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哭一场后,蕾莎脑袋昏昏沉沉的,明显精疲力尽。返回童话花园的途中、抵达之后,所有在蕾莎周围发生的事情都没什么现实感。
不要在意我。
不要理我。
拜托,让我自己一个人。
憔悴的脑中只剩下这类无益的想法。
现在的她想对全世界漠不关心。
「蕾莎,你有在听吗?」
「咦?啊,有。我在听。」
但是就算再怎么希望能一人独处,不让蕾莎如愿的现实依然存在。
现在站在蕾莎面前的宫古就是现实的象征。
无时无刻不帅气凛然,蕾莎悄悄仰慕的宫古今天不知怎地十分疲惫。脸上的表情相当淡薄,想要平淡地把事情处理完的模样可见与自己沾满泪痕的脸相反的憔悴之色。
「可是,这种事我办不到……!居然要我代替摇月小姐飞,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能够代替摇月的只剩蕾莎你了。原本她就有〈暴食〉,又罹患了〈梦境>,她今天绝对不能离开童话花园。」
一回到童话花园,蕾莎听到的消息简洁而残酷。由于不能让罹患〈梦境〉的摇月执行拂灰仪式,取而代之由蕾莎与卡利姆参加。
「别担心,卡利姆会陪你一起飞。」
就是这样她才不想。这句话她说不出口。
现在接近卡利姆只会难过而已。
「那么,卡利姆一个人飞不就好了吗?与其叫我这种半调子执行拂灰仪式,这么做应该会让比较多人开心吧?」
「就是不能这样啊。管理嘉年华会的大人物说,第二天的拂灰仪式一定要两个人一起,就是讲不听。而且就算可以一个人飞,卡利姆还有〈流浪〉要处理。我们跟他说好了,要他在拂灰仪式中逐一处理遇到的〈流浪〉。」
「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因为昨天的拂灰仪式呀。卡利姆飞过之后,精灵圈又有精灵降落。天空放晴,精灵量本来就很多了,又说要举办拂灰仪式作为嘉年华会的表演才会这样。为什么上面的人就爱没事找事做呢?」
听着苦苦抱怨的宫古,蕾莎的眼神掩上一层阴影。
又是〈流浪〉吗。
昨天也好,今天也罢,这两天她都被〈流浪〉玩弄。
这个事实令人不满。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东西戏弄有这么累人。也因如此,刚才还在反对提案的她差点默不吭声平淡地接受现实。
不过,这样也许不错。
光是上午就让她累坏了,蕾莎就连反驳宫古的力气都没有。
「要我飞,是要做什么才好?」
「不用特别做什么。蕾莎只要从镜面塔的底部起飞,跟平常一样在天上飞行,从精灵圈呼唤精灵就好。」
「我是这样,那卡利姆呢?」
「卡利姆也会跟平常一样在街上执行拂灰仪式,一找到〈流浪〉就立刻进行处理。然后最后两个人再一起在镜面塔外围创造新的剧场庭园,这样就结束了。」
如此这般,宫古说起来简单,但解释到最后,在天上飞的还是只剩蕾莎一个。她没有跟卡利姆一样精致的魔法技巧,也不如摇月能和精灵们对话创造大规模魔法,这个舞台对没有才华的蕾莎而言她担当不起。
「……我知道了,我飞。」
即便如此,她仍不知不觉疲倦地叹了口气,这么回答。
她已经什么都不想思考了,更别说要做决定这种耗费心力的事情。她纯粹想唯唯诺诺地听从别人的决定,现在的蕾莎只剩下随波逐流的气力。
「再一个小时大钟楼就会响了。你快去准备吧。」
宫古简洁地说完,便留下蕾莎离开了。
「唉,好累……」
在孤独一人的房间里,她仰望天花板大声叹息。能不能就这样消失,这种愚蠢的想法闪过脑中。
「我该去准备了。」
她用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踩着沉重的脚步离开房间,为了换上拂灰仪式用的长袍走在童话花园中。
平淡的脚步显示出内心的失落,她没有特别隐藏气息,走在大人们的喧嚣中。
换穿长袍也好、去拿扫帚也罢,一切全都变成例行事务。宛如内心不被任何事情打动、宛如绝对不掀起情感的波澜,蕾莎将自己隔绝于各种刺激之外。
「眼镜得拿下来呢。」
就在她摸到镜框时,突然想起那个的存在。
两耳的耳环。昨天卡利姆送给她的鲜艳蓝色小花。
「这个也要拿下来呢。」
眼镜就算了,在拂灰仪式中戴耳环并不算什么。可是她不想戴着这副耳环跟卡利姆一起飞。
忽然,她思考在这种状态下执行拂灰仪式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感受不到感情热度的飞行,究竟会造就怎样的拂灰仪式?
「算了吧。」
她就连这么在乎的力气也不剩了。随便做完接下来的拂灰仪式,然后今天就提早上床睡觉吧。明天看情况逃学也许不错。
换好长袍的蕾莎前去领取扫帚,看到有很多人在那里忙进忙出,宫古也在稍远处。
「学姐。」
然后卡利姆也在里头。蕾莎明明在自暴自弃,为什么这个学弟能用这么认真的表情和语气跟她说话?
「麻烦你了。」
为什么要这么有礼貌地行礼呢?是因为他以为这样蕾莎就能好好飞吗?蕾莎的感觉越来越失常。
「不要期待我。」
「咦?」
「我没有卡利姆的才华。」
「学姐……」
「更没有摇月小姐的才华。」
她对惊讶的卡利姆露出放弃的笑容。伤害自己内心的话给她一股莫名的快感。
「学姐,怎么了吗……?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为什么?原因不是很明显吗?今天期待拂灰仪式的人,想看的是卡利姆与摇月小姐你们两个的拂灰仪式啊?根本没有找我。」
「没有这种事,学姐的拂灰仪式也很——」
「平常分明说我的飞法不干不脆,卡利姆也觉得我的拂灰仪式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那句话,那不是那种意思!!我只是开一点玩笑而已啦……所以,我没有那种——」
「那你告诉我,卡利姆。我的拂灰仪式有什么魅力?我有什么是能超越摇月小姐的吗!?」
她感觉到自己锐利的声音震荡空气。周围充斥的喧嚣瞬间静了下来,接着立刻与尴尬的空气一同归来。
「……」
「……」
蕾莎与卡利姆像是被回来的喧嚣留下一般沉默不语。
「学姐当然有魅力。摇月跟我都比不上的魅力。」
终于,卡利姆开口说。
「那是什么?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我的魔法跟飞法明明都不起眼。」
