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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章 藏于不染红尘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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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们别怪我啦一—」

时值三月的春日夜晚,刃都,城铁中樱花飞扬。

月丛方助凝神注视著一条乾燥的狭隘道路,对与自己同行的警官们这么说:

「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各位警察大哥们最好别再往前走比较好喔。」

这条左右被大楼包夹,错综复杂的小路内充满快熄灭的灯泡与鲜艳霓虹灯发出的刺眼光芒。加上今夜无风,周遭满满充斥著一股霉臭味,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说这什么话!都已经来到这了,你却要我们回去?」

果不其然,年轻的警官立即出言抗议。

SEAS城铁分部所属,刀剑回收官「刃走」,登录编号六千零六。

尽管识别证上的这个身份并无虚假,方助实在年轻到不该出现在这种赌上生死的地方。毕竟内袋的证件夹内除了装有SEAS的识别证外,还一并收著公立高中的学生证。

而且方助身上还没佩刀。就算是所谓的「专家」,要这名年轻警官二话不说听从毛头小子的忠告的确很难。遗憾的是,方助能谅解这种心情,也已经很习惯这类的反驳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砍砍杀杀或枪战交由我处理,麻烦你们先在这等著啦。」

跟著方助来到半路的警官共有两人。一名是与方助大概差不到十岁,体格壮硕的青年,另一名则是比青年矮上一截的中年主任刑警。在来到此地的路上,三人虽受到于周遭警备的警备队带刺的视线洗礼,不过中年主任刑警似乎早就习以为常。

「冷静点吧,新见。统整后情报来看,嫌犯很有可能跟这孩子说的一样。我和你同样觉得别扭……但毕竟对手不容小觎啊。」

我是不太满意「这孩子」的叫法就是了啦——方助耸耸肩。

「不—在下绝不让步——听好了,这可是起标准的连续杀人事件,已经有三名牺牲者,逮捕杀人犯是我们的职责!再说了,哪有警察会把现场交由一个孩子负责的?」

「对手可是会用妖刀的家伙啊!」

面对个子比自己高的人,方助仍丝毫不胆怯,直接反驳。

方助没有看漏年轻警官眼中义愤填膺的怒火。虽说刃走无论到了哪个现场都得碰上这类的争执,但至少眼前的警官并非只是出于属地意识,而是有他独自的正义感使然,因此不能只用句「有勇无谋」来解释。

「你们的装备和技巧不一定适合对付刀剑。再说我们刃走要找的只是刀,最后一定把人交给你们。所谓术业有专攻,这次能否请你高抬贵手呢?」

「别说笑了,即使号称连续杀人犯,对方不过就拿著刀械,和我们同样是人不是吗……!」

「……你这么觉得是吧?」

静止的迷宫内,空气突然微微涌动了起来。

刺入鼻中的有铁味,以及杀气。

方助转瞬间从怀中掏RugerLCR左轮手枪,二话不说对著「那家伙」开枪连射。

模糊的光照射出四周轮廓,而有名男子就在小巷的另一头。尽管男子的出现突然得活像是从黑暗中长出来的,一股混在浓郁怪味中的血味仍飘到了三人这边来。

五发子弹通通毫不留情地射中男子上半身。

从远处的先发制人使对手直挺挺地倒地,接著再也没有动静。

「欸!你这是!怎么能突然开枪啊!」

「这只是用来镇压暴徒的橡胶弹。再说——」

说太多废话了。方助迅速滑出LCR的转轮把弹药退壳再重新装填,不过其实开枪的他也是头冒冷汗。

「剑士这种生物根本不会把这点攻击当一回事。」

原本仰躺在地的男子,竟只靠著背肌的力量爬起身来。

用的虽是非杀伤弹,接连挨了几发也不是开玩笑的,结果对方却是无动于衷。不过这也难怪,因为从男子右手延伸出的一道利刃,早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高速将子弹全部弹开了。

「……阳……晚霞……的红……蜻~……蜒。」

——哼歌?

方助不管这阵走音的歌声,开始用眼分析对方的装备。身上穿著深褐色的防刃衣、胡乱缠著附刀鞘的皮带,装有铁砂的手套及塞铁板的靴子。右手拿著刃长一般的大刀,没摆出像样的架势——

「不准动!」

问题来了——原来是那名叫做新见的刑警拔出手枪大声吼叫。

只见拿著妖刀的男子突然「喀啦」扭动脖子。

哼歌的声音依然持续。

「你已经被包围了,快点放下武器投降,别以为你逃得掉!」

「喂,你快退后!对方要动手啦!」

未曾亲身感受过刀剑威胁的年轻人中总会有人这么认为——不过就是个持有刀械的人,只需恰当应对就不足为惧。结果,年轻警官果然不理会方助。

「没听到吗!现在马上丢掉那个举起双——」

哼歌声停止了。

拿著妖刀的男子接下来的动作明显超出人类的极限。

明明剑围刚才还离了大约二十公尺远,却被他在短短一秒内逼近。从无拍子到急冲而来的举动快得连方助都反应不及,更别提新见了。

男子与妖刀奔驰而过的轨迹上,残留著挟带电气的绋红光芒。

——「绋钢」!

像是在捞鱼般的单手斜劈,瞬间化为充满杀意的逆袈裟斩。

传来一阵坚硬的声响,稍微溅出血花——新见竟是毫发无伤。

「前、前辈!」

原来是主任刑警拿了新见的盾牌,挺身挡在新见前方保护他。

普通的盾牌在妖刀面前毫无意义。刀刃将聚碳酸酯制的防暴盾牌像纸片般切开,在刑警额头上划出一道横向血丝。

「叽!!!!!!!!!!!!」

从妖刀男喉咙发出的叫声已彻底沉醉于鲜血,感受不出任何理智。

顺从第一动的惯性让身体旋转,从低重心姿势展开追击——预测到男子动作的方助迅速动起手。

匡锵——!

第二次挥出的刀没有砍到肉。这发瞄准新见脖子的斩击在命中前被往正上方弹偏。

一簇火花在轨迹上浮现,随即消逝于夜空中。

当男子还没掌握其真面目,方助已先冲进对方怀中。

古式绝刀术,缚阵打击之型。

「缚阵,『晕鉾』!」

彻底含带加速度与体重的肘击将妖刀使击飞。

有命中的实感,但远远算不上决定性的杀著。只见对方往后一滚便失去踪迹。

在方助想追上去时,一阵刺痛让他揪起脸来。

仔细一看,刚才擦身而过时似乎中了妖刀使的攻击,右上臂被划伤,流出血来,不过只是皮肉伤。照理来说本该深可见骨的斩击,被方助身上一件银灰色夹克的袖子抵挡下来。

这件以特殊纤维制成的夹克虽轻,却经过精密的防刃加工技术改良。如今方助脖子以下的肌肤,都由这件防刀衣彻底保护住。

「那家伙交给我去拦,你帮主任大哥包扎,然后别追上来!」

方助只瞄了一眼确认主任刑警的伤势。虽然伤在额头上而流了不少血,但真要算起来只是轻伤。方助暗自敬佩他,同时不再转头去看。

「可、可是!」

「我是叫你别来送死啦!」

方助丢下这句话,也不等回应就往前冲去。

无论是多是少,每当感受到「妖刀」的气息,方助总是不寒而栗。

吸饮人血的冰冷刀刃,以及受其诱惑的人类飘散出的疯狂。缺乏亮光的黑暗、锈蚀的路灯、歪斜的看板、地面灰尘与纸屑的尽头——「他」就在那里。

「——嘶…………」

这股香甜的铁臭味使妖刀使忍不住兴奋得颤抖。

他所持的妖刀铭为佑定,久保坂佑定。

备前长船派,与三左卫门尉佑定所制,长二尺三寸六分,据说过去曾被江户某随机砍人犯用以行凶的一把名刀。

全身血液异常冰冷,右手上的刀却烫得令他害怕。

化为玉钢的肉体在吸了血后,每次心跳都让全身发疼,不停渴求著新的鲜血。

正如绋红凶光所示,如痴如醉地随之一同狂奔下去。

从玉钢制的刀身到持有者的右臂,妖刀释放出诡异的绋红色光芒。

像血管般密密麻麻缠绕在上面的,是红到令人发烫的赤红「动脉」。

绯钢——血与钢交织为剑。一想起这个名称,方助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在转过有如迷宫的转角时,视角边缘突然有波刀光伴随锐利杀气直扑而来。

右边!

