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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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黑羽
在此断言。
——宇宙从一开始就发狂脱序了。
我们甚至还无法独自站立,就呱呱坠地,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一边拚命哭喊着「我就在这里」,一边畏惧周遭的未知与威胁;一边拖着孱弱的身体痛苦挣扎,一边绞尽贫乏的脑汁求生存。
我们从何处来——
——又该往何处去。
在这段过程中,我们出于恐惧与胆小而发明了神。铸造了哲学当作谋求纯净理性的手段。发现了数学当作推测事物的工具。
我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地建立起自己的历史。
……途中,一再让世界结束。
曾经是平面的大地变成球体。本来位于宇宙中心的我们,变成绕着太阳爬行。人类发现万有引力法则、学会在天空飞、找出构成世界的五个力量,最后靠着稚拙理论触及真理(神)的宝座。
用尽智慧、语言、暴力,流下滂沱血泪,反覆喜悦、愤怒、悲伤,多到数不清的人一味烦恼痛苦受创——
一次又一次地重建自己的世界。
一次又一次地改写自己的历史。
一次又一次地延续自己的生命。
但——一切最终都沦为徒劳。
那天、那时、那瞬间,一切都化为梦幻泡影消失。
在地球毁灭、世界结束、宇宙变样的那天。
然后——人类被迫认清现实了。
我们的足迹都白费了。在迷惘痛苦中走过的过程是愚蠢的误会。拚命累积起来的理解不过是无价值的敝屣。
即将掌握真理的人类又被打回原始时代。
事实证明,这座宇宙是疯狂的神的沙盘。
而我们不过是无知驽钝的婴儿。
但——我们必须感到疑问。
既然一切都模棱两可、不确定、不合理、充满矛盾的这个世界,不过是神的娱乐……
那么我们生存的这个世界究竟真的上具实存在吗?
从那之后过了一千年……
●
秋叶原区上空。
二十架机影划破拂晓天空飞去。
驱动涡轮搅得大气嗡嗡作响,发出尖锐发条旋转声飞行的战机,简直就像是钢铁打造的猛禽。
那是隶属东京『军方』,驾驶第七世代型战术战斗机的飞行第七部队。
——通称酒室队。
在多重区块领域,东京『军方』的部队之中,是最强的航空战力。
这二十架战机从横须贺区笔直飞向秋叶原。
作战目的只有一个。
『——破坏秋叶原区出现的巨大未知兵器。』
「吃屎去死吧。」
在以超高音速飞行于拂晓天空的机体之中。
听到通讯器传来的命令,率领部队的酒室上尉低声咕哝。
在深夜十二点过后突然被吵醒,奉命随时准备战斗,到了天亮终于接获出击指示——结果竟然是什么未知巨大兵器。
「※空中管制(AWACS)。困了的话,要不要我赏你屁眼几发巡航机弹?」(编注:负责侦查与指挥等功能的战机,又称空中预警机。)
这个男人本来就以性急着称。
他半认真地透过通讯器威胁,但对方淡淡地回答:
『上尉,注意你的措辞。一切都是正式命令。』
「嘴巴不是拿来拉屎的。」
『我再说最后一次,上尉。这是正式命令。飞行第七部队要迅速破坏秋叶原区出现的未知巨大兵器——暂称「八束胫」,排除威胁。』
哈——酒室上尉从鼻子发出冷笑。
「你是白痴吗?不,你是白痴没错。竟然把我当白痴。」
『上尉!』
「喂,白痴。听好了?我不知道那是八束胫还是什么,在东京正中央突然冒出那种鬼东西?首都警备队是撸管路到睡着了吗!?」
『首都警备队已经全灭了。』
听到空中管制的回答,酒室上尉沉默了。
接着,各机驾驶员从通讯线路收到影像资讯。
映入眼帘的影像——足以踩烂大楼的巨大机械蜘蛛,存在于四处冒出火舌的秋叶原正中央的光景,看得各飞行员不禁发出呻吟。
『各员注意,就如各员所见。这项威胁是现实。若秋叶原区毁灭,可以说就等于东京——日本毁灭也不为过。各员奋斗吧!』
「…………」
『还有,酒室上尉在作战结束后出庭报到。很期待吧?』
「——哈!是啊。真是期待。」
前提是假使能够活着回来的话。
咒骂声已经来到喉咙,酒室上尉勉强将它咽了下去。
自己身为队长,不能在部下也听得到的共振通讯说这种话。
酒室上尉在烦躁的心情下,挥拳捶打座舱罩。
都心突然出现未知的巨大兵器——简直笑死人了。
那种东西至今都不为人知地暗中存在?假使真的以为讲这种话有说服力,那么首先应该把装满屎的那颗脑袋轰掉才对。
早就知道了——至少『上面』知道这是什么、目的为何。
要不然,怎么会替只需要称为『目标』就好的不明敌机取『暂称(代号)』,还请务必说明这么做的意图……!
