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前的班会结束后,校内非常热闹。围绕全身的疲劳感,与结束在学院的一天后仍有身为魔法师的责任的倦怠感,在蕾莎心中堆起乾枯的尘埃。
「唉。」
她双手扶著洗脸台,自然而然地叹了口气。看著映照出黯淡表情的镜子,她想起使自己心情低落的原因。
接吻。
卡利姆跟樫宫摇月接吻了。
正确来说,应该是他被她强吻了才对,但这种细节不重要。在那之后蕾莎不管对他说什么,都只得到「啊。」还有「嗯。」或是「嗯啊。」等敷衍的回答。他这边的情况还比较严重。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的指尖轻轻碰著嘴唇。
她连忙放下手,接著又感到一阵郁闷,随著涌上胸口的心情再度叹了口气。
「唉。」
「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很忧郁哟?」
「唔哇!?」
某人突然从背后抓住她的肩膀,害她吓得跳了起来。想起昨天在校门口跟卡利姆打招呼时,他或许也是被这样吓了一跳吧,回过头,跟蕾莎一起来厕所的三个朋友带著莫名开心的表情看著她。
「什、什么?」
带著比起魄力更让人感受到热情的笑容,灿烂无比看著她的六双眼睛令她退缩。
「你在烦恼恋爱对吧?」
蕾莎听见自己心中某种东西砰一声炸掉的声音。
「果然没错!?」「对吧对吧!?」「从今天早上起就一直很奇怪呢。」「还一直忧郁地用手撑著头!」「对对对!!」「也很常叹气呢。」「上课的时候一直叹啊。像这样,唉~」「太明显了。」「对方是谁?」「君岛同学?」「不对不对,哪有可能是那种爱情骗子。」「奇怪,你不是喜欢人家吗?」「少啰嗦。」「那么,佛罗伦斯同学!!」「咦~他不是蕾莎的菜吧?」「他不是。」「这样的话,就只剩一个人了吧?」「这么说也是。」「对不对对不对!?」「毕竟也想不到别人了~」
「「「卡利姆•坎德拉!!」」」
猛然把脸凑上前的三人使蕾莎被气势与吵闹吓到无话可说。
「哎呀~对不起啦~」「我们太超过了。」「你不要生气,好吗?好吗?」
走在离开厕所通往穿堂的路上,蕾莎拋下频频道歉的朋友独自走在前方。她的模样看起来或许像是在生气,但她的内心绝对不只有怒气而已。
「我说。」
「喔,什么什么~??」「找我们商量吗?」「尽管来吧~」
「今天的我真的那么奇怪吗?」
在楼梯间转过身,她看见朋友们停下脚步面面相觑。个性迥异的她们这个时候却整齐划一地点头。
「是吗,谢谢。」
「等一下蕾莎!」「你真的还好吗?」「想说什么我们都听喔?」
蕾莎缓缓以微笑回应替她担心的朋友们。
「再让我一个人烦恼一下,之后再跟你们说。」
「一定喔!」「我们会好好听。」「嗯嗯!」
就这样,蕾莎心里怀抱对认真点头的朋友们的谢意,再次迈开步伐。她的脚步比平常还要无力少许,但蕾莎本人却没有自觉。
实际上,蕾莎连自己在烦恼什么都还完全不清楚。就算怀抱著这种烦闷的心情,为何会这样的真正原因也还如雾里看花,所以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叹气。镜中映照的表情尽管模糊不清,却仍旧不同于昨天遇见的少女那种虚幻不实的印象。
「唉。」
卡利姆喜欢那种气质的女生吗。
「蕾~莎!」
「咦,啊,什么?」
沉浸在思考中的蕾莎听见突如其来的呼唤,来不及反应。因此在她想转身时被拍了一下肩膀,才会如此轻易地失去平衡,想站稳脚步的地方没有阶梯,只能倒进接下她的某人怀里。
「学姊?」
她知道从上方传来的声音让她的脸热到了耳根子。她不禁紧握双手,突然眼底一热,一时之间慌了手脚。
怎么办?
这句话开始在蕾莎的脑中旋转。
「哎呀~蕾莎对不起~」「这次做过头了。」「有没有受伤?没事吧?」
玩笑、警告、担心。她连朋友们平常会说的话也无法给予回应,只有怎么办三个字在脑中萦绕不止。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坎德拉,接得好!」「你给我好好反省。」「就是啊,楼梯很危险喔?卡利姆也没事吧?」
「嗯啊,我还好。话说蕾莎学姊,你真的没事吗?」
「啊,嗯。还好,我没事。对不起。」
不能继续这样下去。一惊回过神来的蕾莎推开卡利姆的身体。跟昨天扶著他时不同,颇为结实的手感让蕾莎领悟到他是个男孩子,莫名害臊起来。
「那我们先走啰~」「坎德拉,蕾莎就交给你了。」「明天见喔~」
「咦,等——」
在她来得及出声前就离去的朋友们令蕾莎不知所措。告别来得过于唐突,她追不上去,只能任凭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仿徨。
「学姊,你不用追上去吗?」
「啊,嗯。没问题吧,应该。今天我原本就想去童话花园一趟。」
转过头再次看向他,卡利姆的身高比蕾莎还高不少。如果要接吻,她得努力踮起脚尖才行。
「欸,不是这样,跟那无关!」
「蕾莎学姊,你是不是吃错药了?今天的学姊有点恶心喔?」
「就算真的有点恶心也不要直接讲出来啦拜托~」
蕾莎尴尬到情不自禁地蹲了下来,就这样抱著膝盖三秒。好好数到三后,她重整心情起身。
「那么重来。」
「在重来前要不要去一趟保健室?」
「不用我没事,不用这样吐槽我。」
她喘了口气,稍微深呼吸再吐出来。默念一声「好」,她在内心重新振作,这样就能回归平常的样子了。
「卡利姆等下要做什么?要去童话花园吗?」
「啊……差不多吧。一不注意,我好像就要在镜面塔的开幕典礼上表演了,所以想去确认一下。」
「啊,昨天的事你果然全不记得了啊。」
「倒也不是全不记得,可是对这方面的话题一点印象也没有。」
卡利姆一副在说「一不小心就忘了」似地耸了耸肩。他的氛围与往常蕾莎所熟悉的他没有不同——开朗风趣又有点不正经的大男孩。正因如此,昨晚他在那个少女面前露出的表情,在蕾莎的记忆中才会如此鲜明突出。
「欸,卡利姆。」
这个叫法也是受她的影响吧。看著绷紧笑容的卡利姆,蕾莎将剩下的话说出口。
「樫宫摇月是怎么样的女孩子?」
「怎么突然问我这个?」
「因为,昨天看到那个,我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啊……那个啊,嗯,该怎么说呢。」
脸上浮现暧昧笑容的卡利姆迈开步伐,所以蕾莎也跟了上去。
「你们很久以前就认识了吧?」
「或许吧~」
「为什么会忽然接吻……」
「八成是我的脸上黏了面包屑吧?」
「卡利姆!」
「学姊要去童话花园对不对?那么在天色暗下来前快走吧。」
说完,卡利姆像是要逃离蕾莎似地跨上扫帚飞走了,所以蕾莎也骑上自己的扫帚追了上去。虽然不太了解,但是事到如今她已经无法回头了。