「——少瞧不起人啦!」

方助这一吼用来激励自己,拿起LCR对妖刀使的手边开枪。

其实这有一半算赌运气。橡胶弹陷进对手的右臂,造成的冲击让刀轨往横偏,方助迅速往反方向一跃躲开。

不过方助根本没时间放心,而是随即全力往后跳开。

因为妖刀使已于眨眼间重整架势,再度举起了刀。

只见手起刀落,绋红刀锋轻松将刀轨上的一台室外机砍成两半。哪怕只是慢了一步,普通人类的肉体也会变得跟室外机一样上下分家吧。

「哈啊……红……红、红、红蜻、蜓——」

妖刀使用单手重整架势。刚才射中的子弹让他右手手背骨碎裂,中指也骨折了。

如今这些伤竟随著阵阵白烟逐渐治愈。

见妖刀使单手提刀进逼,方助毫不迟疑用LCR连续开枪,三发枪口喷发的火光就像采照灯般照亮了小路。

结果方助看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第一枪,对手一跳。第二枪,蹬了脏兮兮的大楼外墙。第三枪,在高空中回转并举起刀。发射的子弹通通没命中,消失在后方的虚空之中。

上方——利用重力加速度及离心力来记当头棒喝。

方助赶紧一个前扑往地上滚才勉强躲开这一击,也因此把全身弄得都是灰尘。

所以他才讨厌这样。如今不管是手枪还是机关枪都没两样了。

方助在脑中边咒骂边拚命分析情况。对手的剑法恐怕是自成一格,挥起刀来粗暴杂乱,毫无技巧,却又在妖刀的加持下异常凌厉。瞧他重心偏右,左半身总是稍稍往后侧,似乎擅长单用右手操刀。

不打算堂堂正正交锋,而偏重在狭隘处出奇招,属于「狩猎」的剑法。

正因为如此,只要一见缝就立即冲上来插针。

一明白这个事实,方助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咿咿!!!」

追在方助背后的妖刀使那身野蛮的动作,活像只追赶兔子的野狼。方助一边确认后方,一边不断东南西北在巷弄间绕了又绕后,冷不防往一团堆得如小山高的垃圾袋中扑去。湿黏垃圾四散的同时,他的身影也消失在臭气薰天的黑暗中。

沉默笼罩了好一阵子。

宛若迷路幼童般不停东张西望的妖刀便是凭藉声音追踪猎物的。

拥挤大楼间的缝隙似乎有了动静——转头一看,是银灰色的衣服。

「杀——!!!」

一记蕴含加速度及满满杀意的突刺,毫无疑问正中妖刀使瞄准的位置。

然而,手感异常地轻——没人在。

「——蠢货,那是诱饵啦!」

衣服的内容物已蹲在油漆剥落的路灯上,观察著正下方的妖刀使。

手中拿著私入手机,用能刚好让对手察觉的震动模式打给放在衣服下方的配给公用手机。为了让对手掉入陷阱。

绝刀术——从暗杀术发展而来的对刃特殊战斗术·缚阵拘束之型,启动。

只见方助左臂的袖口被卷起,露出包覆著五指指尖到手肘的长手套。

一圈又一圈缠绕在上头的,是种以极细钢丝为芯,再用坚固碳纤维编织而成的特制「黑绳」。能凭指尖操控的黑绳强韧得只需一根就能举起一名大人,用得巧的话还能拿来承受斩击或分散力道,就像刚才救新见警官那样。

刃状的基石在半空中舞动的同时,黑绳一声不响地缠住下方的妖刀男。

「『徒蜘蛛』!」

缠住对手的喉咙后往路灯上一绑,方助毫不迟疑往下一跃。

咕叽!

方助运用钓瓶妖的手法将妖刀使吊了起来。

「……!」

突然被迫摆出上吊般的姿势,让妖刀使的脸眨眼间变得铁青。毕竟方助靠著落地时的劲道与体重这么一拉,足以让一般人在瞬间失去意识。

不过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被吊起的对手竟然还能动。

眼看妖刀边痛苦挣扎,边朝著作为支柱的路灯伸去。

「啥……!」

作为黑绳支柱的路灯被一刀两断,让方助大吃一惊。

他的身体被倾倒的路灯一拉,失去平衡;而脖子上还缠著黑绳的妖刀使一个回转就是高段劈。方助操作黑绳将数根缠在一起,柔软地分散掉刀的动能,挡下这击。

就像用刀锷互压,勉强挡下的妖刀刀锋轻轻划过方助的浏海。

「……明明是这么厉害的家伙,你只会拿来这样用吗……!」

眼见黑绳开始嘎吱作响,妖刀使用尽全身重量把刀锋压来。不妙,要撑不住了。当对手满布血丝的双眼出现在化为生死线的钢丝缝隙间——

从旁飞来一道闪光,将妖刀连同绋红光芒一起弹开。

身体一恢复自由的瞬间,方助即刻作出判断。瞄准上半身重心不稳的妖刀使下颚,从下方一个回转后猛然起身,将回转的力道加诸于右腿,施展出回旋踢。

「『霞』!」

形同大镰的犀利蹴击,挟带几乎要把下颚削掉的劲道命中妖刀使。

这下总算成了杀著。妖刀使放开妖刀,终于晕了过去。

「——呼哈!」

俯瞰倒在地上的对手后,方助总算能大大吐气。

在格斗战,尤其是极近距离的交锋中,为了不让对手从吸吐气的韵律看穿动作,非得屏住呼吸才行。

出现在现场的第三者是名佩带著刀,骨瘦如柴的男子。身上服装虽是现代西式服装,左腰佩刀的模样却完全是名日本古风剑士。话虽如此,倒也不能说男子时空错乱,因为这是二〇一九年最标准的剑士装扮。

男子正是SEAS的「正规剑士」之一。

记得好像名叫松澄,是方助刚才连络的对象。方助踏著不稳的步伐回收妖刀,酸溜溜地向男子道谢:

「……谢啦。您倒是来得挺悠哉嘛。」

「废话少说,我愿意来帮忙你就该谢天谢地了。」

一击就将妖刀弹开的松澄态度十分嚣张。

其实,剑士的地位可说是刃走的上司。

像方助这样的刃走,主要负责侦查与善后工作,一般会在剑士出手时从旁协助。真正负责在现场打斗活跃,狩猎妖刀的主角——本该是剑士,没想到这次他却迟到了。

方助用小型急救包替伤口止血后,重新打量著妖刀佑定。失去绯钢效力,无法言语的刀身已彻底被夜风吹得冰冷。

不对,不是这把。

说是这么说,但名刀终究是名刀,真亏那个下三滥能搞到这把佑定的杰作,靠的到底是何门路?

尽管方助很想细细欣赏下去,可是没时间了。只好将佑定慎重收进刀鞘,单手竖掌点头鞠躬。

「辛苦啦,希望你能洗刷鲜血好好休息,别再伤害任何……」

「喂,搞什么啊刃走,还不快把妖刀拿来。」

方助耸了耸肩。自己本来就打算这么做,不必他多提。

一把刀交过去,松澄便将刀装进事先准备好的刀剑回收袋。接著只瞥了一眼动也不动的妖刀使,似乎完全对现场失去兴趣,转身就要离去。

「……辛苦啦,送交杀人犯的事给你去办,就这——」

「请等一下,您迟到将近四分钟,请问理由是?」

「路太复杂,加上途中被警察纠缠。真要说起来;都怪你这刃走没把话讲清楚才搞成这样,以后注意点。」

松澄以不以为然的口吻说完便作势离去。

方助没有就此罢休,挺身挡住他的去路。

「就这样而已?有人受了伤,我也差点被杀,要是您一开始就在,根本不会发生这种事!」

刑警受了伤,刃走同样受伤,还被逼得差点走投无路。松澄稍微思考这个结果后,仍是无动于衷。

「就这点小事你拿来挑骨头?管你们这些掉了满地还有找的公务员和刃走死了几个,只要有我们剑士在,妖刀根本不足为惧。」

「您……!」

对方是怀有「自己是剑士」这种强烈的菁英意识的那种家伙。

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后,松澄果然对方助丝毫没有兴趣,直接从方助身旁走过,同时冷冷丢下一句:

「——最后一点,刃走小鬼头,别太嚣张了。像你这种既没有剑又不会剑技的废物,想往上爬还是去作白日梦比较快。以上。」

松澄的身影消失后没多久,就看到警官们正从路的另一头赶来。

方助眼望著地上的妖刀使,脑内仍回响著正规剑士大人丢下的冷言冷语。

松澄说得对。

方助当然清楚自己只是个没有专属佩刀的低级刃走,但他并非想出人头地,而是另有目的。

「今天的也不是……吗?」

方助还没找到十年前见到的妖刀。

尽管不知道刀铭,他有信心能一眼认出来。

因为那把妖刀如同凝聚了整个夜晚般漆黑。

这个世上存在著数不尽的刀剑。

即使到了今日,这些刀剑仍被视为蕴含无穷潜力的个人兵器。

原因就在一种称为「绯钢」的特殊锻造工法。

「绯」即为血色,绽放光辉的生命之色。因为血象徵个人的生命力,里头寄宿著某种灵力。

简单来说,绯钢就是种把持有者的鲜血融进铁制刀刃,让血与钢合而为一,展现生命能量的工法。

一般人想要对抗一名绯钢剑士,少说也得十人以上一起围攻。尽管换作精通剑技,全副武装的一支小队,胜负落在谁家仍不知分晓。据说过去于大战期间,剑技高超的「拔刀队」在近身战斗的场面十分活跃。

制铁技术所创造出的魔术,唯有人能驾驭的极限武器,悠久传承至今最强的近身战法等等。尽管众说纷纭,不过绯钢绝非都是优点。

过于强大的力量总是伴随著危险——绯钢随时有可能失控。

关键例如像是吸了太多他人的血,或是持有者的恶意、杀意等怨念连结到手中的剑时,剑就会化为「妖刀」。妖刀会带给持有者异常强悍的力量,同时也会夺走其理智,是种极度危险的武器。

