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列车「Sun Thousand」号。
最上层露台的锻炼场。
两者之间呈现剑拔弩张的空气。带著闪耀出光芒的利器彼此对峙的久藤彩鸟和上杉女士都纹风不动地瞪著对方。她们在铺著木板的锻炼场上摆好架势,散发出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引发激烈刀光剑影的气魄。
久藤彩鸟手中的武器是藏有机关的蛇腹剑。
上杉女士手中的武器是红色的长柄马上长枪。
距离上是彩鸟比较有利,然而蛇腹剑一旦和长度匹敌成年男性身高的长柄枪互相撞击,剑刃恐怕会被轻松弹开。
只要顺利掌握这破绽并进击,多的是方法对付蛇腹剑。
然而彩鸟的武器并非只有蛇腹剑,她还持有近身战斗用的双枪。要是上杉女士大意接近,想必会遭到迎头痛击。
警戒著对方反击的两人都在持续窥探机会。
这时彩鸟突然用力吸了一口气,主动发话:
「……实在抱歉。既然提出邀请的人是我,那么由这边率先动手才合乎礼仪呢。」
听到这句话,上杉女士也扬起嘴角。
她大概打从一开始就无意抢先出招,甚至内心还在期待,想看看未知的对手究竟会展示出何种手段。
那么,回应这份期待就是挑战者的义务。
彩鸟松开剑身的连结,配合沉静呼吸解放蛇蝎般的剑闪。
「喝──!」
剑闪划出三道弧线袭向上杉女士。
这尖锐到不像是只靠人类技术就能使出的攻击让她有点僵住。
如果这只是蛇牙,只是蝎尾,上杉女士这样的战士并不会表现出如此反应。因为蛇牙只要连牙带蛇头一起击碎,蝎尾只需把整根尾巴直接斩断就行。
然而蛇蝎剑闪从头到尾都是锐利的刀刃。
误以为是蛇腹而去接触的地方却有著比尖牙更锐利的鳞片,这种事可完全无法当成笑话。
不管用什么方式弹开剑尖,扭动的剑身恐怕都会接连不断地来袭。
发现无论怎么应对的结果都相同之后,上杉女士的行动非常迅速。
「既然待在哪里都会被攻击──那么停下脚步根本是愚蠢至极!」
利用枪尖和枪柄底端把鞭剑击开两次之后,上杉女士往前冲锋。
她这种彷佛在主张莽撞冒进正是自身代名词的行动让彩鸟不由得瞪大双眼,不过这也是一种正确的判断。
考量现场有无遮蔽物、彼此武器的不同以及攻击范围的差距等条件后,四处逃窜并没有益处。上杉女士之所以能瞬间选出最佳行动,应该要归功于丰富的经验。
但是,这行动同时也暴露出双方技艺水准的落差。
如果上杉女士拥有能排除蛇蝎剑闪往前进的能力,就算个性再怎么莽撞冲动,她也会一步步确实逼近吧。
因此彩鸟判断这样下去只需使用剑技就能压制住对方,于是一边后退一边增加更多弧线来施加压力。她巧妙地运用手腕,连被弹开的剑身也拿来利用,想把对手逼入绝境。
然而上杉女士的突破力却非比寻常。
不管蛇蝎剑闪是要交织成网还是要立起隔墙,她都不当成一回事,还抱著即使断手断脚也只要没死就不成问题的武士精神(Samurai Spirits)往前冲刺。
而且实际上她只受到轻伤,实在不可小觑。
彩鸟有点感动,心想这就是战国时代出名的「战人(Battle Human)」吗?