▼
「感觉,今天的云也很厚呢。」
「是啊。」
滑翔在大街上时抬头仰望天空,今天天上也满布像是要压垮亚历斯泰尔般的灰层云。
稳稳横坐在扫帚上的蕾莎用比平常严厉少许的眼神看著与她并行的卡利姆。
他的平衡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卡利姆将双手交叉在脑后枕在扫帚的尾端上,躺在扫帚上飞。然而他的姿势却丝毫不让人感到危险,甚至还给人一股怡然自得的感觉,因此蕾莎也只能老老实实地佩服他。
「你骑扫帚的样子还是这么像特技呢。究竟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
「想学的话我教你。」
「还是算了。我如果也被人说是三流可受不了。」
「是喔,原本想趁练习的时候性骚扰学姊的说。」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蕾莎脑中先前被卡利姆抱在怀里的触感,以及昨晚搀扶卡利姆时的记忆再次沸腾。
「……说什么傻话!?」
「啊哈哈。」
「卡利姆!!」
卡利姆边笑边逃,蕾莎追了上去。但蕾莎却完全追不上以随便的坐姿、戏弄人似的方式飞行的少年。
「我叫你等一下!!」
「学姊如果抓得到我,我再考虑看看。」
「可恶!」
看到卯起来追的蕾莎,卡利姆开始用魔法捉弄她。眼见魔法形成的三只小猴子像是在说「来抓我呀」似地朝她拍屁股,蕾莎在怒火中烧的同时,目睹自己绝对使不出的魔法也让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奇怪,不追了吗?」
「对啦,反正我不管怎么追也追不上。」
「学姊你太早放弃了。」
「跟你不一样,我又不是小孩,才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吵闹。」
蕾莎一露出冷淡的态度往前飞,卡利姆也耸了耸肩与她并排。
就这样,沉默的时间降临两人之间。完全不苦闷的沉默使安详缓缓在蕾莎心中飘落。
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不能放任卡利姆和摇月之间的事情不了了之。
思考著要不要乾脆直接开口的蕾莎抬头仰望头上落下的阴影。
尖锐而突出的影子来自于即将举办开幕典礼的镜面塔。蕾莎边想起新闻说工程只剩下最终修饰,边因一阵一阵闪进眼中的光芒眯起眼。
「那个盖好后,扫帚就会消失了吧。」
「会吗?至少我觉得骑扫帚比较悠闲。」
「由你来说还挺有说服力的。」
「拍我马屁也只有这点好处而已喔。」
边说,卡利姆边送来几只可爱的人偶。人偶们在蕾莎周围一蹦一跳,接著突然彼此配合一圈一圈跳起舞来。大人小孩都会喜欢、温暖人心的魔法使蕾莎自然而然地浮现温柔的微笑。
「卡利姆,你为什么不好好举行拂灰仪式?」
蕾莎并非刻意选在这个时候发问,只是问题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这跟现在的话题有关吗?」
如此回答的卡利姆手中,他的魔法一一改变形状。猫咪、老鼠、兔子还有松鼠,变成鸽子后又变回了兔子。亚历斯泰尔最精巧的魔法师就在眼前。
「因为很奇怪啊。你明明那么会骑扫帚,又那么会用魔法,可是为什么你会一直被说是三流?」
「不知道,究竟为什么呢?」
打哈哈的卡利姆使扫帚向下滑行。看著他轻而易举贴著地面飞行的模样,真的会开始觉得搞不懂他。所以蕾莎也为了跟他并肩飞行,降低扫帚的高度。
「飞这么低很危险喔。」
「被在这么危险的高度飞的你取笑,我不服气。然后,我也搞不懂不管危险的你在想什么。」
「今天究竟怎么了,学姊。你今天是不是比平常还强硬啊?」
跟他以相同的高度飞行,看见他的表情后她才发现。现在卡利姆朝蕾莎露出的笑容,和平常少年脸上开朗而顽皮的笑容不同,不知为何反而与放学后蕾莎提不起劲的心情十分相似。因此蕾莎再次开口说:
「没错,因为我今天心情特别好,比平常还爱追根究柢。所以你还是快点放弃,从实招来比较好喔?要不然我可能会直接冲去你家。」
「喔~好可怕。」
「还是,跟樫宫摇月有关?」
蕾莎这么说的瞬间,在卡利姆手中跳跃的魔法兔子被扫帚的轨迹拋下。他以视线责备蕾莎。
「我就知道。」
蕾莎没有确切证据。但就算没有,只要看卡利姆昨天的样子跟稍早的模样便不难察觉,那位少女跟卡利姆内心深处关系匪浅。然后,现在卡利姆望向她的眼神证实了这点。
「我不太想说的说。」
「可是我想听。」
「又没什么好听的。」
「好不好听等我听完再决定。」
接著,蕾莎对卡利姆的侧脸投以认真的眼神。和稍早相异的沉默降临两人之间。
「唉,受不了,今天的学姊好强硬喔。啊~那在到童话庭园之前,你就当作杀时间随便听听吧。」
「嗯嗯。」
「还有,不要一直看我。我会害羞。」
「我知道了。」
「然后,再稍微飞高一点吧。贴这么近很危险。」
「也是。」
就这样,卡利姆的声音传进微微爬升高度的蕾莎耳中。那绝不是一如往常明亮、爽朗又愉快的声音。而是认真而悲伤,渗透著想让人一把将他拥进怀里的寂寞的声音。
▼
都市的半山腰,不知能否如此形容。总而言之,低于有翼鲸与飞鳍往来的高度,但比其他扫帚飞行的高度要高,在这种不高不低的高度,卡利姆开口说道:
「学姊,你听过星座吗?」
「没有,那是什么?」
「好像是以前的人约定俗成的东西。用线把夜空的星星连起来,说那是天鹅、那是小熊、那是蝎子等等,总之有很多种。」
「你这样跟我说我也听不懂,我们因为灰层云又看不到。那跟精灵圈不一样吗?」
「不一样,好像在比精灵圈还高很多的天上。」
「哈哈,这样有点难以想像呢。精灵圈里有什么都已经没有人知道了,居然比精灵圈还高。」
边这么说,蕾莎边微微朝上看。就算不追随她的视线,卡利姆也知道前方有什么。
灰层云。
笼罩卡利姆他们头上的云,一定隐藏了各种事物。
精灵圈也好、星星也罢,都被卡利姆出生时便存在的云层遮掩。他其实对这些是否真实存在一无所知。
因为会有精灵降落,因此天上有精灵。大家都被囚禁在这种幼稚的想法中。
「不过,你说星座吗?听起来有点像小孩子的游戏,还挺有趣的呢。」
「是。就是这样,有两个小孩对这种像是游戏的东西很有兴趣。」
没错。一开始是从星星,还有星星连成的星座开始的。就算知道有穿透灰层云的太阳与月光,他们也完全不知道有在夜空中闪耀的星星,更别说星座这种东西了。
就是因为没有看过,从罗莎莉口中听到的星星和星座使年幼的卡利姆及摇月无比向往。
「一开始还好。只是仰望夜空,说著今天也看不见,不知道明天行不行而已。我们去图书馆里找有星座图片的古书来看,然后再抬头看向夜空。如果这样玩玩就满意的话,便完全没有问题。」
