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停止的世界里没有风,我还是可以跑得像飞一样。
我一如往常,时间停止后便钻出教室后门,在被静谧笼罩的午后走廊上全力奔驰。
一月中的干冷空气宛如无数锐利的尖刺掠过脸颊。尽管如此,仍然无法止住我被热情控制的脚步。
我跳下一层阶梯,飞奔下楼,转瞬便穿过校舍川堂,气喘吁吁地飞奔到室外后,气温又更冷了。我仿佛冲上一片带刺的铁丝网,一股寒冷的颤栗穿过体内。
但是我不能停在这里,因为我没有那种闲时间。
我有两个必须加快脚步的理由,其中之一是停止的时间有限。
之前我为了测量时间停止的长度,曾经在时间停止后马上专心数数。
我配合脉搏计算,时间开始启动是在我数到三九○三的时候。平常我的脉搏平均一分钟跳六十五下,所以时间停止的长度大约是一小时。
因为刚才浪费时间和高町老师说话,距离时限大概还有五十分钟,如果要达成靠近女生这个目的,时间上绰绰有余,但另外一个理由就是问题所在。
那就是,这附近根本没有女生。
我好像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念的须旺学园是男校,继承了旧制中学传统的硬派校风,简而言之就是质朴刚健。
正因如此,校内完全看不到女性的身影。学校的师资阵容全是男性,连保健老师和行政人员也都由男性担任,十分彻底。这对想利用时间停止得逞兽欲的人而言,形同武功大废。
不过校内没有女性的话,出去找就可以了。
所幸,距离我们学校脚踏车车程约十五分钟处就有一所男女合校的高中。
名为吉备乃学院的这所学校,明明是男女合校却是以县内最高学力偏差值著称的超级名校,有一半的毕业生都会去东大和京大。
「……没想到我竟然会因为这种理由去吉备乃。」
我在脚踏车停车场里一边帮爱车解锁一边叹息咕哝。
老实说,我过去曾经参加过吉备乃学院的入学考试。当时如果考上的话……事到如今,尽管心头涌上无限的悔意……
「不行,现在要专心,没时间了。」
我跨上脚踏车,甩开思绪。
脚踏车踏板十分沉重。
在这个停止的世界里,所有物体都像结冻般固定在空间中。
虽说只要用力对物体施力就能移动该物体,而解开冻结状态后,物体就能像平常一样动作,但对瘦弱的我而言,这实在是一件粗活。
不过恐惧实为烦恼之源。尽管汗流浃背,我仍驯服了把手和煞车,抵达校门时,已经能随心所欲操作我的爱车了。
在离开学校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校舍。
想当然耳,所有教室都还在上课。好不容易才看到我们班,而高町老师还是老样子,正对着学生挥舞教鞭。在那之中,没有一个人发现有人正打算离开学校。
心中渐渐升起一股优越感和罪恶感,随着两种相反的心情填满胸口,我将目光转回前方,用力踩下踏板。
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阻碍,车子瞬间穿过校门,眼前是一条蜿蜒而下的斜坡。
从日常生活中解放的感觉,令我顿时心情舒畅。
我松开把手上的双手,朝两侧张开双臂,像只张开双翼的海鸟朝眼前延伸的缓坡滑翔。
清冷的空气似乎轻轻地拥抱着我,一股淡淡的梅香在胸臆中扩散开来,拂去濡湿制服内的汗水……啊,多舒服啊。
遇到红灯也不用停下,由于没有行人会冲出来,在狭窄的巷子里也能畅行无阻。
这么一来,路线选择也更自由了。这附近最快的捷径就是穿过山脚下综合医院广大院区的路线吧。
医院入口的圆环周遭总是从早开始便挤满了病患和计程车,所以我平常只有在快迟到时才会骑这条路。但是时间停止就没关系了。
当我大剌剌地骑进医院时,脑海中浮现了「直接在这边和护士小姐……」的妄想,但我随即甩头打消这个念头。值得纪念的初次行为,果然还是和同年的女生比较好。
不对不对,行为这个词可能会引起误会,我订正一下。
虽然我的脑袋被正值青春的欲望占据了,但我当然没有打算做出轻轻触碰以上的行为。
因为对人体施加强大力量的话,对方或许会解除冻结状态动起来。这么一来我就会被送进警察局,此外,这种状态下皮肤的触感就像塑胶一样无趣,摸久了恐怕反而会很扫兴。
所以第一天就先以坐在女孩子身边为目标吧。
虽然连我都忍不住嘲笑自己这种太过小儿科的愿望,但光是稍微想像一下那个画面,心头便开始小鹿乱撞。Viva! Boy meets girl。脚踏车的速度渐渐加快。
我全速穿越街道,气喘吁吁地切过马路正中央,大约十分钟后,白色的吉备乃学院校舍出现在眼前。
啊啊……那里有女孩子。
妄想快一步将我的视野染成粉红色。
已经无法停下了,我骑着车穿过吉备乃的大理石校门,漂亮的红砖步道一路向校舍延伸。
总觉得这里已经连气味都不一样了。
尽管时值冬天,校园内的树篱和花坛依旧打理得漂漂亮亮,访客停车场内停满昂贵的车子。无人的操场上铺满了人工草皮,金属围篱整齐有致,没有一个破洞。在这里流下的青春汗水应该很美丽吧?想必一定不会被沙尘和泥土弄得灰头土脸。
可惜,操场上没有穿运动服的女生。正确来说是完全没有人。
