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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星期六,早上六点半,笼罩在一片白茫晨雾中的市街逐渐苏醒的时刻。
方助抵达了新都区的饭店前,确认现在时间。
「不知道那家伙有没有好好起床啊……」
这时,他隔著玻璃自动门看见鸣的身影。娇小的身影与高级饭店的大厅实在不太符合。不知是否因为潇洒的饭店人员及黑色计程车很罕见,她一脸好奇地转头往后方东瞄西看。
「喂,鸣——」
啊。
话突然卡在喉咙上不来,因为他看到立花叶织一脸正经地走在鸣右后方三步的距离。
「啊,方助,早啊。」
鸣发现方助后,便一如往常露出稚拙的笑容。
「早安。」
叶织也若无其事地道早。
「早喔……,虽说十点才开场,但上面要我们早点入场。」
「嗯、嗯,走吧。」
今天是第十四届刀剑展览会当天。
会场距离分部不到数街区,不过若从饭店过去,还是搭公车比较快。鸣照常抱著她的刀袋稍微快步往前走,方助及叶织则跟在后方。
「怎么,你也要来吗?」
「不,我只是送鸣大人到公车站。有点事要去城铁分部办。」
看样子她私底下也正在做某些事。尽管听说她暂时归歌夏管……却没人对方助解释她到底在做什么。
话说回来,方助其实有点不会应付叶织。就算突然被用摔角招式攻击,自己也没必要一直记仇。然而,这个女孩似乎一牵扯到鸣的事就会瞬间变了一个人。由于鸣本人实在是木讷到不能再木讷,让方助有种身处地雷区的心情。
「方助先生。」
「这次又怎么啦?」
咳——叶织轻轻咳了一声。每当想提出或转换话题时,她都习惯这么做。
「前几天的事我很抱歉……请问你愿意跟我和好吗?」
唔唔?
听叶织突然一本正经这么说,让原本做好坏打算的方助扑了个空。定睛一看,叶织停下了脚步,一副不好意思的沮丧模样。
「我仔细一想,你不瞭解我们对剑的态度也是莫可奈何。而就算我突然看见你在逼问鸣大人,也不该什么都不问就做出动粗这种无礼之举,还请务必你原谅我。」
叶织说完后低头道歉。看她做到这个分上,方助根本没力气挖苦她,只能尴尬地搔了搔头。
「不不不,你把头抬起来吧……!毕竟我也差不多啊。我的确做出失礼的事,也没有学习好钢之血族的事,所以我也有错。」
「有你这句话,真让我如释重负……那么……你愿意吗?」
叶织抬起头来,露出有如鲜花绽放的笑容并伸出右手,似乎是象徵和解的握手。方助也没多想,出手回握——
啪嚓!
「痛!」
「哎呀抱歉,我其实拥有特别容易带电的体质喔。」
「你、你这家伙……」
原来之前被眼镜蛇缠身固定时全身麻痹的理由在此吗。叶织脸上装得若无其事,不过要是再看仔细点,可以发现她这抹微笑散发著小孩子恶作剧成功的气氛。
「……咦?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相隔十步的前方传来鸣细若蚊蚋的声音。
她似乎现在才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不停往前走。叶织见状露出提升大概两个等级有的开朗笑容,活像只忠狗般往呜跑去。
「啊!鸣大人对不起。来来,公车站就在前面了,请您多留意脚边……」
慢了一拍后方助才轻轻耸肩,往两人的背影追去:
脑袋中思考的,是之前鸣亲口告诉他的事。
——其实呀,要继承善鬼的人本来不是我喔。
鸣这么说。
据鸣解释,她本来属于分家派系,而非第二十代当家的亲生女儿。
本来应该由宗家的人担任继承人,不过出于某种理由,那个人被定为不适任,事情才会牵扯到分家的呜身上。关于这部分的详细情形,鸣并没有多说。
既然如此,上一代当家怎么了?
方助实在无法不问这个问题。那位自己十年前所见的英雄如今怎么样了?
结果鸣垂下头来,语带迟疑地低声回答:
爸爸他……在我七岁那年,过世了。
方助完全不晓得第二十代季风家当家的下落。
所以其实对鸣这个答案,方助隐约做了心理准备。
尽管方助很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却觉得去质问对当家以「爸爸」相称,崇拜著他的鸣是种相当残忍的行为。
无论他晚年过得如何,既然已经找到继承善鬼国纲及封刃拔刀术的后继者,肯定也没有遗憾了吧——方助希望如此。
所以说,如今只是一个懂憬著英雄背影的小鬼在揣测他最后的末路,如此罢了。
公车声传来。
「那么我就此别过。鸣大人,叶织一定时时刻刻惦记著鸣大人您——」
「已、已经没事了……不过谢谢你。等到活动结束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啊啊……!这实在太令我惶恐……!」
这两个家伙搞什么啊——方助回过神来。
他直接走过相握著手的两人身旁搭上公车。最后只有叶织没走上车,恭恭敬敬送鸣与方助离开,简直可比忠犬八公。
「那么,我就送到这里。尽管绝非我本愿,还是请你保护好鸣大人。」
「喔……话说你那边究竟在做什么?我家老姊也有关对吧?」
叶织听了后,「呸」地吐出舌头。
「秘密喔。」
方助束手无策,只能看著叶织潇洒离去。
「……那才是那家伙的本性吗?」
虽然说起话来很有礼貌,但态度却毫不客气。要是刚见面那时,方助根本无法想像。鸣望著叶织的背影,感慨地喃喃自语:
「叶织真的好帅呢。」
「不不,那大概是极端的特例吧……」
方助边说,边在脑中重新整理今天的行程与自己的工作。
「剑鱼」进行猎刀的目的应该就是这场展览会。
方助也很在意海因茨的事,不过他并未被知会追击部队的动向。其实以他区区一名刃走,本来就不可能知道什么详情,打从第一天遇见菲尔顿之后,他一直就置身事外。
总而言之,自己如今只需完成「任务」——保护鸣以及警戒会场周遭。
「话说回来,所以你被派来做什么?」
方助忍不住一问,鸣听了后却困惑地摇摇头。
「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说到了就会有人告诉我……」
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而从结论来说,方助的确猜中了。
X
到了会场后,方助将鸣托付给职员后,暂时与她分头。他想先看一圈周遭环境。
从今天起为期三天的刀展并非纯粹是展览会,比较像是小型祭典的氛围。
会场选在城铁会议中心,大胆包下了内外场全部。主轴当然还是室内,众多古今中外的名刀如今都摆在压克力柜中,密密麻麻陈列于展览会场内。
开场前的早晨,广场上几乎没什么人,不过却已弥漫著一股浮躁的气氛。
用来吸引参观者的摊贩正在准备中。这些店排列在正门前的街道,象徵了这场展览会是城市举行的一场祭典。因此既有人纯粹想来感受祭典乐趣,也有人是受暖暖春日影响而来走马看花。
展览会从以前起就是这么做,方助也觉得这样最好。尽管有些认为这种场合应该办得更隆重的声音,不过方助并不讨厌搞得热热闹闹。
「嗯?那啥……?」
仔细一看,会场前的广场似乎架了特别舞台。
就是一般常见,用来在活动时唱歌或表演秀的舞台。
记得年幼时参观的第十三届并没有那种玩意。方助有点在意是什么新活动,不过反正等等就会知道了吧。
当巡逻大致结束以后,方助回会场找鸣。原来里头的小会议室已成了准备室。
一打开门,看到的是一个瓦楞纸箱镇座在角落。
要是有那个心,这个纸箱足以让一名个头娇小的人躲进去。其实体积大并没有什么,但如果这个纸箱正在颤抖,事情就不同了。
有时候不得不说,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啊?方助大步走过去,也不出声喊——
便掀开了纸箱。
「方助……」
立即阖上。
最先进入眼帘的是皮肤色,另外微弱的哭泣声也不会听错。方助的确……大概看到了将身体像只犰狳一样缩成一团的鸣。
「怎、怎、怎模办……」
「鸣哇!你别出来别出来!你那衣服是怎么搞的?」
鸣一副简直就像从地底深渊爬出来的表情,感觉身心受创不浅。由于她的模样实在太有吸引力,让方助赶紧要她回到纸箱内。
「……呜、呃、呜呜……」
鸣身上几乎只穿著内衣。
其实这是指露出程度。只要仔细一看,看得出她一身色彩柔和,轻飘飘的服装的确经过设计。可是——
「这、这会不会、有点、露太多了啊……」
这件与其说可爱,不如更著重性感设计的衣服让方助看得眼睛发疼。到底是哪个家伙,又是何居心让鸣穿上这种玩意?
