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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梦见过去和金丝雀一起旅行时的情景。
西班牙的所在地……伊比利半岛的风从车窗吹了进来,轻轻抚过脸颊。
这应该是为了欣赏白磁般的街景,前往直布罗陀海峡见识「世界尽头」那次的记忆。因为难得造访现场确认在地的神话,当时自己还和金丝雀讨论到或许趁机再研究一下希腊神话也不错的话题。
坐在金丝雀旁边的我边喝着热可可边翻看杂志,顺便思索「直布罗陀」这个地方的特异性。
「……嗯?原来直布罗陀不是西班牙的领土,而是英国的领土啊?」
「没错,自从一七一三年缔结的《乌得勒支和约》确立了英国的统治权后,这个地区就成了英国的一部分。你看,英国不也派兵在这里驻守吗?」
金丝雀指了指窗外的英国国旗。
确定我点头回应后,她接下来指向人来人往的街头。
「由于直布罗陀和英国本土相隔了一段距离,居住在这个地区的人民也是多种多样。其中英国裔大约占了百分之二十五,西班牙裔也是百分之二十五,意大利裔是百分之十九,葡萄牙裔是百分之十一。至于剩下的部分则是外国企业的派驻人员,还有为了走私或谍报而前来此地的人们。或许正因为此地是远离本国的领土,才会出现这种别有特色的风景。」
在直布罗陀,各式各样的人种混杂相处。看向窗外,可以见到跨越大海不分东西的各色人物。
「欧洲最后的殖民地」是直布罗陀最广为人知的特色,另外居民之间的和睦关系也是同样出名的事迹。
即使被称为最后的殖民地,这里却没有纷争,也没有起因于宗教的冲突。想必是多种价值观顺利融合,最后才转变成现今这种具备特色的城市。
……虽说烟酒和大麻之类的走私品似乎相当猖獗,但这方面大概只能说是瑕不掩瑜。
当然光是这片土地的特色就让人很感兴趣——只是我们这趟旅程别有目的。
在古代希腊的世界里,直布罗陀海峡被视为「世界的尽头」。
我读起当地杂志上刊载的希腊神话,却因为其中一段叙述而皱起眉头。
「位于直布罗陀海峡另一边的传说大陆亚特兰提斯……吗?我问你,金丝雀。既然说是位于直布罗陀海峡的另一边,是不是代表所谓的亚特兰提斯曾经存在于大西洋上?」
「理论上是那样,而且据说人类在那里度过了黄金时代。」
「黄金时代……可是这本杂志上却提到让亚特兰提斯大陆沉没的人就是主神宙斯,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歪着头,不解地提出疑问。
根据传说,是希腊神话中的主神宙斯将亚特兰提斯大陆连同居住在该地的蛮族全都一并摧毁。
关于「希腊神话的主神宙斯」,可以说是举世皆知的超有名神灵。就算人们对希腊神话的信仰已经式微,但是自从文艺复兴时期在艺术领域上达成了文明复古后,这个名字就流传到天地间的每一个角落。
为什么拥有如此力量的希腊主神会击沉亚特兰提斯大陆,试图消灭当时的人类?
金丝雀抿嘴轻笑,伸手敲了敲杂志。
「你再看仔细一点,那篇资料里有没有写到像这样的内容?
例如——『宙斯毁灭了旧人类,创造出新人类』之类的叙述?」
听到她这样说,我再度看向杂志。
「我以前跟你说过,神话与人类历史之间总是存在着某种形式的关联。因此可以推测出指明亚特兰提斯大陆上的居民是旧人类的叙述具备了某种历史上的意义……嘻嘻,现在的十六夜小弟有办法解开这个谜题吗?」
金丝雀露出让人反感的笑容,挑衅般地说道。直到最近我才终于察觉,这家伙以这种表情使出激将法时必定符合某些特定条件。
也就是她准备提出我必须使出全力才勉强有机会解开的超级难题,所以笑得如此不怀好意。小时候的我一方面感到不爽,同时也自认宽大地抱着「那就正面迎击」的心态去面对金丝雀的挑战。
「哼……这件事简单来说就是根本没有所谓的『旧人类』,亚特兰提斯大陆也并不存在。一切都只是比喻和权宜吧?」
「哎呀呀,十六夜小弟这次居然讲出这么不浪漫的回答,不仅欠缺趣味而且还省略了过程。」
金丝雀撑起单手托住脸颊,露出一脸打心底感到无趣的表情。
我无视她的反应,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
「要讨论亚特兰提斯大陆时,会碰上四个必须解开的谜题:
一、假设亚特兰提斯大陆原本存在于直布罗陀海峡的另一边,那么相关痕迹很可能也残留到了现代,那是什么?