仔细一想,下午一点三十五分是个非常不上不下的时间。这时间吉备乃的学生当然也在上课,不可能撞见女生换衣服的场面。
这么一来,就只能进入教室里面了……但不知为何,我很抗拒闯入男女并肩而坐的场所。感觉在众人环视下也提不起兴致,就算实际上教室里的人没在看我也一样。
要是有个独处的女生就好了……
我抱持这个想法,骑着车在吉备乃校内打转。
「──啊!」
在布满一大片枯草的中庭里,我发现一名穿着制服的女生。
她在地上铺了一条手帕,坐在上头。以双膝并拢立在身体前方的姿势蹲坐着。
吉备乃学院的制服是以深蓝色为基调的三扣式西装,设计简约大方,领口缀有可爱的蝴蝶结,裙子则是亮蓝色的直条纹。裙子下方隐约可见的大腿宛如太阳般耀眼,摇晃我的脑袋,令我瞬间晕眩。
──等等,我得冷静点。
先调整呼吸吧。
我将脚踏车停在原地,一边靠近那个女生一边扶正眼镜,仔细端详对方。
她放了一本素描簿在膝盖上,正在画什么的样子。
她的视线前方是一丛刺桂树,树丛的另一侧有只黑猫蜷缩在校舍墙边。看来她是在画猫。
我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上课时间她会独自在这里画画,但现在这些都无所谓,光是能遇见她就该感谢幸运之神了。虽然这对她来说或许是一种不幸。
那么事不宜迟,失礼了……
明知对方听不到,我还是放轻脚步走近她身旁。连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变态一样可笑,但现在就先把自嘲放一边吧。
期盼已久的瞬间终于来临,我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几乎要从嘴里飞出来了。还差一步,只要伸出手就能──
「……谁?」
无声的世界里意外响起一道微弱的声音。
不会吧?正当我这么想的瞬间,对方长发飘扬,站了起来。
我的视线与回过头的少女正面相交。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呃,这……」
我内心动摇,脑袋一片空白。
对方看着我的反应,讶异地抬起眼尾。
怎么可能?为什么她能动──?
「你的制服……是须旺学园的吧?」
女生退后一步,将素描簿抱在胸前,露出戒备的神情。
「为什么外校的学生会在这里?你刚刚想对我做什么?」
「呃……不,这个嘛……」
我忍不住撇开视线,慌了手脚。我完全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的膝盖打颤,身体自然而然地往后退。
「不……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很抱歉吓到你──」
「你在说什么?请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须旺的学生会在这里?你有得到校方许可吗?就算你有认识的人,但现在是上课时间吧?为什么会把我认错?」
「因……因为……」
糟糕,感觉她是个很强势的女生。
而且思路清晰,无法随便敷衍的样子。
但如果我一五一十招供的话,她应该会放声尖叫逃走吧?这样一来我该怎么办?她看到了我的脸,也知道我的学校,接下来不难想像我会面临什么下场。
我一沉默,对方便更进一步追问:
「看你满头大汗的样子……你是骑脚踏车过来的吗?我记得须旺是男校对吧?这么说的话,你该不会是想趁时间停止──」
「不,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看来这个女生非常敏锐。我判断保持沉默将会造成致命伤后,马上尝试辩解:
「请听我说!我只是在巡视街道而已!」
「……巡视?」
「没错!因为你看,时间不是停止了吗?这很明显是超自然现象啊。因为我们学校只有我一个人能动,我认为找出这个现象发生的原因是我的使命……」
「啊?」对方发出讶异的声音说:「使命?」
「嗯,所以我才会四处巡视,也就是负责巡逻。」
「巡逻……」
「嗯,就是这样。看看街上有什么可疑之处,或是有没有其他能动的人。我就是在确认这些事。」
「哦?所以这是你的借口啰。」
这个大概跟我同年的高中女生身体微微前倾,边打量我边说:
「你来是为了找出时间停止现象的原因。你想来寻找在停止的世界里有没有其他能动的人,然后遇到了我。」
「没错没错!哇,你很好沟通嘛!」
因为对方的理解,我松了一口气,用字遣词也变得轻快。
从对方蝴蝶结的颜色来看,她似乎跟我一样是高一的学生。既然如此,我用词也没必要那么拘谨了。
我往前踏出一步想表示友好。
「等等,你不要过来。」
对方朝我伸出手掌,冷冷地拒绝我。
「我还无法相信你。你可以把学生证留在原地,然后跟我保持十公尺的距离吗?」
「咦?为……为什么?」
「这是当然的吧?如你所见,我是个弱不禁风的女生,必须确保握有保护自己的手段,以免你有什么不轨的行为。」
对方一点也不大意的视线刺向我。