「就算是这样,学姐飞行的姿势还是很漂亮。」
他的语气比平时还要强硬。蕾莎回看卡利姆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双眼,他的眼神寄宿着坚强的光芒。
「你们两个啊,等一下就要飞了,在搞什么啊?」
宫古烦躁与无奈的声音闯进交错的视线间。
「扫帚准备好了,马上就开始了。」
听到完全不打圆场、一点也不像宫古会说口的话,蕾莎转身离去。她对卡利姆的回应无话可说。
卡利姆说飞行的姿势。自己的飞翔居然有胜过摇月的地方,这是她最不相信的事。
「我先走了。」
蕾莎以干干的声音低语,比卡利姆还早接下扫帚走掉。
快点飞吧。
她心里只想着这件事,独自率先飞离童话花园。
目标是镜面塔。今天的拂灰仪式也和昨天相同,从那座贴满镜子的高塔开始。
▼
大钟楼的音色响彻亚历斯泰尔的大街。伴随着钟响,天空中飞翔的众多有翼鲸与飞鳍接二连三降落在游泳场。隔着窗户看着这一幕,雅望向躺在背后沙发上的佐友理与葵。
「是说,还真凄凉耶。蓝天嘉年华今天就结束了,我们三个居然聚在一起纯聊天。」
「这样不是很好吗?昨天已经去嘉年华玩过了啊?」
「是这样没错啦~结果还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去嘛。不觉得有点空虚吗?」
「你如果想要刺激,去谈恋爱不就好了?像蕾莎那样。」
「蕾莎啊~结果怎么了呢?她说要去约会,还跟我们商量穿搭,结果你们两个之后有收到联络吗?」
雅听到葵的话摇了摇头,转头一看,佐友理也一样摇头表示没收到消息。
「我想,蕾莎好像有点秘密主义呢。」
「人人都有难以启齿的事啊。」
「跟小葵的恋爱宅一样?」
「什!?我、我才没有特别保密我又不是宅!」
「好了,这就先别管。今天蕾莎在哪?」
葵被直接忽视而闹起别扭,佐友理摸着她的头这么问。雅将沙发前的远见镜(Auroravision)接上魔力回答:
「我邀了她,可是听说童话花园找她就过去了。」
「工作大于友情。不,这个状况是重色轻友吗?」
「欸,佐友理~不要说这种话啦~」
「嗯~可是这个状况可能没办法吧?」
「小葵~怎么连你都这么说?」
「欸,小雅等一下等一下!?」
雅直接扑向坐在沙发上的葵,就这样和她嬉闹,尽情揉遍朋友柔软的身体。
「蕾莎……?」
这时佐友理难得发出惊呼。
「怎么了?」
「咦,什么?」
停止捉弄葵的雅顺着佐友理的视线望去,的确看到蕾莎。地点应该位在镜面塔的底端,宣传中为了纪念蓝天要新盖一座剧场庭园的地方。
画面一分为二的镜面上分别是蕾莎与卡利姆·坎德拉,两人都穿着拂灰仪式用的长袍,手上拿着扫帚。
「蛤?」
「为什么?」
「蕾莎?」
为什么蕾莎会在那里,雅三人一齐不解地歪头。预定上今天执行拂灰仪式的,应该是卡利姆·坎德拉与樫宫摇月才对。究竟怎么会变成这样?而远见镜上显示的讯息则是回答了全亚历斯泰尔人的疑问。
『樫宫摇月因身体状况不佳而未能飞行,紧急更换由蕾莎·克利叶举行拂灰仪式。』
「蛤啊?」
「蕾莎……」
「喔喔!!」
疑问,担忧,兴奋。雅三人做出三种不同的反应。她们还没从讶异中恢复,大钟楼的残响早已自天空消失。
这是所有亚历斯泰尔居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拂灰仪式开始的信号。
▼
蕾莎与卡利姆在大钟楼的音色消失的同时迈开步伐。
太阳高挂空中散发光芒,头上是一片无边无际蔚蓝清澈的天空。天空的蓝似乎有种厚度,给人会忽然滴下水来的感觉。
由于两人隔着镜面塔位在完全相反的位置,因此看不见彼此。只有事先说好要静静、严肃地朝镜面塔前方走去。
他们身上穿着比平时拂灰仪式还要花俏的长袍。长袍表面上有刺绣,在黑色布料上散发蓝色光泽的黑线反射着斜阳,早一步在夕日下散发出宛如星空的闪光。随风飘扬的长袍下可以
看见黑色的内里满满繍着白色的花纹,给人现在蕾莎他们现在要做的事宛如某种特别仪式的错觉。
细小虚弱的帕那刻亚小树在腰际并排。
蓝天嘉年华第一天的昨天,由卡利姆执行的拂灰仪式养大的枝条,接下来将由蕾莎与卡利姆两人之手培育得更大、更粗壮,最后形成围绕镜面塔的剧场庭园。
走完镜面塔外围四分之一的蕾莎在预定位置与卡利姆会合。两人只有彼此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在相隔几步的距离停下。
站在正面的卡利姆用右手拿着扫帚,左手则是握着还没种下的帕那刻亚,而蕾莎也一样。
「……」
「……」
两人不发一语,蕾莎与卡利姆同时双膝跪地。在宛如全亚历斯泰尔都屏息以待的静谧中,两人一齐在地上种下帕那刻亚。
将虚弱的枝条插进地面,然后拨起土壤不让枝条倒下。蕾莎一面完成拂灰仪式开始前说好的工程,一面思考透过传目鸽看到自己的亚历斯泰尔的人们。
这里没有众所期待的〈蓝天魔法师〉的共同演出。
和卡利姆·坎德拉搭档飞行的不是樫宫摇月,而是蕾莎·克利叶。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人一定不少。期待今天拂灰仪式的人肯定会失望。
即使不愿这么想,这种想象仍无关她的意愿闪过脑中。
这是当然的。
自己若是观众当然会这么想。然而不知是何种阴错阳差,现在的她却站在表演这一方。平常若是这个状况,她会被紧张与不安压垮,但由于她的心情实在是太过沉重疲倦,这一切都无所谓了。
已经随便都好了。
正因为这种自暴自弃盘据心中,她才能事不关己地忽视紧张与不安。
种好帕那刻亚起身的蕾莎正面是一位少年。
卡利姆·坎德拉。
蕾莎心仪的对象,也是接下来即将与她一同飞行的搭档。
平时的她也许会对这种情境心跳加速。
尽管感受到在众多人面前的紧张与不安,和他一起飞行也许会让她感到超出想象的兴奋。她喜欢卡利姆。
这确实是现在仍存在于蕾莎心中重要的感情。
虽然她放弃在嘉年华中告白,却没有因此斩断对他的情愫。这种事情她不可能做得出来。
然而,现在她反而因为这份感情而疲倦。
那是因为她的喜欢逐渐干涸。
昨天充满内心的情感,在今天上午似乎全被榨干了。
她完全不知道喜欢这种感情会变成这样。
明明只要想着卡利姆,内心就会渗出温暖,光是这样就幸福无比,随时都能带给她活力。但现在不同。
未来喜欢卡利姆的感情仍会滋润吗?还是会就这样干涸呢?