二、既然亚特兰提斯大陆已经消灭,究竟是如何消灭的?
三、作为比喻时,『旧人类』和『新人类』又是如何定义?
四、如果一切都只是用来自圆其说的权宜,这个传说具备什么样的意义?
——总之大致可以分成这样,不先解决这四个问题的话根本一切免谈。」
传说不会毫无意义地流传于世上。无论是口述还是文字,同样都是在历史长河中诞生的纪录。
「要是亚特兰提斯大陆真的曾经存在于这个直布罗陀海峡的另一边,必须有可供参考的物证才说得过去。例如遗址、居民生活造成的痕迹,或是容器碎片之类的漂流物等等。」
「没错,即使经过了数千年,人类遗留下来的痕迹仍然不会消失。在科技进步让追溯行星历史变得比较容易的现代,找不到亚特兰提斯大陆的痕迹确实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确定金丝雀同意自己的主张后,我摊开从怀里拿出的大西洋海底地图。
「不过呢,如果从地质学的角度来考察,要说亚特兰提斯大陆以前存在于大西洋上倒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哦?十六夜小弟难得提出这种还有变通余地的意见。」
「你讲这什么蠢话,我的脑袋向来都很灵活变通。」
「是吗?因为对自己的意见抱持着绝对的自信,所以你能够断定出结论。我认为这是你最大的优点,同时也是小小的缺点……啊,抱歉,你继续说明吧。」
看到发言被打断而露出不高兴表情的我,金丝雀笑嘻嘻地挥着手示意我再说下去。
我敲了敲地图上的大西洋中心——正确说法是北大西洋的中心,重新发表自己的观点。
「这是太平洋和大西洋主要的相异点之一……太平洋的海面下大部分都被太平洋板块占据,大西洋的中心却有着巨大大陆板块彼此重叠的区域。」
「嗯,包括欧亚大陆板块、非洲板块,还有北美洲板块。」
「对,如果重叠的大陆板块从地底深处隆起并互相撞击,可能会跟日本列岛一样,在大陆的龟裂上形成陆地。」
拿个身边常见的东西来比喻——例如把好几片饼干交错相叠起来后,重叠的部分会比原本的饼干更厚。
这些饼干堆叠起来的厚度高于海面时就成了陆地。
换句话说,除了欧亚大陆那种一整块巨大范围都高过海面成为陆地的状况,还另有一些和日本列岛类似,是由不同的大陆板块<饼干>彼此重叠后所形成的陆地。
「假设是那些板块挤压并产生了亚特兰提斯大陆,那么『亚特兰提斯大陆如何消灭』的谜题和『旧人类遭到消灭』的谜题或许都有机会一起解开。因为要说有什么巨大的力量洪流能够让位处大陆板块境界线上的亚特兰提斯大陆消失得无影无踪——」
答案就是行星史上最大的力量洪流——足以彻底摧毁陆地的超普林尼式火山喷发。
「亚特兰提斯大陆如果真的存在,很可能和被称为灾害大国的日本相同,是一片经常受到地壳变动影响的土地。而且如此一来,连亚特兰提斯大陆的消灭和旧人类的灭亡也能够一口气获得合理的解释。」
「原来如此……所以你想主张希腊神话里是用『神怒』来叙述火山爆发导致的消灭,关于旧人类和新人类的定义则是以火山爆发的前后来作为区分?」
我无言地点了点头。
要是亚特兰提斯大陆位处大西洋的中心,代表板块重合区域的正中央曾经有一片陆地,这已经是无可避免的事实。
若想用除此之外的定义来主张亚特兰提斯大陆曾经实际存在,恐怕真的需要「某种跟陆地同等巨大的物体从天而降」之类的超科幻理论。
……我个人觉得那样似乎也很有趣。
不过这次应该要以现有的情报去进行公正的推理。
「当亚特兰提斯大陆确实存在时,至少必须发生这种规模的现象——这是我原本做出的假设。但是如果真的发生过那么夸张的大型灾害,找不到相关痕迹却是极为不自然的事情。」
