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藤,你头脑不错耶。」
听「他」那么一说,我只感到错愕,没办法好好答话。
「咦?怎么,你这是在挖苦我?」
沉默片刻以后,我要笑不笑地讲出了这么一句。其实我想问的是「什么意思?」不知怎地却如此回了嘴。
他……是我高中时的好友,岸田辽平,此刻就跟往常一样,坐在摆设于窗边的陈旧大型瓦斯暖炉上头。
他成绩优异、眉清目秀……是个无可挑剔的「高规格」人物。而且不会因此表现出自满的态度,于是在班级里成了意见领袖,备受众人信赖。
被那样的他称作「头脑不错」,让我觉得头上彷佛冒出了大量的问号。
即使出于客套,我的头脑也说不上好。读书时间远比认真的同学短,因此在班上的成绩只能算中等偏下。放眼全学年的名次亦同。
我偏头表示不解,辽平却嘻嘻一笑,然后摇头。
「我谈的不是学力。」
「就算那样,我的头脑也不算好喔。」
「会吗?我倒不那么认为。」
辽平一边对我送秋波,一边念念有词。
「该怎么说呢……你做事都面面俱到啊。或者说,你处世的方式很灵巧。」
我不太懂他话里的意思,还觉得那并不是在夸奖人,眉头因而蹙起。
「什么叫面面俱到?我的成绩又没有多好,在社团活动也没有当上首席。」
我参加了管乐社,负责的乐器是长笛。话虽如此,练习量差强人意,自然就当不了首席,更不曾被选拔为音乐比赛的班底。我只是懵懵懂懂地对演奏乐器的人有所憧憬,后来就一直赖在社团里了。
至于课业,那更不用提了。我的活力并没有充沛得可以一边练社团一边把书念好,也没有将来的目标,因为我找不到什么努力的理由。
「嗯~……你说是那么说,但长笛仍有练到一定水准,考试成绩也总是保持差不多的名次。能努力让自己保持『总是差不多』……我认为是一种天分耶。」
辽平随口如此向我坦言。然而一直以来,他考试拿到的名次也总是差不多,每次都在前三名之内。
单就这一点,我不免觉得「你是在挖苦人吗」。我知道像这样回嘴就显得带刺,所以并不会说出口。
「你明明可以更有自信的啊……平时我都会这么想。毕竟你常常一副『我什么天分都没有』的口气。」
「谁教事实就是那样。」
「你不觉得总是站在相同位置,也算一种努力吗?」
「不觉得。我只是适当偷懒而已。」
「看吧,你用了『适当』这个字眼。能准确拿捏出那所谓的『适当』,就是你的强项啊。」
话说完,辽平爽朗地笑了笑。
而我有种肉麻的感觉。
我并不是讨厌被人夸奖。不过……我之所以无法坦然接受,原因果然出在夸我的人是辽平吧。
他一向努力不懈,据说明年就会到海外留学。
实在是远不可及的存在。我连辽平愿意跟我建立交情的理由都不懂。
「况且,该怎么说呢……后藤,你有种吸引他人的魅力。」
「啥,那算什么?」
辽平看我明显板起了脸孔,便搔搔鼻头说:
「问倒我了……我不太会形容耶。总之,你做什么都有模有样,应该说是优雅吧。实际上,你不是满有异性缘的吗?」
「你从刚才到现在是怎样?拿我当消遣?」
「我没有消遣你啦。我是在夸奖你。」
「不用夸我。」
「因为你都不会夸奖自己啊。」
辽平用毫不顾虑的眼神盯住我,令人无所适从。
的确,正如他所说……感觉从一般角度而言,我也算满有异性缘的。
进高中以后,来向我告白的男生已经多达二位数。老实讲,我不太懂恋爱这回事,因此全都拒绝掉了……
我并不是对男女感情毫无憧憬。读了在班上女生之间造成话题的少女漫画,我也会小鹿乱撞。
但是,一想像自己成为「男女感情」的局中人,我就会觉得失去兴致。
像我这种缺乏主见的人,即使跟谁在一起,发展成亲密关系……感觉我还是不会有任何起色。
课业马马虎虎;社团活动马马虎虎。
谈了恋爱,肯定也一样马马虎虎。
为了拿捏跟他人之间的「适当」距离,我想我既不敢主动亲近,也不敢主动疏远,只会浪费彼此的时间。
何况我也晓得……对我说这些的辽平自己就相当有异性缘。
我也曾遇过在放学后跟他聊到一半,目睹有女生红着脸过来,然后辽平就带对方单独到学校楼顶的景象。
果然……他是在挖苦人吧,我想。
「后藤……你没有打算交男朋友吗?」
被辽平一问,我愣住了。
我用了不证自明似的口气回答:
「如果我有那个意思,早就跟人交往了。」
我回话以后,辽平便嘻嘻笑了出来。
「那么,你是真的对恋爱不感兴趣吧。」
「与其说不感兴趣……我不太能体会『喜欢』他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喔……这样啊,这样啊。」
辽平带着难以判别情绪冷热的调调点了几次头。
随后,他开口。
「哎!希望你将来能找到那样的对象。」
辽平跟往常一样无忧无虑而爽朗地笑着抛来这句话。
听到这句话,我在内心某处的想法是:「不会有那一天吧,恐怕。」
「等我去了美国以后,也会在那边交个金发的漂亮女友。」
「不错呢。假如交到了,要寄照片给我喔。」
我一边这么回话,一边心想:拜托别寄那种东西过来。
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是个「讨厌的女人」了。为了避免对人展现出那样的自我,我只是一直表现得八面玲珑而已。
而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对话,感觉也像辽平用了自己的方式,在对我示好。
当时我什么都没有察觉,也说不定根本是我自己会错意……然而,我却不由得猜想他会不会是那个意思。毕竟那是他第一次谈及我的男女感情观,也是最后一次。
错失了一个对象……我倒不是没有这么抱憾过。可是,我同时也有「幸好如此」的念头。
想到有个像辽平那种「完美的人」一直陪伴在身边,我内心涌上的尽是痛苦情绪。不难想像那只会勾起我的自卑感。
经过那样的对话,当天回家以后,我突然决定离家出走。