「……这……这是一开始遇到的宣传部的人……叫我……」
那个讲话像机关枪的大叔吗。
看来在方助巡逻的期间,事情似乎有了剧烈进展。根据鸣一一解释下来——
本次的刀剑展览会其中一个主轴,便是在会场前的广场架设舞台。
就是方助刚才巡逻时看到的那个。做为一种新的尝试,将于舞台上对参观者——在不触及机密的范围内——介绍并解释遍布于全世界的刀剑,以及SEAS这个组织的活动内容与宗旨。而其中一环,在介绍剑士时将进行武术表演。
鸣因此雀屏中选。
当然,钢之血族一事不能公诸于世。不过即使如此,鸣既是顶尖高手,又是外貌出众的美少女,拿来当成招牌的确具备十足冲击性。
「……所以哩?那身衣服又是……?」
「他、他说这样穿比较能招客……」
看来鸣是在被半哄半骗下,无法回绝才穿上这身衣服。
「怎怎怎怎怎么办!怎么办啦!我我我根本不不不知道能不能在别人面前表演武术啊!」
「好我知道,我知道了求你先冷静!总之先穿我的上衣啦!」
「啊哇哇哇……怎怎怎么么办办办办……」
瞧她紧张成这样,已经不是闹著玩的。就算再怎么看得起季风家的剑技,做到这地步实在太过火了。要鸣这种胆小鬼突然穿这种危险衣服站到众人面前根本是乱来。
当方助决定去找那名负责宣传部门的大叔时——
「——咦?你在忙吗?」
心脏差点没从喉咙蹦出来。
因为直到这股声音传来前,根本没感觉到丝毫气息。
鸣这时「咿!」的一声闭上嘴,看来连她都没有察觉。小会议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眨眼间站著一名男子。
「嗨。」
是名比方助还矮,感觉起来平易近人的青年。
不过一看就知道他不太健康,体格瘦得甚至该用憔悴形容,头发也浅得接近灰色。如今脸上虽露出一副好好先生的开朗笑容,却也蕴合一种只要稍微离开视线就可能随风而逝的飘渺感。
接著更吸引方助注意力的是青年单手拿著的木制拐杖,以及左膝以下的义肢。
鸣死死盯著他看,说出一句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哥……哥哥!」
方助无言以对。
仔细一瞧,青年偏中性的面容的确有点像某人——
「嗯,你有在努力呢,鸣。然后……这边这位是初次见面吧?」
与呜有几分神似的青年面向方助,「嘻嘻」一笑。
「我重新自我介绍吧。初次见面,我叫季风响,是鸣的哥哥。」
鸣曾说过,有名宗家的孩子被认定为不适任。
眼前的青年正是宗家,第二十代当家的嫡子,血缘上算是鸣的表哥。
「……嗯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三人坐到长桌旁,鸣也刚解释完状况。
响带来城铁名产点心「铁砂包」当慰问品。这种包有大量豆沙与黑芝麻内馅的包子外观是参考铁砂冶炼出来的玉钢,但实在令人不予置评。
话虽如此,味道确实不错。瞧鸣如今专注咬著包子,似乎是想透过吃来舒缓紧张的情绪。
响微笑看著妹妹,喝完手中绿茶后,开口说:
「去做吧。」
所谓「一槌定音」就是如此吧。
鸣瞬间有了反应。
「好…!」
——这么回答。
「等、等等!你要让她去做吗?」
「放心,封刃拔刀术不是那种被人看到就会被偷学的简单伎俩。更别提要是由她来使,看在常人眼中根本只像魔法吧。」
将铁砂包含在嘴中细细品尝的响用一种只是拜托鸣去跑个腿的轻松口吻,面带温和笑容静静说道。
「你可以吧,鸣?」
「……!可、可以!我会努力去做!」
响的话中蕴含著某种令人不容置喙的压力。
明明语气不算高压,听在鸣耳中却彷佛拥有绝对命令权。在一旁看著鸣这副模样,方助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麻烦你来一下。」
「嗯,怎么啦?哎呀?哎呀呀?哎~呀~?」
也不等响同意,方助一把拉起他的手往室外走去。
一边是单脚咚咚跳的响,一边是大步大步往外走的方助。鸣根本来不及阻止眨眼间离开的两人,只能「哈啾」小声打起喷嚏。
「你真的要让她去做?」
尽管受到如此逼问,响仍是一脸老神在在,回望方助的视线中多少带有观察之意。
「哦?你反对吗?」
「这你一看就知道吧!要那家伙站上那种舞台根本乱来!岂不是成了拿来吸引人潮的熊猫吗!」
方助也不是笨蛋,当然清楚这次武术表演背后的用意何在。
先不论武术表演这步棋是好是坏,至少鸣是位不像剑士的可爱少女。一旦那样的少女穿著清凉服装登上舞台,自然能够吸引众人的注意。讲白一点,鸣的工夫高不高超根本不重要。
响一脸兴味盎然地盯著方助瞧。
「你不相信鸣吗?」
怎么可能。
不过正因为如此,方助才更无法接受。
「没这回事。我只是认为,根本没必要强迫那家伙去做那种事……!」
「有必要喔。不只技巧挂保证,连长相都能当招牌的话,岂有不用之理。既然那孩子如今背负著家名,这点程度的小事根本连难题都称不上。」
不管是名声的重担,还是剑士的义务等等因素,方助都不瞭解。
方助很清楚自己只是闲杂人等,一旦被搬出「事情就是这样」来压,也只能照单全收。但既然已经和鸣本人接触过,有些地方说什么都无法接受。
「或许你说得对啦,可是我听了实在如坐针毡耶。的确,鸣没有现任当家的样,可是连待遇都没那个样会不会太奇怪了?我想问一下……」
连方助都觉得这问题非常惹人厌。
但他实在不得不问。
「那么多人来找鸣的碴,是因为那家伙是分家之子吗?」
SEAS将「血质」看得比什么都重。
毕竟实际上身为最高战力的钢之血族就是如此,重视血统的风潮自然深深影响整个组织。继承了优良血统的人手持优良的剑,成为更优良的剑士——每个人都理所当然这么认为。一旦去到那边,鸣就成了异类。
然而,响仍无动于衷,悠哉地摇了摇头。
「其实也不是,只是外界看待钢之血族的视线就是那样,而鸣身上能找的碴又多,才容易浮上台面。当中最大的破绽,就是非直系血亲这点。」
「——怎么可能?不对吧?实力弱小的家伙的确常被找碴没错,可是剑士之间,实力高低就是一切啊,怎么会因为什么直不直系就……」
「血统这东西很沉重的喔。而且说到底,剑士也是一群人,当中自然会有待得久的老顽固,有迫切等待别人失足以爬上高位的人,也有专门打出头鸟的家伙。对那些家伙而言,鸣既是眼中钉,更是个再好不过的标靶——在这个时代真正纯粹又高尚的剑士,究竟能有几人?」
最后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也有种自问自答的感觉。
方助没有能回答响这句自言自语的答案。因为他其实不太理解血统的事——对分家也只有「不过就是这样而已」的想法。理由或许是自己这个人和什么血统之类的根本沾不上边。
「我懂你为什么担心,不过鸣该认真时就会认真喔。那孩子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天才。」
天才。
一个距离方助十分遥远的词。不过在亲眼看过实际例子后,方助意外能接受这个词。
「那孩子就连体质都异于常人。我想你也知道,她的感官特别敏锐吧。」
「……是啊,根本不是人能办到的。」
方助回想起过去鸣光靠跟踪的脚步声就得知人数甚至距离,以及在黑暗中瞬间辨识出人脸的事。
「这是种特异体质。拥有季风血统的人五感先天就比他人敏锐,当中又属鸣最为显著。就算割掉一边耳朵,她依然有办法听到百公尺外米粒掉落的声音——不过她最厉害的,是能够自由控制感官的集中力。季风家之所以让鸣继承刀,可不是吃错药或妥协喔。」
这时响拾起一只脚。膝盖以下的义肢非常简单,只是根直径五~六公分的木棒。
「那是……因为事故还是什么造成的吗?」
「算是吧。不过就算我四肢健全,会当上第二十一代当家的仍然是鸣喔。——欸,我告诉你一件事吧。」
响简直就像动起第三只脚般操控左手的拐杖,离开墙壁边。或许是长年下来已成习惯,他的动作看起来并不迟钝,甚至比一股人还轻盈。不过一旦要挥舞刀剑,这样果然还是稍嫌不足。
「现在的鸣仍然处于『收在鞘内』的状态喔。」
「啊……?」
用来譬喻物品的话还多少能懂,不过用来形容人就有点难以想像了。
「收在鞘内的刀绝对伤不了任何人,而要是能不拔出来当然再好不过。话虽如此,对于一把刀而言,永远躲在鞘内真的对吗?」
尽管响本来就是个捉摸不透的人,可是现在这句话听得方助最莫名其妙。
当方助实在猜不出话中意涵时,响往准备室的方向看去。
「不管怎样,多加留意吧,不是一定要看得到才算敌人。你看,说人人就到啦。」
方助反射性看过去,发现鸣正躲在准备室的门后看著这里。
「……咦、咦?哥哥呢……?」
方助闻言后转头看墙边,却已不见响的人影。
明明刚刚还在面前,也没有丝毫移动的气息。方助往走廊的另一头看去,对著阴暗的转角处投以「到底是怎样啦……」的抱怨。
「喔,他好像走了耶……你哥哥很可怕吗?」
「没有,他平常很温柔,可是在当师父的时候就很严格……呜呜,不好好做不行……」
华丽服装配上日本刀,呈现出何谓不协调的少女极度紧张地深呼吸。依然放不下心的方助担忧地看著鸣:
「冷静下来了没?」
「嗯……嗯,勉、勉强。小事情小事情……」
明明横看竖看都知道根本还没冷静下来,鸣还在说那种话。或许她是不想让方助担心,可是她那生来与说谎无缘的性格,想要装模作样骗过人实在不可能。
「不管怎样,别逞强就好。如果真的撑不下去,我一定会帮你去说,毕竟照顾当家大人的精神卫生也是我的份内工作。」
不过鸣听了——
「——不要紧,我会做。如果我这种人的剑也能帮上谁的忙……我会尽量做、做好。」
毫不犹豫地如此回答。
「……我懂了。抱歉说了这些好像在试探你的话。既然你这么说,我会好好看著的。」
「别这么说,谢谢你替我担心。」
「抬头挺胸吧,你的剑绝对不是没价值。」
听到方助这么一说,呜露出有点疑惑,又有点伤脑筋的笑容。
「是吗?我果然还是搞不懂耶……」
响直接了当地说自己的妹妹是天才。方助在脑中思索他那句话的含意。
他认为,所谓的天才,就本质而言应该等同整个精神层面。
若想精通技艺,一定得透过努力。其中绝大多数的过程都伴随痛苦,但也因为如此,自认自己努力过的人将更有自信。武术的修行不单只是钻研技艺,为了领悟流派的精髓,也必须修练心灵。至少自认没有天分的方助是这么想的。