她不知道。
就连寻找答案都让她厌烦。
「……学姐。」
卡利姆小声呼唤她。
抬头一看,他已经骑上扫帚,随时准备起飞。
慢了卡利姆一拍,蕾莎也以平淡的动作横坐在扫帚上,就这样什么也没想,缓缓上升。
前往镜面塔顶端的途中,她一面数度与卡利姆交错,一面描绘出螺旋状的轨迹。
然后冲上镜面塔的蕾莎与卡利姆在相同的时间,飞上除了两人之外空无一物的蓝天。
「学姐,再飞一下我就会下去街上。」
「……!」
蕾莎没有回答卡利姆的余力。
从飞越镜面塔的瞬间开始,她就得拼命加速才不会被卡利姆抛下。
害怕接近灰层云而飞不高。
这是卡利姆被称为三流魔法师的原因,但是卡利姆为了拯救摇月而飞上精灵圈,解除了这个制约,他的飞行更是利落到蕾莎勉强才跟得上。
不论是回旋还是旋转,上升或是下降,就连直线飞行卡利姆都压倒性优秀到她没时间思考为什么会如此不同。
蕾莎在转弯的同时,卡利姆回旋的轨迹过于顺畅,转为上升在空中翻了一个圈。
若是采取和卡利姆擦身而过的轨道,蕾莎就得拼命控制扫帚以免被他牵着走。
和卡利姆有如纵横无尽无可挑剔的飞行相比,蕾莎的飞行是多么的笨拙。就算想飞得更快、更利落,操纵扫帚的举动也不可能更加锐利。
「学姐,魔法。」
「……!嗯。」
擦身而过时传来简洁明了的一句话。即便她想要听从指示使用魔法,拼命飞翔以不被卡利姆抛下的蕾莎也无法立刻顺畅地切换。
卡利姆召唤出几头狼朝高空疾驰,甚至像是要抵达精灵圈。
彼此擦身而过的狼群垂直穿越后,蕾莎展开自己的魔法。
她原本想让花朵绽放的。为了点缀卡利姆的狼群奔跑过的痕迹,她想让一朵大花盛开,然后散落无数花瓣。
「呜!」
然而蕾莎展开的魔法却拙劣到连称作花朵都有困难。就如同在白天的烟火无法美丽耀眼地绽放般,蕾莎做出的花朵形状也模糊而不彻底。
「呜呜!」
不仅如此,应该旋即散落无数花瓣的魔法反而像是缓缓凋零般被风吹走,消失在夕日之中。
「咦,卡利姆……!」
就连难堪的声音也和魔法一样消逝在风中。
视野前方的他不发一语,背对她头下脚上朝亚历斯泰尔的街道坠落。那是蕾莎绝对跟不上的俯冲。卡利姆飞进摇月擅长的轨道,渐渐远离蕾莎。
她突然感到害怕。
空无一人的天空。
只剩下她一个的天空。
刚才还纯白一片的内心不知去向,突然感受到的孤独使她动弹不得。
卡利姆已经不见了。
周围开始飘浮从精灵圈降下的精灵们。
不过,仅此而已。
在强烈夕日燃烧的天空中,蕾莎感觉不到身边有任何存在,孤独一人在空中飞翔。
眯起眼看着夕日飞行,她突然看见视野中飞来一道影子。
传目鸽。
「啊……」
宛如监视自己般盘旋的黑影再次让她自觉自己现在身在何种状况中。
点缀蓝天嘉年华高潮,许多人观赏的拂灰仪式。
飞翔在这座大舞台上,失望的人们看见她的身影。
好可怕。
她浑身僵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她只为了逃离这份恐惧而飞。蕾莎在众人面前露出难堪的模样,心中充满凄惨的心情,即便如此她仍紧咬牙关忍住泪水,继续飞翔。
「不行,我果然……什么也没有。」
自己没有任何能够响应他人期待的东西。
没有卡利姆操纵扫帚的技术,没有摇月精湛的魔法,蕾莎什么都办不到。
她没有任何能扫去漫长时间掩盖天空的云朵那么了不起的能力。
如同那晚看见的星空。
她不可能让所见之人为之动容,感动掉泪。
于是,她将自己一无是处的想法搁在一切念头前,飞在空中。
精灵圈降下的精灵们聚集在她身边,发出柔和的黄绿色光芒。
▼
一口气俯冲到亚历斯泰尔市中心绵延的高楼大厦间,卡利姆在那里重整姿势。他为了再次跨上扫帚挥舞把柄,扫起身旁的精灵后,立刻使出魔法。
最近越用越熟悉的魔法蜂群开始在他身边飞舞。
就这样在亚历斯泰尔街上飞行,隔着窗户俯视、从地上仰望他的人们的视线迎接他到来。锐利的口哨、粗犷的欢声与尖叫传进耳中。人们因为能近距离目睹〈蓝天魔法师〉卡利姆而兴奋。
卡利姆一面以利落的飞行回应,一面瞄了上空一眼。
俯冲前他听到蕾莎的声音。虽然只有呼唤卡利姆的名字,不过那声呼唤似乎参杂了各种感情。但就算是这样,卡利姆仍旧毫不犹豫地飞在亚历斯泰尔的街道中。
将为了在加速后急煞而拉起的扫帚前端转向上空,他看到蕾莎使出的魔法。她为了从精灵圈呼唤精灵而使出的魔法就算从远方看来也十分笨拙。
『那你告诉我,卡利姆。我的拂灰仪式有什么魅力?』
从童话花园起飞前蕾莎说的话在脑中复苏。
或许是因为代替摇月突然在这种大舞台上飞行的不安,在童话花园再会的蕾莎看起来和平时完全不同。
开朗、逗趣、又时常微笑。
这才是卡利姆认识的蕾莎。
他从没看过她那种自暴自弃的模样。
「解决所有〈流浪〉之后,得快点赶回学姐身边才行。」
当然,他也不忘炒热拂灰仪式的气氛。卡利姆让街上的观众们兴奋狂热,就能或多或少减轻蕾莎的负担。
他心里这么想,以利落的动作蛇行绕过并排的路灯。
和担心蕾莎一样,他也想让〈流浪〉回归原来该去的位置。
「这是报恩。」
他和摇月一起享受了蓝天嘉年华。
让卡利姆发现绝不可能实现、在心底放弃的愿望,并实现了这个愿望。他想报答替他实现愿望的〈流浪〉。
这就是卡利姆在这次拂灰仪式的心境。
『那个,其实啊,她说自己很寂寞。跟我一样。』
小树的话在脑中响起。
如果〈流浪〉是由彼此觉得寂寞的精灵们聚集而成,倘若就算聚在一起也无法排解他们的孤单,非得向能听见自己声音的摇月与小树说话,他就觉得应该替精灵们准备妥善的居住空间。
魔法蜂群改变行动。刚才围绕卡利姆飞行的蜂群下一瞬间开始引领他飞翔,带他前往〈流浪〉身边。
「找到了。」
蜂群聚集的位置,是只有轮廓的〈流浪〉。仰望围绕自己周围的蜂群,〈流浪〉终于发现
卡利姆的存在,缓缓朝他伸手。
『……』
它好像低声说了什么,但是卡利姆已经不是能听得见精灵声音的小孩了。他缓缓摇头,使出魔法将〈流浪〉带回原本应去的所在。
数不尽的蜜蜂解除自己的形状,只留下光的轨迹包围〈流浪〉。接着无数轨迹消除两者间的界线,变成一个发光的茧。
卡利姆在看到茧破开之前便起飞寻找下一个目标。
他再次挥舞扫帚让魔法蜂群在自己身边飞舞,于亚历斯泰尔的大街上飞翔。
他抛下在正下方目睹他飞行的人群,聚精会神注意魔法蜂群的动向。他没有错过任何一点反应,只要稍有动作便立刻往那个方向飞去。
于是他纵横无尽地来回飞舞,一找到〈流浪〉便做出发光的茧,使出魔法将精灵们送还原本该去的地方。
他遇到只有轮廓的〈流浪>,也有正朝少女伸手的〈流浪〉,以及已经模仿身边少年外观的〈流浪〉。
幸好他没有遇见发展成〈梦境〉的案例,不过〈流浪〉的数量比宫古说的还多,让他难掩讶异。不晓得究竟有多少数量的情况下,继续飞行于亚历斯泰尔让人疲惫不堪。
「啧,两边都有!」
他不禁咂嘴。魔法蜂群一分为二,各自引导卡利姆而飞。