在为人方面让我憧憬的辽平唐突表示「要出国留学」……然后,还听他提起「后藤头脑不错」,再加上那些不晓得有何用意的发言……
忽然间,我讨厌起缺乏主见的自己。
得知他心目中的「我」,让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对于自己被评为将一切应付得「马马虎虎」的人,我感到有一丝愤怒。
虽然用了「跷家」当发泄情绪的方式,实在太血气方刚……不过,那一次经验让我学到了宝贵的教训。
那就是……后藤爱依梨这个人,丝毫没有所谓的「主见」。
*
「我搞不清楚你是聪明,抑或不是呢。」
某天,提供地方让跷家的我暂住的铃木先生一边喝咖啡,一边说了这种话。
「……咦?」
我只能迷糊地出声回应。他带着柔和的微笑告诉我:
「跟你讲话,会发现你相当懂事。明明是个高中生,却能感受到你的踏实,看起来彷佛将许多事情都计算好了。如此的你居然会跷家,这样的状况令人觉得不可思议。」
铃木先生是补习班讲师。他已经结婚,有太太与两个小孩。
被如此正派的「大人」这么坦然地夸奖,让我有种奇妙的肉麻感。
但是,我也觉得他所用的语气,似乎有些许责备的成分在。
「一开始,我也想过你会不会是遭到父母虐待……不过,你面对大人并无惧色。」
「是、是的……我并没有受到那种对待。」
「那么……你为什么要跷家?」
他的问题令我语塞。
这么说来,明明铃木先生已经让我在他家住了两周之久,像这样被问到跷家的理由却是头一次。
之前,他肯定是在体恤我。
像这样将疑问化成言语,才让我察觉到如此理所当然的道理,令人汗颜。
「呃…………我、我为什么会跷家呢……」
目光飘移的我急忙寻找词汇来表达。
「应、应该说……我突然对所有事都感到厌烦……」
「所有事?所有指的是哪几件事情?你不妨说说看。一件一件来。」
那是在星期六的白天。
他太太带着两个小孩到公园玩了。
客厅里,只有我跟铃木先生两个人。时间多得是,我没有地方可逃。
毕竟受了对方照顾,全盘托出会比较好。我这么心想。
明明如此,不知道为什么,我一打算谈内心的感受,就说不出话。彷佛在他想听的答案当中,包含了我不愿意去正视的,属于我本身的丑陋之处。
要谈那些,会让我排斥。
「要、要说的话……比如课业,或是社团活动……」
我畏畏缩缩地一边摸索内心的表层,一边挤出了言语。浅薄无谓的言语。
「因为受了期许,便非得保持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总觉得,那一切的一切都让我厌烦……啊哈哈……」
当我吐出只有敷衍意味的言语之后,就感受到自己冒了冷汗。我讨厌铃木先生带着严肃的表情听我讲这些。自己在敷衍一切的说词是否已经穿帮?如此的担忧挥之不去。
「所以,你受到了期许。那是来自什么人?父母?还是朋友?」
「呃……我……」
想回答的我因而词穷。
受了什么人期许?这样的问题令我迟疑。
我想要体现他人期许中的自己,这并非谎言。
但是,被问到自己承受了来自谁的「期许」……我便不晓得要怎么回答。
至少目前是如此。
我不想让眼前的这个人失望。
「来自……许多人吧?因为,感觉上,我在许多方面……都应付得不错。」
「我想也是。」
「所、所以……我会觉得,自己好像非得继续保持那样才可以。」
明明被辽平称赞「脑袋不错」曾让我感到百般不对劲,此刻我却把他那句话当成了免罪符,向铃木先生充面子。
我在说些什么?焦躁涌上心头。
铃木先生一面露出让人无法判别情绪的柔和表情,一面朝我望了半晌。我内心的紧张依旧持续。
然后,他和缓地说道:
「我想……你的那种烦恼,即使不离家出走也能够解决。」
铃木先生所说的话,让我倒抽一口气。
我不想听后续。他却温柔地……而又无情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要对自己有自信,要认同本身的魅力。你要坚定自我,不是依循他人期许。如果你找不到自我……就得自己去探寻。」
铃木先生一度把话打住,并且柔柔地微笑。
「……你有很多时间,可以花在这上面。」
后来,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温柔地摸了我的头。
我……什么也说不出口。
我觉得自己被看透了。
我缺乏主见。况且,由此更使我缺乏自信。
感觉连我其实毫无目的,只是浑浑噩噩地就决定离家出走的真相,都已经露馅了。还有我为了粉饰而多言多语的举动,也全被看在眼里。
令人既懊悔又难堪……而且羞耻。
想是这么想,我认为自己仍然喜欢这个人。
有人愿意正视原原本本的我,并且开口规劝,使我陶醉于其中。
但是,我根本没有勇气表达心意,因为光想到之后的情形,我就会胃痛。
他已经有特定的伴侣,也有了小孩……根本不可能回应我的情意。假如他选了我,之后这个温暖的家庭就等着分崩离析了。光设想就令人害怕。
于是,我压抑着自己丑陋而逐渐膨胀的情意,拖拖拉拉度过了一个月……到最后,我一事无成地从铃木先生的家离开了。
回到家里以后,我被父母甩了人生中第一次的耳光,也被级任老师狠狠训了一顿,跷家的生活就此落幕。
学会的教训是……「我不会有任何成就」。
从生下来第一次试着意气用事……结果,我只做到了住进善良大人的家里,悠哉地享受不同于日常生活的滋味而已。
我根本毫无改变,只体会到了自己的无力。
而且,我重新想起辽平说的话。
我的脑袋,肯定是不错的。
感觉他说得对。
无论做什么,我都会想到后果。我能隐约望穿后头的路,以及落在路途上的风险。然后,借此选出绝不会让自己跌倒的路。
明明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却改不掉这套做法。
我不过是「巧妙地应付着」自己的人生罢了。
所以,我觉悟到……像这样的人生,往后还是会继续下去。
不知道这应该算消极还是积极?