——答案不言而喻。酒室上尉咬牙切齿,只差没把牙齿咬碎了。
秋叶原区遭到袭击,首都警备队迎击。
——然后失败了。那究竟是在某种计划之内还是某个地方出错——不管怎样……
(简单说,就是替某个拉屎的王八蛋擦屁股吧……!)
酒室上尉在内心嘶吼。
那只是直觉——却是无限接近真相的分析。
首都警备队不是弱兵,也不是能够随便消耗的兵力。
是为了保护东京而接受丰厚预算与高度训练,国内『军力』之中的最强战力。
如今这支部队溃灭——就先前影像所见,连一点明显损伤都无法造成。
(于是那些臭政客吓坏了,把烂摊子塞给空军收拾吧。)
——实在太荒谬了。
那边失败了就找这边——这种想法不仅肤浅,要是真的以为这样就能解决,那就是无可救药的白痴。
首都警备队拥有多具搭载共振破碎炮的兵器。
理论上最强的对地兵器——既然连那都无法造成损伤,就表示目标拥有凌驾于那之上的防御力,或是使之无效化的机关。
虽然无从得知那究竟是什么——但有一件事能够断言。
就算将这架机体的巡航机弹全数用尽,造成有效攻击的可能性也根本——
『即将抵达目标地点——全机准备战斗!』
「……了解。」
酒室上尉如此回应空中管制,厌倦地叹气。
——就听从命令吧。那是军人的职责。但是——
上面宣称,目标的武装、炮数、射程均不明,既然如此——酒室在内心嘲笑。
他抓着嘴边的麦克风,告诉全队。
「暴风雨一号呼叫全机。采取三角队形——全击脱离。」
这个队形是避免全机同时落入敌方射程范围的最糟情况。
——从最大射程发射全弹后闪人——这项命令惹得空中管制发出嘶吼。
『上尉!我并没有下这种作战命令!擅自行动是——』
「——作战?如果『打爆神秘巨大兵器(八束胫)』这种话叫作战,指示怎么打爆就归我管!要看热闹的话,至少给我闭上那张臭嘴!」
既然是命令就姑且听从。那是军人的职责。但是——
自己还有更重要的职责——那就是避免无谓的交战造成部下无谓的牺牲。
「听懂了吗?全机,听从指示——责任由我扛。」
『上尉!』
空中管制继续大声怒吼,但部队的副队长毫不理睬,回答:
『暴风雨二号,了解。各机,采取三角队形。』
以这句话为开端,所有机体回答『了解』并重组部队阵形。
『飞行第七部队……!你们这群——』
空中管制机传来的激动叫嚣,突兀地——
中断了。
同时,从飞行于他们上空的空中管制机传来炸碎的巨响。
『怎、怎么了!难道——』
『喂,别开玩笑了……居然轰掉了空中管制机吗!』
在更多队员心生动摇前,酒室上尉看到遥远的前方——
声纳捕捉到的巨大反应,让他大声咂舌并怒吼:
「全机采取回避动作散开回转,点燃后燃器,以最大速度脱离——我们在敌射程圈内!」
『了、了解——』
全机难掩内心动摇地听从队长指示,大幅回转掉头。
但难掩内心动摇这点,酒室上尉也一样。
(居然先轰掉空中管制机——?混帐东西……!)
——从巡航机弹射程外,将我方上空两万公尺的空中管制机击坠。
其意义显而易见。
就是宣告所有机体早就进入射程圈内,摆明挑衅……!
酒室上尉承受着回转时的猛烈(力,和各机同样掉头,将涡轮产生的压缩气体——点燃。
「——!」
加速至最大速度——极音速的冲击、彷佛要将意识连同驾驶座一起压扁的重压。在咬紧牙关承受的酒室上尉眼前——
同样掉头完毕、开启后燃器的一架机体——炸碎了。
目睹这幅光景,飞行第七部队的精兵猛将个个瞪大眼睛。
『暴风雨三号击坠!重复一遍,暴风雨三号遭到击坠了!』
『是怎样——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
通讯器传来宛如惨叫的呐喊——却中断了。眼前出现闪光。
以最大战速回避、撤退的编队接连被消灭,酒室咬牙嘶吼。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啊,混帐东西!
