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我依旧拿不出任何觉悟,周末就这么无情地来到了。
久违在假日早起,生疏地把所有衣服都熨过一遍,刮掉胡子,整理好头发,从家里出发。
到了二月,出门呼气便是白茫一片。在这种季节泡温泉想必舒服畅快,我却完全无法想像自己跟后藤小姐旅行还能静下心来泡温泉。
搭电车到新干线发车的车站这段期间,我几乎没有记忆。
随着身体逐渐被运往目的地,仍然没有半点真实感。
接下来我要跟后藤小姐在外约会过夜。
即使从字面上确认好几次,我始终不觉得踏实。
怀着飘飘然的心境,回神后就已经抵达东京车站,还恍恍惚惚地前往碰面的地点。
我四下张望,随即发现了后藤小姐。
我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从款式简朴的粗呢大衣下摆,露出了白色的长裙。假日见面时她总是穿裤装,因此看了便让我觉得心动。
围在脖子上的白色围巾质料毛茸茸的,感觉相当合适,看起来彷佛衬托出了她那张搁在上头的脸庞。
不浓也不淡的妆,突显了她的美。
当我杵着朝后藤小姐看得入迷时,她的视线就缓缓地转了过来。可以看见她的肩膀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她掩饰似的和气笑了笑。
后藤小姐快步赶来我这里。
「早,吉田。」
「早、早安。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吗?」
我一边说,一边瞥向手表,发现离约好的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左右。
「没有,是我来得早了点。」
后藤小姐这么说完,随即微微一笑。
「因为我太期待了。」
目睹那副笑容,我忍住了差点惊叹出来的一声「唔」。看她打扮得无懈可击,还说出那么可爱的话,感觉反而有碍于我的身体状况。
「啊,给你。这是新干线的车票。」
后藤小姐开心地从细长信封里拿出了两大张票递给我。
「不好意思,什么都让你包办。」
「没关系。反、反正我本来是打算一个人去的嘛?」
后半句话不知怎地听得出声音在发抖。这个人在紧要关头时的撒谎技巧该不会很差吧?我如此心想。
「至少请让我付新干线的费用。」
我想拿钱包出来,后藤小姐就连忙阻止了。
「不用不用!毕竟我是想去才去的!」
「但是……」
从后藤小姐那里听了预定要住的旅馆以后,我自己也试着搜寻过,结果发现要下塌的地方是比想像中还高档的旅馆而慌了一阵。后藤小姐再三强调过「只是弄错订了两人份」,都不肯让我出旅馆的费用,可是两人份的新干线加住宿费用得花超过两位数的万圆钞是可想而知的。
「这样未免太过意不去……」
「都说没关系了嘛。啊,不然这样吧!」
后藤小姐猛然抬起脸,还显得有些雀跃地说道:
「我想让你买便当。」
「买、买便当……?」
「对。说到搭新干线旅行,绝对不能少了车站便当吧?我啊,还满期待的喔。」
「是啊……确实会有那样的印象。」
后藤小姐谈到便当的眼神实在太闪亮,让我不由得放松情绪。
「我明白了,那么诸如便当一类……请把旅馆外的餐费都交给我负担。」
「呵呵,谢谢你了。我好高兴。」
她一笑,眯起的眼睛便散发出比平时更加温婉的气息,我不禁立刻将目光转开。
不行,她这样太可爱了……
我年纪也不小了,还一直小鹿乱撞。
虽然说直到昨天,我都在介意自己无法判断后藤小姐的用意而心神不宁……但也许,我真的可以把这当成单纯的约会来享受。
距离新干线的发车时刻还剩三十分钟左右,应该有时间让我悠闲地买便当及饮料。
「那我们去挑便当吧?」
彷佛等不及的后藤小姐迈出脚步,我则是一边跟随,一边从斜后方望着她。
看后藤小姐对旅行如此欢欣振奋,感觉好有朝气,跟她在公司里散发出的成熟气息截然不同。那样的她让我心动不已。
旅行中要是一直都保持在这种心境该怎么办呢?我心想。
卖便当的区域有许多人挤成一团,收银处也大排长龙。
我们俩配合顾客的队伍移动,慢悠悠地望着堆积如山的各色便当。
「呃,我选这款好了。」
我拿到手里的是以鲑鱼及鲑鱼卵为主菜的海鲜便当。虽然塞满了丰富肉类的便当也相当吸引人,但我今天的心情偏好海鲜。
后藤小姐点头附和「不错呢」,然后又在卖场张望了几分钟。经过左思右想,她选的是「烤五花肉便当」。
「你真的很喜欢烤肉耶。」
我无心地这么说了一句,后藤小姐就脸红瞪向我。
「有什么关系!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吃肉啊!」
「我并没有说这样不好。饮料要怎么选?果然还是……」