──话虽如此,输赢是另一回事。
这种类型的莽夫对彩鸟来说是最好的冤大头。
如果对方只会靠蛮力冲锋,那么不管她怎么抵抗,彩鸟都不觉得自己会输。
上杉女士大动作想要拨开蛇蝎剑闪,在此同时,蛇腹剑像蛇一样卷曲,用剑尖缠绕住长柄枪。接著彩鸟以钓鱼般的动作一口气把长枪拉向自己,然而下一秒……
上杉女士放开了武器。
「呜──!」
正在用力往上拉的彩鸟失去平衡向后倒,随即顺势往后翻了一圈并重新站好。
然而这个破绽已经足以让上杉女士缩短彼此距离。
上杉女士一口气来到可以碰到彩鸟的位置,然后抓住她的手腕,以类似抖开被子的动作把彩鸟整个人往上掀起再往下砸。
「喝啊!」
现场响起震耳声响,地板也随之裂开。
木板铺成的地面碎裂四散,冲击造成的声音甚至传到精灵列车的下层。
「好痛……」
喘不过气来的彩鸟咳了几声。
上杉女士从上往下看著彩鸟露出笑容,然后得意洋洋地发表胜利宣言。
「嘻嘻,胜负已分……对吧?」
「……是的,是我输了。武士精神真是让人畏惧。」
「那是我想讲的话。我有听说过你使用蛇腹剑的实力,果然了不起。实际领教之前还以为那只不过是杂耍之类的技巧,哎呀,亲眼见识之后才知道这么厉害!所以我只能用上老招,总之一股脑往前冲!」
上杉女士激动地称赞彩鸟。
看样子找不到攻略手段时就从正面冲撞是她的作风,还没办法提起力气的彩鸟只能继续瘫在地上苦笑。
不过,实际上吃了一惊的人是彩鸟。
因为人只要持有武器,首先会想保护自己。
居然能在战场上刻意放开已经握在手中的武器,必定是胆量过人才能办到。这似乎就是钢铁般的武士精神。
彩鸟带著佩服,想办法撑起还在疼痛的身体。
然而此时──背后响起彷佛猛兽低吼的声音。
「……彩鸟,你这样子还真是难看啊。」
吓了一跳的彩鸟挺直背脊,站了起来回过身子。
她忘记这个人也有在场旁观。
一头红发绑成辫子,靠在墙壁上旁观两人对决的女性──女王骑士斯卡哈瞪著彩鸟,露出打心底感到不快的表情。
把身体疼痛拋到脑后奋力站起的彩鸟额头上开始冒出大量冷汗。
「彩鸟,我姑且还是先问清楚。我应该没有教过那么粗劣草率的战法吧?」
「啊……是!试图用蛇腹剑卷走对手武器是不该在那时做出的错误行动。」
「那件事可以不计较,我可以退一百万步原谅你。因为如果是决斗还另当别论,不过这只是为了确认锻炼成果的模拟战,想夺走对手武器结束战局是可以接受的做法。」
斯卡哈嘴上说著可以原谅彩鸟的错误行动,但是声调里的怒气却丝毫没有减少。
面对把身子缩得更小的彩鸟,斯卡哈以不以为然的态度继续说道:
「我生气的点,反而是针对你决定那样做之前的摸索过程──我说,彩鸟。我来猜猜你是基于什么盘算才会想要夺走上杉小姐的武器吧。」
「咦?」
「上杉小姐选择突击时,你应该是这样想的吧?
『显然在武技方面是我远胜于对方。如果对方不顾情势如此却还是只会靠蛮力冲过来,那么不管她怎么抵抗,我都不觉得自己会输』──正因为你像这样心生傲慢,才会选择夺走对手武器这种平常根本不会使用的强硬战法吧?」
斯卡哈的猜测几乎完全命中红心。
被老师带有轻视的视线看穿自己的傲慢心态,彩鸟满心羞愧地红著脸低下头。
她在战斗中觉得自己选择了最好的方式,然而被提出来再度确认后,只能说是出尽洋相。
没有时间把武器换成双枪,也没能拉开距离使用刚弓。
老师传授的武技连一成都没有被发挥出来就轻易败北,当然会让身为指导者的斯卡哈满心愤怒。
彩鸟缩著身体正想找个洞钻进去……
「……真的是难看到极点。」
却又被追加攻击狠狠击碎内心,整个人垂头丧气。
「唉……真抱歉,上杉小姐,刚刚没能展示出你有兴趣的招式。如果你愿意,要不要我来陪你打一场呢?」
斯卡哈捡起彩鸟的蛇腹剑,用左手轻轻一挥。被缠住的长柄枪就像是被蛇尾弹飞那样,转著圈回到上杉女士手中。
然而接下长柄枪的上杉女士却笑著摇摇头。
「能请斯卡哈小姐亲自示范神域武技是我的荣幸,可是我已经和彩鸟约好要由她来展示,而且也还没见识到她的全部实力。人都有所谓的高潮低潮,就麻烦彩鸟改天再跟我交手吧。」
看到上杉女士脸上愉快又没有丝毫讽刺的爽朗笑容,斯卡哈有点惊讶。
至于彩鸟则因为感到非常过意不去而更加消沉。虽然上杉女士被颇哩提挖苦成只会莽撞冒进的莽夫武士,不过她身为武人的人品却无懈可击。
认为不能就此结束的彩鸟振奋起精神,却被冷淡的声音阻止。
「彩鸟,这是个好机会,所以我就直截了当地问吧。我说你……还剩下多少以前待在箱庭时的记忆?我在五年前去见你时并没有感到什么不对劲之处,但是你的记忆真的没有减损吗?」
「这……这方面没问题,虽然我无法反驳指责我武技退步的批评……」