从远超过巡航机弹的最大射程——一万八千公尺的距离外——
进而将上空两万公尺的空中管制机、采取极音速回避动作的飞行物体准确击落?这么离谱的对空防卫,以单一——不对,就算是以复数连动的兵器来说,都还是太荒唐了。
但现实是酒室队的机体陆续遭到击坠。
别说是报一箭之仇,甚至不容回避,就只是单方面挨打——然后……
产生了荒唐的直觉。
「——混帐东西!」
酒室毫不迟疑地顺从直觉,强行解除机首角度限制器,将操纵杆往前倒。
机鼻往下沉,朝正下方转向。
甚至不惜解除限制器采取的这项行动,是本来绝对不能做的——禁忌的机动。
猛烈的『负G力』导致血液往头部集中,视野一瞬间染红。
——那是稻为『红视』的现象,本来可能会害死驾驶员。但是——
「唔——……唔唔!」
随后——擦过机体上方的猛烈冲击,证明那个荒唐直觉是正确的。
酒室上尉千钧一发地躲过了从背后逼近的『某种攻击』。
理解这点的瞬间,上尉将机体恢复水平——甚至忘记猛烈头痛,怒吼着:
「开什么玩笑!我都以五倍音速飞行了!——怎么还是什么也察觉不到!」
——在五马赫飞行中,从背后受到攻击。
就相对速度而言,扣掉五马赫的差距后,都还无法辨识的攻击?
那不是光学兵器,也不是共振破碎炮,不然刚才不可能躲过。
——不会错的,这是『炮击』。
速度与精准度非比寻常、难以置信、简直就是荒唐的——『魔弹』。
「暴风雨一号呼叫全机!抛弃机体『逃生』——现在马上!」
酒室上尉朝通讯器大叫。
速度快到连五马赫——秒速二八五〇公尺——的回避动作都无法辨识的炮弹。
对上这种东西,在脱离射程圈前就会全机遭到击落………
『了——了解!』
确认幸存队员有所回应,一齐弹射座椅以后——
酒室上尉也同样缓缓地拉下脚边的拉杆。
「……!」
上尉的驾驶座连同座舱罩一起射出机外。
——在极音速飞行中弹射座椅。这次真的快要被座舱罩上方袭来的强烈冲击夺走意识的同时,酒室上尉露出狰狞表情——瞪着远方。
不是目标所在的秋叶原区。
——而是国会议事堂所在的——霞关区。
「你们这些政客!到底对什么出手了……!」
就在酒室上尉发出愤怒咆哮时——
——简直就像是在等第七飞行部队全灭一样。
无数闪光划破拂晓天空击中秋叶原区,这幅光景惹得酒室上尉发出嘲笑。
——啊啊,既然首都警备队和空军都失败了,接下来就换——政治家的想法还是一样肤浅。
那是首都防卫炮——坐镇于富士山顶的超长射程大质量固定炮门群发出的光芒。
保护多重区块领域·东京的中枢——『天御柱』,对地对空防卫的王牌。
看着那幅光景,酒室上尉甚至超越憎恶——反而嗤笑了。
「这些低能的政客……想必已经准备好下一套说词了吧?」
张开降落伞下降的同时,酒室上尉有了半接近确信的直觉。
——划破天空的复数闪光。但那恐怕也——
……
●
——昏暗狭窄的空间,连续不断地微弱振动着。
那是一间左右延伸、天花板很低的房间。墙壁贴满无数萤幕,阶梯式地板布满粗玻璃管,管中不时——窜过青白色的小闪电。
室内站了大约三十名身穿笔挺军服的人。
所有人都注视着眼前的萤幕或仪表。
「敌机反应消失,全机击坠……同时确认『首都防卫炮』造成的中弹情况——」
听到其中一人的报告,所有人都紧张地吞口水——
「中弹八发——损害为零——以上。」
听到这则报告,众人彷佛随时会发出欢呼般气氛热烈。看着这群人——
「——嗯。」
室内唯一一个坐在椅子上的壮硕老人点头了。
「相位阵列雷达、雷达追踪器、红外线瞄准器、电磁加速炮、电磁式装甲板——全部安定。」
「动力十二%。要让重新启动充填率配合预定时刻,所需数值超过二%。请求将调拨给火控系统的电力供给削减三十%。」
「许可。」
简短回应后续报告以后,老人——比良山源内深深吐气。
站在一旁的年轻男子激动地稍微提高声调说:
「真是出色的战果呢,阁下。居然这么轻易就将那个第七部队……!」
「这是当然的结果。」
源内简短回答,上半身靠向椅背。
没错,可想而知、不在话下,这是当然的结果。
——过去人类广泛运用这股宇宙最容易使用、隐藏无限可能性的力量。