*
「唉,爱依梨。」
「嗯?」
「我想问你,今天…………可以吗?」
某天我去了在大学交的男友家里喝酒。被他用满怀期待的脸色这么一问,顿时让我感到酒兴全失。
「你说的可以吗……是指什么?」
我问道。明明我知道他期待的是什么。
他略显为难地游移目光,然后回答:
「你想嘛,我们已经交往了两个月。」
「呵呵,两个月算长吗?」
「不、不好说耶……不晓得普遍来看算长或短?但是,你不觉得我们变得满亲密的吗?像之前我邀你来家里,你都还不愿意来。」
「那是时间点的问题啊。我并没有不想来。」
「既、既然如此……我在想……差不多……是时候了吧。」
「什么时候?」
我搁下喝到一半的罐装气泡调酒,并且凝望他。
他吞了吞口水,然后说道:
「……爱依梨,我想要抱你,因为……我喜欢你。」
听对方直言直语地说出喜欢我,我并不是没有动心。
有人肯这么说是值得庆幸的,我并非无法领情。
但是──
内心有几分败兴的我开始思索。
我……真的喜欢这个人吗?
选到同一堂课,碰巧成为邻座的同学……就被他搭话了。
后来我们每次上那堂课都坐在一起,对话次数变多……还受他邀约吃饭,随着时日累积,我就被告白了。
差不多是时候尝试所谓的恋爱了,因为我有这样的想法,便接受了他的告白。
跟他一起相处是愉快的。
他总是会关心我,还愿意保持令人自在的距离感。就连接吻……都是前阵子才经历过的事。
不过,到头来……
我还是觉得,跟这个人度过的日常生活……有几分事不关己。
心情像在旁观他人谈恋爱。我感受不到自己在当中投入的感情。
「你是不是……不愿意呢?那个……我、我没有催促的意思。爱依梨,假如你排斥的话,我会等到你想要为止。不过,毕竟我以往都没有明确地问过你。」
他很慎重地选择遣词用字,相当温柔。
可以晓得,他始终优先考量我的感受,还肯避免将自己的欲求一味地表现在外。
那……应该可以吧。
我这么想。
即使感觉并不踏实。像这样受到对方珍惜,或许我还是会打从心里,逐渐地喜欢上这个人。
或许,我能谈一段属于自己的恋爱。我如此心想。
「…………要说的话,我并不觉得排斥喔?」
我一回话,他脸上就流露出紧张了。
「那、那么……可以喽?」
面对他那恳切的问题,我点了点头。
后来……我感觉到,紧张的时间持续了一会儿。
他战战兢兢地吻了我,我也予以回应。
略带酒精味的嘴唇相触,舌头交绕。这么做以后,身体便慢慢地兴奋起来了。原来深吻是这种感觉啊,我心想。
想想,我只跟这个人接吻过而已。
我身上的衣物被缓缓脱去,他温柔地碰触我的身体。
「果、果然很大呢……」
被他盯着胸部这么说,我有点害臊。
「你、你讨厌吗?」
「不会,没那种事。你好美。」
「是、是吗……那就好。」
我从来都不认为胸部大有任何一点的好处,但如果那真的能成为女性的魅力,我倒觉得是方便的。而当我思索着那些时,就感觉到自己对于这项行为好像并没有完全投入,有些败兴。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在他状似兴奋地对我全身上下又摸又舔的过程中,我的身体便热了起来。我想,人体的结构大概就是这样吧。我不由自主地有了兴奋的感觉。
「你、你没有很湿呢。」
他困扰似的说。
明明好像有兴奋的感觉,我的私处却只有稍微湿润而已。
「或、或许是紧张的关系吧……」
当我生硬地回答以后,他连连点头表示「也对」,还仔细舔了我那里。
痒痒的,感觉并不舒服。他拼命舔的模样有点傻,也让我觉得意兴阑珊。
「那、那么…………可以了吗?」
他脱掉内裤,然后这么说,我便点了点头。
他带着紧张的脸色,将他的性器官跟我的抵在一起。
然后,他说道:
「……我好高兴,可以跟你做这种事。」
听到那句话时,在我心里产生了明确的异样感。
好高兴。
那句话从我的心灵表层轻抚而过,随即滑落。
在他即将插进来的前一刻,我伸出手,使劲推开了他的肚子。
「抱歉…………」
「咦?」
他的目光摇动了。我很不忍心。
但是,既然察觉了自己内心的感受,我认为再继续做下去就不合道义。
「……果然,我对你好像没有那种感觉。」
「……你的意思是?」
「……或许,我并不想,跟你做这种事。」