「嗯,因此你才会进一步推测出『亚特兰提斯大陆的传说其实只是某段历史事实的比喻用故事』吗?」
金丝雀点头同意,像是总算理解我的主张。
要是过去发生了足以让整块大陆消灭的超级火山喷发,那么就算经过几千年,相关痕迹也必定会残留到现代。
既然没有找到证据,先前的假设自然也无法成立。
「若把传说本身视为某种比喻或权宜,『旧人类』与『新人类』的考察会变得极为单纯。新旧的定义——分别代表了『遭到消灭的人类<旧>』与『进行消灭的人类<新>』。换句话说,亚特兰提斯大陆的传说是一段侵略的历史。」
我阖上杂志,并把它扔到床上。
古代的神话传说是为政者为了一己之利,且能够更容易操纵群众而改写后创造出来的。
与其直接留下「是人类进行侵略并杀害其他人类」的历史纪录,事后补上传说并宣称「是神明消灭人类,并在那片土地上创造出新人类」的做法更能维护统治者和信仰的体面。
况且更重要的是,这恐怕还是为了保护人心的必要措施。
虽说要「生养众多,遍满地面」,但是人类的知性已经进化到过于高等,无法避免因为杀害同族而引起的良心苛责。
人之所以为人,正是因为做不到无动于衷。
为了克服杀人行为导致的压力,为了赌上自身性命在战场冲锋……就算只是徒具形式也必须拥有信仰与正义,否则根本无法保持正常的精神状态。
对过去的人类来说,名为信仰与正义的勇气之风是无论如何都不可或缺的存在。
「……对于人类犯下的罪业,即使是伟大的王者和统治者也无法将其抹消,更无法全部扛起。要说有什么人可以代为承受这种连统治者都无法担负的大罪——」
「……只剩下名为『神』的偶像吗?」
当人类再也无法负荷罪业的重量时,为了保护自己的精神,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份罪业转嫁到他人身上。
因此神和恶魔这类空想生命的真正立场,其实是「最方便的罪责转嫁对象」。
不管把多少罪业推卸到神和恶魔身上,对方都不会反驳,也不会反击。
要是不把降临在世上的天灾、悲运和不合理的战争都推诿成神的责任——人类的脆弱内心实在无法坚持下去。
「如果是人类去毁灭了其他人类,想必会被视为恶行——然而一旦成了神明的所作所为,却会变成命运。」
「是啊……人类有时候甚至会拿『神之意志』这种虚幻渺茫的东西来作为推卸战争起因的借口。以希腊来说,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就是例子之一……不过,扣下扳机挑起人类战争的必定是人类自身。无论哪个时代……人类背负的原罪,终究还是源自于人类的决断。」
说完这些话,金丝雀露出有点落寞的表情。
她并不是对战争和原罪感到忧虑。
而是为了「把自身罪业卸责给人类以外存在」的这种人类历史本身而深感忧心。
「遭到转嫁的原罪、制造出来的伪恶、因此诞生的绝对恶——我们把这些全部统称为『世界之敌』。」
「……『世界之敌』……」
「没错,即使把打倒『世界之敌』形容成人类必须去克服的问题,也不算是言过其实。就连现今的这种富裕时代也没能成为例外,因为人与人之间的肉体境界、信仰境界以及民族境界等等都会化为各式各样的冲突,孕育出罪与恶。毕竟多样性是人类的强大之处,同时也潜藏着导致毁灭的可能性……就像过去在『世界尽头』的另一边,『新人类』曾经驱逐了『旧人类』那样。」
「——……」
「世界上存在着许多境界,例如新与旧、富裕层与贫困层、信仰虔诚者与无神论者。精神面的境界和物质面的境界也存在着绝对无法跨越的高墙,这道绝对无法跨越的高墙正是人类的极限——换言之,也是理应被称为『世界尽头』的东西。只要能够跨越这道高墙的人没有出现,人类恐怕很难踏进下一个阶段……」