在一切都置换为齿轮的『时钟机关之星(这个世界)』,研究这项『技术』成了犯罪。
构成宇宙的五个力量其中三项——电力、磁力、库仑力,『电磁学』统一了这三大力量。
在这个电磁学结晶面前,任何齿轮兵器都不过是玩具。
三十年前,他怀抱如此确信,设计了这个兵器。
——复合电磁式战略级机动兵器·「八束胫」。
追溯起来,那是依照政府指示计划连造的东西。
之所以直接沿用当时的开发名称,是源内夹杂感伤的讽刺……
「其他国家看到这个结果,也将不得不承认我们的研究成效吧。」
「……很难说吧。毕竟只不过是摧毁一支部队罢了。」
源内毫无感慨地这么低声说完,另一名年轻士官有些激动地否定道:
「没这回事!不管哪个国家,都无法忽视我们消灭东京首都警备队这个事实!」
「他说得没错,阁下。您要知道,就连『首都防卫炮』都无法击坠我们啊!」
源内心想:的确没错。
首都警备队的共振破碎炮起不了作用,是明摆着的事情。
因为碰到带磁的装甲无法引发共振破碎现象。
但是——『首都防卫炮』是质量兵器。
用来应付万一外敌攻打至首都的情况——是日本的最后王牌。
设置于富士山,以便从超远距离歼灭敌方势力的后座式半自动固定炮台群。
虽然这副装甲是透过不断对铁原子进行电磁耦合,以达到防御效果,但根据理论计算,能够捱住『首都防卫炮』炮击的机率只有五成——但这个赌注赢了。
而且刚才也单方面歼灭了名声远播国外的熟练空军部队。
「东京『军方』已经没有能够阻止我们的战力!」
「是啊……你说得没错。」
听着副官的话,看着司令室里血气旺盛的众人,源内笑也不笑地点头回应。
——那种事根本无所谓。
说穿了,这不过就是一报还一报。
我方和政府都一样——不过是重复从旧时代连绵延续下来的人类作为。
人类无法改变。不会改变。
但是——源内心想。
既然如此,成功改造了这个世界的『Y』是什么?
正常地、正当地、正统地——同时异常地、不正地、矛盾地持续运作的这颗星球。
以无法改变的人类之身,创造了『时钟机关之星』——这个终极异形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将人类花费漫长光阴与才能累积起来的所有定理,如幻梦般推翻,某天又突然像开玩笑般丢了个谁都无法理解的真理过来。
办到这种事的人,是普通的人类——普通的钟表技师。
笑死人了——这种事谁会相信?谁会接受?这种就连天上众神都会犹豫的无比傲慢,宣告自己正是三千世界的真理,就连地狱恶魔都会沉默的不逊。
那竟然是——数千年来一成不变地在地上爬行的『人类』?
那天,源内确信——答案是「否」。
人类无法改变。那已是宿业。
但只有『Y』——颠覆所有前提、傲慢不逊地让宇宙发狂脱序。
——那不可能是出自人类之手。如果有人能够实行那种称为恶毒都嫌含蓄的『恶意』,除了位于善恶彼岸的超越者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但是——源内心想。
如果是那样,我就愿意接受。
不管是神还是恶魔都无所谓。如果是那种超越人智的怪物改造世界,在末日破灭前夕让人类沉醉于永远的虚幻之中,那么人类当然无力招架。
是啊,我们终究是凡俗的人类,没道理能够违抗超越者——是故。
本来对历史感到失望、对世界觉得绝望、觉得就这么在※谛观之中结束人生也无所谓。(编注:佛教用语,此处意思是觉悟而超然的心境。)
直到见到那名——带着『Y』的自动人偶的少年为止。
在场所有人都认为已经所向无敌而激昂沸腾,眼中燃起火焰,亟欲达成下一个目的时——
源内那双铁色眼眸却阴沉冰冷,如痴如狂地低声说道:
「快……有本事就来阻止我吧,『Y』……」
你傲慢不逊地在善恶彼岸创造的这个世界。
将被区区凡俗人类的自我毁灭——不变的宿业摧毁。
你就面对这个事实,回答我吧——该死的怪物。
改造世界的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是宛如神或恶魔的『超越者』,还是区区骄矜自满的『人类』?