我这么一说,他就在露出好似由衷受伤的脸色之后……有几分落寞地笑了笑。
「……嗯,我想也是。」
「……对不起。」
后来,我们俩都不多话。
缓缓将衣物穿上,谈好就此分手,我便从他家离去。
……听他表露「好高兴」,让我察觉到了。
我似乎把跟他的行为当成了一种仪式,打算应付过去。
在那当中,我没有任何幸福的感受。连连涌上的情绪是「就这样吗?」丝毫不觉得高兴。
那使我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喜欢他。
况且……要是就这么以身相许,之后的关系将难以处置。我冒出了如此的念头。
在那一刻,我谈的已经不算恋爱了。
回程中,我静静地啜泣。我不懂自己在难过什么。至少,我并不是在难过自己跟他分手。
假如就那样跟对方身体交合,徒具形式地结束一场「爱的行为」……明明我或许会有所改变的。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像了往后,因而失去兴致。
我对这样的自己……深深感到厌恶。
面对自己内心的丑恶面,已经让我觉得累了。
我谈不了恋爱……这,就是我的想法。
*
「我啊,打算自己创业。」
大学第三年的年尾,我正忙着求职。
待过同间研究室的祠堂司突然这么说,让我吃了一惊。
「创、创业……?我们不是一起在求职吗,怎么突然这么说?」
见提问的我多眨了好几次眼睛,司便嘻嘻一笑。
「我从之前就打过创业的主意了。你想嘛,毕竟……我不太喜欢听从他人指挥。」
他不以为意地说,使得我只能回以困惑的反应。
「呃,就算那样……你说的创业……也会需要一笔钱吧?」
「我的存款大约有两千万圆。」
「啥?你都没在打工吧。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做外汇交易啊。起初我是想消磨时间,当成赚每天的午餐钱。一点一滴抓到诀窍之后,前阵子就获利了不少。」
「两、两千万之多……?」
「嗯,没错。很有趣喔。东西的价值时时都在变动,交易者要看清时机入手,或者脱手。你不觉得这就跟社会本身一样吗?」
如此开口的司眯起眼睛,让我觉得他似乎成了不同世界的人。
司比我年长一岁。听说他曾在去年留级。我问了其中原因,他表示是为了得到目前交往的女友青睐而拼命追求……结果就当掉了一堆学分。
行事有些超凡的他总散发着一股难以捉摸的气息。
跟我相处也是若即若离,不曾过度涉及隐私。这样的相处关系倒是令人自在,所以我才会跟他变得要好……
没想到,他居然发了那样的一笔财,还计画要创业,我完全不知情。
「你、你想开什么样的公司呢……?」
「当然是IT方面的喽。毕竟我只懂那个。」
司用了不证自明似的口气回答。我们就读的是资讯工程科。我读该学科并没有多大理由,只是觉得不怕没饭吃罢了。
「我要做的是系统程式建置。接案提供服务,你懂吗?配合客户需求,提供客制化的服务。社会追求的东西时时都在变动。所以喽,我会成立一间能配合时时变动的需求来改换本身产物的公司。那样的话,我觉得生意就能做得挺稳固。」
「呃,可是,我不认为会那么顺利耶……」
「呵呵,爱依梨,你就爱操心。但是要愁创业不顺利,大可到时候再来愁吧。」
司说完以后,当着我面前张开了双手。
「如果事业不顺利,放手就好啦。」
「……」
我觉得,他好耀眼。
司总是让人猜不透想法,在我看来,作风虚浮的他处理起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像一台机器。
不过,原来他在背后思考事情是这么地有企图。
感觉上,会创造新事物的……往往就是像司这样的人。
我很明白,那是自己缺乏的素质。
「假如你说这些是认真的,我会声援喔。」
我和气地笑了笑,并且说道。虽然这只是出于直觉,但我也觉得他所经营的公司会发展顺利。
我说完以后,司就欣慰似的露出微笑。
「你没有大力阻止,或许表示这个主意行得通。」
「什么意思?」
不明白话中有何用意的我偏了头。司却竖起食指并且回答:
「因为你头脑非常好,又喜欢操心,对吧?你总会考量到往后。就连求职也一样,在我认识的朋友当中,你是最努力的。」