从大西洋吹向地中海的海风轻轻吹动金丝雀的头发。看到她过去从未展露过的这种寂寞侧脸,我第一次对这女人的经历产生疑问。
可以自由前往世界各地的签证自不用说,能够联络各国要人与企业的人脉也很不寻常。
原本以为自己是被哪个国家的大富豪抓来陪着不务正业,实际上却又不像是那种感觉。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形容金丝雀这个人,就是充满谜团的神秘女性……不,这种说法太过誉了。以她表现出的气质来看,根本不够格被形容为神秘。
说得精确一点——就是一个偶尔会讲出妄想言论又我行我素的家伙。
然而很不可思议的是,那种出自其他人嘴里会被我一笑置之的事情要是换成金丝雀来说,就会自然而然地让我慢慢能够理解接受。
「——……」
微风轻轻吹了进来,时间静静地从彼此之间流逝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段在包厢里感受微风的无声时间并没有使我感到不快。当时的我基本上对其他人类都没有好感,也没有和哪个人一起度过这种宁静时刻的经验。
我偷偷横着眼观察金丝雀一直以忧郁表情看着窗外的侧脸。
来到「世界的尽头」后,我不知道这个总是傲慢又自信,同时拥有宽阔心胸和刁钻本性的家伙到底看到了什么。
但是至少自己认识的金丝雀从来不曾展现出这种表情。从她的身上,我可以感受到不允许自身暴露出软弱一面的坚强。
……所以,我无法忍受那样的人一脸忧郁。
「金丝雀,这样真不像平常的你。有什么烦恼的话,何不干脆直接说出来?」
「哦?十六夜小弟要帮忙解决我的烦恼吗?」
「虽然要看情况,不过我还是可以勉强当个听众,就当作是折抵住宿费吧。」
我毫不客气地要求她快点开口。要是这家伙一直这副样子,会害我这边也觉得各种尴尬。既然身为同行者,偶尔静静当个听众大概也是应尽的义务。
「……嘻嘻,那这次就特别找你商量一下吧。等我说完……在时机来临之前,你可以把这些事情都先忘掉。」
「好,随便你要讲多久都行,今天是特别优待。」
看到我以不可一世的态度点头回应,金丝雀笑嘻嘻地打开书本。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直接举个例子——其实这个世界再过不久就会灭亡。」
「哦?这例子的规模还真是惊人。」
「没错,但是我有办法拯救十六夜小弟的世界。就算恐怕会有几个星灵跑来妨碍,只要身为诗人的我待在箱庭外的世界,就能够阻断时间上的连续性,降低星灵的干涉力。所以如果只要拯救十六夜小弟的世界,并非无法达成的事情。」
「……?是喔。」
「可是……那样做能拯救的只有十六夜小弟你所在的这个世界,不能连同没有你的其他许多世界也一起拯救。要是我救了你的世界,说不定除了这里以外的所有世界都会灭亡。」
「……嗯,然后呢?」
忧愁的神色从金丝雀的眼中一闪而过。
她随即又换上自嘲的笑容。
「以前的我处事尖锐强烈,刚得知真相时,当然是气冲冲地主张自己绝对不能接受那种不合理的事情。当然,我的同伴们也一样……只不过最后的结果却是惨败。为了复仇,勉强保住一条命的我和搭档耗费漫长时间——没错,真的花了非常漫长的时间,一直在外界四处彷徨。后来很偶然地,我发现一名可以成为胜利关键的少年。」
偶然——对,确实是偶然。至少,彼此的相遇只是偶然。
现在的我能够明白。
金丝雀在寻找研究星辰粒子体<Astral Nano Machine>的人物时,意外发现一个婴儿的体内被埋藏了等同于原典<Origin>的原始<Original>粒子体。