他飞向乍看之下数量较多的那边,立刻就找到了〈流浪〉。或许是因为蜂群只剩一半,茧的光芒似乎减少一点,但他也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他立刻回到分歧处,飞向蜂群指示的另一个方向。地点位在众多观众聚集的一角,魔法蜂群则是在他们头上盘旋。卡利姆注视着那里飞过观众头上,的确找到了〈流浪〉。应该是父母带小孩一起上街,有个小男孩和身旁看似父亲的男子手牵着手。
卡利姆为了让处理〈流浪〉看起来像是拂灰仪式的一环,走下一直骑着的扫帚。紧接着,他将那群观众所在的一角当作临时舞台,在夜空中踏出绚烂的舞步。
某人开始配合卡利姆的舞步拍手打节拍。掌声立刻传开,周围的人们跟着拍起手来。
卡利姆像是被他们鼓励般在空中跳跃、舞动,并驱使手中的扫帚回应热情的群众。一步、两步,他在空中大大跨出第三步,让伸长了脖子的观众紧盯他的动作。
如是在渐入佳境的拂灰仪式同时,卡利姆操纵魔法蜂群做出发光的茧。茧旁的观众发现魔法出现在自己身旁而兴奋,发出开心的欢呼。
看到茧成型后,他再度开始在亚历斯泰尔的街上穿梭。他的额头上浮现汗水,黏在上头的刘海聚集成束,描绘出奇怪的图案。
但他没有余力在意这些,卡利姆为了寻找新的〈流浪〉而继续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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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月以锐利的眼神看着窗外。
远方的天空微微闪耀着黄绿色的光辉,那是精灵们自精灵圈降下的证据。镜面塔正上方摇曳的光芒美丽而虚幻,犹如一阵强风就能瞬间将其吹散。
「蕾莎,那样不行。」
不过看到这一幕,摇月的低语却相当严肃。她看着在黄绿色光芒中心飞舞的人影,以坚定的脚步独自走下童话花园的走廊。
加上前一刻在远见镜上看到的影像,内心涌现难以言喻的焦躁。
蕾莎的飞行只能以平庸形容,魔法也莫名含糊马虎,更别说那丝毫不听精灵们的声音,自顾自飞行的模样。看到一点都不有趣的拂灰仪式,摇月对蕾莎涌现接近烦躁的感情。
「……!」
她屹然抿起嘴角,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苦涩低语。做完〈梦境〉检查的摇月直接从医院部门走到有拂灰仪式用扫帚的楼层。
「宫古。」
她对身穿白袍的背影说。回过头的宫古微微皱眉。
「摇月?你的检查呢?等一下,我现在没空理你。」
「我也要飞。」
她知道浑身散发匆忙气息的宫古厌烦地看了她一眼。宫古的眼神明显说出自己没有空理她。
「你知道自己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今天不准离开童话花园。」
「可是,那样下去没办法做出剧场庭园。」
这么说的摇月视线尽头,是远见镜中镜面塔底端的景色。
还只有小树的树林,不管怎么看都只有稍微超过摇月身高的高度。和童话花园上的剧场庭园不同,与其说是森林,以树丛形容还比较贴切。
「就算是这样也不准飞。摇月,如果你又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卡利姆交代?你想想看?」
宫古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的态度转过身,却被摇月一把抓住手臂。
「那就让卡利姆好好在天上飞。」
这个要求让宫古大叹一口气。
「那个啊,卡利姆现在在拂灰仪式的同时处理〈流浪〉。你也知道吧?要是放着不管,你也有可能再罹患〈梦境〉啊。」
「可是,现在这样下去永远没办法形成剧场庭园。这样的话,精灵们也没有地方住,会变成〈流浪〉。」
「剧场庭园的帕那刻亚就算多花一点时间也会长大。比起这个,〈流浪〉是当务之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爱理不理的语气使摇月眼神锐利地仰望宫古。
「用那种眼神看我也不行。我怎么能每次都顺着你的任性?」
这是劝戒的语调。但是,既然如此,摇月又该如何是好?她想替变成〈流浪〉的迷途精灵准备居所,不过蕾莎的拂灰仪式却不足以达成目标。此外,宫古又不愿意让卡利姆处理〈流浪〉之外的事情。
摇月若是能飞,就能完成剧场庭园。这件事情办得到,她自己再清楚不过。
「真是的,到底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流浪〉?拜托饶了我好吗?」
抬头看着抱怨的宫古,以疲惫表情仰望远见镜的眼神中寄宿着某种坚持,以及不可退让决心的意志之光。
「摇月,你也快点回去医院部门。幸好没有并发〈永眠〉——」
「你妹妹。」
摇月的这句话让宫古瞬间退缩。
「宫古会比剧场庭园坚持处理〈流浪〉,不让罹患〈梦境〉的我飞,要我远离精灵,都是因为你妹妹的事吗?」
宫古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有盯着她看。
「那么请你理解。我也有珍惜的事物。」
说完这句话,摇月便离开宫古身边,走向拂灰仪式用的扫帚。
「摇月!」
听到锐利呼唤自己的声音,摇月回过头,宫古像是拿她没办法似地垂下眼角。摇月望着那不知道是哭还是在笑的表情,露出微小却确实的微笑,告诉她「不要紧」,然后为了飞上天空而拿起扫帚。
▼
「蕾莎……」
在寂静无声的房间中,葵的声音静静回响。佐友理也专心地看着远见镜中的朋友。横坐在扫帚上,飞翔于亚历斯泰尔上空的身影,以及每次使用魔法便痛苦到表情扭曲的模样让佐友理三人哑口无言。
佐友理进入学院后不久就认识蕾莎了。她比雅和葵还早和蕾莎变成朋友。
相遇的契机并不特别。入学典礼当天,佐友理向蕾莎搭讪。
『你好可爱喔。』
过于直接的话比起初次见面的招呼还早说出口。
『之后要不要跟我去哪里玩啊?』
蕾莎起初瞪大双眼,下一秒露出笑容。
『谢谢,你很漂亮呢。』
这句话让她讶异不已。国中时代,佐友理只要呢喃甘甜的赞美再露出微笑,女孩子们都会害羞地脸红。她们的反应又可爱又惹人怜爱,她才一直对少女们微笑。
因此蕾莎的反应相当新鲜,同时让她这么想。
啊啊,她一定是个好孩子。
而蕾莎如同佐友理所想,不,是个超出她想象的好孩子。开朗、直率,又有点秘密主义。
开始和雅跟葵一起行动,渐渐熟悉彼此时,她也曾担心蕾莎会不会不愿敞开最后一线。
正因为她被蕾莎开朗的魅力吸引,这件事让她有点受伤,但跟蕾莎在一起还是很开心、让她心痒痒的又很高兴。接着就在过了一段闷闷不乐的时间后,她才终于发现。
『蕾莎啊,因为习惯自己努力,所以不太会依赖别人对不对?』
事情发生在去年夏天即将结束的时节。雅在蕾莎吃下她说不论如何都想吃的雪酪时这么说。