「那还用说?毕竟我也晓得自己就像路边的小石头,不努力就无法获得认同……」
「没有,我说的不是那方面。」
司缓缓地摇了头,然后侧眼看向我。
「我啊,只看得见眼前的事物,能靠外汇交易赚到钱也只是运气好而已。你想嘛,我还曾经着迷于女友,搞得自己留级。」
尽管司说着就自嘲地微笑起来,却不显得惭愧。他已经接受自己是这样的一个人,令我感到羡慕。
「所以,要是有个能展望将来的人愿意入伙,我会很高兴。」
司定睛凝望我。
我的思绪随之停止。
「……咦?」
我发出恍神的声音,司却摆了摆肩膀对我笑。
「要不要一起开公司?我需要你。」
听他直接了当地这么说,我因而愣住。
经营公司,跟司一起。
「不由得思考往后的特质」常常令我感到厌恶,现在有人说需要我这样的特质。
对此我先是惊讶……然后,变得有一点欣喜。
「嗯,好啊……我可以答应。」
我爽快地点了头。
人生若有所谓的转捩点,我认为第一个就在这里。
*
司利用在学期间,不一会儿就召集到了创业起步的成员。
他拥有丰富的人脉,只是我不晓得而已。不……或许,他是赶着建立了自己的人脉也说不定。总之,他的确有那样的能力。
召集擅于写程式的好手,将同间研究室又合得来的伙伴列为干部,把业务交给平时揪团喝酒都会当总召打理大小事的朋友……最后公司就这样成立了。
我负责的是会计工作。起初做得一头雾水,不过我拼了命进修。既然自己被人需要,我就没有偷懒的理由。
尽管全是年轻人的公司曾被当成乌合之众,业务仍卖力地接连将案子谈成。在大家东忙西忙之间,收益便有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成长。
「虽然我展望不到将来,但或许有看人的眼光。」
之前,司打趣般地说过这句话……不过,我想肯定正是如此吧。
我们相处就像朋友一样和乐融融。同时,在工作场合也会以工作的态度认真地面对彼此……让公司一路成长。
有余裕聘用新员工以后,人手增加,能接的案子变广……几年工夫之内,公司成了将上市纳入视野的企业。
在大阪与仙台成立分公司,上市发行股票指日可期……发展到这个阶段时,我已经二十三岁了。从大学毕业后,间隔两年。时间过得像飞一样快。
司跟大学时交到的女友结了婚,据说也有在规划生子。那些干部忙归忙,仍找到了固定对象或结婚……单身的只剩我而已了。
「爱依梨有那个意愿的话,应该随时交得到男友,真可惜耶。」
某天在酒席上,从大学当朋友至今,目前还身兼业务部长的安坂这么说了我一句。而我想不到什么漂亮的词来回应。
「没关系啊,反正我工作很开心。」
结果,我说的话太像找借口,一同喝酒的那些干部都面带苦笑。
浅尝日本酒的司一边为酒盅空下来的我添酒,一边说道:
「毕竟爱依梨总喜欢操心嘛。」
「……你是想说,我不够果决?」
我投以幽幽的目光,司便笑着打发掉。
「与其说成不够果决……唔嗯~……你缺的是顺势而为的勇气吧?我倒想问一句,你没有喜欢的人吗?」
「我才没有那种对象。交情好的男人顶多就你们几个,还全都有了女友。」
「哈哈哈,因为大家手脚都挺快啊。」
「是啊。明明大学时都在玩,却还能独当一面出来开公司。」
「爱依梨,是你太少出来玩乐吧。你就没有交过男友吗?」
唔──被司问到的我随之语塞。
「有是有啦……」
我就此打住话,现场流过一股莫名尴尬的气氛。
见状,安坂不以为然地开了口:
「我从之前就觉得好奇……爱依梨,你该不会是处女?」
嘴里含着日本酒的司「噗!」地喷出了酒雾。他急忙搁下酒盅。
「啥!」
我扯开嗓门应声,使得司状似慌张地猛挥手并看向安坂那里。
「安坂,你未免太粗神经了!」
「没差吧?我们的交情又不需要介意这个。」
「关系再亲近还是要讲礼仪!」
司的视线战战兢兢地在我跟安坂之间来回游移。
他能替我着想固然令人欣慰……不过,被他用这么露骨的方式打圆场,感觉也挺恼人的。我真任性。
哼──我挺胸回话。
「是又怎样!」
「噗哈哈!真的假的!我就觉得是这样!」
「因为我没有机会啊!」
「没有吗?你明明交过男朋友耶?真有这种事?」
「……要说的话,其实,倒不是完全没机会啦………………」
我回想起读大学时第一次交到的男友,随即噤声不语。
他对我相当温柔。不晓得现在有没有找到处得好的对象?