弱不禁风。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确实如此。
她的身高跟我差不多,所以不算高,体型十分瘦弱,手脚和腰围都很纤细。另外,她的皮肤白得略显病态,如果去雪山的话,应该会和背景融为一体。
一头散发光泽的黑发长及肩胛骨,每次她微微偏头,秀发便有如清水般柔顺倾泻。虽未刻意打扮,却有好好保养,给人一种优等生的印象。
不过最特别的应该是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吧。一轮淡淡的神秘光辉,仿佛画在云层上的月轮包覆着瞳孔。她的父母或是祖父母一定是外国人吧?从刚刚开始那种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可能也是因为在国外长大的关系──
「……喂,你不要用那种令人不舒服的眼神打量我。」
女生不高兴地说道。
「不好意思。」我低下头。
直到现在我才深刻感受到,这个女生长得非常漂亮。
大大的眼睛配上纤长的睫毛,不过度显眼的高挺鼻梁,淡粉色的双唇看起来十分柔软。
她的身体曲线纤细羸弱,用花来比喻的话,就像白百合或是白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全没化妆的关系,看起来虽然不艳丽,却散发出一股千金大小姐的优雅气质。
至少,这是我人生至今为止的历史上从来不曾存在、宛如奇迹般的美貌。
「……喂,你是怎么回事?我刚刚就跟你说不准看了吧?」
她的声音更加愤怒了,似乎很焦虑的样子。
「刚刚还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现在词穷了?你这就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证据。快点给我看学生证。」
「不,那个……我没带学生证。」
「什么?你不是在骗我吧?」
「我没有骗你,是真的。」
「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了喔,你比刚刚流更多汗了。」
「……」
对方不由分说的魄力让我闭上了嘴巴。
我没有说谎,我的学生证放在教室的书包里。会冒汗是因为别的原因。
我本来就不擅长和女生相处,所以光是这样和女生说话,我的身体就开始发烫,满脸通红。
除此之外,事到如今我也开始感到愧疚。
因为当时她没有动的话,我没自信可以发挥自制力。或许会顺从欲望,对她上下其手。
若是如此,事情会变得怎么样呢?我可能会用卑劣的手段染指这么漂亮的女生。身为一个人、身为一个男人,我真是差劲透了。一想到这,我便觉得羞愧难当,无法直视对方的眼睛。
没错。我搞砸了。要是相遇的方式没有出错的话,我们现在就可以更友善地交谈吧……
难得在停止的世界里遇到可以动的人,而且还是这么漂亮的女生……后悔沉重地压在我的背上,转眼间,我已意志消沉,心情跌落谷底。
「抱歉……」
我低垂双眼,好不容易挤出回应。
现在的我,就像在女神脚边蠕动的小甲虫,连和她再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惶恐。
「……我要回去了。很抱歉吓到你。」
「什么啊?你要逃走吗?」
「不是逃走……真的很抱歉。」
我边说边转向脚踏车。对方提高音量说:
「等一下!你在找能动的人吧?既然如此,不是应该问我一些问题吗?」
「改天吧。因为我好像让你觉得不舒服。」
「不,虽然我的确吓了一跳,也无法相信你……但不是这样吧?你真的无所谓吗?」
「……老实说,我不擅长面对女生,对女生没什么免疫力。」
我不知不觉说出了实话,我踢起脚踏车车架,准备撤退。
「什么不擅长啊!」
那个女生追了上来,不知为何一脸吃惊。
「这跟对方是不是女生没有关系吧?你是在停止的世界里第一次遇到除了自己以外还能动的人吧?结果却这么干脆就放弃了吗?」
「嗯。所以,改天见。」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现在反而是你比较害怕啊!」
我握住脚踏车手把,她突然将脸凑了过来。
在极近距离下,对方射出的灼热视线像是要看透我的心。
「你……你离远一点,太近了,太近了。」
「哦,看样子你说没有免疫力是真的,但我有点受伤呢。」
「啊,我不是故意的,抱歉。」
「你干嘛一直道歉啊?真是的。」
她噘起嘴巴,将手中的大衣披在制服上,与推着脚踏车的我并肩而立,一起往前走。
「请问……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这是当然的吧?我不可能白白让你回去……因为我也在找其他能动的人。」
「咦……?」经过校门时,我头也不回地问:「所以吉备乃学院也没有能动的人吗?」
「没错。时间停止现象开始已经过了大概一个月……但你是我第一个遇到能动的人。」
「这样啊。」
一个月……?
