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电车摇晃的同时,我和吉田前辈有满长一段时间都默默无语。
邀吉田前辈去看晚场电影的当下,他显得相当不情愿,然而经过我连珠炮般地一股劲相劝:「反正你回家以后也没事可做吧!」「与其上个网就睡觉,去看电影还比较划算!」「要是你那么排斥,电影票算我请的!」前辈才认命似的点了点头答应。
如此这般,我们俩正要前往离吉田前辈家那一站最近的电影。但……
伤脑筋的是,变成两人独处以后,我就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
如果他的态度跟往常一样,我大可主动找话题,诸如聊工作、聊最近发生过一些的稀松小事。可是,我总觉得提不起劲随便聊那些话题。
当我一边思索着这些,一边蓦地望向吉田前辈,便发现他的视线正好也向着这里,让我心跳漏了一拍。
「怎、怎么了吗?」
明明只是目光相接,我却问出这种话。
「要赶晚场是可以啦,不过你有什么想看的电影吗?」
吉田前辈如此问道。
什么嘛,原来是这回事?如此心想的我面露苦笑答道:
「我随时都会有想看的电影啊。」
这一次,换成吉田前辈对我的回答露出苦笑。
然后,他感触深刻地说:「你真的很爱看电影。」
那句嘀咕夹杂着叹息,让我觉得好像含有某种弦外之音而挂怀。
「爱看电影很奇怪吗?」
见我偏头表示不解,吉田前辈诧愕似的大动作地摇了摇头。
「怎么会!我没那么想啦……应该说,我反而还有点羡慕你。」
「咦?」
吉田前辈悄悄地从我面前转开目光,看向窗外。
他带着遥望的眼神说:
「唉。我啊,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很少热衷于什么。」
语气是平淡的。然而,总觉得他并不认为那是件好事,这我至少还听得出来。
「记得你读高中时,是不是打过棒球?」
我一问,他便徐徐点头。
「对,当时我练得还满认真。不过,要说到那算不算热衷,我就没把握了。我参加了棒球社,所以理所当然似的努力练球。能拿出成果,获得社员或顾问的夸奖,都让我感到开心。」
回想起来,总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像这样听吉田前辈谈起往事。不知不觉间,我便听他所说的内容听得出神了。
吉田前辈自嘲似的笑了笑,然后告诉我。
「说到底,也许我就是个只能透过他人认同,才能够自我满足的无趣之人。」
我的胸口一阵刺痛。
吉田前辈才不是无趣之人呢。我本来打算这么回话。
但是……我同时也在想。
我对他,究竟有多少了解?
我认识的,终究只是公司里的他。在外头几乎没有往来,更不知道他休假的时候是什么模样。
假如有机会窥探吉田前辈的生活,或许,我也会打从心里对他产生「真是个无趣之人耶」这样的想法。
他所谈及的生活,听起来就是如此平淡,而且乏味。
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莫非,我并不是喜欢吉田前辈……说到底,我会不会只是从围绕在他与自己身边的种种人事物发现有「故事」存在,才产生了爱慕之情?
即使我不打圆场表示「没那回事喔」,吉田前辈也没有疑惑地将视线抛过来。他说的那些话,终究都属于自责之语,并不是在要求我回应。
我一边望着他那弥漫着几许哀愁的脸庞,一边在茫然间想起往事。
刚成为他部下的那时候。
「不行,你拿回去重做。」
「肯拼还是行的嘛。」
「辛苦啦。」
他并没有放弃我。
身为上司,身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愿意面对我这个人。
每次回想起他以视线对着我的情境,胸口就有种揪心的感觉。
这是恋爱。
理由我根本不懂。
即使如此,我仍晓得这是恋爱。
「前辈,假设呢,你就像自己所说的一样……是个无趣之人,依旧有人因而得到了救赎啊。」
我回答了这么一句,来代替「没那回事喔」的场面话。
吉田前辈用呆愣的表情看着我。
「像沙优就是啊。没有前辈的话,她肯定得不到救赎。」
没错。
吉田前辈救了一个内心有着莫大伤口的少女。为此,他的生活大幅改变,有时甚至不惜踏进他人的隐私,也要持续向她伸出援手。
那并不是普通「大人」能办到的事。
然而,吉田前辈再次露出自嘲般的笑,摇了摇头。
「……那也不好说。我连自己有没有帮到沙优都不确定。」
他那句话,让我不由得气恼起来。
「前辈太谦虚了啦。目前,她正在北海道努力吧。」
我回嘴争辩,吉田前辈却面不改色。
「但是,我无法对她的将来负起责任。」
他格外断然地这么告诉我。
我忍不住嗤之以鼻。
那正是吉田前辈奇怪的地方,为什么他就是不懂?
「自己的人生,应该由自己负责任。再过不久,沙优年纪到了,也会理解这层道理。」
谁都没有要求前辈负责。
求的只是伸出援手。无关乎是否有实际的帮助……有的人光凭这样,内心就能获得填补,他肯定不明白这点。
见我明确地予以断言,吉田前辈眨了几次眼睛,随即苦笑。
「三岛,你今天真会说话。」
感到傻眼的我,当着他的面耸肩。
「我平时就很会说。只是前辈根本听不进去吧。」
「或许是那样没错。」
吉田前辈笑着耸耸肩,再度将视线转到窗外。
对话戛然而止,电车车轮叩隆叩隆的声音听来格外响亮。
我,还有吉田前辈,都让电车载着前进。
而终点,究竟位于何方?
尽管感到前程未卜,我依然朝着离吉田前辈最近的那一站而去。
之前,沙优应该也是一样的。
她一路转搭不知道终点在哪的电车,来到了这里。
然后,她遇见吉田前辈,回想起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已经回家的她,至今仍对我散发出如此明显的存在感,这件事让我有种无法言喻的不愉快。
吉田前辈救了沙优。
既然这样……
请前辈也救救我啊。
差点脱口的无聊话,被我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