Swordof EpicAdministrativeSystem——SEAS乃是为了回收、保管世界中的刀剑及对付反社会性格的剑士,以东亚和欧洲各国为中心发足的世界机关。

只要是与刀剑相关的事件,这群人在过程中所做的一切应对将不受法律规范。

即使如今已是不允许个人持有管理外刀剑的「猎刀」时代,仍有数之不尽的刀剑存在于社会阴暗面。尽管称呼不同,SEAS无疑是为了保管世界上的刀剑而存在的「刀鞘」。

随著现代都市扩展与人口密度增加,大街小巷内的景观可说越变越复杂。结果导致狭路相逢短兵相接时,反倒是最原始的近身武器独占上风。在日本这个狭长型岛国内更是如此。

高楼大厦直耸入云,由细细分隔地面的街区刻画出的都市缝隙中,夜夜回响著刀刃的低鸣。

在这个表面上看似和平的国家中,剑的时代其实尚未终结。

X

「说是这么说……」

当然不是人人都能成为绯钢剑士。

能加诸于刀剑上的「血质」因人而异,光是能使用绯钢就称得上天选之才。这种蕴含在血中的力量不是先天优异,就是继承了家族的剑士血脉。

「想一个人干下去或许有点难啊。」

方助的血可说彻底不适合剑,甚至没有半点剑术天份。

虽然方助清楚命由天定,但没才华到被剑士玩弄在股掌间,还是让他不禁叹了口气。夜色已深,当他走在回家路上时,怀中突然传出「必杀仕事人」的主题曲。

是私人的那支旧手机。

『咕嘿嘿~小、小、小帅哥你喜欢穿四角裤?三角裤?还是兜——』

挂掉。

过没三秒手机又响了,方助并未选择无视,而是叹了口气接起来。

「我说老姊,不是叫你别在电话玩这种花样吗?我现在都快累死了啦!」

『什么嘛~只是想开个小玩笑帮你舒缓舒缓,真不配合耶。』

「玩笑个头,根本是在性骚扰好吗。看哪天你打错电话要怎么收拾。」

『真的耶……刚才就不小心害一个不认识的女生哭了。』

还真的打错了喔!

久利富歌夏正是所谓「不开口就是美人」的典型。

正值年轻貌美时期的她无疑是名美女,只要穿搭得好,登上杂志封面都不奇怪——实际上却如刚才电话中那样。

其实歌夏负责监督并协助方助。虽然方助称她老姊,两人却没有血缘关系。十年前被久利富家收养后,方助与歌夏就一起成长,情同亲姊弟。

「……所以怎样?你不会只为了讲内裤打给我吧?」

『啊,嗯,是关于新的工作。我今晚要在工房熬夜,才趁现在打给你。』

「工作?」

『明天中午过后会有一名重要人士来到城铁。工作就是照顾那名人士……应该算贴身保镳吧,还要协助对方的工作和大小杂事。你行吧?』

「抱歉不行,这不是小喽啰能办的差事,我可不干。」

再说,有过类似经验的方助很清楚,当重要人物的保镳准没好事。既然和妖刀狩猎无关,阿谀奉承上级这种差事还是给那群想升官的家伙去搞就好。

『嗯,我就知道你会来这招,所以已经帮你答应上面啦。』

「嗄?喂、喂!你干嘛自作主张啦!」

『别在意别在意,凡事总要有个经验嘛!奋斗吧男子汉!』

「我不是这……欸,我应该之前就跟你说过,别给我找那种会拖很久的工作啊!你明明知道我一年级的学分搞到后来是勉强达标的吧!」

方助从四月起升上高二。

工作学业蜡烛两头烧的方助可说总是在和出席率搏命。不久前知道自己勉勉强强能升级的他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如今仍记忆犹新,当时也在心中发誓往后绝不再重蹈覆辙,没想到——

『别怕啦~不到一星期就能了事,何况你刚好放春假吧。而且啊,我觉得你肯定会对这工作很感兴趣喔。』

搞不懂姊姊葫芦里卖什么药的方助实在烦躁,开始大步大步往前重踏。

「感兴趣?你在说什么啊?」

回过神来,才发现歌夏的语气有变。

她以和刚接起电话时天差地远的沉稳声调说:

『对象是善鬼国纲的当代持有者,这样你懂了吗?』

方助瞬间哑口无言,愣在步道正中央。

大概愣了十秒有吧。觉得城市的喧嚣突然离自己远去,一种彷佛内心深处被翻搅的感触唤起了记忆。

记得打败妖刀的那位英雄之名就叫——

「——难不成是『那个人』?」

『上钩了吧。对,就是难不成。钢之血族·季风家第二十一代,季风鸣,据说是个女的呀。』

X

关于「季风」,方助知道三件事。

第一,他们是钢之血族。

所谓钢之血族的特徵,就是「代代继承同一把刀剑」。

钢之血族的血很特殊,对于绯钢的资质远高出一般人。虽然他们是历史比SEAS还悠久的名门,如今为了「处理刀剑相关事件」这个目的选择进入组织,听从管理,也几乎都在各地活跃。

第二,关于季风家代代使用的刀。

铭国纲,号善鬼。古刀,二尺五寸五分的太刀,刻有刀匠「栗田口国纲」名号的名刀。

「铭」指的是铸刀刀匠之名,「号」则近似于绰号,像是用来清楚描绘那把刀的特徵、事迹、锋利度等细节的招牌。

例如有把备前长船光忠打造的刀能连人带烛台一刀两断,就成了「烛台切光忠」。另一把拿来砍了个念佛和尚,结果伤口在和尚走了八丁(大约870公尺)远才终于裂开,就成了「八丁和尚团子刺」。顺带一提,后半的「团子刺」是源自拿这把刀来刺石头像在刺团子一样的事迹。

另一方面,季风家这把善鬼国纲的发源本身就充满谜团。

有种说法是季风家首代是名自称「善鬼」的修道者,同时也是剑术高超的剑士,靠著国纲的名刀暗地里斩除了一些没有表露于世的乱源——诸如此类。

然后第三,「季风」家正是方助心目中的英雄。

自己不曾有一日忘记那天所见的凌厉刀光。最后终结了「妖刀之夜」的别无他人,正是季风家第二十代,方助崇拜的对象,绝不夸张。

他们的剑技叫「季风流,封刃拔刀术」。

季风鸣既为「善鬼」第二十一代持有者,代表她就是上一代的亲骨肉。

隔天天才刚亮,方助便到车站前去接这名护卫对象。

听说她似乎搭电车一人过来。

「你好……不对,该说您好……吗?啊,应该先替那时的事道谢吧……可是那都上一代的事了……唉呦,怎么办啦……」

明明昨天一夜未眠苦苦思索,到现在却连开头第一句话都想不出来。

据说对方是女性。其实这让方助有点意外。

话虽如此,她仍是足以担任季风家当家的人物,肯定是位一眼就能认出的女豪杰。会是体格不输男人的肌肉女吗?或者是锋芒冷冽到难以接近的冰山美人?

方助满脑胡思乱想的同时,也等了挺长一段时间。

方助提早一小时来到会合地点等,但如今已超过约定时间十分左右。

「……没看到人啊。」

车站前广场人很多。要是知道长相,一眼认出倒也不难,不过歌夏却只给了他「大概一看就知道了」这种模棱两可的提示。

真的会来这里吗?正当方助开始起疑——

「嗯~~!」

不远的树上传来某种叫声。方助瞥了一眼想一探究竟。

「嗯嗯~~!」

一名女孩四肢攀在一颗高约三公尺的树干上。

年纪似乎是国中生,一头黑发绑成马尾,和红色蝴蝶结一同随风摇曳。

浅红色针织衫配上百褶裙,一身One-size的服装套在她娇小的身躯上略显宽松。另外,虽然怎么看都像外出服,脚上那双薄登山靴却老旧到令人怀疑她是不是翻山越岭来的。

一到春天总会出现怪人啊。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因为方助仔细一瞧,发现树上除了女孩还卡著其他东西。与蓝天非常相衬的亮橘色物体,似乎是气球。

「姊姊加油~!」

「右边一点!」

「再往前一些!」

「快看到内裤了。」

往树下一看,发现有群小孩正在替女孩加油。

看样子应该是其中某个小孩的气球被风吹走,卡在树上,那名女孩见义勇为帮小孩们爬树去取,结果陷入进退两难的状态……事情大概是这样吧?

只见女孩用力把手往气球伸去。方助本来觉得应该没问题了,然而——

「啊……!」

「姊姊要摔下来了!」

「大姊姊!」

「看到内裤了。」

真是的!