我是上星期才第一次遭遇时间停止现象。这么说来,她比我还早经历这个现象。
原来这个现象还有个人差异啊……我愣愣地想着。
「嗯,所以再跟我说些话吧──相叶孝司。」
「咦……!」
我惊吓过度,不小心发出惊叫。因为她口中说的名字,毋庸置疑是我的本名。
我又没拿学生证给她看,为什么……心中才闪过这个疑问,我便立刻察觉到自己的愚蠢,把头垂向把手。
我好恨自己做事这么一板一眼。因为脚踏车车体上的贴纸,清清楚楚记载了车主的地址和姓名。
「呃,这辆脚踏车……是……」
是朋友的。虽然想这么说,但这只能逃得了一时,所以我闭上了嘴。要是被拆穿的话,只会让对方更不信任我吧。
「这辆脚踏车怎样?当然是你的吧?你应该不是借别人或是偷别人的车过来吧?」
她仿佛看穿一切似地质问。
我只能点头说:
「……是去年底刚买的新车,我很喜欢。」
「是喔。既然已经知道你的底细了,我们来交换情报吧。」
她随便敷衍我的回答后,自顾自地提议。
不公平,你还没跟我说你的名字……不过在前面种种因素下,我实在无法说出口。
她大概把我的沉默当成同意,继续说:
「你刚刚说你在巡逻吧?目前为止有什么成果吗?」
「不,没什么特别的。」
我没有说今天是我第一次离开学校。
「至少,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动。」
「对吧?这附近我也里里外外走过一轮了……啊,等等!」
她突然大叫,纤细的指尖指着行道树的方向。
「你看,那边有一只麻雀才刚起飞停在半空中。」
「啊,嗯,没错。」
「它是在空中张开翅膀的瞬间停住的吧?」
「的确。」
「意思是它不受重力的影响吧?」
她直勾勾地盯着我,一边看着我的眼睛一边继续说:
「虽然我们很简单地用『时间停止』形容这个现象,但仔细想想,其中却充满矛盾。我们现在走在路上,代表这个空间确实存在着重力吧?可是那只麻雀却停在空中,这不是很奇怪吗?」
「啊,原来如此。」
要说奇怪是很奇怪,但我认为停止世界里有几条规则,只要顺着这些规则来看,其实也不是那么奇怪。
但我不能随便回答,感觉对方还在试探我。
我斟酌着用词开始说明:
「嗯……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时间停止时会出现两种特殊现象,我自己称它们叫『冻结』和『复原』。」
「我知道我知道!」她兴奋地回应。「冻结就是那个吧,时间停止后类似鬼压床的那个状态,一开始连衣服都硬邦邦的。」
「嗯,不过只要用力移动一次就可以解除冻结,恢复原来的质感。」
「所以你的意思是,麻雀不会掉下来是因为冻结的关系吧?可是这样的话……」
她停在原地,一副难以认同的样子歪着头。
「不,总觉得可以理解。意思是冻结的物体不适用物理定律吧?不过,就算解除冻结状态也不会恢复原样。我用猫咪测试过,就算把猫咪抱起来解除冻结,它们也不会自己动起来。」
「这样啊……」
看来我想到的理论已经被验证过了。
对方再次提起脚步,我也推着手把跟上前。我隔着脚踏车走到她身边后,她挥舞着双手说:
「不只是重力喔!那光线又要怎么解释?我们的视觉系统若是没有光线刺激,应该看不见任何东西吧?那世界现在应该笼罩在一片黑暗里才对。」
「嗯……光线是例外吧?」
我一边回答一边将手伸向晴朗的天空。
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手掌感受到微微的温度。也就是说光线没有被卷入时间停止现象里。
「为什么是例外?」
「我想可能是因为速度。」
听到我这么直截了当的回答后,她的头上明显地浮现了问号。
我必须说得更简单一点才行。我将目前为止以直觉理解的事物消化后化为言语:
「我的意思是时间不是完全停止,只是流动的速度变慢了。所以实际上不是时间停止现象,而是时间延迟现象。这样假设的话,光线会成为例外也不奇怪了。」
假设,如果将一秒扩大三六○○倍,变成一小时的话──
就算光速变成三六○○分之一,秒速大概也有八十三公里,由于速度还是够快,所以我们体感上的认知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动物的反应速度就无法如此。猫咪被人用比平常快三六○○倍的速度抱起来,应该无法即时反应。
「哦。」
她停在走道上,将手握拳靠在嘴边思考。
「……好像哪里怪怪的。因为时间这种东西,只是为了方便解释物理现象所设定的『量尺』,也就是根据观测者的需求所设定的吧?随便延长或缩短标准会对全世界造成影响吗?」
「你这么一说也是耶。」
托尔斯泰说过:「往前流动的是我们,而非时间。」
也就是说变化是一种主观,所以我们自然会以自身的立场来思考眼前的现象。这么一来,不但符合心跳次数的理论,也为只有我们能在这个静止世界里移动找到了理由──因为我和这个女生刚好拥有相同长度的量尺,大概是碰巧波长相合吧。
「或许改变的是观测者。」我说。
「这样的话,就是我们的速度加快成三六○○倍了吧?」
「有这个可能,只是我们没有自觉。」
「这个很容易验证……嘿。」
她轻呼一声,从我的视线一角伸出手。
「……!」
「怎么样?」
冷冰冰的纤细指尖戳在我的脸颊上。
我的心脏和身体因为一股窜上背脊的冰凉,和意识到有女生碰到自己而波涛汹涌。
「好……好冰。」
「对吧?虽然我感觉很暖和。」
她缩回手,微微一笑。
那抹只能用天使的微笑来形容的笑容如此令人怜惜,同时又仿佛是恶魔的诱惑。我的心脏不禁扑通作响。
「──好,验证完毕。」
她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如果肉体的运动量变成三六○○倍的话,体温应该也会变得非常高才对。所以不可能是我们自己在加速。用那种速度移动的话,不管是心脏还是血管都会一下子就爆裂了。」
「那、那可就伤脑筋了。到底原因是什么呢?」
「如果量尺和观测者都没有改变的话,只剩下一个原因了吧?改变的是这个世界本身,也就是空间。」
她紧握拳头主张。
大概是因为讨论得激动起来,她雪白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粉红,心情似乎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好了。
「空间吗……你是指如果靠近黑洞,时间的流逝会变慢这件事吗?」
我才刚说完,她便愉快地笑道:
「我想这附近应该不会有黑洞。」
原来是这样啊。我现在终于发现了,她之前一定很不安吧?