那时的两人如果看到现在的两人,不知道会说什么?两人间的距离、彼此错过以及逐渐尴尬的态度。共享天真和欢乐的幼年早已远去,只剩下某种扭曲歪斜的关系。
「总之,我们就这样玩著玩著,但无论等了多久都一直看不到星星。所以,等得不耐烦的两人才会开始讨论,要不要稍微飞上去看一下。」
那时的季节应该也是冬天才对。他还清楚记得,在皎洁朦胧的月光下,被夜晚刺骨的空气染红了脸颊,擦了擦鼻头的自己。
不能在晚上飞。
不能飞得太高。
大人这么叮咛他们的事情,被卡利姆与摇月想看星星的兴奋拋到九霄云外。
「等一下,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我六岁的时候。」
「也就是说,你们没有拂灰仪式用的扫帚对不对?」
「对,没有。」
「你们在那么小的年纪,用旧扫帚飞了那么高吗?飞到灰层云附近?」
「嗯,我们飞到了。」
一点头,蕾莎就像是目睹难以置信的事物般瞪大双眼。
她的反应令人怀念。
那时身旁的大人个个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卡利姆跟摇月的双亲还有宫古,就连那个萝莎莉也是,每个人都哑口无言地看著哭哭啼啼的卡利姆。
没有任何一个大人认为卡利姆和摇月能做到这种事。大人们这么想并没有什么不对,这种反应相当正常。小孩子骑乘扫帚能飞的高度极限,连镜面塔的顶端都不到,所以卡利姆与摇月能飞到灰层云下方,理当难以想像。
「那个时候她也跟你一起对不对?」
蕾莎疑惑地问,卡利姆点头回应。
「啊,原来如此。果然无论何处都存在著才能这件事呢。好伤心。」
「不全是好事就是了。」
卡利姆这么说完,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他的心被拖回了过去,使他无法继续。
「顺便问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十年前就在一起,代表在那之前就认识了吧?」
似乎是察觉到卡利姆陷入忧愁,蕾莎贴心地改变了话题。
「是啊,没错。我已经不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了。我的父母还有摇月的父母都在童话花园工作,所以不知不觉间就已经玩在一起了。」
「哼……是喔。十年以上喔,嘿……」
他一个苦笑,把露出微妙表情的蕾莎摆在一旁。在此喘了口气重整心情的卡利姆继续说道:
「总之就是,我们刚好刚学会用扫帚飞行,所以晚上我们偷偷溜出家里起飞。那时碰巧在拂灰仪式之后,月光比平常还亮,我们就把那边当作目标。」
他已经不记得究竟是自己邀的,还是摇月邀的了。他只记得在昏暗的天上悄悄飞行总令人觉得莫名地开心好笑,两人一起咯咯笑了笑的事情。
「然后,你们就一起飞到灰层云附近……结果呢?」
「摇月就冲进灰层云里了。」
在蕾莎顾虑的试探下,最后他只告诉了她结果。
「你是说……」
「一开始是我才对。因为拂灰仪式刚结束,灰层云上还有精灵降落。比地上还多很多的精灵让我的扫帚失去控制,摇月才用冲撞阻止差点冲进灰层云里的我。反正,她就是为了救我才消失在云里的。哎呀,伤脑筋伤脑筋。」
如果他不以玩笑似的语气一口气说完,一定没办法把整句话说到最后。
他到现在还会梦到那时的情境。
幼小的卡利姆在乌云下来回飞行,寻找与自己相撞而弹进云中的摇月。原本他应该去救摇月才对,但他好怕、好怕,说什么也不敢飞进灰层云里,只能无助地在云下徘徊。现在回想起那时的无力感,仍旧让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是吗。」
「嗯。」
卡利姆感受到蕾莎的视线,知道她从自己的语气中察觉到了什么,但他假装没发现,看著前方。
不知不觉间,扫帚也只是笔直向前飞去。他在余光中看到镜面塔的影子,贴满镜子的外观越看越加深下流的印象。
「……我可以问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过了一阵子,蕾莎开口问道。都说到了这里,卡利姆也不打算继续保密,全部说出来或许还比较轻松。
「可以啊,不过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了。摇月在灰层云里精灵匮乏昏倒,因为那时的副作用还是治疗的影响,使叫做〈暴食〉的精灵症发病。学姊知道〈暴食〉是什么吗?」
蕾莎左右摇头。
「我知道精灵症是什么。是因为精灵使身体不适的病对不对?跟感冒一样。」
「是的。其实说穿了,精灵匮乏也是精灵症的一种。然后〈暴食〉比精灵匮乏还要严重,大概是这种感觉。」
「是没有精灵就活不下去吗?」
「这点我还有学姊也是。〈暴食〉纯粹是需要的精灵比我们还多。就是因为这样,她甚至只能在精灵指数较高的坎德拉森林或童话花园等地生活。」
「那昨天她说,没有别的容身之处是指……」
「跟字面上的一样。她如果不待在精灵比较多的地方,就根本活不下去。」
『我的容身之处只有坎德拉森林、童话庭园跟扫帚上而已。』
『欸卡利姆,不要擅自缩小我的容身之处。』
她似乎能听见摇月的声音。那冰冷甘甜的轻声细语所叙述的绝非比喻,而是严峻的事实。
「原来如此。她说自己的朋友只有卡利姆一个,也是因为这样吗。」
「对啊。还有,除了这点之外,她也没办法交新的朋友。」
「咦?」
蕾莎看向卡利姆,她的表情参杂著错愕与无法理解的困惑。
「〈暴食〉最可怕的地方,不在于不摄取比常人还多的精灵便无法存活。最可怕的地方是会把别人的精灵变成自己的吃掉。」
「别人的精灵……?」
「应该说是吸引力吧?总之就是不顾一切,把周围的精灵当成自己的粮食,甚至不管旁边的人会不会因为精灵匮乏昏倒。毕竟她不这么做就活不下去,也没有办法。」
他如果不这么说,就难免令人感到郁闷。
「摇月的〈暴食〉是会杀人的病。她就算什么也不做,光是存在就会夺走人的性命。简直跟诅咒一样呢。」
卡利姆的话让蕾莎倒抽一口气。这是当然的。卡利姆第一次听到的时候,也无法一语道尽自己的心情。
「可、可是,昨天遇见她的时候完全……」
「那是因为那里是童话花园,精灵比街上还多。虽然只有暂时而已,但摇月在那里也能跟正常人一样活动。」
「那么、那么不就没有问题了吗?我们也能在童话花园里啊。」
蕾莎开口说出希望,宛如自己成为了〈暴食〉。卡利姆对将摇月的不幸感同身受的温柔学姊摇了摇头。
「她如果在童话花园里待太久,反而会影响到亚历斯泰尔。」
「咦?啊,可是,有那么严重……?」
「有。」
童话花园里精灵较多的理由当然是因为有剧场庭圜。正因为有魔法师执行拂灰仪式使精灵聚集,童话花园才必然成为都市中精灵总量最多的地方。
那么,要如何使用聚集于此的精灵?