「看起来不像是那样,所以你放心吧。根据我的判断,你的退步是心态的问题。如果记忆没有减损……那么只剩下一个答案。」
唉……斯卡哈叹了口气,双手环胸。
接著以不同于先前的冷淡视线看向彩鸟。
「因为这理论很老套所以我一直避免提起──不过你啊,该不会是失去了战斗理由吧?」
「没……没那种事……!」
「至少以前的你应该不会闹出刚刚的洋相。在你为了从箱庭转生到外界而拚命努力的那个时期,并不会发生这种事。」
斯卡哈的语气严厉到不容反驳,彩鸟只能狠狠咬牙。
和弥诺陶洛斯那一战以来,她已经感觉到无法随心战斗而导致的焦躁。
如果是过去的自己──在箱庭奋战时的自己,想必不会暴露出这种丑态。如果是自己横扫巨人族,历经和巨龙的战斗,最后甚至能抵抗魔王凶爪的那个时候,一定不会发生这种事。
「讲到我传授给你的武技,其强项在于拥有大量的选项。为了对应远距离、中距离、近距离的所有战斗,必须视情况应用双枪、蛇腹剑,以及刚弓这三种武器。要随时占在上风以取得优势,这样一来,即使面对比自己还强大的敌人也能与之对抗。这也是我一开始就教导过你的概念吧?」
「是……是的!」
如果能在适切的状况下分别使用三种武器,就算身体能力劣于对手,要取胜也不是难事。
然而这种事情说起来简单,要真正办到却没有那么容易。
因为一旦无法做出适当的状况判断,就会连战局都无法维持并丧命。
持续选出最佳行动的冷静判断力,以及面对水准高于自己的敌人也想要战胜的胆量。要是这些条件没有全数到齐,斯卡哈的武技就无法发挥。
「那时候的你,剑里带著甚至连神佛也要击退的执著。还说过即使要历经艰辛忍辱负重,也一定要达成自己的目的。正因为这份执著,你才会被任命为女王骑士。但是现在的你却缺乏霸气,连身为老师的我都脸上无光。」
「……是,真的非常抱歉。」
对于斯卡哈的每一言每一句,彩鸟都无法反驳。
斯卡哈也因为气过头反而满心不以为然,转身背对锻炼场,开始向外走。
走到门边的她以手搭门,回过头极为冷淡地宣告。
「你再好好想一想吧。再这样下去……你将会失去得到的一切。」
语毕,斯卡哈快步掉头而去。
彩鸟无法对远去的背影讲出任何话,只能一脸痛苦地咬紧牙关。
*
──精灵列车「紫烟之休息室」。
酒吧型休息室里弥漫著遮挡视线的紫烟。
由于各个座位上都挂著风雅的半透明帘幕,避免互相为敌的非人存在们意外碰头,因此使用者彼此之间都无法掌握隔壁座位的情况。
在这种不清楚的视界里,有个女性正跨著大步往前进。
这名甩著红色辫子往前移动的女性──斯卡哈直直走向最深处的包厢。俗话说走路姿势会反映出为人,不过只要看这毫不留情的豪迈脚步,应该不难推测出她现在的心情。
很明显,斯卡哈正在生气。
虽然被弟子们形容成魔鬼、恶魔,但是她平常的性情反而很温和。要让她气成这样并不是容易办到的事情。
踩著重重脚步的斯卡哈撞开紫烟往前进。
就像是在追赶她,上杉女士从后方小跑著靠近。
「斯卡哈小姐!请你稍等一下!」
「哎呀,上杉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我想我们的目的地应该相同。比起这事,把彩鸟那样放著真的不要紧吗?」
「我该说的话已经都说了,接下来是那孩子自己的问题。」
「但是,你看起来相当愤怒……」
当然,每个人都有生气的时候。斯卡哈原本也是人之子。
更何况主张人都有高潮低潮的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上杉女士。斯卡哈原本希望能够独自去喝杯酒,不过看这情况,对方似乎不会轻易放自己走。
斯卡哈叹了口气,把身子靠到包厢的门上。
「为了避免误解,我要先把话说清楚。我并不是因为彩鸟落败而生气。」
「是……是这样吗?」
「嗯,毕竟那是模拟战,采用新战术并因此败北并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毕竟我自己也是从多次失败中钻研至今。」
剑术、枪术、弓术。对于持续钻研这一切武技从未间断的斯卡哈来说,失败反而不足为奇。彩鸟看低上杉女士的行为虽然应该予以斥责,但不是该生气的问题。身为指导者,在指导时却参杂了个人的怒火,实在该感到羞耻。
「那么斯卡哈小姐你生气的原因……是针对她欠缺明确的目标吗?那女孩的战法确实缺乏气势,不过她以前在箱庭时的执著真的那么惊人?」
「那是当然,对生命的羡慕可是死者特有的虚妄执著。所以彩鸟开始作为生者,开始作为新生命独自往前迈进后,心思会远离战场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唔唔?
