地触碰着屏幕。
点开了LINE,看向「好友」那一栏,那里,还是有着「沙优」的名字。
「……」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那个名字。
聊天窗口被打开,上面显示着最后的聊天记录。
与其说是聊天,那上面更加像是我单方面地在担心沙优而给她连续发去的信息。
对了,我和沙优的最后一条聊天记录,是她手机没电一个人跑到我公司来,然后我们错过了所引起的骚乱。
『沙优,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
『你有什么事情在烦恼的话我会倾听的,回我一下』
『你没事吧?快回我』
在三十分钟里发送出去的三条消息。
当时的我焦急得非同寻常,在已经知道了来龙去脉的现在,看着还挺滑稽的。
我不由得哼了一声,不知不觉中,将屏幕向上滑动。
在这之前,是漫无目的的,日常对话。
『吉田,你下班了能买根葱回来吗』
『知道了,一根就够了吗』
『嗯,一根就够了,麻烦了』
『今天,我打工那边要加班了。上夜班的人好像要晚个两小时才来……晚饭你随便吃点应付一下吧』
『知道了』
『今天,我要和后藤小姐去吃饭,大概会回来得很晚』
『哦~请你早点说好~吗』
不管是哪一条,我都记得是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所发生的对话。不知不觉中,胸口发烫。然后感觉马上就传到了眼角上。
「……」
视线开始模糊了起来,我强忍住快要流出来的眼泪。
「久等了,这是您的鸭肉荞麦面」
「啊,谢谢」
店员正好不凑巧地把荞麦面端了过来,我不停地用衬衫的袖子擦着眼睛,看向放在吧台桌子上的碗。
明亮的漂浮着油脂的深褐色汤汁上,漂浮着切成大条的白葱和油亮的鸭肉。
像是被美味的香气吸引着一样。我连汤带面一起嗦着。
面条的硬度恰到好处,在想要好好地去咀嚼之前就已经滑溜溜地咽了下去,让我有点吃惊。
「好吃……」
稍微念叨了这么一句。饥肠辘辘的我沉迷于鸭肉荞麦面中。
吃完荞麦面。我心满意足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如果早知道有这么好吃的店的话就好了。我都想定期去光顾了。
……想到这里,我一个人笑了出来。
沙优还在的时候,是不需要在外面吃的。
注意不到新开张的店铺也是正常的。下班之后,回到离家最近的车站那,我的脑海里就马上切换到了「赶快回家和沙优一起吃饭」的思考方式。
沙优不在的生活过了几个星期之后,我在外面吃饭的频率很明显增加了。
每次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反复品味着「回归到原来生活」的这种感觉。
这便是,一如既往。
在便利店买便当回家吃,偶尔作为对自己的奖励,在外面吃点好吃的再回家。
在沙优来之前,一直都是这样的。
虽说是休息天,但是在车站附近走过,果然人流量也并不多,零零散散的。
距离市中心有一点距离的车站,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的。
独自走在安静的住宅区里,自己的脚步声莫名的刺耳。
沙优离开了,我的生活就如同预定调和一般,回归到了「一如既往」。(注:预定调和是一个哲学用语。指即使是本人认为无用的邂逅,从全能者的视点来看也是取得了必然的调和。可以视为一种既定命运的存在。)
这样就可以了,我的生活会回归到原点,然后顺利地继续下去。
但是……沙优呢。
沙优她现在,怎么样呢。
对那家伙来说,「一如既往」是不行的。她正是为了,变得比那个时候更好,才会逃到这里来的。
不停地逃避着,然后,终于鼓起了勇气,回归到了原来的生活环境中。
所以……。
「沙优……」
在想要思考些什么之前。我就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打开了LINE。
然后,点开和沙优的聊天窗口。
『你还好吗?』
我这么输入。
大拇指正要按下发送键的时候,我停下了动作。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定了在道路的中间。
「……啊」
我叹了口气,删掉了自己打出来的文字。
『在离别了之后,我们会一点点地回到各自的人生里。正因如此,我的存在,是对你的阻碍』
一个月前自己说过的话,以令人生厌的音量,回响在脑海中。
「我回到一如既往就行了」
这么呢喃着。
但是,你可不行……。
继续在心中自言自语着,我把手机放回到口袋里。
然后,开始慢慢地迈步开去。
沙优她一定,比起我想象中,还要更加的努力。
那个证据就是……即使还没给手机解约,我也没有收到任何一条来自她的信息。
感受着心里温暖的自豪感和寂寞感。
我用比起以往都要更加缓慢的脚步,走在回家的路上。
「你该去吃饭了」
在敲门声过后,门咔嚓地打开了,我看到了母亲的脸。
「啊,嗯……马上就去」
「再不去饭就冷了哦」
「嗯」
母亲斜视着在看参考书的我,她准备把门关上。
但是,她马上就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样,盯着我的床铺。
「你那是什么……」
「诶?」
被她这么一说,我也看向了自己的床铺,那里放着从吉田家里带回来的手机。
「啊,这个是……在吉田先生家里的时候,用的手机」
「……这样。慢着,那个男的还没解约吗?」
「不是的,已经用不了了」
「哦,这样……用不了的话那就赶快扔了吧」
「但是,连上wifi的话也能查东西不是」
「哼」
母亲又一次盯着床上的手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地关上了门。
听到她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我微微地松了口气。
「……随手就放那了」
我迅速地走向床边,把手机拿在手上。
然后解锁屏幕,叹了口气。
在标记信号的那个地方,上面显示着「您已在服务区外」。
昨天,我注意到,吉田去解约了。
「……」
我啪叽啪叽地触碰着屏幕,打开LINE。
消息记录的最上方,是「朝美」的名字。
然后下面是哥哥的名字。
然后……再下一个,「yoshidaman」
点开聊天窗口,里面还残留着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聊天记录。
我心情难过地,又把它们逐一看了一遍。
『沙优,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
「现在……我在北海道呢。没事的,我有在努力哦」
『你有什么事情在烦恼的话我会倾听的,回我一下』
「很多事情都在烦恼哦,成绩、学校……家里人……还有其他,很多的事情」
『你没事吧?快回我』
看到这里,我的眼泪啪嗒地滴落在了手机屏幕上。
爱哭这个毛病……还是没能治好。
「我没法……回你啊……!」
因为,手机都解约了。
我一边啜泣着,用睡衣擦着眼泪。
我和吉田约好了要再见面。
吉田他深信,我一定会比起现在,「变得更好」。
所以……。
我轻声呢喃着。
「虽然没有删掉好友……」
把手机给放到抽屉里,好好地保存了起来。
「但不会联系的」
我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呢喃着,抬起了头。
如今正烦恼着的事情也好,迷茫着的事情也好,反过来,高兴着的事情也好……全部。
等到再一次和吉田相遇的时候,我要全都诉诸于口。
这样地,下定了决心。
「……好」
我再次坐回到椅子上,打开了参考书。
「现在,当务之急是……学习!」
像是为了要给自己加把劲那样,我拿着在笔记本上奋笔疾书。
「……啊,对了,该吃饭了……」
像是泄了气那样地独自笑了一声……我脚步轻快地走出了房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