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一个人独自留在静止的街道上,一定每天都在堆积如山的疑问中度过。
所以她才会如此欢迎唯一一个能理解这件事的人。
「──相叶,你刚刚说的另外一种现象会不会是解开这个谜题的线索呢?」
「咦……?另一种现象,你说『复原』吗?」
「对啊。因为那个现象甚至超越了『时间的不可逆性』吧?既然如此,我想那就可以当作我们现在存在的这个空间不同于平常空间的证据。」
「啊……的确。」
我搔搔后脑杓思考着。
复原,指的是停止的时间到了时限的时候所发生的现象。当时间恢复原状的瞬间,时间停止时进行过的所有动作全都会重置。
举例来说,虽然我们现在走在吉备乃学院的校门前,但等时限一到,应该就会回到各自的教室了吧。
到时候,开过的教室门和我骑来的脚踏车都会回到原本的位置,连我外出的事实都会化为乌有。关于这个现象,无法以时间延迟论或观测者加速论来说明。
「关于复原产生的理由,你有什么假设吗?」
「假设吗……」看着对方充满期待的眼神,我绞尽脑汁思考。
这是个非常困难的问题。我根本不可能用半吊子的知识推论这个把热力学第二定律过河拆桥的现象。
但我现在并不想说我不知道。因为我发现自己很享受和她的对话。
我希望多少能延长这段和乐的时光,因此拼命转动脑袋。就算荒诞无稽也无所谓,只要能谈得开心就没问题了──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了解,但基本上有。」
听见我卖关子的说法后,她的眼神闪闪发亮。
「跟我说。」
「好。可能有点哲学就是了……我在想,我们现在存在的这个空间会不会是一种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
她似乎马上被勾起兴趣。
「怎么说?」
「假设时间这个概念本来就是一连串的平行世界──由一秒前的世界和一秒后的世界这些世界累积而成的构造──就可以说明复原这个现象了。」
「啊,原来如此。」她击掌说道:「你的意思是,我们停留在其中一层平行世界里吗?」
「嗯。跟动画的原理相同。动画其实也只是用连续的静止画面做成影像,我们就待在其中一格,所以不管怎么更改画里的事物,只要移到下一格就全都恢复原状了。」
「哦。不过这样的话,我们的身体会怎么样呢?在这个世界受伤,回到原本世界的话……」
「虽然不清楚,但如果只是被雨淋湿这种程度的话,我已经做过实验了,会恢复原状。」
「你理解得很快耶。但是记忆呢?记忆是保存下来的吧?」
「没错。我们能保有在停止世界里的记忆。不过我目前没有发现记忆以外的例外。」
「好神奇喔。明明记忆也是脑细胞的物理现象……是什么让记忆与其他东西区别开来成为例外的呢?」
她把手放在嘴边思考。看来我千辛万苦挤出来的理论意外获得好评。
「感觉越思考疑问越多。以为自己进一步了解后,却好像离真相更遥远了。」
「这种时候大部分都是前提假设错误。」
「啊──我懂我懂,就像写数学证明题时,感觉越做越混乱一样。」
「哈哈,常常会这样。」
她露出纯真的笑容,我也跟着一起笑了。
另一方面,我想时空讨论到这里大概也是极限了。毕竟不管说再多艰涩的理论,我们也只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罢了。
我们无法找出时间停止现象的原因,也不应该这么做。探究真相这种事交给那方面的专家或是科幻迷就好了。
我们现在能提出的答案,顶多就是要如何利用这个现象吧。最重要的是,要在这个世界里做什么。
不过,我想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因为话题绕着时间停止打转,让我和这个女生的对话得以成立。
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可以自然交谈了。在她身上也已经感觉不到刚见面时的那股固执。谈过话后,感觉她意外是个坦率、表情丰富的有趣女生。
如果是这个女生,或许在时间停止以外的时间也会愿意和我说话。我因这份期待而欢欣鼓舞。
「──相叶。」
她喃喃呼喊我的名字,看向我。
一回神,我们正站在一处大大的十字路口,停在不会改变的红绿灯前。
「那个……我们刚刚经过了一条行人穿越道对吧?」
「咦?嗯,对。」
我不假思索地回头,后方的确有一条行人穿越道。