听到雅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葵也一齐点头,令蕾莎十分困惑。看到朋友的这副模样,佐友理终于释怀,内心的阴霾也一扫而空。
不擅长依赖别人。
首先尝试自己解决,然后实际付诸行动。
因此,就算有点难受的事情,就算发生不顺心的事,蕾莎也会先靠自己让情绪稳定下来。这就是在蕾莎身上感觉到秘密主义的真正原因。
仔细想想,准备考试、每天的作业、就连一点人际关系,蕾莎都从来没有依赖过她们三人。除此之外,没错,关于卡利姆·坎德拉也是。
结果,蕾莎在蓝天嘉年华的前一晚才终于好好跟她们商量那个学弟的事情。
虽然能跟卡利姆两人一同出游,但不知道该穿什么。
蕾莎传来这封简讯时,她非常高兴。
所以佐友理现在反而痛苦不已。
她明显看出蕾莎正在烦恼。那个蕾莎露出痛苦的表情一次又一次地失败。眼前的事情怎么做就是不顺利,却没有人可以依靠,又想自己解决。
「……蕾莎……」
看着她,佐友理想。
希望她能依赖的人能飞到她身边。
因为这是佐友理、雅和葵都做不到的事。
▼
蕾莎尝试使出魔法。
不过那和拂灰仪式刚开始时想让花朵绽放、花瓣飘散时一样,怎么看都虎头蛇尾。
她又继续尝试使出魔法。
这次她试着学卡利姆让飞鸟群在自己身边盘旋。
「呜!唔……!」
她不禁发出低鸣。
终于做出鸟模糊的轮廓,魔法却散开了。一闪一闪反射阳光飞散的精灵们的确十分美丽,可是蕾莎不是想要这种理所当然的美。
她想跟卡利姆和摇月一样,使出感动人心的魔法。
只可惜她没有才华,技巧和那两人相比也算不上什么。
那两人就算做得到,她也难以想象自己办得到。蕾莎早就目睹了这种程度的差异。
那么至少,她想。
她想至少使出让自己不后悔举行这次拂灰仪式的魔法。
否则她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骑着扫帚在这片天空飞翔了。
哪怕不被任何人称赞,起码为了让自己觉得现在这个时间做得好就好。只要一个魔法就好,她想用出这种魔法。
「啊……」
又一个魔法弹开消散。黄绿色的残渣反射夕阳,降落在遥远下方并排的小树上。
在这么高的天上也能看出树木距离完全成长还有一大段距离,跟位于童话花园的剧场庭园树梢遮蔽地面的熟悉风景截然不同。
这也是因为蕾莎使出的魔法不足以让剧场庭园生长,没有别的原因。
「哈……哈……」
开始飞行不知道过了多久,蕾莎开始气喘吁吁。虽然没有像卡利姆那样剧烈运动,不过持续飞行仍会消耗不少体力。
「……嗯嗯,哈啊……」
吞下嘴里累积的唾液,使出魔法。尽管明白无法顺利,她还是得继续让精灵聚集。
这是现在飞在空中的蕾莎的责任。
尽管如此。她自觉自己在心中这么低语。
尽管如此,她差不多想放弃了。
一直坐在扫帚上的屁股很痛,背部跟手臂都开始僵硬。飞行从刚才开始更只是重复相同的轨迹,一点都不有趣。
怎么办,她想。
该怎么办才好,她思考。
不过,思考这些的脑袋也开始呆滞。她摇头甩了甩逐渐开始淡淡发白的意识。
蕾莎没有任何能够打破现状的方法。
「哈啊!呜嗯……」
她已经受够了。
身体、头脑、飞行、还有使用魔法全都够了。
自己果然不适合这个大舞台,自嘲的心情越来越强烈。
和他们相比,自己的飞法平庸无趣,魔法也不象样。明明没办法让帕那刻亚成长,却要在全世界人聚集而来的蓝天嘉年华举行拂灰仪式,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成功。
「呼……」
她感觉到自己随着呼出的热气垂下肩膀。原本就很缓慢的飞行变成只有漂浮在天空中。反正本来就没有人期待自己,就在这里结束吧。
「应该,够了吧。」
就在她茫然地这么想时。蕾莎感觉到周围的精灵做出奇妙的动作,宛如被什么吸引。精灵们做出莫名兴奋的举动,像是朝那个方向去,就一定会有有趣的事情。
「什么?」
「蕾莎,那样不行。」
这一声让蕾莎一惊,抬起头。或许是因为过于吃惊,她稍微失去重心,得重新握好朝奇怪方向飘走的扫帚。
「这样精灵不会响应你。」
冰冷舒适的声音传进耳中。
为什么,她想。
为什么听得见她的声音?
「为什么……」
「别管我,好好飞。」
冷漠的言词与直接了当的语气。
「哇!?」
有什么东西划过眼前爬升,和蕾莎大相径庭的锐利飞行轨迹像是要唤醒因疲惫而茫然呆滞的蕾莎。追着那道轨迹看去,她看到俯视自己的少女跨坐在扫帚上。
「摇月小姐。」
灰金色的头发随风飘逸,以混杂夜幕的夕阳为背景,樫宫摇月身在空中。
「摇月小姐怎么会……」
飞行的扫帚完全停止,蕾莎看着飘浮在空中的摇月。
「谢礼。」
「咦?」
「多亏蕾莎,嘉年华我玩得很开心,所以这次换我了。我要告诉蕾莎飞行也很愉快。」
「可是,我又不能飞得跟摇月小姐一样。」
「你可以不用学我飞。没关系。卡利姆都做得到了,蕾莎也做得到。」
摇月静静地对她说,朝下方一指。顺着她的手指低头看去,她看到让她想起两周前的光景。
「啊……」
她像是低语又像是叹息般说出这句话,视野前方是一片熟悉的亚历斯泰尔街景。
白金色藤茧建筑群为首的高楼大厦在都市中心反射阳光,蓝天嘉年华首日跟卡利姆一起造访,留有怀旧风情的小巧红褐色红砖建筑群比邻而立。然后,还有随处在都市间舒展枝条的常青树,以及冬季落叶后的枯木。
蕾莎在这里出生长大,现在仍住在这座熟悉的都市——亚历斯泰尔。
城市的样貌在拂灰仪式进行的同时改头换面。
光辉从都市的大街小巷飞上天空。
轻飘飘地缓缓摇曳闪烁。
是冬季出现还太早的无数蝴蝶。
原本要再稍微暖和一点才会四处飞舞的蝶群提早一个季节覆盖亚历斯泰尔的大街,然后缓缓朝蕾莎她们所在的天空飞来。
她再度受到震撼。
那些蝴蝶一定是卡利姆处理〈流浪〉的证据。不过在蕾莎眼中,眼底的景象却有着撼动人心的美丽。
卡利姆果然了不起。她老实地想。
一个人就能做出这么迷人的景色。
和他相比,自己多么没用。
结果摇月飞上天空,然后卡利姆又让蕾莎看到这么美丽的景色,她再度折服于两人之下。
「哈哈……」
果然不行。
要蕾莎跟两人一样,她不可能做得到。
「蕾莎,要飞啰。」
「咦?」
「快点。」
率先起飞的摇月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停留在空中的蕾莎。她的眼神纯粹是在怀疑蕾莎为什么还不开始飞,丝毫没有责备她无能的神色。
「……嗯。」
蕾莎微微点头,立刻追上摇月与她并排。横坐在扫帚上,她正面的少女以比平常还要锐利的眼神望着前方,接着如此嘀咕。
「剧场庭园由我跟蕾莎养大。」
这像是对蕾莎的宣言,也有可能只是摇月想跟蕾莎传达自己的意愿。
但这一句话却用力震荡她的心。
她没想过摇月会说这种话。她认为,摇月一定是因为自己没用才上来的。她以为摇月不会让自己跟她一起飞。
然而,摇月却允许了。
「……谢谢。」
「你有说什么吗?」
「嗯,可是我等一下会好好再说一次。」
「是吗。那就好好飞吧。」
「我知道了。」