方助人像弹簧般弹起来,放低身体重心往树下一滑——

「哇呜……!」

将从树上摔落的女孩接个正著。

女孩一脸讶异,好像根本没搞懂状况。她先是用一双大眼左看右看,最后在极近距离与方助四眼相交,发出一阵怪声。

「……啊哩?」

方助放开手后,仍僵著不动的女孩跌了个四脚朝天。气球依然卡在树上。

「大哥,你是谁啊?」

「等不到人来的闲人。那是你们的吗?」

问了一名流著鼻水的小男孩后,他点点头。

方助摸了摸下巴,从下方测量距离。

「呦——」

自左袖口射出的黑绳画了半圆,成功勾住轨道上的气球绳。最后方助一步也没动,便轻松取下气球。

小孩们见状「哦哦哦哦!」鼓噪起来。

所以这谁的?方助边问边举起气球,小孩之中最小的一名小妹妹缓缓靠过去。

「你的吗?拿去,要拿好呀。」

小妹妹频频点头,不过她两只手都没空了。

因为她正把一只兔子玩偶抱在胸前。瞧外层的布松松垮垮,大概也上了年纪,可想而知这小妹妹一定走到哪都抱著它。当方助蹲到与小妹妹视线同高,发现钮扣缝成的玩偶右眼已有点松脱。

「你拿著那个还拿气球喔?难怪拿不住啊。」

「菊千代先生是人家重要的伙伴~」

「既然这样……」方助把气球绳绕出一个大圈,往小妹妹的手腕上套去。确实装备好气球与菊千代先生的小妹妹一脸得意地说:

「这样人家『攻守无敌』了吧?」

「你去哪学来这种话——啊。」

远处传来「喂~你在干什么啊~」的呼喊声。抬头一看,原来其他小孩早就把注意力移到其他地方,一群人活力十足地跑到快不见人影的位置。而黑发女孩依然跌坐在地,小妹妹著急地来回交互看著两边。

结果一听到朋友们再次呼喊,小妹妹便一脸不好意思地跑开了。见她不断朝这里挥手,方助也轻轻挥手回应。

接下来——

「喂……你那个。」

「欸?」

方助没看向一脸讶异的女孩,而是像连珠炮般对她说:

「那个、内裤露出来了。快点——」

女孩瞬间羞红了脸,连忙笨手笨脚站起身来道歉:

「谢、谢谢你帮我。」

「……呼。没什么啦,我只是看不下去,你根本是泥菩萨过江嘛——话说回来,小鬼们真的有够现实耶。我就算了,可是至少该跟你道个谢吧。」

「没关系啦,能顺利拿下气球就好。」

女孩拍落身上的灰尘,一脸满足的模样。

真是个怪咖,虽然看起来人不坏啦。

「总而言之,你有勇气是很好,但少做那种危险事啦。再见啰。」

「嗯、嗯……真的谢谢你。」

女孩再次道谢后,抱起她放在树下的随身物品——一只朴素的波士顿包和细长皮革包。

方助不再继续寒喧,和女孩道别,回到长椅等待季风家当家到来。

「…………还是没来耶。」

又过了三十分钟。

在这段期间,那名女孩在车站前广场来回走动,一会帮老奶奶提重物,一会陪迷路小孩找妈妈,一会又拚命去帮路旁吵架的情侣劝架。现在则是被路过的肯亚人用斯瓦希里语问路,整个人慌了手脚。

引火自焚到她这种地步实在不是闹著玩,明明装作没看见就好了啊。该说她是烂好人?无法说不的胆小鬼?两者皆是?

至于方助本身,已经等人等到快睡著了。

昨晚睡眠不足,加上这春暖花开的好天气,眼看无法战胜温和阳光的方助开始昏昏欲睡时——

「那个……」

——?

一股微弱的声音传来。

方助一睁开眼,看到那名女孩一脸茫然愣在他面前。

才一眨眼工夫不见,女孩手上倒多出许多不必要的杂物。面纸、电器用品店的特卖传单及拉人入教的小手册等等,她似乎没能推辞而照单全收。

「……嗯?怎么,你不当万事通啦?」

「呜呜……对啊。然后,我有件事想问……」

一直被卷入麻烦事,也一路帮到底后,此时她终于有空处理自己的问题了。活像一座移动广告塔的女孩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我正在找一名叫月丛方助先生的人,该不会他已经走了吧……」

「谁知道呢,这里人多成这样,我和你一样找人找得很累啊。」

才这么回完话——

「——啊?」

方助心想,这个当下,自己肯定露出了蠢到不行的表情。

正因为觉得「不可能」,他才一点都没注意到。

仔细一看,女孩身上背的那只细长皮革包,正是标有家徽的高级皮制刀袋。

「咦?欸、欸……该、该该该不会?」

看到方助的模样,女孩立即有了反应。

方助则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几乎快要短路的脑中只剩下「不会吧?」这三个字乱窜。

「初、初、初次见面!我叫、叫做鸣、季风鸣。非常抱歉来晚了!」

「不可能」成真了。

2

顺带一提,城铁是座锻造之城。

刃都——这其实算是绰号,而非公认的名称。跟所谓「帝都」、「古都」同样,不过是种一般概念上的称呼罢了。

这座城市自古以来受惠于水源流经,作为锻造之城一路发展下来,时至今日,仍有数间技术高超的老练锻造师在北部工业地区设有工房。另一方面,大战后发展起来的新都区则是大厦林立,与以前就存在的旧市区相邻之下,展现出明显的时间断层。

SEAS城铁分部就位于新都区的中心。

「哦,太好了太好了,你们两个顺利碰头啦。」

在五楼一间小会议室迎接两人的歌夏一身工作服,颈部挂著毛巾的打扮,怎么看都像正工作到一半。

身为武器工匠的歌夏被视为SEAS的新星,还算小有名气。不说别的,方助爱用的「黑绳」也是歌夏的杰作。他这姊姊人美手又巧,加上个性随和,在年轻人之间相当受欢迎。只不过,歌夏有个巨大缺陷。

至于季风鸣,如今正畏畏缩缩站在歌夏面前。

方助则在她身后两步的距离放空。

「话说回来……原来如此,消息是真的啊。没想到季风家正式继承人当真是个女孩……哎呀~世事难料啊。」

歌夏手扶下巴,不停在鸣周围绕来绕去。进也不得退也不是的鸣只能「这、这是……?」不安地抱著刀袋。

「嘿呀~」

「呜嘻!」

歌夏冷不防摸了鸣的屁股。

这女人表面上看来挺老实,才给外界「开朗随和大姊姊」的印象,实际上却是随和过度,才产生出举止跟色老头没两样这个致命的缺陷。

「啊哈哈~抱歉抱歉!我只是想帮你舒缓紧张啦——我说方助呀,可别跟我说你已经对这位可爱小妹妹下毒手了喔?」

满脸笑意的歌夏接著改缠上方助。被她这副爱恶作剧的笑容及性格蒙骗而抱持幻想,鼓起勇气告白却被打枪的年轻人可说数都数不清。

不过,看到方助竟然无动于衷,歌夏不禁没了兴致。

「……这家伙是怎样?竟然给我翻白眼,魂都不知跑哪去了耶?」

被歌夏这么一问,一头雾水的鸣也只能不停摇头。

「从、从刚才碰面时他、他就是这样……」

「哦~?」

歌夏试著将手指插进方助鼻孔,仍是毫无反应。

在胡搞一阵后依然看不出所以然的歌夏,决定先把这彻底成了稻草人的弟弟丢到一旁,以一声「既然这样」切换话题,对著将会议室一分为二的拉帘另一头喊话:

「宣传部~可以进行下去啦~」

话声刚落,便突然有名男子冲出来。

「欢迎您大驾光临!」

「咿!」

突如其来的大嗓门让鸣整个人吓得倒退三步。

男子身著西装,个头娇小,在这个城铁分部担任宣传部门负责人。原本边整理资料边等歌夏喊他出场的男子看了看室内,一脸讶异地问:

「……哎呀?没看到当家大人耶?」

「正把头钻进长桌底下发抖呢。」

顺带一提,屁股没藏好。

在安抚鸣,把她这活像受到惊吓的草食动物拉出来,进入详细解释的阶段后,男子可说化为机关枪讲个不停:

「哎呀当小人听到消息时本来有点怀疑但一睹您庐山真面目后不得不信您就是季风家现任当家!可真是既可爱又年轻呀!」

「啊、啊啊……」

「的确比小人所想稍微年幼点但还在容许范围内不要紧不如说中间差异造成的冲击非同凡响!想必您已大致听过概要不过容小人再向当家稍微解释本次得麻烦您完成的工作!」

「那、那那那个我、我我……」

完全插不上话的她支支吾吾了一会,宣传负责人看向手中的资料,,

「让小人看看……季风鸣,三月十九日生刚满十五牡羊座AB型,身高l47公分体重39公斤三围由上而下分别——」

「啊!不!请问你说的工、工作是什么啊”」

不时传来的一些单字进入方助一片空白的意识中,让他的双眼再度聚焦,脑袋重新启动。

最先注意到这件事的是鸣。她与方助对上眼,「啊!」了一声。

「那个,你还好……」

「骗、」

「骗?」

勉强挤出来的只有一句话。

「骗人的吧!」

「哇!什、什么骗人!」

其实方助清楚没什么骗不骗人。尽管刚才他大部份的意识飞到了九霄云外,但仍将在他面前的这段对话听进去了。

话虽如此——

「因……因为……因为你、你……!」

方助指向鸣的手指抖个不停。

比起这名矮自己一个头,一张娃娃脸及驼背的缘故让外貌看来比实际年龄稚幼的女孩,她紧紧抱在手上的刀袋还更气派。到了她这种程度,不只是「衣架子」,同时也是「刀架子」。

「季风家的!当家!怎么会是你这从树上摔下来连路边发的面纸跟传单都推托不掉又露内裤的家伙!」

「跟、跟内裤又没关系!」

「唉呀呀……」这时歌夏从旁介入两人。

「方助方助,冷静点吧,姊姊觉得你大声讲那种事不好喔。」

「是要我怎么冷静啦!她的斯瓦希里语可是气球传单又从树上吵架的老婆婆耶!」

「哈哈,原来这位就是负责担任当家贴身保镳的刃走小弟吗你也很年轻嘛!你会吓到也难免不过是否请你放低声量还有内裤是怎么回事呢?」

事情越说越复杂了。

该说歌夏好歹是监护人吗,只见她沉著地「呼」叹了口气。以她的立场来看,不是不懂方助因为季风家当家的反差陷入一团乱的心情,然而——

「啊!那里有名刀长曾根虎彻!」

「什么!在哪?」

咻!