司侧眼看见我突然消沉下来,便「啪!」的一声拍响了手掌。
「好!到此为止!安坂,有话直说跟口无遮拦是不同的。你过来,亲自道歉!」
司用了既温和而又比平时严厉的语气讲完以后,安坂便不情不愿地朝我低下头说:「抱歉。」见状,我跟着使劲摇起头。
「别这样啦!让你道歉的话,会变得我好像真的很介意吧!」
「你是个满麻烦的女人耶,爱依梨……」
司傻眼似的笑了。接着,他举盅大口喝下日本酒,然后说道:
「哎,反正人无论几岁都能谈恋爱,大概。」
司朝我送了秋波。
「会不会要等你发现自己能『不顾后果』地喜欢某个人,才是你该倾全力去恋爱的时机?」
那句话,让我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
不顾后果地喜欢某个人。
我不认为自己能够办到那种事,更无法想像会有那样的对象出现。
「能像那样美梦成真的话……我倒是觉得不错。」
我露出自嘲的微笑,接着如此回答。
无法实现也无所谓,反正我工作很开心。
在公司里,我是被需要的。即使我喜欢不了自己,仍然可以寻求他人的认同聊以慰借。
会计部门有新人进来,我得以将职掌全部交付出去,还获得了执行董事的职衔。在一般公司不可能如此。
薪资方面,我觉得自己也比一般上班族优渥许多。毕竟司坚持要开一间佛心公司。
从事值得做的工作,领到充分的报酬。
光是如此,自己的人生不就足称成功了吗?我这么心想。
至于感情方面,我早在大学时死心了。即使身边众人都有伴结婚,我也不可思议地毫无焦虑。我抱持彷佛与己无关的心态,看着那些事发生。
往后自己仍会从工作找到喜悦,继而为此活下去吧……明明我是这么想的。
录用某个员工,却成了我的第二个转捩点。
没错。
那个员工,当然就是吉田。
*
吉田是我找来的。
他参加了有许多企业协办的公司说明会,我便招聘了这个人才。
吉田说来就是个新鲜人,全身都充满了「拼劲」,沟通能力也无可挑剔。我立刻向司建议录用他。
一如我的期待,他进公司后都没有松懈,做起工作很是卖力。他毕业自资讯相关的短期大学,虽然说进公司之际就带有一定程度的程式设计知识,天性勤勉的他仍然自动自发地持续进修以往未曾接触过的程式语言,能做的工作当然日益增加,更逐渐成为在老员工之间也备受信赖的存在。
刚开始,因为录用到了可靠的新人……我内心顶多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我跟司的脸色,却慢慢有了改变。
他太埋首于工作了。
认真是件好事,勤勉亦然。
然而,他对工作太过全力以赴。同期被录用的桥本每天都准时下班回家,他却总是主动留下来加班。况且自己的工作明明已经完成,他却还想替别的员工代劳。
实际上,他付出的劳力帮到了很多人。
我们的工作是接外包案件撰写程式,客户临时变卦的状况并不在少数,被迫赶工的内容跟原本发包的规格书完全不同可以算家常便饭。出那种麻烦时,留下来加班的总是技术好的员工。
所以,公司多了像吉田这样既认真又技术好的员工,对其他员工而言固然相当值得感激……然而,到头来工作的总量依旧没变。
只是过去靠其他员工努力分担的部分,换成让吉田一肩扛起了而已。
工作的比例偏重在几个人身上,这种情形并不好。
要是吉田因此过劳而累倒,结果一切都会跟着脱序。
「不要紧啦!我的身体还算强健,工作也能乐在其中。」
即使我搭话问:「你会不会太常加班了?」他也总是精神奕奕地这么回答。
原来「自动自发」也是满棘手的一项特质呢,我心想。
为了设法让着魔般拼命工作的他休息,我想到的是……
「吉田。之后我们一起去吃个饭吧。」
如此蛮横的策略。
受上司邀约便拒绝不了。毕竟我知道他是这副性子。
像这样,我开始会定期带加班中的吉田去吃晚饭,以便强迫他停下手边的工作并且回家。
这是我推荐录用的员工。我必须负起责任……如此的使命感在推动着我。
而后来我才深切体会到。
原以为挖来让他休息的这个坑……竟成了让我自己也陷入其中的陷阱。
*
开始定期一起去吃饭以后,我跟吉田逐渐打成一片了。
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行事总是一板一眼,不知变通,容易固执成见。想是这么想,他却又懂得用绅士风度去关心别人。
我在进社会以后,仍致力于让自己当一个「被需要的人」。
总是穿着笔挺的套装,戴昂贵的手表,化妆从不偷懒,在工作上也处处谨慎。
大概是努力换来了回报,常会有女员工说我:「后藤小姐,你真是完美得吓人耶。」当然了,谁教我只把心力花在这上面。
回神后,我发现我对自己的要求一路在增加。
其实我喜欢喝酒,在大家面前却尽量少喝。明明喜欢吃肉,午餐却都靠沙拉打发。用餐与喝水的时间点控制得一丝不苟,除了午休以外都不上洗手间。生理期不适的话就服药缓和,随时保持从容的脸色工作。我很明白,这样才像后藤爱依梨。
但……我做的那些表面工夫,却被吉田轻易地层层拆穿了。
「啊,这些肉好吃耶。你要不要尝一点?」
「只有我喝酒也不好意思……后藤小姐,你能不能陪我?一杯就好。」
「今天我肚子很饿,多点一些菜色吧!假如我吃不完,就要请你稍微帮忙了……」
他总是装成我行我素的模样来体贴我。
不会让我感到强迫,在细微处表现出的贴心。
那很令人自在……猛一回神,我已经变成只有在跟他用餐的时候,才会不忌酒肉。连酒喝到一半去上洗手间,都不觉得难为情了。
我睽违地想起了自我本色被人接纳的安心感。
然后……我感觉到,自己慢慢地受他吸引。
令人讶异。久违的恋爱,对象居然会是员工,而且……年纪比我小。
被年纪比自己小的男性体贴,还因而倾心于对方,好难为情。
有几次,我也想过要是跟他交往,或许就能有所改变。