交通号志显示为绿灯,十几个幼稚园小朋友正排成一列过马路。
仔细一看,每个孩子的脸上都浮现灿烂的笑容,大大张着嘴看着天空。大概是在唱什么歌吧。
马路两旁还有手持旗帜的幼稚园老师。
「……然后,那边啊,有辆卡车往这边过来对吧?」
「嗯……?真的耶。」
听她这么一说,我再度转回前进的方向,一辆熟悉的宅配公司卡车,停在距离我们大约五十公尺处的前方。
「其实啊,我的视力非常好。」
她把手圈成望远镜的形状,从洞里看出去。
接着,她的口气不知为何变得有点奇怪: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那个司机──」
「嗯?司机怎么了?」
「嗯,他该不会……在睡觉吧?」
随着越来越接近卡车,我的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
终于可以看清楚了。透过前车窗,可以看到司机手握方向盘趴着的身影。他像是被午后舒适的天气包围住,身体深深地陷入座椅中。
「不过,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在睡觉……有可能只是瞬间闭上眼睛而已。」
我才刚开口,她马上回道:
「他完全睡死了!嘴角都流口水了吧!」
她弹起身奔向前,双手用力拉开驾驶座的车门钻进车内,开始摇晃司机的肩膀。
「喂!你听得到吗!醒醒!」
她又是拍打司机的背部又是抓着他的衣领想把对方拉起来,司机却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在这个停止的世界里,司机绝对不可能醒来。
「为什么……为什么不醒来!」
尽管因为焦躁而提高声量,她依旧不放弃,打算尝试各种手段。她把司机的手从方向盘上拉开,又试着硬拔起引擎上的钥匙……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完全失去了冷静,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宅配卡车离行人穿越道大约五十公尺,这个距离根据不同的车速,仅仅几秒就会抵达。
如果卡车就这样前进的话──前方等待它的就是幼稚园小朋友的队伍。我的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惨烈的画面。
「……时速表呢?」
我在旁边问道:
「现在时速是几公里?」
「等一下!」她气息紊乱地回答:「嗯……是这个吗?指针指在二○上面多一点的地方。」
那还好,速度不快。
照这个情况来看,应该是司机睡着以后放松了踩油门的力道吧。
假设时速是二十公里,秒速就是五·五公尺。距离卡车抵达行人穿越道大概有九秒……
只有九秒。
行人穿越道两旁的幼稚园老师要发现卡车,还要让小朋友躲开,这个时间可能有点短。
不,太短了。
「欸,欸……怎么办?」
她一脸苍白,声音颤抖地问。
但我也没有任何对策,完全想不到任何有效的方法。
「……欸,煞车在哪里?」
沉默后,她再度发问。看来,她无法坐视不管。
「告诉我,是哪个踏板?」
「左边。」
我低头回答后,她马上钻到驾驶座下。
尽管弄脏衣服也不以为意,她使出浑身解数,又是双手压住煞车,又是猛踢……但这些行为都没有意义,徒劳无功。
就像我们刚刚所说,在停止的世界中无论做任何事,在时间启动的瞬间就会全部重置。
所以不管是脚煞车还是手煞车都没意义。载着熟睡司机的卡车会往前奔驰,将行人穿越道上的小朋友像保龄球瓶般地撞飞吧。
一想像这个结果,便能理解这个女生疯狂的举动,而她明知徒劳却仍然试图挣扎的姿态也令人觉得十分勇敢、美丽。
我的心情当然也一样。虽说是不认识的小孩,但我并不认为可以失去这些生命也无所谓,可以的话我也想帮助他们。
但恐怕我们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
时间停止后差不多快一个小时了。这样下去,等时限一到,我们就会被强制拉回各自的教室里,到时候距离这场重大意外发生只有九秒。
九秒钟什么都无法做,也做不到。
虽然结论十分残酷,但这正是现实。
我咬紧牙关,皱起脸庞,仿佛黑炭般的绝望降临在视线中,眼前的光景朦朦胧胧地变得好遥远。
然而她跟我不一样,知性的五官随着情感而泛红,尽管披头散发,也拼命在抵抗迫在眉睫的悲惨命运。
「停下来,停下来,停下来……!」
为什么不放弃呢?