然而,有一部分的天才在学习、熟稔技艺的过程中,根本不晓得何为「努力」。
对鸣而言,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或许鸣根本不觉得那些已融进身体各处的秘传技艺是她「学来的」。过程中没有喜悦也没有痛苦,就像是在行走或动动手这些寻常举动中,「技艺」已在其中。
她的剑很纯真,但纯真同时也代表天真。
鸣根本不知自己的斤两有多重,也不知她的力量能成就多少、多大的事。
X
众人开始于会场内的小讲堂进行简单的排练。
寒冷与羞耻使得鸣弓起背来,边发抖边拼命背台词。
「各、各各、各各各各……各各……」
「您在学青蛙叫吗?」
「各、各位……你们……们好……」
「不不不不行不行太小声了市民们听不到!请再勇敢一点!用剑士的威严呼喊各位观众才行吶!」
「远、远、远方的人竖耳听仔细!若在附近就凑上来看仔细!」
「再来再来!再大声点!喊开来!」
「大人小孩大哥大姊都来——!」
已经在自暴自弃了。
当方助不安地靠在墙边看著,口袋内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啊~喂喂喂,方助吗?是我是我,你可爱的姊姊唷~』
装什么可爱啊?方助暗自心想,不过还是回答她:
「是喔,听你这么有精神我可安心了呢。所以哩?请问这位姊姊,你丢下可爱的弟弟跑去哪鬼混摸鱼啦?」
『嗯嗯,我和叶织会合以后去了趟分部啊。你那边如何了?』
「没什么如不如何,和平得很啊。现在只担心那家伙的心脏撑不撑得住。」
『这样喔~那不是很好吗,你就专心做好你的任务啊。』
「我知道。啊你呢?办完事以后直接去工作?」
『嗯。啊,不对,今天放假。』
「放假?」
『工房关起来了啊。本来我有蛮多想试的东西,不过没办法呀。』
经歌夏这么一提,方助才发现电话另一头的确没什么杂音,只有她本人的话声以及似乎在翻找东西的声响。
现在一想起来,刚才似乎在会场内看到几名见过的工匠。大概是上层希望工匠们能藉此机会观赏名刀,从中学习吧。
「……还有这种事喔。」
『或许吧。总之那边没事最好。方助,你加油啊~等你完成任务,我再好好抱抱你喔,嘻嘻~』
「烦耶,别老把我当小孩啦。」
「哔」的一声挂断手机。
低头看了液晶萤幕上的时间后,方助又担忧地看向舞台。
歌夏正在SEAS城铁分部大楼内的资料保管库,从头翻阅一排排密密麻麻的资料夹。
她并未获得许可,因此如今人少反倒帮了大忙。
「那边说了什么?」
「没什么问题,真希望能够那样没事到结束啊。」
叶织人也坐在桌上型PC前,寻找里头的数位资料。
这个保管库内主要存放著现场活动组,也就是剑士的活动记录。歌夏平时就认为这些档案全该数位化,不过似乎还没彻底施行。
她的目标是要查这两三个月以来针对武器走私集团的活动记录。包含方助先前过上那名妖刀使男子和传话人背后的关连,以及海因茨·佛格尔与追击部队间交锋的记录。
这时,外头传来阵阵啪嚏啪嚏啪嚏啪嚏的螺旋桨声。
瞥了窗外一眼后,歌夏皱起眉头。
「……实在有够吵耶。外面是怎样,怎么会有直升机在飞?」
「大概是采访用直升机吧。毕竟刀展是个大活动,直升机正往会场飞去。」
原来如此,直升机侧面机身的确印有地方电视台的标志。
「那是室内展览会,空拍有什么用啊,难道要把外面人潮转播到每户人家的客厅吗?」
「可能是呢。毕竟今天天气不错,对主办方而言是个好机会。听说他们好像要做新尝试,在外头搭设了舞台。」
叶织如此回答。不过她万万想不到,要站上那个舞台的人就是鸣。
歌夏只随便「哦~」了一声,就继续翻找资料夹,脑中同时回想起与魔剑对砍的剑士。
身为工匠的歌夏透过记录知道几天前发生在竹林内的那场战斗,因为她帮剑士使用过的刀进行血磨时,能看到刻在绯钢中的战斗记忆。不只从刀刃清楚传达出双方间力量的差距,还有某位剑士舍命施展的那一击,都让歌夏不寒而栗。
八名剑士中三人死亡,其余重伤,其中一人全身瘫痪。
不知菲尔顿是实力好还是单纯运气好,所受伤势较轻,勉强还能行动和说话。而根据他的说法——
那名男子不是人。
他的血肉正逐渐与魔剑同化——
X
武术表演只能交给鸣去赌一把了。关于这部分虽然有点勉强,方助仍选择接受。说是这么说,该思考的事还有很多,于是他边等待舞台开始,边重新整理思绪。
例如说,关于那名就碰过那么一次面的男人,海因茨·佛格尔。
与走私集团「剑鱼」有往来,实际抢夺并使用魔剑的犯人。
剑鱼之所以会选中城铁,不外乎这个坐拥众多高价名刀的国家,碰巧要在这座城市内举办刀剑展览会——才会为了获取暴利来夺取名刀。而既然海因茨寄身于剑鱼,表面上大概也只能充当集团的走狗。
以上应该是大致的理由,但也只是应该。
方助实在想不透。
在北欧抢了魔剑后千里迢迢来到日本,真的只为了干这一票?
的确,名刀能带来庞大利益。而正所谓内行看门道,即使抢来了有名刀剑,只要透过一些机灵的家伙流通至适合的黑市,就能大捞一笔,还不留下痕迹。
不过真要说起来,那家伙究竟为何抢夺魔剑?若是不弄懂这个最初的动机,能推翻刚才那些解释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假如他真的只想要钱,只需直接拿那把魔剑去黑市卖就行,他却没有这么做。
而且他又为什么会选在下手前特意与鸣接触呢?
若当时他在废弃工厂真的没有其他同伴埋伏,只是冲著善鬼而来,做法未免太过简陋。就算魔剑让他拥有强大力量,单枪匹马杀来也太奇怪了吧。那样与其说是冲著刀来,更不如说只是先露个脸而已吧?
根据到目前为止的要素判断,他所有的行动都不太合逻辑。至少看在方助眼中,那名魔剑使有著一种与逻辑完全不同次元,令人难以置信的执著心。
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让各位久等啦!本日的重头戏,将由剑士大人为我们带来武术表演!」
可能因为在想事情,使得方助没有注意到舞台上的节目已进行了好一大段。
方助待在人群外侧远远望著舞台。台上拿著麦克风的大姊姊卖力主持节目,节奏掌握得让台下的观众都看得入迷。
抬头一看,不只天上飞著地方电视台的直升机,地上也随处可见举著相机的人。要不是有任务在身,方助应该也会看台上的节目看得入迷吧。不过像这样站在客观角度来看,这场展览会似乎挺受瞩目。
「这次将为我们表演的剑士竟~竟竟竟然只是位年仅十五岁的女孩!但各位千万别小看她!她的庐山真面目竟是十五年来为剑而生,精通祖先代代传承下来的拔刀术高手!惊天动地的居合斩!请各位睁大眼睛瞧仔细唷!有请季风鸣小姐!」
这时的场面应该要精神十足地登场才对。
可是鸣的登场却一点魄力也没有,而是像地鼠从地洞探出头一样畏畏缩缩。
会场响起热烈的拍手声,同时一些低俗的呼声,与近似惨叫的女性尖叫声此起彼落,全因为她身上的服装。鸣把从刀袋中拿出的善鬼国纲一如往常搂在胸前,呆呆愣在热闹会场的中心点。
抖抖抖抖抖抖……
「……那个~季风小姐?哈啰?」
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抖……
结果不是地鼠,而成了初生小鹿的鸣在听到大姊姊的呼喊后才终于回神。深呼吸一口气,战战兢兢握住过去从未拿过的麦克风,大喊:
「各……各……过位、打家『叽——』!」
吃螺丝了。而且麦克风也发出剧烈噪音。
鸣比谁都要吃惊,差点没站著昏过去。虽然在大姊姊的安抚下勉强撑了下来,笨拙到不行的模样却令方助看得坐立难安。
「振作点啊~」
「欸那个妹妹真的是剑士?」
「……有搞头呀!」
「随便啦,够养眼就行。」
「不错喔!继续啊!」
「卡哇伊!」
观众的反应半是困惑,半是看热闹,不过至少年轻男性的视线全被鸣吸引住了。
「……惨、惨兮兮耶……」
方助看得胃发疼,不禁有种想马上扔毛巾弃权的冲动。
「——那、那么!马上请她带来期待已久的拔刀术表演!这次我们准备了三个标靶!虽然我们已做了十足的安全防范,不过还是请各位和舞台保持三公尺以上的距离喔~」
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不只是台上的大姊姊,想必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想。
等间隔排列出来的是自古以来常见的稻草捆。
这是种以旧榻榻米表面之类的稻草捆住竹竿的练习道具。也有那种以竹芯为骨架,再添加稻草当肉体的人形靶,专门用来试刀。
「好、好好、好的………」
这时鸣大概是想起自己的任务,慢吞吞地朝稻草捆摆出架势。
然后就那样不动了。
原来鸣紧张到脑袋一片空白,根本别说表演拔刀术了。现场笼罩著一阵极度沉重的沉默,看著台上化为石像的鸣,台下响起一阵交头接耳声。
方助如坐针毡,台上的大姊姊也是冷汗直流。
这个时候,鸣再次大大一口深呼吸。
集中精神,闭上眼融入黑暗,有如搓纸条般越搓越细的专注力遮蔽了周遭的声音。接著,在口中小声喃喃自语:
「——封刃拔刀术·太刀风十一『幽剃』之型……」
声色沉静,像是种自我暗示。
眨眼间,她的动作突然改变。
只见她瞬间抿上嘴,以看不出丝毫迷惘,简直如同事前决定好的条件反射动作往前踏去。缓慢动脚缩短距离,柔软运用腰部及四肢关节的鸣,就像漂在水面的叶片般轻盈转身——
咻喀喀——
现场响起清脆的声音,而观众们几乎都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眼睛稍微好一点的人或许勉强能看出「发生了事情」,对剑术稍有理解的人则能明白「鸣做了某件事」,可是却没人看得出「那是一种拔刀术」。除了混在人群中的季风响,以及方助之外。
一切经过在不知不觉间结束,鸣已无声无息收刀回背上的鞘,沉浸在余韵当中。
现场寂静无声。
「……啊、啊?」
鸣突然间露出一副如梦初醒的表情,看到台下观众愣住,不禁慌了手脚。
标靶依然毫无动静。从旁人眼中看来,鸣就只是轻盈地转动身体通过稻草捆之间罢了。