「非啤酒莫属吧~……!」
「就是啊。」
我们俩对彼此笑了笑,并且各拿了一罐啤酒。
连这种无关痛痒的对话都让人乐在其中,有种奇妙的亢奋感。
不知道是因为要出发去旅行,还是因为跟后藤小姐在一起……抑或两者皆是。
在人潮汹涌的卖场人挤人,等到好不容易将两人份的便当与饮料结完帐时,新干线进站的时刻已经近了。幸好有提早抵达,如此心想的我捂了捂胸口。
或许是因为彼此都不常旅行吧,我们约碰面的时间比新干线的搭车时刻早了十五分钟。假如两个人都将时间拿捏得刚刚好,或许就落得买完便当要拔腿赶车的下场了。
一边神驰于京都,一边在闲聊间等待新干线,开往关西方向的列车不一会儿就停进月台。
慌慌张张地等车厢清扫完毕,门打开以后,我们匆匆前往座位。
「啊,座位在右侧。太好了……」
找到订好的座位,我开口嘀咕。后藤小姐于是不可思议地连连眨了眼睛。
「为什么会说右侧好?」
明明订票的是后藤小姐,她却好像不太懂意思。
往行进方向看去,我们的座位隔着走道落在右侧。换句话说,就是窗口位于右边的座位。
昨天,我姑且试着查了从关东到关西路段的景点。于是赫然发现……
「因为右侧才能看见富士山……」
我一说,后藤小姐就「啊!」地出声拍了手掌。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来,我好像都没有从近处看过富士山。」
「我也是。难得有机会,请你坐靠窗的位子吧。」
「可以吗?」
「当然。后藤小姐,毕竟票是你订的啊。」
「那就承你美言喽。」
后藤小姐嘻嘻笑着脱掉外衣,并且看向座位上方的行李架。
她脱下大衣以后,就能看见全白的针织衫,从领口还露出了胸前并没有钮扣的薄料黑衬衫。这应该是所谓的黑白穿搭吧。一身黑与白的服装,更加烘托出后藤小姐的成熟气息。明明如此,我却觉得她的年龄比平时小了一点,这也是不可思议之处。
后藤小姐将大衣简单摺好,还稍微踮脚想把那放到位于高处的行李架。两臂抬起,衣服的料子不免就跟着伸展开来,一举强调出她的胸型。我连忙将目光转开,并且拿起后藤小姐脚边的行李箱。
「这个我也帮你放上去。」
「哎呀,谢谢你。帮了大忙。」
「哪的话,这根本不算什么劳力。」
我一边在嘴里含糊答话,一边将行李箱推到架上。
……后藤小姐的身材对男人来说「很凶暴」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假如每次都要为这种事紧张,旅行中怎么可能撑得住?
我缓缓地从鼻子呼气以免发出声音,并且让后藤小姐过去靠窗的座位。我自己也将大衣脱掉,然后搁到了后藤小姐的外衣旁边。
看她入座以后,我才坐到靠走道的位子。
「吉田,你的行李不多呢。」
后藤小姐望向我摆在脚边的小波士顿包并说道。
「啊……因为里面顶多只装了替换的衣物嘛。我想长裤应该也不用换……老实说,里面装的行李根本没有将这个包包的收纳空间充分利用完。」
「呵呵,真像你的作风。」
虽然我不懂她是凭什么来判断像不像我,我却有种深究好像会被一些话伤到的预感,便浅浅笑着什么都没说了。
以自然的对话流程来想,我差点冲口说出「后藤小姐你行李好多」……却又觉得对女性的行李置喙太不识相而作罢。
就座以后,新干线立刻开动了。车辆刚行进不久,速度感觉仍跟普通电车差不多,但之后便一路节节加快车速。
这时候,在我心里才总算萌现了真实感。
目前,我正跟后藤小姐一起启程旅行。于脑里拟出文字后,顿时令我异样紧张。
当我瞥向后藤小姐的瞬间,心脏立刻猛跳。
因为后藤小姐也侧眼看着我。视线相接,彼此就这么对望了几秒钟。
「呵呵,总觉得……有点令人心跳加速呢。」
后藤小姐害羞似的笑着这么说,使我的心头又猛然蹦了一下。
「是啊……毕竟……我很久没有出门旅行了。」
「对呀。我也真的隔了好久。况且是去京都啊?上次我去京都,已经是学校旅行时的事了。」
后藤小姐开心地说完以后,就开始一根一根地扳起手指头。接着,她露出了警醒似的表情。
「嗯…………真的,隔了好久。」
「……对啊……」
她恐怕具体算过自己从高中毕业后已经相隔几年,不过详情就别问了。细数也一样免了。我自己也跟她差不多。
后藤小姐朝窗外望了一阵,然后嘀咕:
「到京都,好像两小时就会抵达喔。」
「这么一说,感觉还满近的耶。」
「就是啊。明明京都给人远在他方的印象……但只要打定主意搭新干线,没想到也才一转眼工夫而已。」
后藤小姐嘻嘻晃起肩膀,并且侧眼看向我。
「成为大人以后,脚步就会越来越沉重,真讨厌。」
「没错……呃,我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了。」
「……听你一提,我好像也是。」
她使坏似的笑了笑,让我也跟着笑了出来。