赌上世界,证明给我看吧……!
●
——同一时刻。
在秋叶原区的工作室,金发少女——玛莉背靠墙壁,两腿一伸坐在地上,翠绿眼眸失去光芒,茫然思考着。
她心想,这简直就像——每个人八成都有过的妄想。
世界因为某种理由毁灭,自己成为少数活下来的人——就是这种B级灾难片的状况。
没有永也没有食物,文明利器损坏,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知识与肉体,以及同伴。
……这下玛莉懂了。
难怪叫B级——一点现实感也没有。
世上不可能会有脚本家体验过世界末日……所以他们不明白现实。
所谓的现实——不会这么轻易就放人一马。
所谓的现实——总是不讲理、不合理地超越人类的空想。
眼前是躺在地上浑身冒烟——毫无反应的哈尔达,玛莉空洞地发出了嗤笑。
她的手中无力地握着一根螺丝起子——上面紧紧吸附着另一根螺丝起子,就这样垂下来。
文明利器损坏?能够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知识与肉体,以及同伴?
别笑死人了。这才是现实。蛮横、暴力、最恶劣的灾厄现实。
玛莉不自觉发出彷佛要连灵魂一起吐出来的叹息,就在这时——
「——呜啊——好烫——!」
瘦小少年发出鬼叫跳了起来。
「好烫!——怎么回事,现在是怎样——等一下,耳机超吵的!」
闹哄哄地醒来的少年——见浦直人慌忙摘下耳机丢在一旁。然后发觉玛莉茫然望着他的视线。
「怎……发生什么事了……?」
直人呼吸急促、表情扭曲地强忍剧痛,提出理所当然的疑问。
好问题——玛莉微笑了
「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你不嫌弃,我就回答你——我们中了『电磁脉冲』。」
玛莉的回答声有气无力。直人更加疑惑地皱起眉头。
「电磁——什么鬼?」
………玛莉甚至无法感到愤怒了。
她发出一声沙哑的叹息,举起手中的螺丝起子给直人看。
「——全部、统统、没有例外,都坏掉了……这样讲你懂吗?」
脱离常轨的超强电磁场,其脉冲导致一切都磁化了。
不对——如果只有这样,都还算好吧。玛莉这么想。
在电磁感应加热下,奈米齿输、导线、发条这些精细零件——恐怕都熔解了。
这么一来,剩下的就是磁化而失效的单纯工具。
以及再也无法发挥任何机能的——钟表机械而已。
演算器?车?甚至是照明、这间房间的锁——就连这样一根螺丝起子都坏掉了。
「要我说得更浅显一点吗?」
玛莉张开手掌。
掉下来的螺丝起子碰到地板,发出清脆声响。
「如今所有东西都变成磁铁,我们连离开这个房间都办不到。」
——自古人类就注意到,运用齿轮技术制作的机械容易受磁力损坏。
所以人类舍弃电磁技术——不得不舍弃。
但是,就算南北极点的『行星调速器』阻绝了来自宇宙的电磁波,还是无法从这座行星上完全消除电磁的影响。因此防磁技术——如何防范磁力影响齿轮机械,一直是不断被研究的重要课题——
看到这个状况,就能够明白那有多重要了吧。
提纲挈领地说——玛莉,不对,活在这座星球的普通人类。
——所有相关知识与技术都被完全封锁了。
在这座『时钟机关之星』发生钟表机械坏掉的状况,别说是修理,连一样工具都不能用。
那就像是被折断翅膀以后再也无法飞翔的鸟——不对,那样都还比现在好。
因为鸟就算被折断翅膀还有脚。
……纵使玛莉是名声再响亮的天才,也要她具备的知识派得上最起码的用场才行。
在一切都用齿轮重新建构的这个世界,这个状况——
……这就是「现实」。是最恶劣的灾厄。
该怎么办才好——根本没有这种希望可言。
能做什么——就连思考这件事的材料都被连根夺走。
玛莉突然想起来了。她曾经看过一部荒唐无稽、愚蠢可笑的旧时代电影,甚至超越眼前这个B级灾难片的状况。
她的嘴角流露出槁木死灰般的干笑。
那部电影的故事是描述——自己生存的世界其实只是幻影。
世界早就灭亡,人类连接机械维生,就只是活在机械所制造的梦中。
荒谬。玛莉心知肚明,但假使那真的是事实的话……
总觉得眼前这个状况好像突然有了现实感。
来——能做什么?