「那、那个~季风小姐,你这是……?」
「这、这这这、这是……」
鸣慢吞吞地顺著来路走回原位,根本无法想像她刚才做出那种动作。途中,她伸手咚、咚、咚地推了标靶。
下一秒,发生了宛如变魔术的景象。
三个稻草捆的上半部通通「唰唰」地往旁滑开,掉到地面上。
稻草这种材料即便用直砍很容易砍断,想横劈或撕碎却十分困难。柔软且坚韧的纤维呈直向排列,想横向劈开的话必须透过精准的控制,使刀刃的角度与稻草成垂直。越接近横劈难度也跟著越高,因此一般都采用斜角度的袈裟斩来劈。
然而,台上三个稻草捆的切口没有参差不齐,几乎都呈水平,彷佛一开始切面就长成那样。
如此剑闪绝技,快得连余光都看不见。
话虽如此,「太厉害」并不见得是件好事。
「呃……以上是、季风小姐带来的拔刀术……表演?」
过度发达的科学到后来将和魔法没两样——不知是谁说过这句话。
相同道理,极致的剑技在常人眼中不也等同看不到,甚至感觉不到的领域吗。
一般人别说依样画葫芦,根本连理解都有困难。也因此,现场逐渐弥漫起一阵尴尬的气氛。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一人的拍手声。
是方助。他不顾旁人的眼光,从人群的最后方不停用力拍手。
接著又传来另一人的拍手声,这次是响。
然后又过了几秒,受到两人拍手声的影响:开始有其他人跟著稀稀落落鼓起掌来。
鸣看得一头雾水,不过还是抱著刀轻轻一鞠躬。
「——欸,那架直升机是哪家电视台的?」
突然间,方助听到不远处传来这声讶异的疑问。
似乎是新闻节目的工作人员,他们边抬头仰望天空边讨论著事情。方助自然而然朝他们所指的方向看去,结果只看到一架普通的转播直升机。
天上还有其他几架滞空的直升机。不说还不会注意到,的确只有那架直升机离得特别远。方助继续偷听工作人员的对话,才知道那架直升机是在某个瞬间突然离开会场上空。
要让这种庞然大物飞在天上,必须得依程序向行政机关进行申请。因此,业界相关人员几乎都能掌握哪家电视台派了几架直升机出动,有没人知道的直升机出现这种事怎么想都奇怪。
其实还有一架出动,只是情报没有确实传开吧——一群人作出如此结论,继续回岗位上工作。
只有方助一人自觉心中涌现莫名不安,依然抬头看著那架直升机。
因为它正往城铁分部的方向移动。根据歌夏所说,今天分部没什么人在,工房也关著,大概连只小猫都看不到吧。
——不是一定要看得到才算敌人。
「!」
方助的直觉发出警报,鸣则是感觉到他的气息有变,也没跟著台上大姊姊的主持向观众打招呼,反而是往方助视线的方向看去——
瞪大了双眼。
鸣的反应形同答案。
「呜哇!」
「喂、喂你干嘛啦!」
「白痴喔!小心点啦!」
身体在头脑思考前已先动起来,跳进人群往前冲的方助不管身后一片谩骂,一口气跳上了舞台。
「呀!你你你是哪位想干什么?排练时有这部分吗?」
「抱歉!我没时间说明了!」
方助完全不理慌了手脚的大姊姊及台下愣住的观众,掴住鸣的双肩。
「你看到了?是那家伙吗!」
「嗯、嗯、是……!」
不会错,是那个蓝眼浑蛋。
然而,这时换方助不知所措了。对他来说,鸣的安全才是最优先,所以他不能丢下鸣,可是带著她冲去危险的现场又是个问题。
当方助因脑中的担忧让脚停下来的瞬间,鸣竟主动用强得吓人的力道拉起他的手。
「走、走吧!快点!我觉得那个人又要做什么不好的事了……!」
被鸣拉著手追在她后头的方助,不一会就超过她跑在前头。
其余被留下来的人只能愣在原地——尽管有些人觉得这大概也是表演的一环,但现场仍充斥著一种被狐狸摆了一道的气氛。
方助心想,谁管那么多啊,反正拔刀术已经表演了,那就没我们的事啦。
「老姊人还在那里啊……!」
方助边跑边掏出手机打给歌夏,祈求她快接的同时把手机拿到耳边,结果马上就通了。
『嗯?怎么啦方助,你这家伙已经想念我的声音了吗?』
目前还平安吗。稍微松了口气之后,方助急忙打断她的话。
「没空说这个了啦!你那有没有看到一架直升机?」
『直升机?啊你说那架在空拍的吗,刚才看它往你那边……嗯?怎么这么近?拍我这又能』
一瞬间的沉默后。
电话另一头的歌夏大喊:
『——不妙!』
资料被丢出去的声音,歌夏喊叫与叶织回答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最后是「喀啦」一声手机被丢出去掉到地上的声音。
应该更早就该发觉不对劲了。会场的警备森严,等同分部那边疏于防备。那家伙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分部。
话虽如此,时机未免太刚好了。
展览会场前的广场开始鼓噪起来,站在人潮中心点的季风响也开始思考。
他伸手摸著下巴,以客观的立场喃喃自语道:
「……好啦,这下事情真变成我最不想猜中的局面了呢。」
2
「还以为刀剑专家云云只是空口白话……没想到连这种玩意都准备了啊。」
一架混进转播机群的直升机中,海因茨·佛格尔半是傻眼,半是佩服地喃喃自语。瞥了一眼途中没说过半句多余的话的驾驶员后,他披上黑色厚外套,从箱中取出Number·Eleven。
共鸣的剑身微微震动著。
透过绯钢与这把魔剑连系著的海因茨并非用言语,而是以感觉来理解——历经长久岁月仍残留于剑身上的「某种」血痕是何来头,以及解放这把魔剑真正力量所需要的是什么。
话说回来,这次的指示下得真够显眼。
本来他大可砍死警卫前往目的地,不过站在赞助商的立场,更希望看到这种引起轰动的做法吧。
升空前并没碰上什么阻碍,而在这之后就算这架直升机的真面目曝光,也不关自己的事,毕竟与接下来要干的事一比只是鸡毛蒜皮。现在问题只剩该如何在目标地点降落,不过当然,不需要除了「一直线」这条最短路径以外的选项。
只需紧握一把魔剑,其它的装备目前都不需要。
「——该走了。」
踏著简直只是去散步的步伐出到机外,魔剑使就这样往下坠落。
冲到大马路上,在险些被辗过的极近距离拦下计程车后,方助也没仔细说明就要司机以最快速度飙车。
「喂!小鬼你这样太危险了吧!」
「别管了求你快开车到SEAS城铁分部旁的工房!——所以我说!魔剑使正往分部去啊!还问怎么去?直升机啊!总之请将能调度的刃走和剑士通通叫回来!哎唷!我怎么可能说谎啦!」
方助把手机压在耳边,拚命说服展览会场的警备主任。
司机起初虽然慌了手脚,一旦察觉情况似乎不太对劲,仍发挥他的专业猛踩油门加速。
贴在车窗上仰望天空的鸣,露出一脸见到不可思议景象的表情。
「掉、掉掉、掉下来!他掉掉掉下来了耶!」
「啥!」
方助连忙把头离开电话,跟著鸣的视线定睛一瞧。
勉强看见一个黑点离开那架直升机,头下脚上直直坠落。
开什么玩笑,那家伙想死不成——当方助更瞪大眼想看仔细时,计程车突然紧急煞车停了下来。
「……欸!怎么搞的干嘛停车啦?」
「塞、塞车啊我哪有办法!」
与高速公路邻接的环状道路正在塞车,看来接下来的路开车还比较慢。
「之后再把皮包本体还我就好!里面有连络方式!谢啦!」
「啊?……喂、喂小鬼!」
没时间慢慢付钱的方助乾脆把整个钱包扔给司机。
「要跑啰!」
「嗯、嗯……!」
两人开始穿梭于车缝,以及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之间。
烈风侵袭黑衣男子全身。
海因茨只用简略目测决定降落目的地,毕竟光凭肉身加上一把大剑的重量,很有可能一阵风刮来就被吹到远处。不过他依然冷静,当真要实行这种怎么想都蠢得可以,单枪匹马冲进去的袭击。无论是预测降落地点或气流,他都透过剑的感觉加以理解了。
魔剑与心脏剧烈鼓动。
魔剑的剑尖简直就像磁铁般指著地上某一点——正下方,城铁分部引以为傲的工房屋顶。
海因茨右手握柄,左手扶住剑身。魔剑带有一股无法理解的热气,使得剑身周遭浮现幻影。一身被黑衣包覆住的肌肉正等待凶狠臂力大显神威的时刻到来。
魔剑很清楚该如何,又该瞄准哪里。
眨眼间,魔剑的剑柄喷出剧烈光芒,使海因茨的肉体获得异常的推进力。
魔剑与黑衣男子以降低空气阻力的姿势掠过风中,异常推进力使得魔剑发出炙热又刺眼的剑光,化为一条笔直的线掠过城市的天空。
在剑光出现后没多久,传来了剧烈爆炸声。
是工房从天花板直接被贯穿到地面造成的轰隆巨响。
X
冲出大楼外的歌夏感受到连地面都在震动。爆炸的余声仍在回响,而警报器事到如今才终于响起。
「这下真的不妙了啊……!」
歌夏既非战斗员,附近又没有能立即应对的剑士。就在歌夏心中越来越焦虑的同时,发现叶织从身旁冲了过去,她拿著的沉重刀袋也随著步伐摇摇晃晃。
「我去处理。请歌夏小姐快点退开,很危险的。」
「叶织?你、你等等啊!」
叶织毫不犹豫就往险地冲的模样,看在歌夏眼中只是有勇无谋。
「——『雷切』的新型外装还在调整啊!」(录入君科普:根据刀主人的名字这个雷切应该是雷切千鸟,是九州战神立花道雪的佩刀,据说可以切开雷电,典故是立花道雪被天打雷劈时用这把刀把雷劈开了,所以道雪又被称为雷神。另外因为刀尖有变色的痕迹,所以搞不好这刀真的接触过雷击,有兴趣的可以去立花史料馆看看这刀。)
这把立花家的名刀,刀装具正配合第十八代当家叶织进行改修。
时机对叶织而言根本糟透了,不晓得光凭目前手上这把佩刀能发挥出几成实力。然而,叶织已没有时间犹豫了。
「我是名剑士,无论如何都不能置非法之徒不管!」
「不行,站在工匠的立场,我不能让你去。不是我不相信你的实力,但这次的敌人实在太难搞了!依你目前的破绽,要面对魔剑简直在玩命!」
「现在能赶去的除了我没有别人!我至少能够拖延时间,直到其他剑士——鸣大人赶来为止……!」
叶织还记得工房的景象——那个有著各式各样的人们来来往往,简直形同联系在一起的机器全力运转的地方。
眼看那个地方即将遭人侵门踏户,自己说什么都不能坐视不管。
感觉出回头一望的叶织这句话中含有不可动摇的决心,歌夏于是问了最后一句:
「……你不会乱来吧?」
「对天地神明发誓,绝对不会。」
歌夏听了后点点头,从挂在肩上的提包中取出某种东西。这个比罐装咖啡还小的圆筒状物体,是本来如果今天工房有开,歌夏打算试著改良的一种「特制品」。