以这句话为信号,蕾莎与摇月的拂灰仪式揭开序幕。
或许是因为前一刻才与摇月交谈,蕾莎和当初跟卡利姆飞行时相比,以较为冷静的态度面对拂灰仪式。
在比镜面塔更高的地方。
除了蕾莎与摇月之外只有精灵的位置,她发现自己的心被宁静填满。
当初和卡利姆一起飞时,她因为实力差距过大而焦躁,拼命为了追上他而完全失去冷静,受到玩弄似地飞行。然而现在,蕾莎高雅地横坐在扫帚上,以毫无庸俗气息的姿势飞在空中。
『就算是这样,学姐飞行的姿势还是很漂亮。』
她想起卡利姆对她这么说。
『好好飞吧。』
她在心里反刍摇月刚才说的话。
「我做不到卡利姆跟摇月小姐那样。」
蕾莎明确地对自己说。
利用全身使出任谁都无法想象的飞行方式的卡利姆,以及舍身般大胆飞行的摇月。蕾莎和他们不同,完全没有夸张的飞翔。但是她的拂灰仪式却有两人所缺乏的安静美感。
期待〈蓝天魔法师〉表演的人们或许会觉得可惜。因为蕾莎做不到在任何人眼中都留下鲜明印象,创造蓝天的压倒性飞法。即使如此,她仍确实有以那静谧的身影吸引众人的魅力。
「呼——」
细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她随着这口气吐出萦绕的杂念。
接着慢慢地集中于自己的飞行。
身旁陪伴着精灵飞翔的蕾莎和平时开朗少女的形象截然不同,散发出威风凛凛的女性样貌。
轻松挺直的背,柔和、流丽地搁在扫帚把柄上的手指,以及尽管在扫帚上飞行也没有晃动,整齐夹紧的双腿。淡淡露出微笑的表情比和卡利姆约会时更加散发出洗炼女性的身姿。
硬要说的话,这个样貌或许才是蕾莎原本的样貌。她将在完全脱离精灵前,唯有17岁这个年龄才具备的,介于少女与女人间的魅力表露无遗。
「呼……」
蕾莎边飞边叹了口气。
自己终于冷静下来的悸动,以及伴随一如既往的飞行而来的安心感使她呼出一口气。
像是乘着楼梯把手滑行般翱翔的蕾莎描绘出柔和的曲线缓缓上升,给人一种坐在风之巨人的手掌上被温柔地抬起的错觉。
就连从扫帚尾端延伸而出的轨迹也给人一丝不乱的高雅气质。她在身体垂直的地点沿着刚才自己所拉起的上升曲线折返。那个动作就像是在荡秋千上摇晃,犹如天空中某一点架设了看不见的支柱。
横坐的姿势、微微扭头确认后方的身影具备了若是有男性与她隔肩相望,绝对会被她迷倒的女性魅力。
低垂侧眼望向一旁的秋波、被肩膀遮住的嘴角,以及在风中飘逸的发丝间隐约可见形状漂亮的耳朵。和宛如人偶般精致的摇月不同,确实感觉得到生气的容貌以及蕾莎原本具有的开朗清纯相辅相成,增添身为天空中绽放的一朵花的存在感。
轻飘飘地如同乘风飞舞的树叶般朝地上飞去的飞法十分适合这片清澈蔚蓝的天空。精灵们形成的淡黄绿色光幕中,摇摆橘金色秀发的蕾莎像是走在阳光照耀下的街上般美丽优雅。
「蕾莎真漂亮。」
「……摇月小姐。」
「我很喜欢蕾莎的飞法,所以你就继续这样飞吧。」
这么说完,摇月开始跟蕾莎并肩飞行。
和极致优美宁静的蕾莎相反,摇月展现利落的飞翔。
飞行的速度、高度、方向全都一样,但蕾莎与摇月的身影是如此的不同。
「摇月小姐很帅气呢。」
「很棒吧?」
「嗯,我也喜欢看摇月小姐飞喔。」
可是,不必因为不一样而贬低其中一方。摇月跟蕾莎是不同的人。如同对卡利姆的「喜欢」不同,飞行的样貌不同并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你要好好跟上喔。」
「知道了。」
刚开始飞时慢慢起步的摇月瞬间加速,而蕾莎则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追上。
她没理由重蹈跟卡利姆飞行时那数分钟的覆辙。
因为做不到就是做不到,没有必要逞强。既然会露出那种丑态,以自己稳定的步调飞行还比较好。
抬头挺胸,用指尖轻轻扶着扫帚把柄,接着夹紧双腿。
蕾莎飞行时不能忘记自己飞翔的姿势。
摇月说她喜欢自己。既然要品尝被人承认的喜悦,就应该好好贯彻自己在扫帚上的身影。仅仅怀抱着这个想法,她将意识转向飞在同一片天空中的摇月。
摇月充满力道的飞行与蕾莎在宁静的湖面划船般的飞行截然不同。和描绘出和缓弧线的轨道完全相反,摇月留下的轨迹笔直而锐利。
旋转与回转、上升与下降全都足以划破天空。
不过在这片广阔的天空中,蕾莎与摇月的飞行却以不可思议的协调彼此交缠。
蕾莎竖起扫帚以半圆形的轨迹爬升,摇月便在滑行中扭转身体,以看似强硬的回旋先绕到
蕾莎上升的最高点。
摇月在最顶点失速飞进她独自一人的俯冲,蕾莎便以宛如纯白羽毛落下的动作跟了上去。技术、速度、在扫帚上的动作全都不同。即便如此,蕾莎与摇月仍在某个地点一拍即合。
要说起因是什么,蕾莎自己也不明白。她唯一的实际感受,是与摇月共享飞翔的出发点与终点。
两人没有靠近交谈。
不可能用随身镜通话。
在这片辽阔的天空四目交接更是困难。
即使如此,蕾莎还是大致知道摇月想做的事情、想飞的方向。宛如风在耳边低语一般,她突然就了解了。
那是十分快乐、不可思议又害羞的感觉。
『继续听精灵的声音。』
『摇月小姐?』
明明绝不靠近,她却听得到摇月的声音,以及自己回答的声音。两边都有如上午遇到的〈流浪〉般虚无。
『不可以一个人飞。因为扫帚是跟精灵一起飞的。』
在摇月的声音促使下,蕾莎看向在自己周围游荡的精灵们。
微小的存在发出黄绿色磷光。他们实在太过理所当然,就连像这样在举行拂灰仪式途中,蕾莎也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存在。
『静下心来聆听精灵的话,这样就能使用魔法,也能好好飞了。』
蕾莎试着听出摇月话中的言外之意。
聆听精灵们的声音。
摇月说,静下心来聆听他们的声音。
蕾莎对她在说什么没有疑问,她也听过精灵们的声音。
不只有蕾莎。
这个世界的人不论是谁,小时候都是听着精灵的声音长大的。微弱、细小却又贪玩的他们是儿时最接近自己的存在。
然而随着长大成人,人们将会把精灵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渐渐意识不到他们。
正因为理所当然溶入自己的生活中,因此才会不认为他们特别。
可是,这或许也无可奈何。
越是长大成人、活得越久,对自己特别的事物便会渐渐消失。
没有人能笃定现在对自己重要的事物,五年后、十年后仍会重要。对于特别习以为常,然后不知不觉间变成理所当然。蕾莎在活着的十七年人生中,了解这个过程并不漫长。
她上小学时有个很要好的朋友。某一天,她和那个女孩吵了一架。对那时的蕾莎而言,那份事实重要无比,甚至可以说是她小小世界的一切般特别。
但是,要说那到现在是否仍旧特别,巨大到足以颠覆自己的世界的话,已经不再是这样了。
和那女孩和好后,现在她依然是蕾莎的朋友,偶尔也会联络。不过那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一幕,柔和地溶入跟雅、佐友理与葵相处时间的夹缝中。