就只是接收梦境的脑——
在真的是束手无策、一切都是幻影的世界里。
试着思考脱离梦境的方法——明明只有脑而已?
明明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不过是幻影而已?
而那种错觉——或者,如果真的是错觉反而是种幸福的这股绝望——就是『那个』。
玛莉看向镶着厚玻璃的窗外。造成这个状况的恶梦就在那里。
遮蔽朝阳矗立的——巨大无比的机动兵器。
如此轻易地将一切摧毁的怪物就真实存在于那里,成为绝望的象征。
「——喂——琉、琉紫!」
直人宛如惨叫的声音响彻室内,玛莉转头移回视线。
在她的视线里——银发少女倒卧在地上。
慌张的直人扑过去要抱起心爱的少女——
「——好烫——!」
在碰到——不对,是正要触碰的瞬间,直人这次真的发出惨叫并倒退。
他似乎这时才发觉自己被烫醒的原因。
直人整张脸变得惨白。
——琉紫没入血海之中。
原来是金属地板热到发红,半熔化成液态,才让人不禁产生这种错觉。
地板变成这样的原因就出在琉紫自己身上。
倒下不动的她身体发热,温度高到连铁都会熔化。
直人害怕得就快瘫倒下来了,但还是发出颤抖的声音大叫:
「——喂,昂克儿呢!还有哈尔达大叔!那个只有头的大叔呢——」
听见这个问题的玛莉,不发一语地移动视线。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是冒烟倒下的哈尔达。
在哈尔达隔壁,昂克儿宛如断了线的人偶,又或是雕像般瘫跪着。她一动也不动的样子,简直就像——死掉了一样。
最后,玛莉看着滚落在脚边、只剩一颗头的苦艾酒那双失焦的眼睛,嗤笑道: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我刚才说过了吧。」
然后发出宛如讲述恶梦的声音——
「————————全部,坏掉了……」
…………
在彷佛深海的寂静之中。
「——别开、玩笑了……」
直人的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抓住了无力地背靠墙壁的玛莉。
「既然这样得赶快修理才行——修得好吧!」
玛莉毫不抵抗地任由直人摇晃,脸上依然挂着浅笑回答:
「……是呀,修得好……只要消磁——消除磁性就行了。」
「那你还在发什么呆啊!还不赶快——」
「——那你说要怎么做?」
听到玛莉静静回应的语气,直人闭口陷入沉默。
玛莉空洞地回望那双盯着自己的灰色眼眸,继续说:
「无知真好呢,直人同学……我好羡慕你喔,真的。」
——消除磁性的方法?玛莉当然知道。
既然能够让钟表机械磁化,那么反之——也必然能够消磁。
玛莉好歹是前一级钟表技师,要调校磁化的钟表机械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就算闭上眼睛都办得到。原理也很简单,施加相同磁力或电荷反转磁场,使磁性衰减乃至于消失即可。
就只是这样。不管是手段、技术、还是步骤,玛莉都非常熟悉。
但是,那需要——
「那绝对需要用到电呀!你懂吗!就是那个王八蛋兵器释放的!保证绝封会触犯国际条约的!受到禁止、规定、规范的混帐电磁力呀……!」
玛莉的惨叫——不对,是接近悲叹的呐喊,吓得直人退缩地放手了。
玛莉再度背靠墙壁,心想。
——噢,当然了。
根本没有国家或组织遵守那种条约。
哈尔达和那个苦艾酒的义体,也有那种肯定违法的无线电波收发器。
更进一步说,万一——虽然在这座行星几乎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某个零件自然磁化,为了应对这种事,『无国界技师团』或『军方譬部分设施,也拥有获得国际区块管理机构认可的合法消磁装置。玛莉自己也实际使用过。
但是——
「我想你那神奇的耳朵听得出来吧!电磁脉冲害这整个秋叶原区都坏掉了!所以!我到底要怎样才能离开这个房间!又要从哪里调消磁装置过来呢!你能不能用简单几句话教教我呀……!」
玛莉这么怒吼着——后半段话甚至夹杂着眼泪。
——这是不可能的。
玛莉也知道用齿轮发电的理论方法。
但消磁作业需要精密控制电流,凭那种发电方法不可能控制得那么细腻。
拥有那种知识——研究那种知识本身就是犯罪行为。
而且合法消磁装置要求的管理层级,和等级四的病毒同级。
如今玛莉的身分和一般人没两样,那不是她能够随便使用的东西。
况且都市区块就不用说了,这世上根本找不到能够替人类大小的机械消磁的装置。
就算撇开前面那些问题——直接闯进管理设施抢夺消磁装置,最后还是只能逐一替所有零件消磁。
虽然哈尔达的脑壳保护应该可以再撑一阵子……却还是没有时间了。
重点是现在——
「……就连这个房间都出不去……想那么多有什么用……」
玛莉轻声说完,低下头了。
——仅仅一步棋。
她心想:只是这样,我就变得如此无力吗?