「这是刃走用的闪光弹。或许拿这个给贵为剑士的你有点失礼,但希望你能拿去用。一旦苗头不对就赶快溜之大吉,没人会怪你,没问题吧?」
「收到。请歌夏小姐快躲到安全的地方,万一你这种等级的工匠受了伤可是件大事。」
「嗯……到头来我还是只能待在后方吗,都快把我急死啦……!」
「我也同样很著急——加快脚步吧。」
两人在互相点头后便不再说话,背对背分道扬镳。
工房已成一片狼藉。尽管这座红砖砌成的工房绝不脆弱,但架构古老,建筑物本身又老旧。如今天花板简直就像被从正上方丢下人类大小的炮弹而开了大洞。不过一楼的物品通通没被动过,也感受不到人的气息。
天花板的大洞是落在工房北边,还直直贯通了地板。
看样子对手人在地下。叶织毫不迟疑往前冲过还残留冲击余波的工房内,往三和土地面上被轰开的小洞——
一跳。
一确认扬起的尘土另一头有道黑影,叶织迅速打开刀袋口握住深灰色的刀柄。
「——喝……!」
一边往下坠的同时,边用鞘头猛力一刺。
却被正下方的入侵者以媲美怪物的反应速度闪开。
不过这一刺划过并切断对手数根头发,也使尘土「唰!」的一声散去,现出对手的原形。
叶织终于见到了魔剑使,海因茨·佛格尔的样貌。
明明他身上只穿了最低限度的防刃装,从空中坠落至此竟没受半点伤。即使绯钢能让身体能力强化,也无法否定他的身体异常强韧。
叶织一语不发,不断猛攻。
等到印有家徽的刀袋落到地板上时,两人已交锋了数回合。叶织以收在鞘内的爱刀连续出招,而海因茨则采守势,弹开刀往后一跳。
两人近距离面对面,维持架势并持续窥探时机。
「……不知打哪来的家伙,你倒挺会用嘛。没想到除了那丫头以外还有这种程度的女人啊。」
「哎呀,多谢你的夸奖。尽管远远不及鸣大人,不过立花家的招式可不只这点程度喔。」
这段假惺惺的对话中,双方都在伺机寻找对手每个动作上的破绽。叶织摆出架势的同时,以格外低沉的声音质问:
「贼人,目的何在?」
海因茨没有露出破绽,边以锐利目光观察叶织会如何出招,边陪她打唇枪舌战。
「我对这个国家的剑还挺有研究的啊。」
听到海因茨说出意料之外的话题,叶织不禁眉头一皱。
「我可是在夸你们呀。这个决定性缺乏钢铁资源的岛国,发展出一套用铁砂冶炼玉钢的打刀技术……绯钢的力量强弱取决于基底刀剑的品质,其中又与锻造出的武士刀特别适合。正因为如此,维护刀剑及绯钢的技巧也跟著发达起来。」
「你在说什——」
「维护『血』的方法因文化圈而异,我的国家是以专用的圣水滴到刀刃上,再以兽毛织成的布仔细擦拭。可是日本这个国家——用的似乎是种很有意思的玩意啊。」
此时叶织终于察觉海因茨特意讲这番长篇大论背后的含意,脸色瞬间铁青。
只要想想「此地是哪里」,答案不言而喻。几天前与歌夏的对话顿时在叶织脑海中苏醒。此地是宽敞的工房地下仓库,而海因茨于方才交战的过程中,也逐渐往目标物移动。
「难不成……!住手!那是……!」
叶织已顾不得会露出破绽,急忙往前冲。海因茨笑了一声,将魔剑反手倒握。
「太迟了。」
目标就是他身后的一个大桶槽。
只见魔剑贯穿桶槽外壳,剑刃彻底刺进里面。缝隙间流出了无色透明的发亮液体,整把魔剑也完全浸泡其中,液体更似乎要透过剑身渗进剑柄。
原来那液体是日本的工匠们进行血磨时使用的「闪血」——原液。
通常闪血是种非得稀释数十倍后才能使用的剧毒物质。这也正是为什么只需极少的量,就能发挥血磨无数刀剑的惊人功效。
闪血拥有让刀剑身上的血——血的力量活性化的功效。
叶织根本无法想像,若把剑刃浸泡在原液中会发生什么事。
「咕唔唔唔唔唔!!!」
「你这……!」
一股近似非人生物的吶喊声从魔剑使嘴里迸出,时间不到几秒。叶织竭尽全力冲向陷入颠疯状态的海因茨,想以最快速度给他一击,结果却让她瞠目结舌。
不见了。
放眼望去,只见原液的水滴浮在半空中划出轨迹。不知何时,海因茨竟已在遥远的轨迹另一头。
原来海因茨只凭一跃就从地下室这头跳到了另一头,四肢趴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握著魔剑。
感官透过绯钢与剑相连的海因茨发生剧变,如今他应身处足以使全身血液沸腾的高温之中。剑刀有如野兽咆啸般的共鸣,与主人痛苦的呻吟谱奏出异样的和声。
究竟是什么理由让他做到这个地步?
「血——」
附著在魔剑上的黝黑旧血痕,如今竟红得像剑身上多出几道伤口,并从中流出闪闪发亮的鲜血。
恐怕那不是人血,而是「某种东西」的血。
海因茨抬起头来,一对蓝眼布满血丝,露出都用力得快咬碎了的獠牙,笑道:
「——苏醒啦。」
原本在眼前的身影瞬间模糊。
海因茨光靠肌力猛冲而来的突击使地板破裂,宛如化为一颗强烈撼动地下室的黑衣炮弹。
直觉与本能的恐惧促使叶织动起身体。
叶织往旁一跃并用刀鞘防御,接下了这道掠过身旁的斩击。
至于海因茨同样受到冲击。看到他以受身动作滚到地上,再缓缓重整架势的模样,叶织深呼吸一口气做出觉悟。
「……好吧。『雷切』出鞘,六号外装启动——虽然我不懂你的目的,但你那把凶刃总有一天会害人。既然如此,我非得在此阻止你……!」
立花家代代相传的雷切,是把刀长不到两尺的胁差。
称号的由来简单明瞭,源自于过去某个武将曾以这把护身佩刀砍杀雷神的传说。由于是把太刀磨短,使得雷切的刀背弧度较均匀且深,宽度较宽的刀身充满霸气,透过绯钢在表面散发出苍白色闪光。
——调整不足,外装运转率只有60%,能发挥到哪个程度呢。
「……要上啰。」
低语的海因茨只有犬齿特别长,牙齿缝隙间也磨擦出火花。
接著他再次冲来。
仔细盯著海因茨完全无意试探,充满杀气的步伐,叶织以深深与自身融为一体的立花家剑术迎击。
「——立花流·伏之型!」
叶织旋转身体,挥出厚重且锋利的短刀。
震耳欲聋的金属声,爆炸声及电火花声交叠,撼动了整间地下室。
两人交错的瞬间,叶织压低身体贴地,海因茨则在空中翻身。
原来是叶织一步不动,就精准化解掉敌人的突刺。
「呜……!」
用来支撑雷切的手臂发麻,使叶织忍不住呻吟。
海因茨竟只靠著肌力抵消惯性,用力一踏后掉头,以魔剑的剑锋在地板上擦出火花,冷不防往上一划朝叶织的颈部袭来。
叶织也如同河面的水蜘蛛般顺畅地掉头,举起刀与鞘成十字,化解了海因茨来自下方的斩击。她不让魔剑与自己的爱刀硬碰硬,而利用对手的劲道四两拨千斤,反应之快超出了海因茨的预测。
叶织的脚边「啪嚓!」闪烁著苍白亮光。
她的架势非常独特,是把身体重心极度压低。
左手反手倒持著刀,右手正著拿鞘。相较于叶织纤细的身躯,双手所拿的深灰色武器实在粗野到与她这美丽的主人不搭。
雷切,六号外装追求坚固到某种执著的境界。根据角度看起来,长得和又粗又长的铁棒差不多的鞘,与外观清晰美丽的胁差呈现诡异的对比。
「立花之剑乃不动之剑,可没有天真到让你这鼠辈趁虚而入。」
鞘与刃合而为一成一把武器。叶织的剑术——立花流防卫术重「守」。是种将自身剑围定为一道结界,甚至连天降雷霆都不允许入侵的,彻彻底底的迎击剑术。
然而,虽然气势上没有输,汗水仍从叶织端正的脸孔上滑落。因为即使剑术的确是「著重防御」,但若真要细说现况,更像是「光防御就竭尽全力」才对。
对手的攻势太过猛烈,使得叶织无法夺取主导权。
也不知是不是清楚这一点,海因茨举起魔剑,像在宣判死刑般对她说:
「有意思,那我就看看你能撑到何时……!」
随著主人的侵略意识上升,魔剑跟著共鸣。
宽广的地下仓库开始摇晃,尘埃从天花板上掉落。
下一刻海因茨踏出的步伐,竟比先前快上一倍。
脚边喷发出莫名的火粉,而一对蓝眼在火光映照下,拉出一道难以形容的混色余光。
是剑——他的剑在燃烧。
只见热流扭曲变形,越来越明显。剑身上的血喷出火粉,不一会就变化为一团火球。海因茨本人则像陀螺般扭转全身,同时魔剑背面的血横也炸出火光。
爆炸声响起后,获得爆发性加速的魔剑直直逼来。叶织只能压抑恐惧及迷惘迎击。
热流与重压,斩击及杀意融为一体袭向叶织。
猛烈攻势宛如挖掘巨石的重型机械般毫不留情,使不停防守的叶织身体终究遭到没能完全挡下的剑刺伤。室内温度逐渐升高,热气虽能从天花板的大洞窜出,但叶织却只能独自一人站在这个无处可逃的地底。
——还不能够屈膝……
决心尚未屈折,不过雷切的刀装具却已嘎吱作响。
六号外装的状态并不完全,要是不断遭受魔剑过度沉重的攻击,下场会如何是显而易见。这点叶织早就明白。「你不会乱来吧?」——她在心中对著这么问自己的歌夏道歉,因为要她溜之大吉实在做不到。
听到钢铁发出的哀号声,海因茨高举起剑,使出他必杀的一刺。
同一时间,五五波的焦躁与斗志在叶织脑中涌现。
究竟能否成功?不,反正不这么做也是完蛋。叶织瞬间抽回身体调整呼吸,集中精神在透过血与自己连结的雷切上,收刀进鞘。
眨眼问,一阵不输给魔剑火焰的「现象」包覆了叶织。
「防御形态——『槐』!」
与火焰不同的激烈闪光垄罩了地下仓库。
原来是由雷切的刀身释放出来,有如雷神降临般的过电流。如今做为芯的刀身收在鞘内,使得手中这副特化为防守用的刀装具周遭布满电磁波。
变化就在一瞬之间。
以雷切为芯吞噬电力后的刀鞘变形成盾状,化为一副由好几层复合金属覆盖的装甲,外层选出现了一个类似镜片的蓝色半球状领域。
立花流「槐」——这是一种让钢铁产生排斥反应,形成超高密度电磁反射力场的招式。
这下真的制造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巨响在墙壁中反射数十、数百次,化为物理震波传达到地面上。只见蕴含斗志的刀刃碰撞,双方陷入进退两难,互拼力气的壮烈攻防。叶织用力踏在地板上的脚往下陷,同时仍睁大双眼瞪著敌人。
「呜……!」
「——不堪一击!」
鲜血在怒吼,高温化为热浪。
最后一压,魔剑的剑身上出现有如喷射机的爆炎,在与雷切短兵相接的状况下获得强劲推力。雷切的外装终于到达极限,浮现裂痕,挟带高温的剑锋持续硬是往前挤压,逐渐破坏电磁反射力场。
这个时候,叶织听到魔剑身上那些溃烂的赤红伤痕中的声音。
憎恨、哀怨、杀意、饥饿与渴望——换句话说,就是破坏冲动的集合体。
——撑不住了——!