发生过那种事呢。
这么说来,我还记得这件事。
现在完全都没有那样了呢。
那些都是和这几句话一起道出口的回忆。
她不觉得这样很寂寞。要说为什么,现在她与那女孩的关系仍在持续,偶然间想起来时还能想着「啊,这么说来」感到怀念。
特别并非恒久不变。
会因为时间、环境与自己的变化,变成回忆、怀念与在现在喘口气的时间。
这是理所当然,也是自然。
所以,精灵也是这样。
她忽然想起儿时的回忆,随着怀念忆起他们的存在,接着稍微让想象驰骋。然而时间不等人,环境不允许她永远沉浸在回忆中。更别说,自己也会改变。
因此,精灵的存在再次变成回忆掠过心中。
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就是这么逐渐长大成人。
从小孩变成大人。
从与精灵们游玩的年幼时期开始,历经与他人接触的年轻岁月。
渐渐地脱离精灵。
原本应该随时都能取回童心,却想不起自己过去的稚气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将精灵视为生活中理所当然的存在,并再也意识不到他们。
「既然如此,我很幸福吧。」
蕾莎如此低语。
「因为我还能骑着扫帚飞行。」
她认为这是因为她至少能回想跟精灵们一同度过的赤子之心。
因为还没脱离精灵,代表还留有一点稚气。
因为无法完全成为大人,能够继续当个小孩。
「再跟以前一样玩耍吧。」
她温柔地说。
「我想起来了喔,那时和你们第一次在天空中飞翔的事。」她悄悄说渗出心中的怀念。
「跟那个时候一样,陪我一起飞,一起玩吧。」
对幼时回忆抱持的乡愁缓缓充满蕾莎全身。
『……』
『…………』
『………………』
她听见声音。虽然听不懂意思,但很久以前最接近自己的声音再次于蕾莎耳畔低语。
「谢谢,精灵先生们。」
没错,以前她是这么称呼的。因为妈妈叫他们精灵先生,所以幼小的蕾莎也这么称呼他
她露出一抹笑容。
那是抹散发喜悦的温暖笑容。
飞吧,她想。
在这个嘉年华,和精灵先生们一起飞吧。她这么想。
那一瞬间,花朵在蕾莎周围绽放。
之前一直用不好的魔法,突然变得轻而易举。
她想这是因为精灵先生们愿意跟她一起玩耍。如果能伴随他们飞行,一定能做出点缀这片漂亮的夕阳,又符合这个嘉年华最棒的高潮。
『摇月小姐。』
『嗯,这样就好。』
『大家一起开心地玩吧。』
那是将纪念蓝天的蓝天嘉年华带向最后高潮的信号。
▼
「哈哈,这还真了不起啊!」
卡利姆仰望天空赞叹。他做出的蝴蝶划过视野中,某样东西从天上飘落,与柔和的振翅交错。
花瓣。
而且不是一片、两片。说是花吹雪也不为过,五颜六色的花瓣在亚历斯泰尔倾注而下。
红、白、橙、粉红、淡紫色与深紫色。有清爽的蓝,也有耀眼的黄。
不输给飞舞于都市中黄绿色蝶群的光辉,比镜面塔还高的天上像是洒落满蒌子花瓣般,飘下无数反射阳光的花瓣。
花瓣不只色彩,种类也相当丰富。
有卡利姆小时候种过的牵牛花、提早一个季节到来的三色堇与雏菊,还有刚才他飞行途中看到在花店成束贩卖的红玫瑰,以及楚楚可怜的白百合。
各式各样花朵的花瓣随风飘扬,以蓝天为背景纷飞。
在此同时,或许该说这才是嘉年华,亚历斯泰尔沉浸在狂热之中。
人们在大街上起舞,也有人在窗边或踏出门外一步仰望天空。
远方可见的蓝天、飞舞的蝶群与五颜六色绵延不绝的花瓣,正不愧为嘉年华的光景。
「学姐挺能干的嘛。」
他对正在上空使用这个魔法的蕾莎直率地表达赞赏之意。亚历斯泰尔崭露符合蓝天嘉年华高潮的欢腾。他则是被这份狂热吸引,再次拿起扫帚跳了起来。
处理完所有〈流浪〉的卡利姆也展现今天最精彩的表演。
不只像平常在街上穿梭,他降落到人们头顶的位置跟观光客击掌。
拍响路上的男子、从阳台探出身来的女性的手掌,他跑上集合住宅的墙面,由下而上依序和从窗户探出身来的人击掌,让他心情雀跃。
然后和原本住在亚历斯泰尔的人,以及为了一睹蓝天风采造访的众多观光客们接触后,他看着他们耀眼的笑容飞往镜面塔。
拂灰仪式热闹非凡,回到起始地点的卡利姆比任何人都还早注意到变化。
「真的变成剧场庭园了。」
长满枝丫的大树随风摇曳,镜面塔周围覆盖在群树之中,变化巨大到让他不禁感叹。仅仅一次拂灰仪式就培育这么多帕那刻亚,创造出这么确实的剧场庭园,使他着实讶异不已。
「好厉害啊。」
机会难得,卡利姆绕了镜面塔外一周,从各种角度眺望精灵们在亚历斯泰尔的新居所。卡利姆送上空中的蝶群也好,现在蕾莎以魔法散落的无数花瓣也罢,这些全都像是在寻求这座新剧场庭园的位置般,以自己的意志、或是乘着风缓缓地在这里降落。
飞舞于树干间的蝴蝶在森林中解除造型,变回原本精灵的样貌,就近寄宿在最近的树上睡着。层层迭迭堆积在树梢上的花瓣也慢慢解除魔法,回归成精灵融入这座森林。
城市里既然有这么壮观的森林,精灵们就不必变成〈流浪〉在街上彷徨了。
这个结果让他心满意足。就在他想朝此刻身在上空的蕾莎飞去时,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他皱起眉头。
那是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不只一声,而是接二连三,瞬间开始连锁。
那不是人们看到拂灰仪式欢欣鼓舞的声音。
不是某人吹的口哨,也不是掌声。
那是某种东西坏掉的声音。是什么?卡利姆这么想时目睹了答案。
「镜面塔……」
如他所说,声响来自于镜面塔。碎裂声是表面的镜子爆裂的声音。
「喂喂喂!?」
开玩笑吧,在惊讶的他眼前,变化不断进行。
是剧场庭园造成的侵蚀。
从镜面塔底端延伸而出的藤蔓缠绕整座塔,不停向上伸展。表面铺设的镜子多数破裂、粉碎,然后散落一地。无从阻止的藤蔓彼此交缠成为坚固的手臂包覆镜面塔。
这一幕让他目瞪口呆。
眼前的光景如果是上空的魔法,以及卡利姆自己将解除许多〈流浪〉的无数精灵一次送还所造成,这个结果实在是太过震撼,使他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在愣住的他眼前,镜面塔爆裂了。
表面的镜面碎裂,碎片朝塔边的剧场庭园如雨落下。塔的表面被粗壮的藤蔓覆盖,这短短几个瞬间便改头换面的巨塔不仅没有让亚历斯泰尔的热情冷却,反而还更加沸腾。
为了建造新的剧场庭园禁止人们进出镜面塔周边成功发挥功效,否则落下的镜面碎片可会让人顾不得享受嘉年华。
「哈哈!真的好猛啊!!」
卡利姆也和城市里的人们一样发出欢呼。
眼前巨大的建筑遭到侵蚀、破坏、改写。受到兴奋感染,他脸上露出狂热的笑容。
镜子的碎片反射耀眼的夕阳,朝剧场庭园掉落,藤蔓镜面塔在鲜红色闪光纷飞的中心散发威严。
卡利姆在全新与废墟两相矛盾的模样前内心激昂,再次于空中踏出舞步。