那当然是用在维持亚历斯泰尔的日常生活上。
现在通过卡利姆两人头上的有翼鲸、远方可见的镜面塔、大家手中的随身镜、远见镜,亚历斯泰尔中所有的魔术,都是由精灵的能源所驱动。
蕾莎姑且算是魔法师,这种事情她百般了解。正因为了解,她才知道摇月在童话花园会对亚历斯泰尔造成什么影响。
「是不至于会让都市机能全部停摆这么夸张啦。不过那家伙只要继续待在童话花园,就一定会造成什么影响。所以她每次都只有在举行拂灰仪式的时候才来亚历斯泰尔,飞完就回到坎德拉森林。」
「那、那么,我们只要去森林里……」
「这样我们反而会因为精灵摄取过剩昏倒。」
「…………」
无计可施,这种想法写在蕾莎的脸上。她看著卡利姆,脸上是卡利姆从好几年前到现在,就一直在不经意的瞬间于镜中瞥见的表情。
摇月无法待在卡利姆他们身边,卡利姆他们也无法陪伴摇月。
得知这个事实的同时,卡利姆放声大喊。有没有什么办法,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救摇月。他攀住罗莎莉,向双亲恳求,请他们想方法救摇月,难看地大哭了一场。
但是大人们无一不对他垂头,只从紧咬的牙关间发出不成言语的声音。
卡利姆怨恨自己。他苛责自己:自己要是好好飞,就不必强迫摇月接受这种痛苦了。
染成像是撒上灰一般的灰金色头发、病态般苍白的肌肤以及淡灰色的瞳孔。
更甚于看到摇月面目全非时的辛酸,使他到了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在那之后,卡利姆便开始寻找能拯救摇月的方法。不是卡利姆自己找到的也好。离开亚历斯泰尔的卡利姆跟摇月的双亲,甚至是远方不认识的人找到的也好。总而言之,只要能救摇月就好。
可是,过了十年,他连一丝方法都找不到。
接著就在这段时间内,摇月渐渐开始扭曲、变化。
她的天真无邪消声匿迹,丰富的表情也逐渐贫乏,然后开始展现不顾己身、执意飞行的顽固。
卡利姆已经不知道她那双淡灰色的双眼究竟注视著什么了。
「这样啊。」
蕾莎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似地嘀咕。橘金色的头发与时常露出的丰富表情,对卡利姆来说,学姊的身影与过去的摇月重叠。
「那……」
「学姊还想问什么?」
这是个不安好心的疑问。卡利姆一定对一旦知晓便无法置身事外的蕾莎露出了充满恶意的表情。
「那个,那时候卡利姆没事吗……?」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卡利姆在心里这么想,开口以和平时的他完全相同,不正经的语气说:
「是啊,没事。又不是我冲进灰层云里,怎么会有什么问题。跟学姊看到的一样,超级活蹦乱跳的,还能这样跟学姊打情骂俏喔?」
这是近似自残,因自暴自弃而起的迁怒。
说了有关于摇月的事,使这种负面情绪在他心中萦绕。语中透漏的痛楚使蕾莎皱起眉头。看到她的表情,卡利姆没有什么好说的,深吸了一口气后装得更加开朗。
像是在说,刚才一瞬间在她眼前露出的表情是她看错了。
「只不过,那个啊。因为发生了这种事吧?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敢靠近灰层云。对魔法师来说这是致命缺点呢~哎呀老实说,会被说是三流也没有办法。」
他夸张地耸了耸肩,摇了摇头说了声伤脑筋,脸上顺便浮现刻意的笑容,试图缓和前一刻笼罩两人的阴暗气氛。蕾莎也似乎在顾虑卡利姆,放松表情,尴尬地笑颜逐开。
「难怪卡利姆会飞不高,原来是因为这样。」
「对对,就是这样啦。老实说就连飞过那栋楼都怕得要死。学姊你知道吗?其实我没看过屋顶喔?」
他以玩笑似的语调微笑,藉此渐渐除去阴暗的氛围。
「像这样在街上没办法吸引云上面的精灵,也没办法扫除灰层云。别说身为魔法师应该达成的期望,我就连最低要求都做不到。所以我只能当个三流,说不定还不配。」
边这么说,卡利姆边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脸。他以松驰的笑容刺痛自己的心,将至今仍旧无法抹去的灰暗过去一笑置之,吐出期待魔法师表现的人们必将觉得反感的话语。
「虽然你这么说,可是我还是很喜欢卡利姆的拂灰仪式。」
「学姊,这跟你刚才说的是不是不一样?」
「少啰嗦。我在安慰你,你只要乖乖让我安慰就好了。」
这么说的蕾莎脸颊因为冬天冷风之外的缘由微微染上了红霞。像这样噘起嘴的模样,让她越来越像以前的摇月。
「学姊害羞起来也挺可爱的嘛。」
「啥!?笨——你说什么!?」
今天的蕾莎异常举动特别多。卡利姆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只不过他想趁机戏弄现在的学姊。
「不是不是,是真的喔?该怎么说,很像一般的女孩子。」
比起一直感伤,蕾莎应该也比较喜欢这样的自己才对。
「什!?卡利姆!!」
「啊哈哈。」
「可恶!!话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不知道,学姊说呢?」
「等——我叫你等一下卡利姆!」
「那么,我就先去找宫古了,稍后再见~」
说完卡利姆一蹬扫帚尾端急速下降。他的技巧,比年幼时代飞到灰层云正下方时还要好多了。
▼
一旦受到灰层云与真正的阴天笼罩,就容易给人世界没有色彩,只剩昏暗黑白的错觉。摇月看著跟自己瞳孔色调相似的街景发呆。
「摇月。」
「什么,奶奶。」
「明天有拂灰仪式,你可以先回去喔。」
摇月朝对她这么说的罗莎莉摇头。
「不要,我要等。反正一个人也很无聊。」
实际上,刚从医院回来的摇月无事可做。如果是在坎德拉森林的家里,她还能跟住在森林里的精灵玩耍,但亚历斯泰尔的精灵们不知怎地很不起劲,对摇月的邀约爱理不理。
「是吗,那我就去找医生啰。」
「嗯,我在这里等。」
罗莎莉一离开,等待室里就只剩摇月一个人了。虽说位于童话花园内,不过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本来就少有访客的特别病房,因此就算充满比小夜灯还亮的黄橙色灯光,看起来仍旧有些冷清。
摇月盯著窗外,随时都可能下起雨来的天空到了明天摇月起飞时,是否会稍微改变呢。
「无聊。」