「斯卡哈小姐?既然你可以理解这状况,那么你到底是对什么事情那么不满意?」
「嗯?我是气她欠缺明确目标啊。」
「所以你刚刚不是说了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吗……还是我弄错了?」
噢,原来如此……发现自己造成上杉女士的误解,斯卡哈带著苦笑摇了摇头。
久藤彩鸟的前身久远彩鸟──原本是甚至无法诞生的双胞胎之一。尽管不确定死因是流产还是基于什么理由才会淘汰双胞胎其中一个,总之她拥有必定会在婴儿时期死亡的命运。
彩鸟为这种不讲理的死亡而哀叹,所以拚命想要杀死双胞胎姊妹,得到只属于自己的家人。然而斥责并要求现在的她也要拥有同样的灵魂热量,恐怕是一种残酷的行为。
原因就是,现在的久藤彩鸟──
「我讲得直接一点──现在的她太幸福了。」
「幸福?」
「对,也可以说是已经满足了。她现在有亲爱的家人,有亲爱的同学,已经得到大部分人类期望的幸福。对这样的彩鸟来说,这场太阳主权战争在人生里只不过是画蛇添足。一旦拥有完美的人生,找不出赌命战斗究竟有何意义是必然的反应,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去挑剔这一点可以说是太不识相吧。因为既然身为老师,为弟子的幸福送上祝福才是该做的事。」
斯卡哈原本严苛的眼神缓和了几分。
所谓「失去得到的一切」是在警告久藤彩鸟有可能失去到手的幸福。从这些举止和言论中,上杉女士觉得自己看清了这名女杰的为人。
「嘻嘻……什么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看样子我的担心只是杞人忧天!换句话说,斯卡哈小姐你是担心爱徒担心到无法自制吧?」
「……咦?」
──咦???
斯卡哈以大量的问号回应。
看样子她完全没察觉自己怒气的根源。
重新双手环胸,默默开始自问自答的斯卡哈露出满脸苦涩的表情。
「咦?怪了?是怎样?不过……噢,嗯……总结来看,就是那么一回事呢……没错,会得出那样的结论。」
「嗯,直截了当地说就是那样。」
「不……不过,并不是那孩子有特别待遇!真的不是!」
斯卡哈不断自问自答,想找出恰当的比喻。
要是现在无法确实做出适切的回应,就会被上杉女士以「傲娇师傅」这种不名誉的绰号称呼。斯卡哈想尽可能避免那种状况。
脑内自我问答过后,她咳了一声,微微红著脸重启话题。
「嗯,说不担心是骗人的。不过,并不是那孩子有特别待遇。因为被我收为徒弟的女孩子总是会不幸,没有例外……不,男性弟子也都个个早死……咦?我这个人身为老师该不会其实相当糟糕吧……」
「请……请你冷静一点,斯卡哈小姐!是我不好!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像这样不断自爆的斯卡哈极为罕见。
就算是她的旧友看到这一幕,也会惊讶地睁大眼睛吧。
没有被女王发现算是不幸中的大幸,看到这样的斯卡哈肯定会激起她的虐待心。
在斯卡哈快要讲出下一个自爆话题时──
精灵列车的每一个角落都响起黑兔的声音。
「在此报告!接下来列车即将登陆主权战争的第一舞台『亚特兰提斯大陆』!
请各位参赛者以及相关人员把第一张『契约文件』准备好!」
「这广播的声音……是黑兔小姐?」
「话说起来,今天是登陆的日子呢。不知道那些孩子是否准备好了。」
「我们去确认一下吧,这个话题以后再说!」
找到合理藉口脱身的上杉女士背对斯卡哈跑离现场。
看来她们并非有什么不和,但是斯卡哈的担忧也是至情至理。总觉得彩鸟若以现在的状态去参加太阳主权战争会很危险。
上杉女士一边思考自己是不是能帮上什么忙,同时朝著眺望台休息室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