那个被带走的婴儿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情况下成长,也因为自身和他人之间的冲突而感到烦恼。
「……我总是拿『为了世界』和『为了大义』之类的理由或借口当挡箭牌,却不敢面对自己的不诚实。但是最近越来越常感到疑问,无法确定那样做真的没问题吗?因为到头来,那种方法是不是跟自己以前痛恨过的敌人行径没有两样?」
「实在丢脸……」金丝雀边说边把头发往上拨。
过去的她曾经带着满腔愤怒排除敌人,如今却和对方走上相同道路。
这种没出息的行为化成尖刺,苛责金丝雀的内心。
金丝雀重重叹了口气,以带着她全副真诚的双眼看向我。
「十六夜小弟,我拥有能实现人类光明未来的力量,也拥有能拯救这世界前途的力量。只要你开口要求——」
「金丝雀。」
我直接打断她的发言。
当时的自己以愤怒双眼瞪着金丝雀,恶狠狠地对她说道:
「我完全不懂你这个例子到底是在说什么……不过别让我过于失望。那是你自己做出决断并丢出骰子的赌局结果,居然还想推到我身上,真是让人想吐。」
「——……」
「我还没说完。我认识的金丝雀面对输赢可不会这么半吊子,而是个下定决心就会坚持到最后的家伙。我不记得自己曾经结交那种半途而废的人,既然那是你确定能够胜利而丢出骰子的游戏,就给我奋斗到底!」
或许金丝雀犯下了什么罪业,或许她参与了什么恶行。
……但是那些感伤跟我都毫无关系。
一旦事后才因为感伤而扭曲了自己的行动理念,根本是最不入流的丑态。
要是不满意赌注结果时就予以破坏,觉得还算有趣时多少也可以帮忙让善恶能够扯平……我只不过是抱着这种心态才陪在这家伙身边。
「金丝雀,我终于看清你在烦恼什么了。这种话或许不该说,但我劝你先把心中的善恶丢一边去。毕竟你是那种无论要烦恼多久最后依然会做出决断的家伙,不管是要救出牺牲者,还是要舍弃或利用对方都一样。」
「唔……」金丝雀露出苦涩的表情,看样子她本身也有自觉。
「我早就知道你的本性是偏向善性的傻子。我之所以愿意继续跟着你到处旅行,是因为你的一举一动都帅气到让人火大。」
「——……」
「所以金丝雀,如果陷入烦恼,干脆就选择你认为比较帅气的答案。对于看不顺眼的结果,我会出面阻止;还算有趣的话,我就跟着你一起玩玩。假使真的是一场能够推动世界的超大规模游戏,我这边可是非常欢迎。」
我以半说笑半认真的态度对着金丝雀放话。
然而她的眼神却毫无动摇,继续直视着我。
「……是吗,那么我就把商量换成更具体的质问吧。
为了拯救所有世界,必须跨越我刚刚提过的人类极限——也就是『世界的尽头』。而且不是由单一个人负责超越就好,而是需要强大到足以促使人类全体都朝着那个方向推进的典范转移<Paradigm Shift>……十六夜小弟,这艘关系到全世界命运的大船遇上了障碍,也就是精神面的境界和物质面的境界,你打算如何克服?」
她提问的声调比先前更平坦且欠缺情感。
这次的回答不允许我含糊其辞。一旦没能提出具体的解决方案,金丝雀会立刻推翻赌局。
我自己先前也说过,金丝雀是一个到最后依然会做出决断的家伙。
只要她察觉这场比赛没有胜算,就会随即放弃累积至今的一切。这家伙拥有将过去的努力和损益置之度外,直接切换情感的能力。
我判断不能做出半吊子的回答,于是双手抱胸暂时保持沉默。
这时,我突然注意到窗外的光景。
「……这个嘛,我也认为人类社会中存在着无法跨越的藩篱,例如旧人类与新人类、各自的宗教信仰、不同的价值观,还有民族性的差异等等——但是,你看看外面。」
金丝雀看向我指出的方向——广场的中心。
那里有着一群热衷于足球的少年,他们不但拥有各式各样的肤色,眼睛的颜色和长相的特征也多有不同。有一些脖子上挂着十字架,有一些没有,却同样都在广场上追着球四处奔跑。