摇月静静的嘟哝在因顾虑及关怀而静谧的医院中消散。无论经历几次,拂灰仪式前对〈暴食〉进行的检查都索然乏味。罗莎莉如果没有陪在一旁,摇月一定不肯来这里吧。
「无趣,又无聊。」
身旁一没有别人便无所适从。人因受到束缚而自由,但现在摇月却没有任何能束缚她的他人。如此一来,摇月等同于不活在这个世界上。
「卡利姆大笨蛋。」
「那家伙的确是个笨蛋呢。」
有人回应她的自言自语。摇月微微一惊回头,看见手中拿著钱包的宫古站在眼前。
「你来做什么?」
「来探望妹妹。她得了跟你的〈暴食〉有别的精灵症,现在正在住院。症状叫做〈永眠〉,不过跟〈暴食〉差不多麻烦呢。这么说来我好像没跟你提过吧?」
「不说也无所谓。我没兴趣。」
「真冷淡呢。我跟卡利姆说过一次,然后那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会来探病了。现在好像也偶而会来看看。明明跟她连一次话也没说过,为什么会这样呢?」
摇月对宫古意有所指的语气不予回应。早已失去兴趣的她再次望向窗外时,耳中传来匡当匡当的金属碰撞声。
「你要喝点什么吗?」
这么问的宫古手指的方向设置有自动贩卖机(Choose the Goalet)。吸进硬币后,宫古选择的高脚杯转瞬之间注满了液体。
「甜甜的东西好了。」
「你还真是没变呢。话说你是来做检查的吧?罗莎莉老师没跟你来吗?」
「奶奶去找医生。我明明不可能好起来的说。」
这么说完,摇月转头看向窗外,背后再次传来宫古把硬币投进高脚杯的声音。在特别病房的静谧之中,匡当匡当的声响特别响亮。
「来,久等了。我帮你点了超甜的东西。」
「这是什么?」
「奶昔加砂糖。」
摇月啜了一口「加砂糖」三个字完全不足以形容、黏稠糊状的饮料。下一刻,柔和的甜味在口中扩散。
「好甜,我喜欢。」
「那就好。」
虽然比不上拂灰仪式时在扫帚上的陶醉感,但在无论什么都索然无味的地上,舌尖上的甜味是摇月少有的享受之一。
「我说啊,昨天的那个是怎么回事?」
「?」
只说「那个」她听不懂。摇月把头倒向一旁,宫古就倾身靠了过来。她的表情像是在猎物前舔舌的野兽,看起来十分开心。
「那个当然是指接吻啦,接吻。昨天你不是噗啾~这样亲了卡利姆吗?我都听说啰?做得很夸张,还把旁边的大人都吓跑了。」
宫古看似揶揄的语气使摇月不满地陷入沉默。她不喜欢昨天的事情像这样被当作有趣的话题口耳相传。
「不过,这对卡利姆来说刚刚好吧,那家伙昨晚好像几乎没睡。会睡不著也难怪,卡利姆这种年纪的男生被女生亲一下当然会兴奋到辗转难眠啦。」
「……」
「是说啊,摇月。你喜欢卡利姆吗?」
换作是别人,明明会觉得摇月诡异而远离,宫古却双眼闪闪发光,把脸凑了上来。
「欸说啦,到底怎样?那家伙到了这把年纪连一个女朋友都没带回家,我好奇得不得了。摇月你是不是喜欢卡利姆?」
比起宫古的鼓噪,摇月对卡利姆的烦躁更使她不愿把直率的感情说出口,所以她不经意说出的是这句。
「我讨厌那个笨蛋。」
「嘿~」
「谁叫他那么过分。都不回我的通话,也不回我的简讯,还跟不认识的人聊得那么开心。还有,我说想飞,卡利姆也说不行。他明明知道我除了飞行之外没有其他容身之处了。欸宫古,你不觉得他很过分吗?」
新仇加旧恨使她不禁这么抱怨,结果宫古露出开心无比的表情看著她。不知怎地这让摇月十分不悦,噘起了嘴唇。
「你继续啊?我还想听。不过你安心吧,我不会跟他说。当然,我也会跟罗莎莉老师保密。」
「不用。我说完了。」
「是吗?」
「是。」
其实还有。卡利姆一直在乎过去的事情害摇月孤单一人、还有这让她非常寂寞、这样的卡利姆真的很过分等等,对那根木头的意见要多少有多少。
「哼~你对他只有这点想法还亲他喔?嘿~」
宫古侧眼看她,摇月则是从宫古的身上别开视线。她的眼神暖暖的,感觉很令人害臊。
「欸,你为什么要亲卡利姆?」
为什么?自己为什么对卡利姆这么做?明明很讨厌他,觉得他很过分,为什么?
是因为摇月希望他能好好看著现在的自己。她希望卡利姆能不要一直拘泥于过去,好好看著现在在他眼前的摇月。
所以摇月昨天听到卡利姆说「以前」的时候她才忍不住,一回过神来她已经跟卡利姆接吻了。
「……秘密。」
原因是这种事,令她害羞得说不出口。
「咦~为什么啦~告诉人家嘛~」
「秘密。」
摇月不断重复,宫古对她露出打从心底被她逗乐的表情。
「干嘛?」
摇月一投以不满的疑问,宫古就突然摸了摸她的头。至今为止只有罗莎莉触碰过的,染成灰色的金发乱成一团。
「没有,稍微松了口气。你在森林里关了十年,我还以为你长大后会不知道恋爱是什么,结果看来倒也不是这样呢。太好了太好了。」
宫古开心地这么说,摇月试图挥开她的手,却在这时察觉到她脸上寂寞的神情。
「怎么了?」
「没什么。我只是稍微想起了一些事。摇月,你不是一直沉睡不醒,就好好享受人生吧。不只是这份感情,还有很多别的事情。」
听到宫古这么说,摇月啜了口奶昔代替回答。她不懂宫古语中蕴含的意思。但就算不懂,她还是能从摸著自己的头的触感察觉自己被她当成小孩,令她没来由地生起气来。
「你在生什么气?」
「我没有生气。」
「这种爱逞强的个性从小就没变呢。」
「宫古懂什么。」
「我比你多活这么久,当然比你多懂一些。有些事要说出口才能传达给对方也是其中之一,这是给你的一点小建议。」
看到宫古露出牙齿爽朗地微笑,摇月冷冷地把头撇开。
「反应挺可爱的嘛,就这样好好期待明天的拂灰仪式吧……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你要怎么办?」
「在这里等。我跟奶奶说好了。」
「是吗。那么再会啦。」
宫古乾脆地道别后立刻起身离去。摇月没有目送她离开,又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饮料。
一如往常的甘甜在口中扩散。
▼
听著大钟楼的钟响,蕾莎望向窗外的景色。有翼鲸及飞鳍交错飞舞的天空今天仍旧乌云罩顶。
精灵指数和昨天相比提升3%,低于平均精灵指数18%。
卡利姆执行了拂灰仪式使状况多少有所改善,但灰层云还在干扰与精灵们共存的人类生活。
「我不会叫你不要翘课,可是你应该知道成绩变差会怎样吧?」
「知道啦,我又不是自己想来的。」
「我哪知道,总之给我乖一点。」
「我知道啦。」
啰啰嗦嗦地吵死人了,卡利姆边不满地嘟哝,边走到蕾莎身边。不过,今天不是由卡利姆执行拂灰仪式,所以他身上没有黑色长袍,而是和蕾莎同样穿著学院的制服。
「这次是学姊的错。」