好不可思议。但是,总觉得这样的她比刚才任何一刻都还美丽。
我最后甚至看到了幻影──奋不顾身,浴血举起进军旗帜的圣女贞德──
她娇小的背影闪烁着绝不屈服的意志光芒。一定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我畏缩的身体才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借过一下。」
脑海里闪过一个微弱的念头,我把一切赌在上面。我探身进驾驶座,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用力拉开她。
「什么……?你有什么办法吗?」
看着她求救的眼神,我说:
「解释太浪费时间了,你先下车。」
「……我知道了。」
她毅然回答后马上退开。大概是用尽所有方法了吧,她显得一脸疲惫。
她就这样将最后的希望放在我身上。
老实说我想到的方法能够改写命运的机率无限趋近于零。但是由我来接手最后一步,或许可以减轻她的精神负担,就算只是这样也有尝试的价值。
卡车司机光着脚,幸福地闭着双眼,我抬起他的膝盖。
宅配卡车的车顶很高,驾驶座也很宽敞。此外,大概是为了从副驾驶座也能出去送货,司机将左侧的椅子收起来靠向前方,仪表板前空下一大块空间。
正合我意。我站在那块空间里,仔细检查卡车内部。
没多久,我便发现驾驶座旁的架子里收着一只小型资料夹。卡车里没有其他类似的东西,那么我的那个目标一定就放在里面。
我马上抽出资料夹,打开封口,将里面的东西摊在地上。我弯腰快速寻找宅配业者一定会有的东西。
「……找到了!」
我兴奋地大叫,眼睛滑向好不容易找到的那张纸面,瞬间──
答,某处传来指针移动的声音,时间无情地启动了。
「──我不舒服,要早退!」
下午第一堂课的教室中弥漫沉重的空气。
在复原的效果下,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后,出声盖过高町老师的讲课内容,毅然起身。
「相叶,你……你怎么了?」
老师回头问道,同学们讶异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飞来。
大家等会儿一定会开始乱传,说相叶发疯了或是上课中锉屎了之类的。
无所谓。随便大家怎么解释,我管不了什么形象。
「我回去了!」
不等高町老师回答,我拿起书包,握住手机走向教室门口。
人命最重要。事态紧急,大部分的事情应该都可以被原谅。
我一边这样跟自己说一边勇往直前。我一出走廊便快步奔跑,下楼穿过校舍玄关后,专心致志地朝向脚踏车停车场。
虽然刚才脚踏车丢在路边,但根据复原原理,应该会回来这里。
最后,我在简单的脚踏车停车场屋檐下,从众多经过风吹日晒的脚踏车中找到了自己的爱车,解开锁,拉出车子。
「……拜托!」
我跨上椅座,想着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现在,靠近吉备乃学院的那条行人穿越道或许已经是一片惨不忍睹。
我害怕得指尖发抖。但是我必须过去,不可以一个人逃跑。
因为,她一定也正朝着现场前进──
我骑了十五分钟的脚踏车前往目的地。途中,警笛作响的警车和救护车接二连三地超越我。
内心深处虽涌上难以言喻的不安,却不容我减缓速度。
我穿过医院院区以免碰到行人,一接近目的地,远远就看见现场聚集了人群。
在并不宽的道路前方,宣告紧急事态的红灯在围观的人墙另一侧旋转着。
事情究竟变得如何?害怕知道结果的我心跳声有如一连串的小鼓连击,膝盖发抖。
希望没有人受害──我闭起双眼祈祷,眼前瞬间浮现那道娇小的背影。
不管几次我都想称赞她,当时的她太了不起了,迅速察觉事态的严重性后,反射般地想抢救那群孩子。
没有任何算计和考量,她的姿态令我动容,希望自己也能像那样。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能移开目光。既然她没有从那里逃开,我就必须有背负一半责任的觉悟。
就算我从这里右转,回到家也会盯着电视新闻不放吧。既然如此……
「──听说小孩子平安无事。」
「咦?」
意外地有人从身后向我搭话,我急急忙忙转过头。
围观群众里,有个身穿吉备乃学院制服的极品美女。
「干嘛啦,你没听到吗?」
少女以认真的表情复诵:
「小孩子平安无事。听说卡车在行人穿越道正前方转向,撞上路旁的电线杆之后停下来了……因为速度没有很快,所以驾驶的伤势也不严重,虽然车子变成那样就是了。」
她这么说道,手指前方的卡车撞上路肩、卡进电线杆里,形状凄惨。
我这才发现,卡车漏出汽油,空气里弥漫着些许刺鼻的臭味。柏油路上的黑垢逐渐扩散开来,警察正将白色粉末状的物体洒在上面。
「──我也没有看到意外发生的瞬间。」
少女用丧失力气的表情继续说:
「司机应该是在抵达行人穿越道前醒来了吧?虽然不知道他是自己醒来还是有其他外在因素。」
「太好了……没有什么大碍,真的太好了。」
我发自内心说道。无论如何,看来是免除一场大灾难了。可能是因为紧张后的反作用力,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轻抚胸口,少女却不知为何神情严厉地避开人群,靠近我身边。
「……你做了什么吧?」
「咦?我不可能做什么事啊。」
「不要骗我。」
沐浴在紧迫盯人的视线下,我缩起肩膀说:
「不,我没骗你啦,我刚刚才来到现场。」
「跟这个没关系,时间停止解除之前,你在卡车的副驾驶座上做了什么吧?你那个时候做了什么?」