在看向窗外的空档挨了一记手刀,方助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做了个内裤、妖刀和肯亚人的恶梦。

「嘿。」

「咕嘎!」

重按在下腹部的一掌让方助清醒,模糊不清的视野中看到的是摆出蹲马桶姿势的歌夏。

方助像是触电般弹起身,戚觉会议室内的景象比刚才更清晰了。从他被击晕后虽不到五分,情绪却已径自冷静下来。如今鸣站在歌夏身后,宣传负责人则抓紧机会,全神贯注地确认资料。

方助动起依然冒著金星的头,抬头看呆呆愣在原地的鸣。

「真——」

在进行最后确认前,方助重新调整呼吸。

「真的就是你?」

「你这呆瓜,眼睛长到背后去,没看见人家拿著印有家徽的刀袋吗?天底下有哪个蠢货会以为那里面装的是把竹光,又把人家当普通女孩子的?」

对啊,明明无庸置疑,胜过任何铁证不是吗。

印有季风家家徽的高级皮革刀袋,以及收在其中的名刀国纲——

方助不禁「咕嘟」咽了口口水。

长达十年来憧憬的「名刀」如今就在她手中——方助连忙缩回往前伸的手,不知该说些什么。歌夏见状,露出一脸总算等到时机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好啦,我快点说一说吧。你的工作就是协助及保护将于城铁停留一星期左右的当家,城内巡逻会有其他人去做,总之你只要专注看好当家,听懂了吗?」

方助边听边频频点头,直到注意到某个关键字才挑起眉。

「你说一星期后?」

也就是三月底,学生的春假进入尾声的时期。

方助记得那一天会有什么,最后是鸣语带迟疑地说出答案。

「好、好像是刀展。」

第十四届刃都刀剑展览会。

在城铁这座城市中,SEAS有时会将保管的刀剑拿到一般展示场供人参观。

历史悠久的许多名刀都富含艺术价值,因此应该将这些已无人使用的刀剑作为艺术品让民众参观——虽然这是展览会的宗旨,却有一半算是藉口。

讲白一点,SEAS依然是个持有刀械武器的武装集团,哪天没准会树大招风。因此SEAS真正的目的是想博得一般民众的认同,来提升民众对其活动内容与意义的理解度。

基本上一年只会办一场,而实际上几年一办,办在哪个季节都没有固定。

「刀展……难道到时要办什么活动吗?」

「嗯、嗯,好像是……可是详细内容还没……」

到目前为止,这是方助最感兴趣的一刻。

这也难怪,因为方助在还小的时候曾参加过第十三届刀展。名刀陈列的景象对当时的他带来剧烈冲击与感动,如今仍历历在目。

「哦~反应果然很快,毕竟你期待很久了嘛。」

「最近我就是为它而活啊,连上一届的事我也还记得喔!再怎么说那可是小龙景光、小夜左文字,以及号称『天下四剑』的三日月宗近都展出的传说届数啊!」

只要一提到这些有名的刀剑,方助一双眼便彷佛变回孩童般天真无邪。

说穿了就是狂热迷。由于过去的经验,尤其是对季风家的懂憬日渐升温,使得方助一提到鉴赏名刀这方面就毫无抵抗力。

「所以?季风家现任当家要去刀展?钢之血族去到那是打算做——」

当方助兴奋追问,原本还在整理一些必要文件的宣传负责人停下动作。

「——十分抱歉,这件事目前还得保密一阵子才行呀!来来当家快这里请,今天就先麻烦您在这边和这边填写一些必要的资料!」

「咦?好、好。」

突然被叫到的鸣一脸慌张转头看向方助。

在方助以「别管我快去吧」的手势回覆鸣担忧的视线,她仍一边不时瞥向这里,一边不安地看著资料。

歌夏望著鸣娇小的背影,接著侧眼瞪了方助说:

「你这家伙就是静不下来,要是以后光跟你解释工作就得解释半天那还得了。」

觉得自己真没面子的方助尴尬地搔了搔头。

唉,我也不是不懂你就是了——歌夏苦笑说完,立即收起笑容接著问:

「——听说你昨天跟持妖刀的犯人正面交锋?」

歌夏的声音比刚才都来得低,这是她谈正事时的语调。

方助自嘲地「哼」了一声,耸了耸肩。

「根本算不上交锋,因为我几乎都在逃啊。」

「哈哈……不管怎样,你人没事就好。爷爷在电话里可担心你了,一直问方助你脑袋还在不在呢。你千万别太乱来啊。」

歌夏所说的「爷爷」名叫久利富冬乡,是她的亲爷爷。尽管已经隐退,但他既是与S E AS诞生有关的功臣,如今也以顾问之姿奔波各地。

然后对方助而言,更是「绝刀术」的师父。

「绝刀术」是种十分古流的战斗术,源自于战乱时期的暗杀术。

举凡徒手格斗、擒拿、暗器及隐身匿迹再偷袭等,专注于「不拿刀便能击败持刀敌人」的技巧。这种先运用身体所有部位来使敌人眼花撩乱,最后再下杀著的作风十分适合方助,彷佛是要弥补他无法练剑的缺陷。

说是这么说,目前他技艺未精,想达到皆传的地位还差得远。

「我知道,让他操心我很抱歉,但事到如今我没打算放弃。」

「唔……其实我个人也不希望你直接去现场耶,那里又危险,然后你又没剑可用,多少还是会担心啊。」

「我会注意啦——说到这个,那老姊你呢?」

「啊?我怎么了?」

「去现场啊,老姊你以前不也是剑士,难道没考虑过重操旧业吗?」

歌夏目前是名武器工匠,不过以前有段时期曾以剑士身份大显身手——据说如此。

这件事他只有从他人口中听说。然而,听了方助一本正经的提问,歌夏却只直直盯著他的脸瞧。

「怎么啦方助小弟弟,在做白日梦吗?哪个蠢货在那里道听涂说?」

「听了可别吓到啊,那个蠢货就是我们家的爷爷……是说这话题都讲过几次啦?你也差不多该承认,别再装蒜了吧。」

「哦~哼~我不知道~爷爷都高龄九十八岁啦~大概脑袋有点痴呆了吧~你倒是说说我拿过什么剑~」

每次提起这个话题歌夏肯定会装傻,不过方助也有继续追问她的理由。

其实没什么,一个非常现实的理由,就是她过去的爱刀——

「兼定啦兼定!我不都说了好几遍,要是你拿著那种货色就让我看看嘛!」

兼定——和泉守兼定。

时至今日,源自室町末期的美浓国,随后移住到陆奥国的刀匠一族仍是名声响亮。绰号「之定」的第二代兼定甚至锻造出名列「无上大名刀」的杰作,堪称足以代表古刀的巧匠。

歌夏的爱刀便是活跃于江户末期的会津十一代兼定所造——的样子。假如这件事当真,那确实不得了。方助自从得知此事后,可说是再三拜托歌夏让他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兼定。

然而,歌夏本人总是装傻装到底。

「没门没门~就算退一百步,我以前真的是剑士好了,刀也早就还回去啦。正规剑士的佩刀都是供给品,一旦从前线退下来都得交回保管的。」

「呜咕……」

方助完全遭到封杀,歌夏也不让他继续追问,迅速转移话题:

「所以呢,你有好好拿著那个吧?」

每当谈完工作的话题,她一定会确认这件事。

「……哼,这还用说,你看。」

方助手伸进领口,取出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小囊。

是护身符。

记得被强迫挂上是在自己七岁那年。这护身符是当时还是学生的歌夏硬要赌一口气而亲手缝制的,外观起初还挺可爱,结果却越改越坚固。如今成了一只袋口皮革经过特殊处理,再以细炼当吊绳的护身符。想必是身为专家的坚持让她做得如此彻底吧。