「嗯,对不起。」
「是没差啦。」
看著呕气的卡利姆,蕾莎虽然在内心感到抱歉,脸上却还是不禁浮现微笑。不只是她,学院里无论是谁一定都想不到那个卡利姆•坎德拉居然会做出这么孩子气的反应。这么想,蕾莎便觉得有点赚到了。
「再怎么说,想看摇月的拂灰仪式,用随身镜看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特地跑来童话花园……」
他嘀嘀咕咕的抱怨在来到这里的路上已经听过了。第四节结束的同时,蕾莎冲进卡利姆的教室里,不管他不停嚷嚷,硬拉著他的手臂,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他带来童话花园。
「……是因为昨天我跟你说了她的事吗?」
卡利姆这么一问,蕾莎便以点头回应。
「我呢,想更认识摇月小姐。」
「那是在同情她的意思吗?」
听了这个问题,蕾莎犹豫了一下,却仍旧点了点头。
「卡利姆不希望我同情她?」
「我知道被同情的人心情有多悲惨,所以不怎么喜欢。」
「是喔……可是我当然不只有同情。」
「是吗。」
听到那种故事,要是说完全不同情摇月绝对是骗人的。因为〈暴食〉这种精灵症害她十年间连一个朋友也交不到,蕾莎无法想像那究竟有多寂寞悲伤。
不过,如果因为无法想像而远离似乎也有点不对。
毕竟樫宫摇月和蕾莎•克利叶一样,身为一个少女,对站在自己身边的少年抱有类似的情感。若非如此,她就绝对不可能吻他。
如果要说她没有因此感到一丝嫉妒或羡慕,那也是骗人的。
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正因为两人具有相似的感情,蕾莎才想知道摇月究竟是怎样的对手。
「啊,好像来了。」
为此,蕾莎想先亲眼见证她飞行的姿态,才会翘掉下午的课来到这里。
两人都是魔法师。
虽说十分淡薄,但这也是蕾莎与摇月间的关系之一。
「准备好了喔!」
宫古呼唤的方向站著身缠黑色长袍的摇月。她的头上戴的黑色尖帽子是她身为亚利斯泰尔。第一魔法师的证明。
从同性的蕾莎眼中看来,与她相衬到令人羡慕的身影四处散发著异样的魅力。漂亮、可爱等等言语似乎都无法形容她的美。
完整。
不太有机会用于评断一人外表的词汇,对樫宫摇月来说再适合不过。
「……!」
身旁传来足以感到疼痛的紧张感。看向一旁,卡利姆露出忍耐著难以承受的痛楚的表情。
蕾莎的嘴唇一抿。
因为抬头仰望他的表情使她感受到一阵揪心。
卡利姆以痛苦而悲伤的沉重眼神望向摇月,他的心中一定充满对她的辛酸,丝毫没有容下身旁蕾莎的空间。对能如此令他著迷的摇月,蕾莎确实感到羡慕。
「摇月小姐——!!」
蕾莎拋下因自己突然大喊而全身僵硬的卡利姆,快步跑向摇月。就算听到声音的摇月不愿直视他们,她也一定清楚地看到了蕾莎还有窗边的卡利姆。
「你们来干嘛。」
冷淡的语气。了解摇月状况前,她的口气确实会使蕾莎退缩,但在听了卡利姆说过她的事情后,她对自己说现在不是畏缩的时候。
「来帮你加油,不对。观摩?好像也有点不一样,总而言之我们来了。」
「是吗。」
「跟卡利姆一起。」
渗透出些许优越感的这句话让尖帽下摇月的眼神一飘,转向蕾莎背后。和刚才不同,这次她明确地知道她在看卡利姆,但她却无法透过她的眼神得知她看著卡利姆时在想什么。
「摇月,扫帚准备好了。」
「嗯。」
摇月没有回应蕾莎的话。她接下扫帚,默默朝宫古走去。
「你不跟卡利姆打声招呼吗?」
蕾莎朝黑长袍的背影拋出这句话。这句话似乎确实传进了她耳中,摇月回头转向她。
脖子后方刺刺的。
再说句什么话,蕾莎心里这么想,张开的口却渐渐乾燥。
她的眼神不对。
方才摇月的眼神尽管冷淡,却仍旧是人的眼神。
但是,回过头的她却乍然改变。
那是一般生活中不可能遭遇的氛围。比暗夜中闪亮的猫眼更诡谲的某种东西,化为一股力量袭向蕾莎。
「欸。」
轻声细语使她全身做出反应。
「不要妨碍我。」
这么说完,摇月手持扫帚爬上阶梯。
▼
剧场庭园的气氛,是摇月在亚历斯泰尔中少数喜欢的气氛之一。深幽静谧的氛围与众多生命居住的坎德拉森林相比又有所不同。但即使不同,这里也是森林之中,是有众多精灵存在,摇月不必感到任何郁闷难受的地方。站在这种地方的爽快感与接下来即将飞行的兴奋相互呼应,使摇月的嘴角自然而然地描绘出弧线。
在下方无法展现的愉快心情从全身传来。她穿上拂灰仪式专用的黑色长袍,手中紧紧握著扫帚,脚下踩著剧场庭园中比坎德拉森林还硬一点的土壤。
就连一直喊无聊的摇月,在这种地方也不可能说出这种话。扫帚上开心的时光终于即将开始。在爬上这里前见到的卡利姆,还有他身边的少女,在如此欢乐的时光面前都变得毫无所谓。那些琐事就只会妨碍接下来就要开始的快乐时光而已。
「还没开始吗?」
抬起头,树梢的缝隙间还听得见大钟楼的残响。在那个音色消失之前,拂灰仪式不允许她飞翔。
魔法师的规定虽然陈腐,但现在的摇月不打破这个规定是因为她知道,只要忍耐到最后一刻,起飞时的充足感将会难以比拟。就连现在这一刻,她也正紧咬牙关,强忍随时想出发的渴望。
快点、快点、快点。
她对在空中绵延不断的钟声乞求。
快点给我无比快乐的时间。
快点让我品尝幸福的滋味。
快点使我享受无上的甘甜。
似乎是呼应摇月的迫不及待,她还没触碰树皮,树皮中就微微漏出精灵。他们发出的黄绿色光芒渐渐为摇月的脸上增添神秘的色彩。
在忍耐使摇月的心樵悴,手中的扫把开始颤抖的同时,大钟楼的声响终于从摇月耳中消失。
「呵呵,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已经不用再忍耐了。她这么想的瞬间,摇月放声笑了出来。平常贫乏的表情宛如另一个人,她脸上挂著直接且天真无邪,却似乎留有一抹冷淡的笑容。长袍的下襬摇曳,她踏著轻盈的脚步在剧场庭园中起舞。
「一起来玩吧。」
她如此低语,用手中扫帚的尾端轻抚树皮。仅是如此,树木便立刻精灵化,轻而易举地放弃了原有的轮廓。
对在群木中翩翩起舞的摇月而言,精灵化的树只有一颗怎么足够。无关小树或古木,摇月只要以帕那刻亚制成的尾端轻抚举目所及的树木,便能将其指名为自己的玩伴。数量随之增加的精灵们也像是受到摇月散发的开朗吸引,一一回应她的呼唤。
『想一起玩的人,来这里报到。』
这对幼童来说是句魔法咒语。
只要有人高喊这句话,大家便会立刻聚集而来。
扫帚似乎没有重量,在摇月手中自在舞动,使周围的精灵们附著在尾端的帕那刻亚上,接著下一瞬间,将跨上扫帚把柄的摇月带上天空。