「……哈……哈、呼、哈、哈……!」
几秒后,叶织整个身体倚靠在凹陷的墙壁旁,急促喘著气。
她到最后都没有放开刀,不过拿著刀的那只手已动弹不得。
海因茨用布满血丝的眼俯视叶织。他身上含带足以令人发狂的高热,恐怕是靠著意志力将魔剑的血压制进体内。看到叶织竟能如同奇迹般躲开致命伤,他的眼中甚至浮现出一丝赞赏之意。
「可悲啊。还无法充分发挥力量,就要跟个弃子般丧命了吗。」
叶织听了「哈」地一笑。
「我还没有堕落到要让贼人替我可怜……你一定会得到报应。不久的将来,你将面临比我还孤独,还凄惨的结局。若真要让我说,没能欣赏到你的惨状实在可惜呢。」
明明眼看就是死到临头,叶织的心中仍没有失去希望。
只因她相信,会来。
「那也无妨。只要能达成目的,要我命丧何方都无怨无悔。」
海因茨说完,随手高举起大剑,瞄准叶织的脖子——
LCR的子弹射了过来。
海因茨在视野角落捕捉到枪口喷出火花,往后一跃躲开子弹。
跳进洞中的方助马上看到叶织伤痕累累的模样。
「你这家伙……!」
他激动地从左臂射出黑绳。
从四面八方划出弧线进逼的黑绳虽阻断了对手的退路,全身包覆热流的海因茨仍不断后退,精密控制大剑剑锋弹开、阻拦、斩断包围网。
样子不太对劲。
这不只是提升身体能力和剑的共鸣等表面的问题。方助有股直觉,这个男人的瞳孔深处隐藏著一种未知,激起他人不安的某种东西。
「叶织!」
慢一步才赶到的鸣一见屈膝跪在血泊中的叶织,立刻发出哀号。
「鸣、大人……非常抱歉……我没能帮上什么忙……」
叶织握住鸣的手,反倒像在鼓励她。
「……我不要紧的。比起我,还请您务必注意那个男人……那把魔剑绝非人类之……」
可能是终于松了口气,让她在把话说完前,紧张情绪已先完全释放。鸣低头看著握著自己的手失去意识的叶织,在确认她还有呼吸后,不发一语。
低著头的表情被长发遮盖住,无法看清。
先以抱著易碎物品的慎重手势让叶织平躺,接著站起来的娇小身躯,简直有如柳树下的幽鬼般一晃——
「太刀风——」
消失了。
说时迟那时快,鸣人已在空中,并进入能攻击到海因茨的范围。
侧身高举鞘过头,右手握著善鬼的刀柄——封刃拔刀术·上段拔刀的架势。
「『啾声』!」
海因茨全力往后退开。
地板被深深劈开,一道巨大龙卷风从地下室上方直直砸向下方。这时鸣已无声无息地落到地下室的地板并收刀进鞘,摆出了下一招拔刀术的架势。
「果然来了啊,一文字鸣!」
听到鸣旧姓的方助眉头一皱,而鸣本人则震了一下。不过在那之后别说开口,连用表情回应都没有。她的气息已像在废工厂那时一样,眨眼间有了巨大转变。
方助从那道异常安静的背影深处,看见了她的情绪。
聚焦在她小小背影的火焰,是鸣至目前为止从未展现过的种类。
「鸣——」
「让我来。」
鸣既没回头,也没打算等方助回应。瞪大的双眼直直注视著敌人,以形同自动的动作缓缓往前跨一大步——第二步以后快到无法目视。
爆炸声、破风声与金属声交错在一起,造成方助强烈耳鸣。
两人都在彼此的剑围内。挡下拔刀术的海因茨后退数步,由下而上对著瞬间逼近他的鸣砍去。
鸣瞬间做出判断,让身体浮在半空中。
收刀。从对方的准备动作就预测出上斩的轨道,以收在鞘内的善鬼来防御。大剑与鞘交锋,发出了高亢碰撞声,鸣虽像颗小皮球般被击飞,却在空中一个反转,朝墙一蹬后,挥出在鞘内蕴酿的暴风之刃。
在火光映照下显得艳丽的蓝眼中蕴含了魔剑带来的兴奋,然而嘴角却又烦躁地扭曲。不一会,互相冲突的两人从天花板的洞飞出,舞台回到地面上。
「该死……!」
方助不禁咒骂一声,抱起昏过去的叶织。
她伤痕累累的身体相当轻盈,搞不好她手中至今仍不放开的胁差还来得比较重一些。方助紧咬牙关寻找楼梯,往地面上冲去。
远远传来街上的喧嚣声。
看来这起发生于光天化日下的惨剧遭许多人目击,混乱转眼间形同巨大波纹般扩散开来。
方助将叶织抱到安全的地方躺下,呆呆望著两名缠斗的剑士。
本来以为在这一头,结果一眨眼已跑到另一头。鸣用的是一种称为「缩地」的步伐,脚步中感受不出半点重量,有如鬼神的瞬间爆发力快得让方助不只视觉及听觉,连意识都跟不上。眼看崩塌的柱子即将压到鸣,不过她却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拔刀施展无数斩击切碎柱子来化解。
登峰造极的剑士与刀相连为一,本身已被普遍认为是种兵器。
右手提刃左手举鞘,无论是挥舞的手臂或移动的步伐都毫无多余,一心同体为了刀刃而动,俨然化为一架驱使华丽拔刀术到令人不寒而栗的机器。
——现在的鸣仍然处于「收在鞘内」的状态喔。
季风响是这么评论鸣的。
假如到刚才为止那种人畜无害的性格是「鞘」,那么如今的模样就是出鞘的剑吗?
不。
不曾褪色的记忆如此否定。何况现在鸣的剑术粗糙到连方助都看得出来。
任由失控的情绪肆虐的刀刃,岂不是与那个夜晚的妖刀相似吗?
季风鸣的情绪外露了。
海因茨不晓得什么封刃拔刀术的极致或是异国的剑术,不过却对鸣流露于外的情绪再瞭解不过。如今她那受冲动驱使的刀根本毫无战略性可言。
「你这不是懂了吗……!」
听到这声自残酷的微笑间漏出的低语,鸣有了反应。
海因茨在交错的刀剑狭缝间抽了口气,接著任凭已陷入疯狂的血气迸出口:
「丢弃你那些没用的恐惧、迷惘和大道理吧!剑是杀人的道具,将阻扰的一切通通砍杀,贯彻怒火才是绝对的不二手段!斗争的本质唯有憎恨!承认你心中的憎恨——你的剑才真正算完成!」
莫名的焦虑和怒火交杂在一起,鸣忍不住咬紧牙根。话虽如此,如今的她却无法冷静判断,全因为海因茨挑衅的态度,加上叶织受伤的身影不时映入眼帘。朋友流下的赤红鲜血深深烙印在脑海中,使得宛如浊流的强烈敌意顺利夺取了身体的控制权。
只见海因茨靠著鸣怒火中烧而鲁莽出刀,预测起她的动作。
不妙。
方助一气呵成结束了LCR的退壳与再装填,连续开了两枪。
「!」
海因茨迅速对从旁来的狙击有了反应。他巧妙控制剑锋弹开子弹,不过方助也趁机冲了过去。
「缚阵。『斑』……!!」
明明只有微微跳起身再一个扭动,不过方助其实已从空中使出六连击。
采取防御姿势的海因茨被冲击击退,靠著破坏地板来站稳步伐,身上当然毫发无伤。
差距只在一线间的刀剑争斗因此闯入了短暂的空白。
感觉一秒简直长达十秒。就在下一刻,两个男人的意识都集中到鸣身上。呜的步伐近乎条件反射,而如今在背后推动她的依然是怒火。所以一旦认定为「敌人」,就会出于本能加以排除,当中甚至无意识地蕴含了杀意。
海因茨得意微笑,毕竟就算鸣在心乱如麻的状况下拔刀,也一点威胁都没有。
——大笨蛋!