连语言都不同的少年拼命地比手画脚传达想法,一起玩耍的同伴们则带着笑容点头回应。
下意识地认同了多样性,又把全副精神都放在足球上的少年们——这就是广场上呈现出的光景。
「在这个地区的居民中,英国裔大约占了百分之二十五,西班牙裔也是百分之二十五,意大利裔是百分之十九,葡萄牙裔是百分之十一。至于剩下的部分则是外国企业的派驻人员,还有为了走私或谍报而前来此地的人们。而且宗教色彩也是形形色色,几乎可以称之为混合了基督徒、犹太教徒、伊斯兰教徒的文明熔炉……这些话是金丝雀你自己说的吧?」
「——……」
「你看看那些在广场上玩耍的小鬼。他们的人种不同,肤色不同,语言不同,国籍也是五花八门,甚至连信仰的神明都不同。正常来说这是绝对无法统整为一的关系——然而即使如此,他们还是在这个『世界尽头』和平共处不是吗?」
金丝雀睁大双眼,一时说不出话。
此处是举世闻名的「欧洲最后殖民地」,直布罗陀。
总人口只有三万的这座城市并不算大,却成了各式人种与思想的熔炉。对于在这个尽头之地长大的少年少女来说,这种环境已成了理所当然。大概是因为彼此双亲拥有的不同文化与血统都顺利地慢慢混合相容。
「直布罗陀是个好地方。文化以不错的形式彼此融合,居民还算善良,也具备适度的危险氛围,真的是个好地方……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但是你的理想就是能看到这种风景的地方吧?」
所谓「能够跨越境界的个人」恐怕并不存在,因为这家伙提出的问题是关系到人类全体意志的事情。
文明和价值观这些东西都必须历经世代传承,累积漫长历史,混合荟萃各式各样的独立思想后才能逐渐达到融和。有时会彼此冲突,有时会相互削弱,越过彼此的境界创造出下一个世代后,才终于能够成为看到相同景色的同伴。
「金丝雀,解决你烦恼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名为历史的漫长时间将会突破这个境界。所以……别一副要死不活的表情。因为比起你的想象,人类的未来肯定一片光明。」
——「人类的未来一片光明」。
金丝雀以沉静的眼神听完我说的话,然后轻轻闭上眼睛。我无法推测出这些话听在她耳里会代表什么样的意义。
然而至少对这时候的金丝雀来说,肯定是非常重要的回答。
她沉默了一阵子,在窗外吹进来的风中恢复笑容。接着以未曾有过的无畏视线看向我。
「……嘻嘻,人类的未来是一片光明吗?既然十六夜小弟这样说,或许真的会成真。」
「没错,因为是我说的,所以当然会成真……不过想也知道,大概还要耗费很长时间才能让全世界都变成那个样子。」
我发出呀哈哈笑声,一脸得意地把身体往后仰。
金丝雀面露苦笑,用手掌贴着脸颊开口说道:
「……是啊,最大的瓶颈就是时间。」
「啥?」
「不,没什么。这次就算是十六夜小弟获胜……不,我果然吞不下这口气,还是再出一个问题好了。」
「你说啥?」我凶神恶煞般地回问。这是合情合理的反应。
难得我如此认真地回答,这家伙却摆出这种态度。再怎么不服输也该有点分寸。
然而金丝雀完全无视我的抗议,换上一如往常的不怀好意笑容。看样子她已经恢复正常了。
我忍不住觉得这家伙真是现实,只是她一直莫名消沉也让人困扰。
因此我决定以宽大心胸听听金丝雀要说什么,并且重新坐好等她开口。
金丝雀举起食指抵在唇上,一头金发正好随风飘起。
「十六夜小弟,你听说过这件事吗?越过『世界尽头』后存在的概念——Cos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