至今累积起来的所有知识、铭刻入骨的所有技术,只因为仅仅一步棋就——
那才真的是……像幻影一样——就在玛莉快要掉下眼泪的下一剡……
——突然传来厚玻璃龟裂的声音。
玛莉惊讶地拾起脸,只见直人挥动椅子猛砸窗户。
两下、三下、四下——接连的冲击,使得强化玻璃出现愈来愈多裂痕。
「快破——啊!」
不知道敲到第几下时,窗户终于碎掉了。
似乎是因为力道过猛,椅子从直人手中滑出去飞出窗外。
「好。琉紫和昂克儿、哈尔达大叔……至于那颗头,拿在手上就行了吧?接下来要一个一个放下去,这里是……八楼?总之,缆线也好布条也好,拿够长的给我。」
「…………」
看玛莉发呆不动,直人咂舌道:
「——算了!你就继续在那边瞎耗吧,碍事!」
直人大叫以后,转头看向倒下的琉紫。
他毫不犹豫地朝烫得足以熔化地板的那具身体伸出手。
「——天啊,你给我等——」
无视于慌忙要制止的玛莉,直人——抓住琉紫的身体。
「————!!!!!」
直人的脸激烈扭曲,人肉烧焦的味道直扑玛莉的鼻腔。
但直人彷佛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若无其事地扛起琉紫。
玛莉尖叫道:
「你在做什么,你疯了吗!」
「少罗唆——废物就给我滚到一边闭上嘴!」
直人一边将琉紫搬离烫得发红的地板,一边怒吼。
「——虽然我不懂!但不能让琉紫继续这样下去!」
直人发出宛如呻吟的叫喊,将扛在肩上的那具身体静静地放回冰冷的地板。
安放成仰卧姿势的琉紫身体,就算含蓄地说也是惨不忍睹。
以腹部为中心,零件全都正在熔解——消灭。似乎是因为长时间暴露在高温下的关系,看起来就连骨架都扭曲了。
这么严重的损伤,换作是普通自动人偶,肯定会立刻被废弃吧。
……就连玛莉也没办法现在马上修好。
不光是工具的问题,还需要多得像山一样的昂贵替代零件。
但是——玛莉同时也觉得十分不对劲。
长时间暴露在足以熔解金属的高温下——损伤才『这种程度』吗?
考虑到挥发的腹部零件,该部分的温度应该曾经高达数千度才对。
但是,尽管接触那种高温,但除了损坏的腹部以外,不管是衣服、人工皮肤、甚至连一根根头发都看似毫无损伤。
不对,真要说起来——玛莉产生疑问。
电阻会产生足以让零件全部挥发的高温吗……?
「——!」
但看到琉紫那个样子,直人甩了一下头,猛然站起来了。
他毫不在乎烫伤溃烂的皮肤和融化黏住身体的衣服,迅速将工作室内那些看起来够坚固的钢索和导线连接起来。
玛莉对着他的背影,喃喃地问道:
「……你想……做什么啊……」
「你看不出来吗,天才小姐!门打不开就从窗户下去啊!」
就像玛莉说的,这里是工作室。完全密闭,连一粒灰尘都进不来,而且用机械上锁的自动门坏掉打不开——那么该怎么办?
——打破采光用的窗户出去就行了。
就只是这样。但是……
「——下去了,然后,要怎么办啊……」
玛莉一继续提问,直人就不耐烦地转头了。
他的眼眸透露出明确的——轻蔑目光,大吼回答:
「离开这里!找到那个叫『ㄒㄧㄠ ㄘˊ』还是什么的方法!把琉紫和昂克儿,顺便连哈尔达大叔和那个——叫什么苦艾酒的家伙也一起修好!」
之后——!说到这里,直人的表情变得扭曲。
那是玛莉至今不曾看过的凶恶表情。
称为杀气都嫌温和的凶狠目光,此刻对着窗外。
——这场事态的元凶。
直人瞪着践踏秋叶原街道的巨大兵器,说:
「那帮人竟敢对我老婆和女儿做这种事,我要把那帮人丢进锅里煮——这样你满意了吗!」
————
「既然你不想帮忙,至少不要碍事,给我滚到一边去,闭上你的嘴!」
——这家伙果然搞不清楚状况吗?