她边说边进一步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拉住我的袖口将我扯过去。
不不不,太近了,这很明显太近了。大概是她的洗发精的香味吧,一股香甜的气息轻搔我的鼻腔。
「你快老实招来。」
「知……知道了。」
要是再靠近下去,我可能会疯掉。我决定投降,一五一十地说出一切。
「咳咳!」我移开视线,干咳一声说:
「……不过能够避开意外真的只是运气好,我做的事大概没什么实际效用……」
「无所谓,快点说!」
「是!」
我败给她热烈催促的眼神,半死心地说:
「那个,你知道『不在联络单』吗?」
「不在……?」她微微侧头说:「就是送宅配时没有人在家的话,会丢到信箱里的那张单子?」
「嗯。」我点头。「我在找的就是那个。驾驶座旁边的置物柜里有一个文件夹,还好单子就放在那里。」
「也就是说……你打了不在联络单上面的电话号码?但那个不是宅配公司的免费电话吗?」
「不,不是。单子上面当然有公司电话,但也有可以直接联络到司机的手机号码──」
谜底解开其实就是这么一回事。
在停止世界里做的一切行为当时间启动的瞬间就会重置,因此不管是踩刹车、拔掉车钥匙或是把司机从驾驶座上拖下来都不会改变结果。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们的记忆不会重置。
也就是说,只要记下在停止世界中得到的情报──个人姓名和电话号码等等,就能在现实世界里加以活用。
当时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在时间启动的瞬间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司机的手机号码。
不过只有九秒的时间。
只要按错一次按键,一切就完了。
幸好这次有成功拨出电话,但我怀疑司机是否会注意到来电铃声。不,就算注意到了,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所以一定是其他因素防止了这场意外,像是路人的尖叫、方向盘的方向微微改变或是司机自己醒来等等。又或者是这一切加总累积才好不容易避开危机。
「──所以,这不是我的功劳啦。我没有自恋到那种程度,也没有那么乐观,直到现在我都还难以置信。」
「……这样啊,原来如此。」
少女问完话后稍微拉开了距离,双手交叉在胸前盯着我看。
「的确,没有发生意外或许不是你的功劳,但你做得比我好太多了。」
「不,没这回事。」
「你不要敷衍我。说来丢脸,但我当时只是陷入恐慌而已,从冷静的你眼中看来,我一定很可笑吧?」
「等等,怎么会可笑?」
「你做了该做的事,我却什么都做不到,对这个结果毫无贡献,这是正确的评断,不是吗?」
「呃……」
她大概是认真过头了才会这么自责吧。但我认为她完全没有必要自责。因为要是没有她,我可能在想到那个方法前就放弃了──
「听我说……」
我试着说一些不像自己会说的话,想要鼓励她:
「我反而觉得你很棒。我觉得那样为了别人拼命的你非常漂亮,也很感动,简直令我憧憬。」
「什么……」
一听完我的话,她的脸颊马上像夏日祭典中的纸灯座「啪」地红了起来。
我慢半拍才发现自己说错话。我觉得漂亮的是她的态度,是想对那份高贵的精神表达敬意,绝对不是说她的外表。
「等等,我说错了。」
我慌慌张张地打圆场:
「我是指心漂亮,不是外表。」
这也不对。
她的外表实际上也很漂亮,否定的话显得很失礼。
「不是,那个,不只是外表,是全部都很漂亮。我本来的意思是指全部。」
「等等,你在乱说什么啊?」
她狼狈地低下头,连耳根都变得通红。她将下巴缩进大衣领口中,整个人都缩小了。
「嗯,真的,我在说什么啊?哈哈哈。」
我想笑着带过,但大概是没办法了。
连我自己的脸也红成一片,都想要逃离现场了……
但必须想办法补救才行,我不想让她觉得我很恶心或奇怪,不希望她以后再也不想见我。话虽如此,但脑袋完全想不到能接什么话……
「那个……」
当我仍试图搭话时──
「够了。」她气呼呼地别过脸。「总之,我决定认同你的成果。」
「咦……?什么成果?」
「你不记得了吗?」
她边说边斜眼瞥向我。
「巡逻啊。不论过程如何,看样子没有白费工夫。」
「啊啊……」感觉得出来她这句话说得很不情愿。「对啊,嗯。」
「所以,我偶尔可以陪你一起巡逻。」
「真……真的吗?」
这意思不就是她愿意再跟我见面吗?就在我感觉心脏像长了翅膀要飞起来般时──
「请多多指教,相叶孝司。」
她以有些郑重的语气喊了我的名字。同年的女生记住我的名字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啊?
「筱宫时音。」
「啊?」
「我的名字啦,好好记着。」
她有些难为情地说完后,快速转身背对我,就那样气势汹汹地走过人行道。
独自被留下来的我茫然了好一阵子。
不知不觉间,围观的群众也变得零星。即使拖吊业者急急忙忙开始回收卡车,我依旧呆立原地。
筱宫……时音──?
我早已经看不见她的背影。然而我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
因为那是我国中三年级时,不断在背后追逐的名字。
补习班模拟考试的榜单上一定在前几名,而我一次都无法超越的名字。
不管怎么努力也绝对追不上──那个曾经令人痛苦、咬牙切齿吐出的名字。这个名字甚至唤醒我过去的阴影,紧握的拳头开始颤抖。
筱宫时音……过去我打从心底厌恶、视为眼中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