他划出不规则的轨迹朝天空迈进,追上缓慢遮蔽镜面塔外围的藤蔓。他的目的地依然不断洒落无数花瓣,从后方追上的蝴蝶则是留下振翅的轨迹。
和两周前的星空不同,眼前是一片动态的美景。
镜子随机反射的夕阳点亮花瓣与蝴蝶,没有片刻具有相同的样貌。降落于眼底城市的光时强时弱,有柔和照射的光芒,也有鲜艳炫目的光辉。
简直就像是以镜面塔为中心延伸的光之阶梯。
仅仅一瞬令人叹为观止的光带像是正朝某人伸手。而在那里有无数花瓣倾注而下,蝶群则是受到光带指引般飞舞。
这是对生命的祝福。
奇迹似的情境让卡利姆这么想。
没有任何原因。
也没有理由或根据。
就算是这样也足以感染他的内心。
那道光、这一幕、现在活着的一切,都在祝福聚集于亚历斯泰尔的生命。
现在城市的一切在这一剎那目睹相同的景色,体会相同的感受,并为之动容。
零零散散的每个个体聚集起来形成一个都市,光芒平等地照耀所有享受同一个嘉年华的人们o
他在这道光芒中使扫帚疾驰。
为了让这再也不会出现第二次的瞬间毫无保留地保存在心中而在天空飞翔。
为了让之后回想时不受事实究竟是什么这种无聊的思考打扰,确实地烙印在心中。
为了不忘记破坏的虚幻、吞噬的强大,以及脱胎换骨的奇迹。为了能在面对往后各式各样的困难时,能够回想自己曾经受到这种祝福。
柔和的光芒摇曳。
卡利姆飞行的身影和之前的有些不同。与扫帚翩翩起舞,展现令任何人惊艳的技巧娱乐所有观众——他除去了一切有如在这样的兴奋漩涡中的喧嚣。
仔细地、静静地,并且难以侵犯。
在神圣情景中飞翔的卡利姆宛如得到某种顿悟般,将宁静带入自己的飞行中。
他没有特别改变飞法。
一如往常不跨坐在扫帚上的他,和过去一样以全身操纵扫帚,只不过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与之前不同。
犹如安静地滴落湖面的水滴。
犹如小小的波纹终于扩大并静静地止息,自整座亚历斯泰尔聚集而来的目光与心,将卡利姆的飞行视为某种更大存在的一部分。
柔和的闪光照耀着镜面塔,人们看到在塔周围与光粒子一同飞舞的魔法师,但他呈现的却不是一个少年的身姿,而是变化为某种神圣的姿态。
让人呼吸困难,却绝对不会令人不快。
那是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宛如光是看到他的身影,自己的心灵便能受到洗涤。
不知不觉间,亚历斯泰尔静谧无声。
强烈的激情不知去向,取而代之,整座城市充满安详的宁静。
镜面塔受到剧场庭园侵蚀、改变样貌。混杂在类似地鸣的声响中,能够微微听见落下的镜子互相碰撞的声音。
这些音色听起来像是管风琴与手钟的合奏。
他在清澈的天空下,伴随崩落演奏的伴奏,于天空飞舞。
内心的兴奋沉静下来,仅仅置身于安稳的光芒中,就如同至今为止不曾飞过般吹散所有疲惫,提升专注力。
现在,卡利姆不知道充满全身的感情是什么。
是尊敬、喜悦、还是别种感情。这些感情并没有目标。
但是,这样也好。
现在他心满意足。
现在这一瞬间,他不认为应该追究这种舒适感的源头。
他满足了。
既然如此,就不必追求什么。
纵使下一瞬间会丧失性命,他也能绝不后悔安稳地离世。
他满足到甚至能如此看待死亡。
人生究竟能体会几次这种境界?
还会有下一次吗?
这一瞬间安宁的满足还会造访第二次吗?
不知道。
正因为不知道,他才想继续飞下去。
然而就算这么想,时间也总会结束。
那在这一刻也不会改变。
耳中传来厚重的音色。
和崩落的伴奏不同,震撼天空的声响并不陌生。大钟楼。
那是拂灰仪式结束的信号。
▼
飞在上空的摇月与蕾莎也清楚听见钟声。
「哈啊……哈啊……哈啊……」
「哈……哈……哈……」
两位气喘吁吁的少女对于镜面塔的剧变浑然不觉,飘浮在空中看着彼此。
「呵呵!」
「啊哈!」
接着两人同时笑了出来。她们共度的时间是那么地开心、舒适。
摇月两人身旁还漂浮着许多精灵,搔痒耳畔的耳语说他们还没玩够。
「今天到此为止。」
自己会说出这种话,连摇月都感到意外。不久之前的她分明还会想要继续飞。她细细体会自己的变化,告诉精灵今天已经结束了。
「摇月小姐。」
「什么?」
「谢谢你。」
蕾莎面带清爽的笑容这么说,摇月也带着十分自然的笑容点头响应。摇月也想向蕾莎道谢,感谢她为了创造一起和精灵们共处的栖身之所而飞。
「谢谢你。」
于是,她代表周围聚集而来的精灵们,如此诉说感谢。
「摇月小姐,这该怎么办才好……?」
蕾莎看着身边荡漾的精灵们,以困惑的表情问。她的模样让摇月领悟到她没有变回能和精灵说话。
「他们跟我一样,想跟你道谢。在跟你说谢谢。」
因此摇月传达精灵们想说的话。与此同时,她也向精灵们低语。她悄悄地以十分细小,蕾莎听不到的声音说:
想道谢跟蕾莎说。
蕾莎才是最努力的。
所以你们帮帮她吧。
要说为什么,这次的拂灰仪式对她来说只不过是报恩而已。因为有精灵们,因为他们以〈流浪〉在摇月眼前现身,她才能享受蓝天嘉年华。
然后,她能走上早已放弃的亚历斯泰尔大街,在嘉年华会中渡过愉快的时间,一切都是多躬了蕾莎。
摇月已经享受够多了。精灵们已经替她实现了愿望,所以接下来实现蕾莎的愿望吧。她对精灵们低声说道。
「咦,什么?什么?」
精灵们聚集在不知所措的蕾莎前。他们渐渐形成形体,变成似曾相识的轮廓。
「这是……」
〈流浪〉朝惊讶地张开眼的蕾莎伸手。就如同那一天在童话花园的剧场庭园中一样,〈流浪〉静静温柔地触碰蕾莎。
「摇月!!学姐!!」
卡利姆几乎与蕾莎丧失意识的同时抵达。摇月抱住蕾莎的身体不让她掉下去,看着一旁的〈流浪〉变身。
「咦,这是——」
「卡利姆,不要紧。马上就结束了。」
蕾莎已经脱离精灵到几乎听不见他们的声音了,无法和摇月一样长时间处于〈梦境〉中。既然如此,只有短暂的时间也好,摇月希望蕾莎能度过舒适的时间,然后实现她心中的一个梦想。她安稳地这么想。
▼
蕾莎身处舒服的梦境中。
全身沉浸在安详又难以抵抗,类似睡醒前一刻的幸福感中。
意识深处明明清醒无比,却因为盖上一层薄雾,使她能享受无法完全消除的甘甜。
在知道是梦的独特感觉中,她茫然地领悟到这就是〈梦境〉。
她的感官缺乏现实感,脑中一角却确实地紧握现实。
在这种不可思议的触感中,蕾莎看着一位少年。
卡利姆·坎德拉。
乘着扫帚的他看着蕾莎。
如此自觉的瞬间,蕾莎胸口中心出现淡淡的恋心。
揪心感伤、难为情、偶而想哭、却又十分高兴。
平时她明明不可能这么直率地接受,现在的蕾莎却身在梦中,所以才能如此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心。
『卡利姆。』
那不像是自己口中说出的话,声音是如此的柔和。
『我喜欢你。我最喜欢你了。』
如同音色般柔和,蕾莎在卡利姆唇上印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