我试着委婉问过:「你有……女朋友之类的对象吗?」确认他是单身以后,也曾感到安心。
但是,到最后……我都没有采取行动。
「我目前乐在工作啊。恋爱的话……该怎么说呢……我好像谈不来。」
某次,吉田一边跟我吃饭,一边感慨地说了这种话。
「谈不来?」
我问道,吉田便自嘲地笑了笑。
「嗯。高中时……我曾有非常喜欢的人,也跟那个人交往过就是了……对方是我的学姊,比我早一年从学校毕业……然后,就这么不见行踪了。」
「哎呀……这样啊。」
原来也是有这种情况,我心想。
有个像吉田一样懂得体贴人的男友,对方应该要安心才对……原本我是这么思索的。不过,我立刻打消了念头。
有的事情也要交往过才会晓得。说不定,长期在一起相处的话,就会发现他私底下其实是粗枝大叶的。
何况,我也不认识对方。喜欢男方颐指气使地带领自己的人,一样是存在的。
「你只是运气不好。」
当我像这样出言安慰,吉田就状似感伤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想,肯定是我不好。」
他如此断言。
「我大概……完全没有搞懂那个人在想什么。」
他所说的话,让我感到胸口一阵刺痛。因为我觉得他对自己说的话,也戳中了我。
『……我好高兴。可以跟你做这种事。』
大学时期的男友说过的话,像心灵创伤一样在脑海复苏。
高兴。听见如此寻常无奇的字眼,居然就让我醒觉过来了。明明彼此相处过满长一段时日……我却体认到,自己跟「他」并没有共同享有一样的感情。之前都没有发现这一点,我觉得很可怕。
难道说,吉田也尝过类似的绝望滋味?想到这里,我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吉田,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努力工作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前言不搭后语地问了这么一句。
吉田一瞬间呆愣似的望着我。然后他目光飘忽,好像在找寻词汇。
接着,吉田一边搔起鼻尖,一边状似害羞地告诉我:
「呃,因为……我能为别人做的,顶多就只有这点事。」
啊……听完,我倒抽一口气。
我们俩是一样的。我也跟他一样。
从高中毕业时,「我自己成不了任何事」的念头就已经根深蒂固了。所以……我才会致力让自己当一个被他人需要的人。
我想借由获得他人认同,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
我想在空洞的内心注入「他人」……好让自己满足。
我成功地武装了自我,尽管内心对此感到满意……却也一直讨厌着自己。为了忘掉那种心境,我才埋首于工作。
吉田跟我,是一样的。
想到这里就让我好安心……而愚蠢的部分在于,我心动了。
「吉田,你听我说。」
我伸了手,并且悄悄摸向他毫无防备地搁在桌子上的手。吉田的脸色,有了一丝丝变化。
他以状似紧张的脸孔望向我。
「我们的公司需要你。而且,我也打从心里觉得,能录用你实在太好了。」
我如此开口。而他用了有些恍惚的表情看着我。
他的耳垂明显可见地变红了。
「所以说,今后……还要继续拜托你喽。」
「……好的。我、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
「还有,你要注意别加班过头!让你累倒可就困扰了。再说你这样也会让其他员工变得不思进取。」
「啊,你说得是……对不起……」
我蓦地放开手,他便跟着回神似的连连低头赔罪,彷佛在掩饰什么一样地笑了笑。
我们受彼此吸引,因为……我们怀有同样的思维。
总觉得,我光是这样就满足了。
只要我不采取行动,感觉这段关系就不会有所改变。他对恋爱有自卑心理,应该不会主动追求人才对。
我就这样一边横下心,一边跟他当了「偶尔会一起去吃饭的朋友」长达五年之久。
内心很自在。
我喜欢即使自己保持一派自然,也愿意给我肯定,而且都不会责怪人的他。
我没有更多的要求。
感觉在要求的那一刻,自己便得不到,那令我害怕。
所以……
「要不要直接来我家呢?」
听他那么说的时候,我陷入了彷佛心脏受冻的错觉。
打从受他邀请,在假日到动物园时,我就有不好的预感了。
我跟他只有下班后会相邀用餐的交情。而他在假日约我出来,明显是抱着「约会」的用意。即使我恋爱经验稀缺,总还是懂得这点人情世故。
我也想过要推辞。但是,我办不到。
推掉约会的话,他应该会解读成「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吧。那是当然的。
况且,如此一来……我跟他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就此结束?这是我害怕的部分。
所以我用心化好妆,选了适合约会的衣服,然后从家里出发。
我跟他一起走在动物园里,内心还一直祈祷「希望今天能平安无事地结束」。但是,看他比平常还要心神不定,我也觉得「事情肯定无法如我所愿」。
到了傍晚,我们在他事先挑好的店家享受晚餐……然后──
他满脸通红地问了:「要不要来我家呢?」
尚未告白就先问女方「要不要来我家呢」,他还真大胆……我多少这么觉得。
换句话说,他有「那种意思」。
他想跟我有特殊的关系。他愿意……跟我发生关系。
我好高兴。一颗心稚气得都飞了起来。
但是,那种浮动的心境,随即被我「最讨厌的部分」冷冷地掩没。
想要就得不到。
扮演别人心目中「憧憬的存在」……我只能用这种方式体现自己。
我想确认,确认他有多认真,有多喜欢我。他对我这个人,究竟有多深的执着?