头上戴著的尖帽子就算掉下来也无所谓,摇月对亚历斯泰尔第一这夸大其实的称号毫无兴趣。
跟卡利姆不同,摇月根本没有穿过树梢的必要。一次精灵化数十棵树的摇月从剧场庭园中产生的空地直直飞上空中。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和爽朗相差甚远、近似疯狂的笑声在大钟楼的音色消失后的空中回响。就只有现在,摇月才不受任何压抑。她心里只有随心所欲、不受束缚,尽情地以饥渴与时时刻刻存在于心中的迫切感驱使扫帚加速。
摇月飞得比谁都还要高。
卡利姆那种三流绝对无法抵达的高度。
蕾莎他们二流魔法师不免犹豫的高度。
那里是摇月与精灵们独享的特别高度。
过去冲进灰层云中差点丧命的记忆并不使她害怕。在一口气飞上不受任何人阻挠的高空后,摇月开始大大在空中来回盘旋,等待跟不上自己飞翔,被她拋下的精灵们。
她用攀住扫帚尾端、紧跟在后的精灵留下轨迹,上升、下降、回旋、翻滚,纵横无尽地来回飞舞。以和卡利姆不同的魅力使人著迷,过于俐落洗炼的技巧不可能甘于停留一处。
难得飞上天空,只留在一个地方未免太无聊,明明都跟精灵们在一起了,乖乖不动就太可惜了。宛如要挥去孤独与悲伤及一切黑暗的情感,她想飞得更恣意更开心。
摇月怀抱这种心境飞行的身影使剧场庭园的上空瞬间充满黄绿色的光辉。
简直就像是用扫帚取代画笔,将天空涂成了精灵的颜色。
摇月只要飞行便会留下精灵的轨迹,然后被拋下的精灵们则会为了再次攀上帕那刻亚而追逐摇月。
人与精灵的你追我跑。
只有这个游戏能使没有朋友的摇月远离孤单。
与谁一同欢笑、共享欢乐、互相争吵再彼此和解,这些摇月都做不到。就连唯一曾经与她亲密的少年也离摇月而去。
所以摇月高声呼唤。
要是能跟更多精灵们玩耍,就不会再寂寞伤悲了。
这样,她就能确认自己也有能好好享受快乐的容身之处。
「来玩吧。」
她这次将起飞前相同的话语高高拋上天空。
「一起来玩吧。」
如同要突破灰层云,响彻精灵层的每一个角落,摇月以与平常的冷漠截然不同的锐利声音大喊。
「跟我一起玩吧!」
回应她的呼唤,些许精灵穿过灰层云,降落摇月身边。和刚才在剧场庭园唤醒的精灵们相比数量并不多,这点数量对摇月来说还不够,这种程度无法满足摇月的寂寞。还要更多、更多,不将自己周围全部充满精灵,摇月绝不满足。
所以摇月踢了一下逐渐脏污的扫帚尾端,这是通知寄宿其中的精灵的暗号。对他们说,接下来要找更多你们的同伴来玩。
▼
摇月飞进她一人独享的下降曲线。
亚历斯泰尔天空的最高处,头上数十公分便是灰层云,然后在灰层云之上便是精灵圈。在高到不能再高的地方,摇月踢起扫帚的尾端,使视野中的上下互相交换。
摇月脚踩灰色的灰层云,头顶白金、茶红与绿色交错的都市亚历斯泰尔,朝描绘出大理石花纹的街景坠落。
「啊啊……」
甚至不成言语的感叹。她绝不可能在地上发出这种参杂著高亢、恍惚还有平静的叹息。
摇月将身体沉浸在爬升到天空的尽头,再从那里投身世界之中才能获得的解放感中。
放松的身体不受风的玩弄,直线朝地面俯冲。
像是要摆脱缠绕身上的所有牢笼、蛮横无理、荒谬等种种麻烦无比的事物,樫宫摇月浮现安详的表情。
握住樫木制成的扫帚把柄的手也渐渐放松。犹如白百合花苞紧闭的五指缓缓松开,宛如花开一瓣接著一瓣地绽放。
那是她与天空联系唯一的救命索。正因如此,摇月不会松手。
直到最后一刻,松驰的手都没有跨越最后的界线。现在摇月所感受到的解放感及一切,都是因为她还活著才有所感觉。的确,她心中抱有寂寞与悲伤,但是摇月每次都在这条下降曲线中领悟,活著绝不全然如此。
此时此刻,摇月也听得见呼唤她的声音。
活在这个世界中最微小生命们的声音。
不只有亚历斯泰尔的居民,存活于这个世界中的人都认识他们的存在,但只有和他们相同,具有纯洁灵魂的孩童才能听见他们的声音。
为什么呢?为什么大人们不听他们纯粹的声音?
明明这么令人害羞、这么舒服,他们一定也能带给大人们现在摇月所体会的快乐。
「嗯,我知道。」
这声低语是对精灵们的回应。
摇月开口回应告诉她即将抵达地面的精灵,与此同时微微睁开眼睛。一张开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像是追著落下的摇月一般,大量精灵受到少女引导,降落地表。
这幕光景使摇月开心无比。他们柔和的光辉是摇月并不孤单的证据。
「啊哈。」
她笑了一声。这似乎是某种暗号,摇月转过至今为止任其落下的身体,原本松驰的五指紧抓扫帚。黑色长袍一翻、灰金色的发丝飞散,她重整姿势的位置,是剧场庭园坚硬地面上数公尺的超低空。
除了卡利姆之外,没有人在比这更低的高度飞行。在这种高度,摇月锐利地翻身,以猫一般的轻盈再次跨上扫帚。
「咦?」
但是,她在那一瞬间发出的声音,不是来自于接下来即将再次飞上空中的喜悦,也并非来自能与天上降下的精灵们玩耍的欢喜,更非来自接下来即将使用魔法的期待。而是对于偶然间与她四目交接的少年的疑问。
「你在做什么?」
拋下这声嘀咕的摇月立刻飞上天空。精灵们在呼唤她。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他们开心地笑著。
卡利姆为什么在那里?为什么橘金色头发的少女跟他在一起?摇月听著精灵们的笑声,思考这些问题。
他就算爬上剧场庭园也做不了什么的说。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她才终于察觉——好像忘了插枝。
终于能够飞翔使她开心、高兴、又快乐,然后忘了该做的事。
卡利姆腋下抱著的那束帕那刻亚枝条应该是他特地从童话花园拿来的吧。那个橘色头发的少女一定是为了帮他插枝,才跟卡利姆一起爬上剧场庭园的。
「都叫她不要妨碍我了说……」
好不容易飞得入迷的她稍微冷静了下来。
「…………」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摇月对开心呼唤她的精灵们摇了摇头。
难得骑上扫帚,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理会卡利姆。
重新这么告诉自己的摇月松开紧握扫帚把柄的手臂,放松力气,让肩膀无力地垂下。她叹了一口气,涣散的思考逐渐集中清晰。
摇月朝背后瞄了一眼。