「很好,那可是个保你无病消灾家庭平安,连交通安全都包进去的超灵护身符,全多亏它你才能平安无事,千万别让它离开你了啊。」

「你这话我听到耳朵都长茧啦。话说回来,这里头究竟装了啥呀?你从以前就设计成不让我取出内容物耶?」

「一种传统迷信下的产物,取『没弹弹』之意来达到躲子弹的功效,说穿了就是放女人的阴——」

「好我懂了你给我闭嘴!」

「嘻嘻,开玩笑的啦。」

根本是严重性骚扰,假如是真的,方助恨不得马上把护身符扔了。

被四两拨千斤草草打发掉的方助叹了口气,同时望向鸣的背影。

察觉到视线的鸣转过头来。

一对毫无邪念的浑圆黑眼。尽管身处不熟悉的场所,面对不熟悉的事而有点困惑,鸣仍然努力挤出一抹微笑。

X

在如此你来我往间,太阳已不知不觉西沉,方助带著被狠狠摆了一道的心情走在夕阳时分的街上。

颇具立体感的云缓缓飘过如同将红蓝双色颜料混在一起的天空。夕阳照在大楼上产生巨大黑影,地面上也陆续有路灯这类人造光亮起来。

「——哇、哇……-」

走在大街上的鸣似乎无论看到什么都觉得稀奇。

只见鸣紧紧抱著刀袋东晃一下西晃一下,方助一面大步追在她身后,一面以教导小孩的语气叮咛她:

「当家,你……您这样跑会跌倒喔。」

「才不会呢。」

鸣似乎会在新都区一间名字相当气派,三十层楼高的豪华饭店短期滞留。只不过看鸣这副模样,感觉高过两层楼的建筑物在她眼中都长一个样,根本不晓得什么叫饭店。

「欸欸,方助先生。」

「什……有何吩咐?」

方助操起根本不熟悉的敬语,拚命装得毕恭毕敬。

毕竟冷静下来一想,对方可是钢之血族,存在本身就像是王牌,位阶比起能对刃走颐指气使的剑士更伟大。鸣在听了方助有点别扭的回答后,露出一副复杂的表情。

「……我、我觉得,你像之前那样说话比较好呢,毕竟我其实一点都不伟大喔。」

这是什么话?对于接触刀剑这块领域的人而言,钢之血族岂有不伟大之理?

「不伟大……我觉得没这回事啊。」

「不,因为我是假货啊。」

——假货?

总觉得鸣这个讲法有点吊诡。虽然她没威严到可能和黄金鼠互瞪都会输,的确不像是剑士,但好歹也继承了剑,这样说自己真的好吗?

看到方助有点发愣,鸣无奈地一笑。

「可、可以吗……感觉那样讲话好难为你……」

呜呃!

回不上话,好像彻底被看穿了。要是因此反过来让她担心自己也没用,所以方助花了短短十秒做出决定。

「……知道知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再硬撑,不过你也直接喊我名字吧,这样我会比较轻松。」

「嗯、嗯!」

要是被其他剑士大人看到现在的亘动,可不会只被酸几句就了事啊——想是这么想,但方助一见到鸣那副如释重负的笑容,总感觉这么做还是对的。

至少这家伙是个温厚善良,纯朴诚实的好人。

「欸方助,那是什么?」

「嗯?喔,你说那里……不就只是柏青哥店的招牌吗?」

「柏青哥店?」

方助想都没想,反射性地回答这个突来的问题后,鸣瞪大双眼,想要看清楚华丽的电灯泡排出的每一个字。

看来她似乎认为眼前的景色十分新鲜。无论是林立的大楼群、四处都有的看板、甚至每一条小巷弄,鸣都努力挺直略显驼背的身体,享受眼前这条对夜晚绽放光明的街道。实在好奇到有些不寻常。

「那么那个呢?看起来好像铁制的鸟居喔。」

「那不是鸟居,是天桥。你看,上面有人在走动对吧。」

「那个也是天桥?像座大桥可是弯弯曲曲的那个。」

「不是,那是高架的高速公路,不是给人而是给车走的……欸,我问你——」

「欸欸那么那边的建筑物呢?」

「不就是家超商吗……」

鸣的表情豁然开朗。

「超商……啊,我知道超商,就是一个小菜店点心店书店烟酒店银行邮局都在一起,很厉害的地方对吧?」

「……大致上对,打工的店员很辛苦啊。话说你……」

鸣的好奇心真的不寻常。

感觉又和第一次进城的乡巴佬不太类似,因为她几乎一切都像「第一次看到」。

「?」

鸣兴奋地到处转来转去,相当乐在其中,倒也没必要特地泼她冷水——如此心想的方助于是换了话题。

「是说,我们交换一下手机号码吧,这样万一发生了什么事才能马上连络。」

鸣闻言瞬间停止动作,说出一句令人不敢置信的话。

「……手机?是什么?」

——不是吧?

「不不不,不会吧?就是电话啊,手机啊,长这样……你没有吗?」

「咦……电话不是黑黑的,要喀啦喀啦转动的东西吗……?」

这家伙是活在哪个时代的人啊?

看到方助一脸傻眼,鸣理解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害羞地低下头来。

「……对、对不起,因为我一直待在家里,不太知道外面的事……很奇怪吧。」

被路灯照射的脸蛋有点泛红。

方助思索一会后,轻轻咳了一声。他的确有点讶异,不过这并不表示鸣有必要道歉。

「没什么好奇怪的喔,人总会这样嘛。」

「是、是吗……?」

「毕竟你出身名门剑士家族,肯定至今为止都在远离尘世的深山里修练,所以会这样也不奇怪,不是吗?」

虽说有程度上的差别,但钢之血族隐瞒一些隐情是很普通的事。

其实方助这段话有点半开玩笑。自己再怎么说也只是外人,对于鸣的种种身世背景只能全盘接受。没想到——

「——好厉害喔。」

鸣一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方助一脸「不会吧?还真的喔!」的表情。

「……你真的在深山里修行?」

「嗯!不过太好了,原来不奇怪啊。那那那,方助你又是在哪里修行的?我一直待在山里,可是如果去海边,就能进行耐寒锻炼法呢。」

总算找到一个自己懂的话题,使鸣的声调略显开朗起来。看著鸣拼命挤出话想与他对话的模样,方助无奈地搔搔头回答:

「我是有去海边体验过耐寒锻炼法……不过基本上还是在道场里啦,嗯。」

「道场?好棒喔!那不就不会被雨淋湿了吗!」

「连屋顶都没有!苦行者吗你!」

鸣连忙挥了挥手。

「啊!不是啦,当然有屋子喔。我住在山间的小屋里,一直在山里修行。因为爸爸和哥哥都叫我这样锻炼我的五感……」

突然之间。

鸣不再说下去,而是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朝空中东瞧西看,同时抽动鼻子,闻起空气中的不知什么东西。

「……是不是有股烧焦的铁味?」

到了这个时候,方助也察觉到了。

他瞬间切换思绪。

「安静,别转头,有人在……可恶,只凭气息没办法知道数量啊。」

他们被人跟踪了。

或许是从方助变脸察觉到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鸣跟著紧张起来,同时理所当然地说:

「——你是说那些脚步声相同的人?」

「嗯,他们大概刻意让步调一致吧,不即不离……欸,不对啊?你怎么知道?」

「嗯,有三个人,在那边,那边,还有……那边。可是好奇怪喔,明明他们不在一起,却好像在和谁说话。而且我好像听到我的名字……会是自言自语吗?」

「那就是手机喔。——真惊人啊,你的耳朵是怎么回事?我可是完全听不到啊。」

哼哼~

虽然表情没什么变,鸣仍用鼻子稍稍喷了口气。啊,这家伙在得意。

「算了,既然你听得到就麻烦听仔细,再把每个人的详细位置告诉我。」

鸣只轻轻点了点头回应,而方助的表情变得更为凌厉。

「剩下就由我来办。」

「——咕呃!」

第一人。

「呜!」

第两人。

「喔哇……!」

第三人。

「呦,你们在找的家伙长这样吗?」

方助小声询问抓到的第三人。

方助靠著鸣的听力掌握对方的确切位置,再让三人以为自己被追赶,像个幽灵般一个个引诱他们上钩。

方助所学的绝刀术追本溯源就是种暗杀术,隐匿踪迹也是他被传授的技巧之一。

「你这小子……!」

「别大声嚷嚷,你只能回答我两个问题。一,是哪边的哪个家伙画的人像?二,目的是什么?」

另外两名同伙被五花大绑,倒在小巷更深处。尽管不晓得是哪来的家伙指使的,结果不过就是群尾随技术三流的货色。

看上去似乎不是剑士。只是随便找来的小混混吗——虽然鸣所说的「烧焦的铁味」让方助颇为在意,不过难道另有其人?