不确认那一点,胆小的我就不敢行动。
所以,我在那时候……做了人生中「错得最深」的选择。
「对不起。」
吉田的表情随之扭曲。
「我在公司都保密不谈的,但是,我有男朋友了。」
我这么撒了谎……想暂缓彼此的关系。
要行动的话,目前仍然嫌早。我如此认为。
我希望将状况看得更清楚,确定能由衷放心以后,再把自己交给他。
目前还不行。现在并不是时候。
我如此在内心找了理由,并且拒绝他。
但是,我想都没有想过,自己居然会在之后痛切体认到,像这样的做法……正是导致我「什么也得不到」的原因。
彷佛在嘲笑我做错了选择,情况急转直下。
以某一天为界,吉田变得会准时下班,会按时刮胡子,衬衫的皱痕也不见了……明显可以感觉到,在他的生活中有了「其他人」的形迹。
在公司里,我也认识几个对吉田有好感的女生。
有的是会计部,有的负责行政……他在女生间还满受欢迎。
撇开总是一脸憔悴,气色又有欠健康的部分不提……他算五官端正,对女性也相当温柔。
然而……那些女生都没有对吉田出手,因为……她们晓得我中意他。
我不会跟吉田以外的人单独吃饭。光是如此,就足以让她们臆测我跟吉田之间有些「特殊的什么」。
深思以后,我认为这样的性格很讨厌。然而,我却感觉到了为自己持续树立形象的成果。没错。吉田他对我有意思,所以你们是不可以出手的。像这样,我在内心获得了优越感。
可是,唯有「她」不同。
分发到吉田经手专案底下的三岛柚叶。
起初她被吉田唠叨说教都显得一副生厌的模样,等我注意到时却变成了少女恋爱的脸孔。而且,她也不会多作掩饰。
三岛看起来正展开猛烈追求。尽管身为当事人的吉田似乎浑然不觉……
我变得不安了。
我拒绝掉他的告白了。
往后,如果还有谁像三岛一样无惧于我的存在而不停地追求吉田……他是不是就会依了当中的某个人呢?
如此的不安支配住我的心。
起初我以为自己能忍。我想要寄托在吉田会帮忙实现「即使如此,他仍然喜欢我」的期盼上。
但是……我对他的用情程度,似乎比自己所想的还要认真。
结果我按捺不住,就管起了他的闲事。
于是……我因而得知他「把女高中生藏在家里」的惊人事实。
*
他一点一点地改变了。
从北海道来的女高中生,沙优。
吉田在持续跟她扮成一家人的过程中,慢慢找到自己除了工作之外的定位。
况且……最后他还送沙优回到真正的家,为她指出了未来。
我有所领会。
吉田他……跟我完全不同。
他具备一旦决定要贯彻到底,就无论如何都会完成目标的毅力,以及韧性。
从我的角度来看,他也迷惘烦恼过好几次。
即使如此,吉田仍让我看见他做到了,他成功帮助了别人。而且……透过这件事,他看起来似乎也获得了些许的救赎。
他好耀眼。
我又沦为光会旁观别人耀眼的立身之道,还只能眯着眼睛羡慕的存在了。
他跑到了跟我不一样的世界。
所以……如今的他,不会再选择我了。我这么心想。
吉田养成自立的精神之后,迟早会有人能溶化他的心,并且跟他在一起。
那个人或许会是沙优,或许会是三岛……也或许是她们之外的某个人。
不过,在候补的人选当中,我觉得并没有我。
……幸好。
这样的一个字眼,从心头涌现。
幸好什么?
我问我自己。答案立刻就出来了。
『幸好,当时没有接受他的告白。』
假设,那天我接受了吉田的告白。
不管怎样,他应该还是会将沙优藏在家里。而且,他应该会决定救沙优。
照理说,如果吉田有个「女友」在,他们俩的同居生活就不可能成立。
假如我是他的女友,是个有立场对他生活置喙的人,那我肯定会建议将沙优送交给警方照顾才对。
我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们两个对彼此来说终究属于外人。而我也明白吉田心意已决。
万一,身为「女友」的我要求吉田「将沙优抛下不管」……即使如此,他肯定还是会选择帮助沙优吧。
然后,我跟他的关系就会结束。
那时候没有跟他修成正果,果然是对的。
理应获得的关系,将因而丧失。
我早知道,一切事物都会归结于本身该有的型态。
我不适合谈恋爱。
宛如靠他人期许塑造出的我,内在是空洞的,根本没有办法溶入某个人的「生活」当中。
事情,到此完结。
久违的恋爱家家酒,让我玩得很尽兴。毕竟我有心动过,也想起了自己是个女人。
所以……往后的生活,就照旧吧。
将全力倾注于工作。
继续保持在别人眼里「状似完美的我」就好。
我又能回归轻松惬意的每一天。
……每当我像这样在内心叠加言语。
便能感觉到心跳异常加速。
胸口好痛。
无论如何,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吉田。
想起他若无其事地表示体贴时,那自然的微笑。
想起他认真向我告白时的通红脸孔。
想起那一次被他问到「你能跟我上床吗」的悸动。
想起他直到最后都没有抛下沙优的尽心态度。
那一切。
都让我喜欢过。
我喜欢过他。
每当我叠加用来让自己死心的说词,情意就变得更深。
我有过不管怎样,都要跟他修成正果的念头。
为什么我会拒绝掉呢?为什么我没有认真表达出欲求?我责备自己。
好痛苦。
痛苦归痛苦,那份感情却是甜蜜的。
是恋爱,我在谈恋爱。
那样的感觉,跟我对铃木先生抱持过的感情,以及在大学时交往的男友身上体会到的感情都截然不同,时时揪紧着我的胸口。
我想像了跟他接吻的情境。令人小鹿乱撞,胸口彷佛要迸开。
想像自己脱去衣物,然后跟他结合的情境,身体就热了起来。我想要知道,倘若我们实际那么做,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发现,自己在谈一场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恋爱。
到了这个年纪,我才首度……想要用自己的全力,去追求一名异性。
而且……我不晓得该怎么追求才是「正途」……为此……我十分地困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