「唉,我们来吃便当吧。」
「啊,说得也对!马上来。」
听到后藤小姐说的,我打开了摆在腿上的车站便当购物袋,然后把烤五花肉便当与罐装啤酒递给她。
架起设置在前方座位的简易餐桌,再把便当与啤酒放上去,这才总算有了列车旅行的情调。
我们俩兴高采烈地一块打开便当的盖子。
成色良好的橘红鲑鱼上,盛着比想像中更多的鲑鱼卵,不由分说地让我知觉到嘴里分泌出的唾液。说起来,这是我今天的第一餐。
后藤小姐也在旁边望着铺满五花肉的便当,眼神闪闪发亮。
我们俩互使眼色,并且不分先后地拉开了罐装啤酒的拉环。无论听几次,这声音都一样悦耳。
「那……干杯。」
「干杯。」
举罐轻碰之后,彷佛等不及地先灌一口。清爽感与苦味在嘴里扩散,继而发着碎泡通过喉咙,落进胃袋。从腹部可以感觉到酒精阵阵流入体内,令人莫名爽快。
「啊~……真棒……」
我忍不住咕哝。后藤小姐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
「啊哈哈,没错呢。列车旅行感觉非常棒……」
后藤小姐低吟似的如此说道,然后瞥向我。
「光是搭新干线就这么开心,不晓得抵达当地以后会怎么样呢?」
面对一边偏头一边说这些的后藤小姐,我想不出巧妙的好词来回应。
「……希、希望到了那里也一样开心。」
我支支吾吾地这么回话,后藤小姐就再次欣然一笑,然后附和:「是啊。」
一边动筷享用美味的便当,一边喝酒,并且跟后藤小姐闲聊。
起初我们还提到了工作,接着则慢慢谈起了假日怎么过、每天的睡眠时间……逐渐聊到朋友之间会有的轻松话题。相当愉快。
途中从窗外看见富士山,后藤小姐更是大为欣喜地嚷嚷……总之,我望着她那样,度过了一段心满意足的时光。
她说得有道理。光是搭新干线就这么开心,要是在京都观光……还住进同一个房间过夜,不知道会变得如何?
每当车窗外的景色逐渐变得陌生,我便无法不去想像之后的旅程,内心战战兢兢。
而后藤小姐似乎也一样,尽管彼此聊得开怀,我跟她之间始终弥漫着几分战战兢兢而无法静下心的气氛。
二小时在这种心情下真的是转眼即逝,感觉才刚搭上新干线……一回神,我们已经抵达京都了。
时间刚过下午一点。到旅馆登记入住则是晚上七点,还有时间可以观光。我们大概逛不了那么多名胜,但只要细选景点还是能悠哉观光才对。
新干线里很温暖,因此一到车站就让我对气温之低打了哆嗦,不过总觉得现在连这都能令我舒心。
后藤小姐把大件行李塞进京都车站的投币寄物柜,然后「呼」地吐了气。
接着,她双手扠腰,并且奋然挺胸。
「好了,那我们去观光吧!」
那句话格外带劲,让我忍不住笑喷了。
「怎、怎样嘛……」
「没事,对不起。我刚才在想,你好带劲。」
「当然喽!都已经到京都了!」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
后藤小姐作戏似的拍了手,然后大方说道:
「就去伏见稻荷大社吧!」
「咦……」
我不禁发出惊叹声。
「怎样?」
后藤小姐见到我惊恐的模样,看似感到不可思议地偏了头。
当然,我也有查过伏见稻荷大社的资料。那是以「千本鸟居」闻名的京都观光名胜之一。
可是……
我的视线落到了后藤小姐脚边。
尽管并不算高,她今天穿的仍是附鞋跟的包鞋。
「……我想会走满久的喔,没问题吗?」
网路上有写到,参拜伏见稻荷大社算是与爬山稍微类似的行程。「千本鸟居」并非夸饰,参拜者真的会穿过那么多鸟居。那要爬一段满长的山路。
虽然我不会把这说出口……但是后藤小姐从平时就给人不常运动的印象,我不认为她穿高跟鞋还能轻快走在山路上。
然而,后藤小姐无视于我的担心,显得不以为意。
「不要紧!没什么啦,慢慢走也不会多累吧。」
「……哎,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们别太勉强,累了就休息吧。」
「讨厌,你太操心了啦!也许先累垮的会是你喔。」
「哎,我成为上班族以后也完全没运动,老实说是没有自信……」
我坦然回话以后,后藤小姐就哈哈笑了出来。
「唉唷~振作点啦!走吧,拖拖拉拉的可会让观光时间变少喔。我们赶快去搭电车。」
话一说完,后藤小姐立刻迈步而去。
满脸开心固然是好事,莫名带劲的态度却让人有点在意……
我查了手机,发现稻荷大社似乎位于从京都车站搭电车花不了十分钟的位置。
「快点~!」
后藤小姐开心地走在不远的前方。
「不是走那边,后藤小姐!」
「咦?哎呀,要搭那一线来着?」
「唉,不晓得路的话,麻烦你别走在前头啦……」
活力充沛的后藤小姐跟我的京都之旅,就这么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