方助因此跳到了鸣的面前。
她的刀瞬间静止下来。
风压慢了半拍才吹乱头发,不过有如锐利斩击的呼啸风声在碰触到方助脖子的皮肤前也停了下来。
「你不是这种样子的吧!」
鸣露出一副大梦初醒的表情。
被唤回的双眼光芒再度摇曳,善鬼的刀锋也不再含有愤怒气息。原来鸣在遭方助当头棒喝的瞬间,就变回了「收在鞘内」的状态。
刀锋还在微微颤动。不过看见太刀缓缓放下,方助内心松了口气。
「对……对、对不……」
「别在意……你回神就好。」
方助看著鸣露出温和表情,不过转而看向海因茨时,脸上已带著强烈愤怒。
「一下闯空门一下说大话,你这家伙也够忙的啊,蓝眼浑蛋……!」
周遭已被赶来的剑士和刃走包围,更外侧还有许多看热闹的民众。海因茨见状皱眉低语「又有人来碍事啊」,但视线并未离开鸣与方助。
「你这小子才老爱坏人好事啊……也罢,该做的都搞定了。」
「你以为我们会让你逃……!」
「少说大话,你们这群家伙又能奈我何?」
海因茨对方助的话嗤之以鼻,并对仍在发抖的鸣这么说:
「——日落后,我在云雀山的半山腰,沿著旧路直走尽头的一间废寺等你。给我一个人来,一文字鸣,反正你再找多少人也没用。」
留下这句像在演戏的台词后,海因茨重新拿好魔剑,往正上方举。
剑上的血痕喷出了火焰。
「!」
火焰并没有烧到海因茨自己,而是围绕著他成螺旋状火柱越烧越旺。方助想都没想就护住鸣,在谁都无法靠近海因茨的情况下,接著「碰!」——随著一声短短的爆炸声,海因茨高高一跃。
「……那个家伙!」
只见他就这样包覆著热流跳到工房屋顶,再靠著惊人的推进力飞跃于电线杆及路灯间,身影瞬间远去。尽管在场所有还能动的人努力追赶,仍被他那彻底无视地形的机动力大大甩开,无法顺利捕捉。
鸣依然不发一语。
她连正眼看方助都不能,拿著收进鞘内的善鬼的手无力垂下,以一种虚脱的表情低头看著脚边。
3
当天分部立刻组成追击队,夕阳未落前就要出动。
已不是能拿藉口继续藏招不用的情况了。面对偏离常轨的魔剑使,季风鸣是唯一可能对付他的一张王牌。尽管如此,分部当然不能让她一人去冒险,于是打算对于「一个人来」的要求来个阳奉阴违。
西洋剑士部队藏身于黑暗中跟在鸣后方,到时再看准时机一齐进攻。
「——由我来指挥当家大人以外的部队。」
在出发前编成部队时出现的,是身上的确还负伤的达利路·菲尔顿。
明明彻底痊愈还要一段时间,他仍不顾医师的反对出现于此,同时剑已佩在身上。
「只是指挥的话一定没问题。再说我毕竟是少数亲眼看过那个男人剑招的人,多一个人知道他的战法总比没有好……!」
菲尔顿坚决主张,感觉他胸中似乎有股不只为了达成任务的执著——恐怕是复仇之心吧。
「当家大人,请收下。」
这么说并递给鸣某个东西的人,竟是平时总严厉责备方助与鸣的秃头男。他也没多做说明,便给了鸣一个小别针,大概是要她整理整理乱掉的衣领吧。鸣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一脸严肃地照做。
眼看局面就要迈入下个阶段。然后,方助最后没能被编入追击部队。
为了不增加多余的尸体,这个处置十分妥当,方助当然也明白,可是——
被选为追击部队领头者的鸣,在出发前转头对方助说:
「抱歉呢,对你做出那种事。」
这就是她恢复冷静后的第一句话。
她主动想与方助拉开距离。
「我不该生气,不该思考的……而是要像之前一样听话照做才对。」
「鸣!你这……」
方助想出言反驳,鸣却先摇了摇头。
「因为我只办得到这种事。」
方助并没有看漏鸣硬挤出来的虚弱微笑深处,有种近似看开的念头。
不过,或许打从一开始,鸣的心境与技艺,就遥远得不是区区一名刃走能想像得到的吧——。
方助当然不可能乖乖照单全收。
准备已经差不多完成。他穿上轻装的防刃衣,将LCR藏在怀中,黑绳则藏在袖口内。即使要弄来实弹花了不少工夫,不过他的强项正是销声匿迹。在把能带的装备通通装进背包后,他趁著夜色昏暗出了城铁分部的门。
「请问你这是要去哪里?」
这声微弱的呼喊让方助瞬间僵住。
一转过头,看到的竟是不可置信的人。数小时前才被送进医院接受集中治疗,缠满全身的绷带甚至给人血淋淋的氛围。
「叶织小姐……!你不是应该待在医院吗?」
「……叫我叶织就好,事到如今我也懒得再跟你装客气了。本来心想会不会有某个傻瓜冲动行事……结果还真被我料中了呢。」
声调听起来依然平静稳重,但语气却相当没礼貌,看来这果然才是她真正的性格,也表示此刻她已无力装模作样。
她身穿一件薄薄的患者服,摇摇晃晃地打算朝这里走来,却猛然一个踉呛。
「呜……!」
「喂、喂!」
方助想也没想就扶住叶织,然后事到如今才被她轻得可以的体重吓得一愣。
钢之血族,立花家第十八代,驱使短刀名刀「雷切」的少女。无论是血的资质或是天赋异禀的剑术才华,看在方助眼中都是人中之龙,不折不扣的「强大剑士」,如今竟成了这副模样。在方助的搀扶下,叶织自嘲地扭曲嘴角,等待痛楚退去。
方助的身体一点都不麻,代表叶织确实虚弱到了这种地步。
「……要讲悄悄话的话,这边是比较恰当呢……」
「啊……?什么悄悄话——」
「你下的判断不能算正确。擅自拿出武器又擅自行动,穿帮可不是件小事吧?假如你说什么都要去——那你不觉得在来回的车资上添加一个重要的理由比较好吗?」
根本不明白叶织这话含意的方助接不上话。
「你要怎么对待自己是你的事,不过若顾虑到事情结束后,有或没有一个正当的藉口,下场可是天差地别。我的意思是,『我作好受罚的觉悟擅自行动』和『出于这个理由,我才会采取个别行动』,双方拿来一比,当然是后者比较能找到台阶下。」
「你先等等,从刚才开始我就不知道你在说啥啊。你到底是……」
喀啦,方助手中被放入一件小东西。
一把不知是什么的钥匙,单调得和意外很少女风的钥匙圈不太合。躺在掌中的钥匙反射路灯,发出昏暗光辉。
「——我和歌夏小姐一开始就遵从与城铁分部不同的指挥系统行动,你现在就假装去和那些人会合。」
歌夏和叶织在方助不知情的地方进行著某种活动。
方助充其量只是担任鸣在大众面前时的护卫,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她们究竟在暗地里做什么?中午与歌夏通电话时的事依然记忆犹新。现在一想起来,那时歌夏和叶织好像正在调查什么?
「不同的指挥系统?谁啊?」
「久利富冬乡大人。」
方助顿时傻住。
「啥!?」
「吵死了别大声嚷嚷会影响伤势啊。」
「你说我爷爷!?那个老头不都说要退隐了还让你们做那种事喔!」
冬乡许久前就从第一线退下来,如今以顾问的身分在全国各分部游走。话虽这么说,他几乎都在做些形同观光的视察,贯彻著老兵不强出头的作风——本该如此。
「立场上,冬乡大人并未明著活动。由于这次的案件有点特殊,歌夏小姐今日本来正打算做最终确认,只是没想到魔剑使会这么早有所行动——我只说一次。」
冷不防一拉。
再三确认四下无人以后,叶织揪住方助的衣领一口气将脸凑上前。在近到头发都能相触的距离,听完叶织在耳边说出的结论,方助讶异地瞪大双眼。
叶织马上拉开距离,一双注视著方助,简直已经忘记伤痛的眼神中充满迫切的光辉。
「你快去吧……鸣大人就拜托你了。」
这把钥匙似乎是叶织的私人物品。
目标地点是城铁分部地下停车场。方助折回刚跨过的大门走在分部用地内,回想著叶织分开前告诉他的那些话。
——并非人人都想成为天赋之才。我不晓得鸣大人对于自身的才华怎么看,但是至少……她是位温柔,不喜斗争的人。即使如此,既然她已决定要继续在这条剑之道前进,我想尽全力协助她。
方助明白。
假如叶织如今的全力无法到达,就由自己接棒下去吧。
来到目标地点,看到「那个」时,就算是方助也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喂喂……还真敢把这玩意借我啊……」
没时间发愣了。
要是不快点赶去,鸣会有危险。
4
位于城铁市北方的「云雀山」山中的废寺,就是对方指定的地点。
遭到拋弃的这间小小废寺孤单座落于旧山道岔路的另一头。月光像是帷幕般从云间垂下,将附近一带染成暗蓝,已无人知晓来历的佛寺就镇座在正中央。
海因茨似乎真的只有只身一人。
伫立原地的他移动眼球,视线朝上盯著呜看。
另一方面,鸣身后的夜色中躲著少数屏气埋伏的精锐剑士。在最前方等著双方开战的,是曾一度败给海因茨的达利路·菲尔顿。看样子这时他决心舍弃剑士就该堂堂正正决胜负的矜持。
在四周没有半点声响的空间中,无数看不见的紧张有如蜘蛛丝遍布。
「我听说你是德国的钢之血族了……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回想起叶织负伤的模样,鸣心中再度微微燃起怒火。
不行——她赶紧咬住嘴唇压抑情绪。脑海先浮现了刚才任凭冲动的怒火侵蚀身体的下场,接著又想起方助的脸——不能流露情绪。
这时海因茨竟发出听来有点自卑的笑声。装有魔剑的箱子躺在他的脚边,可是他没打算伸手捡起来,只是从远方俯瞰著娇小的鸣。
「我很讨厌剑士啊。」
鸣心中纳闷。
因为从他身上竟感受不到敌意。
「尤其所谓『钢之血族』更是无聊透顶。继承血统?招式?刀剑?盲目遵从这些玩意都几个世纪了?乱世早在遥远的过去划下句点,如今只剩下一群戴著名声地位这些假面具的禽兽……一点屁用都帮不上,我也懒得去管,至少以前是这样。」
海因茨在丝毫没展露出敌意的状态下,以靴子的尖端踢开来福枪箱。
现场的局势一变,剑士们便从鸣身旁跳出,一齐面对海因茨拔刀。尽管如此,他仍不为所动。
这与他先前那种绝对自信不同,因为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出手。
海因茨抬起下颚,以一种在看烂戏的鄙视眼神不屑地说:
「……看吧,剑士就是这个样啊。」
在鸣因为困惑失去判断力时,一切就已经太迟了。
连敌意都称不上的冷冽气息从四面八方袭向她。
在场所有的剑锋滑过虚空,如同指南针般准确对准鸣。
「欸?」
根本不晓得发生什么事。
鸣一双眼张得大大的,身体愣在原地。西洋剑士们个个面无表情,看在鸣眼中有如戴著只有双眼挖洞的无脸怪面具。
「…………唉。」