在她思考这些琐事时,扫帚尾端也慢慢变脏,渐渐失去飞行的力量。摇月不希望自己因为胡思乱想,无法尽情享受久违的拂灰仪式。
「走吧。」
仅仅一言便与精灵们达成沟通,摇月以不变的飞行再次于空中留下纵横无尽的轨迹。只不过,事到如今轨迹却产生了变化。
目前为止摇月一直在空中留下精灵光辉的痕迹,但是以云为背景闪耀的磷光不知不觉间变为粗壮的水尾,留在摇月经过的天上。
原本笔直水平飞行的她突如其来地大大翻了一圈。穿过轨迹形成的水环中心,她在空中留下紧密的螺旋,围绕自己描绘出的漂亮一笔。
摇月用扫帚在高空画下的一笔画不具有任何意义。高低不一、纯粹以翻滚形成的图样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为了让众人欣赏的画面,而是为了给现在跟摇月一同飞行的精灵们玩乐的乐园。
「还没,还不够……」
不经意说出口的低语不知究竟有没有传进摇月自己的耳中。
在云下飞翔的少女不具任何意图留下的水流导线形成精灵们绝佳的游乐场。
有精灵乘著水流游玩、有精灵悠哉地飘浮、也有精灵从主流中弹出再回归导线之中。
正因为有形形色色飞舞的精灵们,摇月的魔法才带有多样的色彩。
精灵们特有的黄绿色光芒经由水的反射改变颜色。黄色、蓝色、红色、橙色还有绿色跟紫色,闪闪发光的色彩在天上大游行。
颜色再度飞扬闪耀于因阴天而失去色彩的亚历斯泰尔的天空。
接著,少女再次使出魔法,精灵们立刻产生变化。
从长长的水流中各处浮出一个个的水球。
无数水球取代越来越细的水滑梯掩盖亚历斯泰尔的天空。水球在精灵间缓缓上升的模样让人联想起小孩子玩的泡泡,而这个魔法的结束也跟泡泡破掉一样突然。
「啪」地一声。
似乎从哪传来这声声响。
一个水球破裂的同时,布满天空的水球一个接一个爆裂。
一反众人以为水球会成为雨滴落下的预想,摇月的魔法再次改变姿态,成为无边无际,与卡利姆小而精细的魔法完全相反,硕大而使人叹为观止的魔法。
纯白的云朵在亚历斯泰尔的天空扩散。
与灰层云完全相反的洁白云朵以剧场庭园为中心,将都市上空漆成一片雪白。
摇月就这样在以魔法制成的纯白云海中、任何人的视线皆无法触及之处,看著自己周遭荡漾的淡淡光带。
方才在摇月制成的水流导线中玩耍的精灵们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云海中分散。
「在这边。」
摇月对迷途的精灵们说,接著以产生的魔法灯火引导每一个精灵。
摇曳的灯火像是于森林中仿徨的旅人坎德拉,又像是于水面翩翩起舞如梦似幻的萤火。无论是何者,在幽暗的亚历斯泰尔街上,世上最梦幻的景色就在人们头上,摇月的天空之中。
光芒改变色彩、摇曳、点亮周遭、柔和地闪耀,散发多采多姿的光彩。
这跟卡利姆那种开心愉快不同。宛如童话中的一景,幻想似的光景与他做出的魔法截然不同。但正因如此,摇月和卡利姆不同、具有别种美丽的魔法毫无疑问地唤醒了人们心中的某份记忆。
「呵呵。」
起初是在空中奔驰的水流,随后变身为众多水球的魔法最后化为纯白的云海掩盖天空。
因为占据低空的灰层云,洁白的云朵是绝对无法见到,只存在于人们梦想中的景色。似乎是将梦想中所描绘的景致以魔法实现的代价,摇月骑著的扫帚尾端被灰层云染成了一片漆黑。
那是扫帚即将无法继续在空中飞行的证据。
因此,摇月使出了最后一个魔法。
▼
「开玩笑的吧……」
与这句话一同呼出口的白气飘向某处,消散在空中。
替没有插枝就直接飞上天的摇月种植帕那刻亚的卡利姆被掉落眼前的东西吸引,抬头看向天空。
现在,亚历斯泰尔的街上究竟有多少人跟卡利姆一样抬头看天呢?茫然想著这个问题,仰望天空,眼前是一片令人怀疑自己眼睛的光景。
在树林中可以见到天空的空地上,白色的碎片从树梢上落下。
现在的确是冬天,像这样爬上剧场庭园当然也得穿外套保暖,但是寒冷并没有残酷到会下雪的程度。实际上,今早出门时新闻也说冷天会持续几天,然而却只字未提会下雪。
然而现在,亚历斯泰尔的天空毫无疑问降下了纯白的雪。
犹如直接复制精灵的纯真无邪般,轻柔纯白的雪降落抬头仰望的卡利姆身边。
「啊,有了有了。卡——利——姆——」
听到声音回过头,卡利姆看见和自己相同,为了插枝爬上剧场庭园的蕾莎。
「你看这个,好厉害喔!」
她把随身镜交到他手中。镜中映照出亚历斯泰尔的全貌,那是位于剧场庭园中的他们无法看见的景色。
都市中下起雪来。
上次见到被白雪覆盖的亚历斯泰尔究竟是什么时候?然后,那时是否真有这么美丽?
随身镜中的亚历斯泰尔梦幻到令他怀疑,这是否真的是自己所居住、所熟悉的城市。
红褐色的砖瓦在白雪的对比下更加显眼,绿色的枝叶也轻柔地铺上一层雪白。高耸的白金色藤茧因雪的洁白升华得更加清净,就连天空也被涂成了一片纯白。
摇月的魔法简直像是在说,这个都市不存在任何一丝污秽。
她所做出的景观究竟让多少小孩兴奋乱跑?不,说不定连大人也跟著小孩跑到大街上了。
毕竟,白雪可是从白云上飞舞而下。
目睹这种只有今天可以见到、超脱日常的光景,究竟有多少人能不为之动容?
「欸,卡利姆。摇月是个怎样的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因为她用了这么厉害的魔法啊。就算你昨天什么也没说,我也会好奇。」
「你去问她本人不就好了吗?」
「那我就问吧。啊哈哈,她飞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才能这么厉害?」
与卡利姆草率的回答相反,仰望摇月魔法的蕾莎看起来是真的十分开心。
都市里的人们也跟她一样,对眼前的景色满心欢喜吧。
「……」
然而,卡利姆却不同。
看著从高空随著白雪一同降落、身穿黑色长袍的摇月,胸中涌现的却是两人间相距甚远的距离感。
距离感化为无力感,以难以言喻的空虚填满卡利姆的胸口。
这就是现在的摇月。与拂灰仪式结束后仍旧留下阴暗天空的卡利姆相比截然不同。
摇月的心不会被恐惧所箝制吗?灰层云是把她变成那种样子的象徵,她为什么还能飞到灰层云正下方?跟被过去囚禁、心怀恐惧而无法高飞的卡利姆相比,真的完全不一样。
刚才蕾莎说出口的话语在卡利姆心中重复。
『她飞的时候不知道在想什么,才能这么厉害?』
摇月飞的时候究竟在想什么?
卡利姆明知自己不可能理解距离自己如此遥远的少女,却还是不免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