见到同伙都被五花大绑,第三人仍然露出顽强的笑容。

「嗄?怎么,你这算在逼问?如果我不说呢,你又能怎样?难道要拷问?敢不敢嘛?」

方助的黑绳「咻」地缠上对方手指。

接著方助像翻花绳一样动起手指,绳索便「唰」地陷进这名男子的手指,只要稍微再施点力,想折断男子一两根手指可说轻而易举。

「你真以为我不敢?」

男子吓得不敢呼吸,因为他看出面不改色的方助绝不会犹豫。

不一会,男子以紧绷的声音开始笑。

「咕……哼哼、哼哼哼。算我输给你,就特别回答你一个问题吧。我们只是来带话的,能跟踪你到最后当然最好,不过像现在这样被抓到也没差,反正只要把话传给你就行啦。」

「啥……?」

「我们也搞不懂是怎样啦,不过至少我知道你这家伙一听,肯定没时间继续在这逼问我啦。」

男子也没嚣张多久,继续说了下去:

「——对方要我跟你说『想谢谢你气球的事』啊。」

3

新都区和旧市区之间,布满死角众多,宛如迷宫的小巷弄。

总算来到指定地点后,前方看得见一间遭到废弃的工厂。

里头是个直通屋顶的宽敞空间,地面上随处堆积著熔接机材及板金器具,大概是私人铁工厂遗留下的残骸吧。

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工厂内却连夕阳都照不进来。方助虽然没能马上适应黑暗,不过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鸣一眼就发现了。

「那、那里!」

这家伙连视力也很好吗?方助讶异之余,努力凝神往鸣所指的方向望去。

在由锈斑装饰,杂乱不堪的空间另一头,能看见两道黑影。

其中一道是名男子,而他身旁竟躺著两人白天在车站前遇见的那名气球小女孩。

「你、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我马上就过——」

「——别鬼吼鬼叫,她只是睡著了。」

从黑暗的另一头传来的声音有股奇特的腔调。

男子站了起来,身上穿著一套由强韧特殊纤维织成的高级防刃衣。

在黑暗中仍引起方助注意的,是一对鲜艳蓝眼以及宛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柔顺金发。在从废墟入口进来的微微夕阳照射下,简直就像浮现于黑暗中一般耀眼。尽管只瞄到一眼,也能明白对方是名令人惊艳的美男子。

「那、那个小妹妹没事吧?你、你做了什么……!」

比起还不知真面目的对手,鸣更担心小女孩的安危。

蓝眼男子瞄向小女孩,一副无趣地耸了耸肩。的确如他所言,小女孩只是睡得很沉,身上似乎没受到什么伤。

「不过是个饵,如今顺利把你钓出来了,我又何必动这个小鬼——大名刀,善鬼国纲第二十一代正统继承人,封刃拔刀术的季风鸣就是你吧?」

被技狯的视线一瞪,鸣的肩膀瞬间一颤。

「我有事找你……不必问东问西,我要快点了事。」

蓝眼男子直直注视著鸣,毫不迟疑踏出一步。而突然被锁定的鸣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畏畏缩缩地往后退。

方助闯入两人之间。

「到此为止了,给我停下。」

他手上已拿著从上衣内拔出的LCR,把枪口瞄准十几公尺远的蓝眼男子。

这时,蓝眼男子才总算望向方助,露出一脸路旁小石头突然乱动起来的厌恶表情。

「——你这家伙是怎样?」

「哼,眼里总算容得下男人啦?我才想问怎样哩你这小白脸。突然冒出来还说要快点了事,是要我们说什么?」

方助一边说,一边在脑中计算时间。

这起事件很有可能与妖刀有关。在将那几名传话的小混混五花大绑后,方助通知了城铁分部。不过由于这一区的路太窄,车子很难开进来,地点又很难找,援军要抵达这里少说得估个十分钟,久得很难拖时间。

「天底下没有哪个蠢货会对路旁的小石子解释目的吧?滚开,我要找的是那个小鬼。」

「我说你啊,难道在学校没学过有话想对朋友说时要讲清楚吗?当家大人很忙的,想展现爱意的话还是先去写成信,再交给我帮你转达吧。」

方助特意选择挑衅的词汇。两人正面相对后,蓝眼男子似乎比方助稍微来得高。

最先吸引方助注意的是男子右手提著的合金制长型来福枪箱,全长大约和男子身高差不多。尽管不晓得内容物,重量应该还是轻不到哪去。

方助边注意蓝眼男子的动作,头也没转地对鸣说:

「我来挡下他,你趁机去救那个小妹妹吧。」

「……!太、太危险了啦!应该由我来对付他……!」

「不行。」

「可是!」

不明白对方目的为何,假如真要动起手来,交给钢之血族处理当然是最好。

这点用常理来想再清楚不过,但那种东西不过是个称号。望向鸣脚边之后,方助立即下了如此判断。

——她不可能拔得出来。方助甚至对自己这冷静的单方面判断抱持确信。

「看到现在还抖个不停的家伙,我怎么可能说得出『你去战斗』这种话啊!」

呜畏惧到都快站不住脚了。方助当然无法立即相信这样的她能成为战力,毕竟他已在各式各样的现场中体悟到判断只要慢了一秒,就足以攸关生死。

「原来如此,这么想先被我收拾吗,『朋友』……」

蓝眼男子那张活像能面具的脸总算有了变化。

露出一抹饱含讽刺,如同野兽在蹂躏猎物时的残酷微笑。

你看仔细吧,像这家伙就没有迷惘或恐惧,打从一开始就充满「干劲」。

「好吧,在拿到刀之前,就先完成你这家伙的心愿吧。」

当对方崭露敌意的那一瞬间,方助想都没想就开了枪。

出奇不意的两发,目标是手掌。

蓝眼男子的反应十分迅速。他竟将巨大来福枪箱举在身前,直直往这里冲来。

动作中根本感觉不出任何细致度,甚至可说「遭到攻击才有了反应」,简直和动物没两样,但同时也快到令方助毛骨悚然。子弹直接遭盾弹开,都还来不及开第三枪,间距已瞬间被拉短。

轰——

方助反射性地往后一仰,一股低沉风声传进耳中,浏海飘起的同时,鼻头也感受到一阵飓风。

原来是蓝眼男子靠著腕力举起来福枪箱一记横扫。

「你这哪来的怪力啊……!」

没命中目标的枪箱击凹铁柱。方助见状不禁呻吟,鸣则吓得尖叫。

「快点!别管我!」

「啊、可、可是——」

「你给我担心那个妹妹啦!」

「嗯、嗯……!」

鸣用不稳的步伐冲了出去,绕了一大圈,朝工厂深处的小女孩跑去。

方助从对方的武器——枪箱挥动的范围内进攻。

尽管「内容物」也是问题所在,但这家伙只不断将箱子当铁锤用。究竟是其实里面没有武器,还是觉得对付方助之流根本不必用到?

哪种都好,既然不开就不让你开,直接干掉你。

「缚阵。『瞬霖』!」

绝刀术的打击——从极近距离靠著身体扭动与半步的加速度再释放出去,几乎没有预备动作的左拳。

蓝眼男子瞪向方助这一拳,仍然做出把箱子当盾牌这种只能用动物来形容的反应。

叽——传来拳头打在箱子上的触感。硬度十足的箱子承受住冲击,同时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晃动了。

相隔只剩一只臂距的两人互瞪,就那么短短一秒。

紧接著一脚踹来——

方助将身体往左一侧,闪躲男子这记简直就像撞钟般毫不留情,往腹部招呼的打击。尽管根本形同干架时胡乱拳打脚踢,要是小看他那遍及四肢的怪力,被打中绝不是闹著玩的。

很好——方助这时将右手握著的LCR直直往头顶的天花板拋去。

绝刀术虽主打出奇不意,倒也预设了双方正面格斗的情况。因此以进入对手攻击范围时的体术为主轴,方助从小就受到如何施展快狠准打击的严苛锻炼。

他在侧身闪过那一脚后,利用回旋力往对手脸上甩出拳背。蓝眼男子弯起右臂挡下,带给方助一阵重重打在岩石上的触感。方助硬是不理会想要捏烂自己手臂的一击,而是早一步以脚后跟往蓝眼男子膝盖劈去。没想到,蓝眼男子竟来得及反应,侧过身体想拉开距离,方助当然继续追击。

出指朝有如蓝宝石的双眼刺去,蓝眼男子稍稍后仰上半身便躲了开来,不过手指掠过眉毛的触感依然让他不悦地绷起脸。

方助驱使形同格斗技大拍卖的体术,还设下重重陷阱来牵制,无论如何都不拉开与蓝眼男子两人间的极近距离。

蓝眼男子动了怒,突然高举来福枪箱——

咚!

往脚下的地面一劈。

「呜喔……!」

箱子嘎吱作响,水泥地面也「磅啪」应声裂开,产生强烈冲击。

集中在体术上的注意力顿时散了。重心不稳的方助直觉这样下去会有危险,放弃继续追击——的这个空档,蓝眼男子瞄准脸部就是一记右拳。

方助全身顺著风压闪躲,再以媲美特技表演的后空翻拉开距离。

缠上了。

原本形同斗陀螺般缠斗的两人,如今拉开大约五公尺的距离。

LCR像是突然被想起般掉了下来,回到方助伸出的右手上。蓝眼男子不悦地咋舌——理由就在他提著的箱子上。

黑绳竟系在蓝眼男子与方助之间。

在刚才搏斗的途中,黑绳已将蓝眼男子的右臂连同箱子绑在一块。黑绳紧紧绷在两人之间,方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举起右手的枪瞄准对手。

扣下扳机的同时,蓝眼男子的全身涌现超越之前的温度与怪力。

「小意思!」

「什——」

感觉身体突然「咻」地浮起。

这不只使得方助的准星偏离,全身更遭受剧烈离心力侵袭,根本没空管子弹飞去哪了。一理解自己反过来被对方抓住黑绳甩动,勉强取回上下平衡感的方助不禁哀号:

「——你这家伙力气是多大啊!」

尽管遭到甩动,方助仍勉强踏回地面,用形同甩尾的方式疾冲。前方就是柱子,方助踢了地板来回避冲撞,不过蓝眼男子一见状立即拉紧黑绳,想把方助拉过去赏他一击。

清楚想靠拔河赢过对方只是天方夜谭的方助一边以指尖控制黑绳,一边调整自己的姿势并持续跑动,化为狂风袭卷下不受控的风帆。

在地势复杂的工厂内东奔西窜,扬起大量尘埃的方助这时终于停下脚步。原本缠在左手腕到手肘间的黑绳拉得只剩三分之一,让方助控绳的手臂也被扯得十分紧绷。

——连上了!