大大叹了口气,放松肩膀力道的人是菲尔顿。
「呼,演完啦演完啦。唉呀~这可是我故意用苦肉计换来的结果,要是不顺利可就头痛了呢,你说是吧?」
他撩起前发,露出一脸如释重负的爽朗表情。
只见菲尔顿以鞘代拐,一边「痛!」、「痛死啦!」抱怨,一边走到海因茨身旁,毫不客气地搭他肩膀。海因茨的视线并未离开鸣,以一种出于义务的口吻回答:
「你这废物,那已经是我手下留情的极致了。」
「哈哈,真严格啊!算了,以私生子来说你做得不错了——来来,当家大人,请您快点与这个可恨的魔剑使一战吧!」
无法理解状况的只剩鸣一人。
菲尔顿以欣赏边境珍奇异兽的眼神看著鸣,露出恶心的笑容。舍弃了「追击部队」这层假面具的他看起来远比鸣印象中来得轻薄、表情多端,以及邪恶。
「唉呀呀,您一脸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样子呢当家大人,就让我来解释吧——您被当成代罪羔羊啦。不过这次可真把我搞惨了,在日本应该就叫所谓的『切身之痛』对吧,啊哈哈~」
菲尔顿的这番话,思绪陷入停摆的鸣连一半都没听进去。
她只明白,在场无数的恶意都针对著自己一个人来。
「您还不明白呀?这次的事件都是我们自导自演的剧本喔。海因茨带著魔剑来到此地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就算是正规剑士,面对魔剑使也是应付不来。何况他的力量又会增强,能对付的只有同为钢之血族——」
菲尔顿说到这比出一个用手刀朝自己脖子切,像在切萝卜的动作。
「不过分家的小丫头却无法使好秘传的剑术,最终败给魔剑使身首异处。不过当家大人请放心,您的爱刀会由专人好好换成钱,您的遗志也将由我们完成,华丽地打败魔剑使——以上便是剧本大纲。」
鸣感觉到这背后有著骯脏的利益交换。
无论是海因茨·佛格尔与季风鸣的恩怨,光天化日下有如拍电影般的袭击,都只是为了让海因茨成为诱饵的表演。一切全为了把鸣引来此地,让少女于激战后殉职这个结果替这出戏划下句点。
「SEAS日本和欧洲在历史上处于竞争关系,不过近年来像是城铁这种日本主要的分部都急速茁壮。所以我们才想说在这里灭灭你们威风,进而让掌权者失足,好让我们这边应付起来容易点呢。当然,我们事后会靠关系救出这位协助我们的海因茨,让他在我们手下做事。这种结果该怎么形容呀?『一箭双雕』?」
「怎……怎么、怎么可以……!」
在日前与海因茨的一战中有几名剑士殉职,全都是城铁分部的剑士。
「您怎么还在发抖呢?假如您能够砍死在场所有人,或许还能平安回去喔。快快,没时间了呢。」
尽管菲尔顿也为了演戏而负伤,可是其他不知情的剑士们等同因为相信了这出闹剧而命丧黄泉。
「人……人都、都因为……因为这样死……连叶织也……!」
「讨厌啦,不过算是种过路费嘛。」
菲尔顿说得一副若无其事,同时带著一种嗜虐的表情俯视哑口无言的鸣。
到目前为止都一声不吭的海因茨这时往前踏出一步,让鸣也跟著瞬间往后跳开一步。
接下来只剩最后一步棋——没有做好觉悟的鸣将在无数敌人的监视下与海因茨一战。
鸣无法想像这会有什么下场,毕竟接下来的剧本已经没有她的戏分。
「队长,差不多该——」
一脸烦躁地听了凑过来的剑士如此谏言,菲尔顿最后补上一段话,才将场面交由魔剑使解决。
「我知道。啊,对了对了,最后让我介绍一下重要的演员吧。这位海因茨呢,其实并非佛格尔家的直系,而是分支——就和你一样喔。」
海因茨的表情中有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就是这么回事,一文字鸣,我和你都不过是颗棋子。」
海因茨仍选择用旧姓称呼鸣。
他的眼中只有鸣,不知理由是否出于所谓木偶不会看谁是操纵自己的主人,又或者与状况毫无关系,海因茨就真的只对鸣有兴趣呢?
「所以我——」
突然间。
浑身颤抖的鸣将注意力朝向与现场完全不同的地方。
——远方在打雷?
再仔细一听,远方的确传来近似雷鸣的声音。不过又比较低沉,简直能贯通肺腑,有如心跳声强而有力。随著声音越来越接近——没错,声音正高速接近这里——鸣逐渐听出那是什么声音。不是雷声,而是更偏机械——引擎——汽车?
鸣的推测虽不中亦不远矣。原来那是由排气量450 c c,空冷四行程DO-C直列四缸引擎所放出的强力排气声。
在场只有鸣对率先传来的一声耳熟的呼喊反应过来。
——跳啊!
到了这时,所有人注意到这股接近的声音。
鸣反射性地往正上方一跳让身体悬空,将全身交给即将到来的对象。
少年进入敌人的视野中不过数秒。
一台摩托车穿过剑士群劫走了鸣。
呈锐角的挡风玻璃贯穿现场的空气,四角车灯让已经适应黑暗的人顿时目眩。鸣沿著搂住的手臂爬上后座,抬头看了熟悉的后脑勺。
「方助!」
「把眼睛闭上!」
当车一冲出人群,方助不忘留下土产。
原来是歌夏交给叶织,叶织再交给方助的一颗小型闪光手榴弹。
在鸣把脸紧紧埋在方助背部的同时,后方炸出一阵刺眼白光。方助仿佛遭到这阵在背后都能刺伤眼睛甚至耳朵的强光推挤,用力催下油门,加速飞驰进树木茂密,没有道路的山地。
「是保镳的那家伙吗……!」
当强光消退时,最先恢复过来的海因茨忿忿咬牙切齿。原本冰冷的双眸重燃激情之火,重重将魔剑往地上一插,从身旁的剑士手中夺走长剑。
接著他转动整个身体,用因惊人怪力而鼓起的手臂掷出长剑。
高速旋转的长剑化为银色圆盘直直飞去,轨道上碰到的树枝都瞬间被截断,眼看就要追上摩托车。
方助马上从怀中掏出LCR,朝后方发射实弹弹开长剑。
引擎咆啸声与金属撞击声重叠。当被弹飞的剑插在地面上时,摩托车已有如脱缰野马般呼啸而去,消失在敌人的视野中。
「啧……!还等什么!追啊!快!」
菲尔顿硬是甩开声光造成的震撼如此大吼。手下的剑士们应声散开,其余的佣兵也为了争功跑起来。
「唉呀麻烦死啦!为什么那种小喽啰能这么快?难道事前就被他嗅到了——所以呢?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海因茨正思考著刚才擦身而过的一瞬间对上眼的少年。
那个男人。
心窝上已经褪去的痛楚再度苏醒。本来以为他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如今竟化为整篇剧本中唯一的程咬金。海因茨眯起一对蓝眼,兴味索然地朝菲尔顿丢下这句话:
「闭嘴,反正你这家伙已经没用了。」
菲尔顿一听,眼眶不悦抽搐。
被家犬反咬一口,正是他此刻的表情。
「——我好像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呢……你这该死的私生子难道忘了自己的立场吗!要是没有我出手收留你,你不过是个不法之徒!」
尽管两人在表面上以「利益一致的伙伴」相称,但背后其实存在著难以动摇的上下地位关系。
相较于海因茨只是孤身一人,菲尔顿却有组织当后盾。或许正是这点带给菲尔顿信心,摆出一副高傲的态度。
「给我修正你刚才的话。我不晓得你在想什么,不过我们这里可是彻底调查了你的底细。你的生命、财产、逃亡路线还有藏身地都掌握在我手中!别给我想些有的没的,乖乖照著话做就是了!」
海因茨只在极近距离回瞪了菲尔顿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海因茨这一路走来,全靠著菲尔顿一派以及剑鱼的帮助。
只要一有异心,伙伴下一秒就变成敌人。就算个人的战斗能力再怎么强悍,一旦周遭环境遭到控制,独自一人能做的事相当有限——这就是菲尔顿想表达的意思。
「你不是跟老家有仇吗?不是想要力量吗?一路上帮助你,带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人可是我。之后能完成你的目的,保障你安全的人也只有我。当然,一旦我出了什么差错,我也早就安排了人解决你,你最好牢牢记住这点。」
等这次事情完成,海因茨表面上将会被抓住并遣送回国。之后再由菲尔顿靠关系将他弄出来,让他待在手下当做「骯脏活」用的走狗。虽然会被肆意使唤,同时也能获得报酬。不过要是现在反抗菲尔顿,往后无论走到哪都是敌人。
没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桩「我保你性命,但你得一生为我卖命」的交易。
若是根据常理判断,海因茨毫无理由在这时反抗菲尔顿,因为不仅什么都得不到,在世界上更将没有安身之处。
然而,海因茨露出了残酷的微笑。
「又在说这件事啊?」
这个时候,菲尔顿才总算察觉他内心深处的黑暗气息,不禁慌了手脚。
那些喜爱玩术弄权的庸俗之辈总是十分注重所谓的「常理」,认为只要搬出生命安全及社会地位要胁,同时再以利益诱惑,世上没有人不会接受。到头来,这只是理性判断下能得到的极限,也是以剑士自居的菲尔顿作为家犬的极限。
打从一开始,海因茨就和他处于不同世界。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的计划很顺利,也很感谢你们这群人——不过现在不必了。」
魔剑的力量已透过闪血苏醒。
让一文字鸣看了该看的东西,完成最后的接触。
对海因茨而言,这次一连串的事件不过是为了达成这两项目的的闹剧。
就算所有人都将成为敌人,他只觉得求之不得。
菲尔顿迅速把手伸向腰际的长剑,但海因茨比他快了好几倍。只见身著黑衣的影子猛然转身,伴随肢体动作精准地用魔剑砍进对手的身体。
菲尔顿被砍成上下两半的肉体,依然在原地站了几秒。
从切断面以下的下半身宛如绑了缠腰布一样,被洒下的血染成通红。海因茨甚至故意贴近双眼已失去光芒的菲尔顿,在他耳边轻声低语:
「……剩下的我自己来。敢出现在我面前的家伙,我很乐意送他们上路,你就在地狱等著吧。」
海因茨此刻确定走向与其他人不同的道路。
利益或安全根本无所谓,只要能让自我的力量更加增强,以及与那名少女接触就足够了。
深藏于魔剑使体内的,只有一种近似自我毁灭的疯狂斗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