想缩短距离的蓝眼男子才发现自己竟动弹不得。

原来经方助到处狂冲的结果,黑绳有如一张蜘蛛网勾在工厂内梁柱及器材上,等同将蓝眼男子与整个工厂的地形连在一起。

「你这家伙……!」

就算蓝眼男子力气大到能甩动方助一个人,也不可能将所有梁柱和器材通通扳倒。抓准对手停下动作的好空档,方助将黑绳切离手套,压低重心滑步进攻击范围后回旋身体,最后踏稳重心,将双脚产生的冲击力全吸收到右臂。

作为一种拘捕术的绝刀术,拥有一连串被称为「缚阵」的技巧。

主要是打击技与关节技,另外像运用绳子或锁炼加以捆绑,或是夺去对方手中刀械的擒拿手等等,绝刀术的强悍莫过于此。毕竟就算防刃衣能在刀剑砍杀中发挥防御功效,也无法抵挡直接打击与关节技。

「『晕鉾』!」

重重一击打在蓝眼男子的心窝上。

目标准确,力道充分。这应该是足以媲美蓝眼男子的怪力,夺去对手意识的理想一击。

然而。

「——我就收回刚刚说你是路旁小石子这句话吧。」

一股硬得不可思议的触感。

镗甲?不,假如在衣服下穿著如此坚硬的镗甲,根本不可能那样灵活动作。

这时方助发现缠在箱子上的黑绳微微松开,大概打开了几公厘缝隙,从中射出一阵莫名的红光。

飘来烧焦的铁味。

这是——!

只见闪光一亮,由钢索及碳纤维制成的黑绳竟被砍断了。强烈热光完全视束缚于无物,撬开箱子的缝隙后窜出,最后自然而然进入蓝眼男子掌中,简直就像回到一开始就该存在的位置。

一把西洋双刃大剑。

方助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会丧命。

手握大剑的男子宛如化为与剑一体成形的生物。这家伙不妙,和至今为止交手过的砍人犯完全不能比。双眼中蕴含著某种莫名的力量,散发非人之物捕获猎物时的凶光。

飞身退开,太慢了。举起LCR,没用。不管准度连续扫射,来不及。

因为早在方助动指扣扳机前,就已经落入蓝眼男子的五指山中。

「你刚才用手肘赏了我这里一发啊——你最好记清楚,我这人很爱记仇。」

一阵剧烈冲击袭向心窝,眼前的世界瞬间严重扭曲。

大脑别说来不及喊痛,连陷进身体内的异物是大剑剑柄这件事都没能立即理解。

眨眼间,方助的身体像颗球般被高速击飞,弹开一路上的废弃材,整个人重重撞上堆放于工厂内一角的瓦楞箱山。身上满是散乱的箱中物与大片白色尘埃,顿时动弹不得。

「方助!」

一看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发现鸣已跑到远远的废弃工厂入口,救出来的小妹妹也在她身旁。心想「太好了」的方助,扯开沙哑的嗓门大吼:

「……快走!别管我了!时间我争取到啦……!」

虽然不觉得毫无胜算,但方助一开始就没有小看眼前的对手,不过是优先顺位的问题罢了。第一是无法战斗的季风家当家,第二是丝毫不知情的一般市民,第三是低级刃走。假如只失去一个「第三」就能了事——已经算不赖了。

「该还的帐我还了,留你这家伙无用,死吧。」

蓝眼男子从遥远的间隔摆出架势。基本上,西洋剑术中使长剑时都会采取「Vom·Tag」的架势。与日本剑道中的「八双架势」类似,都是双手紧紧握住剑柄,将剑半举在身体右侧。以这种架势劈砍时体重会发挥功效,进而产生庞大威力。

对方一眨眼就来到剑尖相碰的距离。从头到尾都瞪著自己看的蓝色双眼,以及带著红色的刀刃——

鸣的气息急遽变化。

有如闪光的急速冲刺快得连残像都没留下。

两个男人对有如红绿灯切换那一瞬间的骤变反应不及。说时迟那时快,拖著强风和烟尘的鸣一眨眼已来到方助与蓝眼男子中间。

——缩地!

也不让两人有时间惊讶,少女手里已举起一把刀。

脸上不复任何恐惧及迷惘,浮现沉静光芒的瞳孔深处同时摇曳著炽热怒火。刃纳于鞘内,左手扶鞘,右手握柄,把重心压低到形同趴在地上。有如电光神速的刀锋,划出恰如火石的剑闪。

「太刀风——」

季风流。封刃拔刀术——从收刀状态、拔刀、出刀一气呵成的攻势,「太刀风」之型。

「——『居吹』!」

一阵飓风窜过。

无人能够捕捉的钢铁刀身只留下一缕照亮朦胧黑暗的光芒,化为奔窜而出的风之太刀。

「什、么……!」

或许是蓝眼男子的生存本能促使他这么做。他即刻举起大剑做为盾牌,同时全力往后力纵身一跃。

高亢的金属声响起。

攻势遭大剑阻挡,稍往上偏。尽管如此,蓝眼男子仍没能彻底挡下斩击。

强韧的肉体连同防刃衣一同撕裂开来,从右胸到侧腹部喷出一道鲜血。

下一秒,发生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废工厂的天花板竟伴随著沉重扭曲声错位了。

原来整间工厂的上半边,只因刚才这一刀一分为二。

破坏来得太寂静,切口也太过锐利,以至并未引发崩塌,唯有角度尖得同样足以砍人的夕阳光从微微错动的墙壁缝隙间射入。整间工厂失去黑暗这层保护膜后,看上去竟意外狭窄。

——没人晓得她是何时拔刀、出刀、收刀的。

鸣用与拔刀差不多快的速度收刀,不知不觉间已回到一开始的准备架势。

本该现形的刀身,竟然从最初到最后都没映入两名男子的视野中。

「对……没错,就是那把剑。」

完全不在意自己身上负伤的蓝眼男子挤出这句话,而尽管方助的眼睛因为明暗骤变无法立即适应,也明白蓝眼男子这时肯定露出了笑容。感觉在那张冰冷的面具下,能隐约窥探到些许令人毛骨悚然的激情。

「从外观开始就跟那些满地有找的烂货不一样啦!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样!明明是个这么能打的货色……!」

蓝眼男子欲言又止,而鸣扶在刀柄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不知何处传来警车的鸣笛声。

听见这阵声音的蓝眼男子似乎回过神来,不悦地咋舌。

「有人来搅局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只见蓝眼男子右手提著大剑,左手拿著箱子,一跃跳上墙壁切口处,一道人形黑影落了地,过程中蓝眼男子的视线未曾片刻离开鸣,就这样消失在天色逐渐昏暗的街道暗处。

这下终于落幕了。

「——呼……」

将善鬼国纲连同刀鞘搂在胸前,全身颤抖的鸣吐了口气,双脚同时一软跌坐在地。

从娇小背影传出的气势彻底消失,静止的时间彷佛再次运转起来,开始流动的空气在这间惨遭肆虐的废工厂刮起风,卷起地面尘土,往墙壁切口处拂去。

鸣就位于风吹起的源头。

吊在她刀柄上的一串白金色铃铛接触到风,发出「铃」的一声。

「不可以啦……」

鸣正在哭泣。

斗大泪珠不停滑落,整张脸都哭花了。

「不可以说『不要管我』这种话……不可以啦!」

方助似乎愣了好一会,而当他回过神时,鸣已经抱上同样跌坐在地的自己。遭剑柄尾端重击的部位仍痛得让他动弹不得。

看来方助的意图被鸣识破了。

就是把自己当作弃子,争取让鸣和小妹妹逃走的机会。

「…………欸,你这英雄的接班人别哭成那样好不好?」

明明身受重创的是方助,但如今他反而更担心起鸣。

毕竟这家伙的哭脸怎么看,都比自己更心疼自己的伤势。

外头传来吵杂人声,包含那名小妹妹大喊「这边!」的声音。

方助目前只看得见不断哭泣的鸣。望著鸣稚气未脱,胆怯爱哭的表情,重新浮现在脑海的是转瞬即逝的那一刀,以及从背后也能清晰感受到的强烈剑气。

两种容貌都存在于她体内。

亲眼见证了这一点,方助的双眼还没能传达任何讯息,夜色已经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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