玛莉这么心想,但同时心服口服了。
——她必须承认。
既然从门出不去,从窗户出去就好了——这种白痴都想得到的答案,现在的她却沦落到连这种程度都想不到。
「……口气,还真大呀。既然秋叶原区磁化,名符其实地『静止』……凭普通手段,就连去隔壁区块的方法都有限呀。你知道吗;…?」
「总比耗在原地的家伙要好多了吧!」
「是呀,没错……——真的,一点也没错!」
没错——玛莉必须承认。
不管是否经过思考,就只是先采取行动的直人——比自己正确。
直人似乎没想到玛莉会这么回答,一瞬间变得畏缩。
这时玛莉拍打脸颊站起来——深深凝视着直人的眼睛。
灰色双眸一如往常——不对,在昏暗中,散发比平常更刺眼的光芒。
即使处于这种情况,仍旧完全、丝毫、一点都不存在放弃的眼神。
现在——就让那个眼神带动自己前进吧。
「首先,我们要去事前和康拉德老师他们约好发生万一时的会合地点——上野区。如今多重区块领域其中一区停摆,想必没那么容易抵达——但现在秋叶原没有半个人在。应该可以走本来禁止进入的连结桥……」
玛莉继续说下去的同时,忽然产生奇妙的感觉。
看到眼前的直人放松表情垂下眉毛,露出彷佛总算安心的微笑后……
——她的胸口深处一阵纠结。
这时——
「——确认磁场消失。结束紧急程序。开始启动通常程序。」
听到那轻轻响起的小小说话声,直人和玛莉猛然转头。
在他们眼前——
「……吓了一跳。」
昂克儿眨了眨眼,然后眼睛圆睁,偏着头表达疑惑。
我才吓了一跳——在玛莉这么思考以前。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昂克儿平安无事啊啊啊啊啊啊喔喔我差点就要心脏病发作了啊可恶!」
身旁的直人就已经朝昂克儿扑过去,发出激动的呐喊。
「——!爸爸,我不要你死!」
昂克儿似乎把那句话当真,更加用力抱住直人,但直人继续说:
「你放心,我不会死了!而且琉紫也平安无事,不然我真的是担心得差点昏过去了。」
「……是昂克儿害的吗?昂克儿,是坏孩子?」
「不,你是超棒的好孩子喔!因为爸爸没死都是托昂克儿的福啊!要不是昂克儿保持运作,爸爸咸许真的会烦恼要不要去死啊!」
「……?明明是昂克儿,害爸爸差点死掉的,托昂克儿的福?……?」
看着上演这种对话的笨蛋与自动人偶——玛莉却说不出话来了。
——现在是,怎样?
难道她们承受住电磁脉冲了吗?
那股磁场可是将哈尔达那具——布列格次次世代军事用义体的防磁功能贯穿烧毁了呀!
事到如今还要因她们而吃惊,难道是很不识趣的行为吗?不,不对——假使真是这样,为什么直到刚才都停摆——不对,不对不对!更重要的是,刚才这个笨蛋说了什么?
「——直人,你刚才说昂克儿保持运作……?」
「咦?对啊,她一直都保持运作喔。所以我才及时打消自杀的冲动。」
直人彷佛在说理所当然的事一样,继续说:
「我想既然昂克儿保持运作,那么琉紫浑身发烫应该也有某种理由才对,但是没有确切证据,所以我一心想着得快点做些什么才行,着急得不得了。偏偏玛莉却拖拖拉拉……」
直人一边抚摸昂克儿一边嘀咕抱怨;玛莉无视他的声音,迳自思考。
——浑身发烫的——理由……?
玛莉一瞬间即将理解某件事,但昂克儿抢先一步——
「……对不起……为了因应『麻麻的状态』……呃……」
昂克儿一副不清楚自己机能——应该说完全不了解的样子,歉疚地说出答案。
「进入……紧急『加热』程序?……」
————————……
玛莉拚命忍住不要昏过去。
——啊啊,对呀。的确——还有『另一个』消磁手段。
我承认我的确是忘了那个方法,还陷入混乱。
但是希望至少让我找藉口——玛莉漫无对象地乞求。
因为那个手段,通常绝对『办不到』也『不考虑』。
更遑论自动实行。然而眼前的未知物体竟然如此宣称,惹得玛莉大叫了。
「加热消磁——到达居里温度时磁性消失,这种事是骗人的吧?是怎么办到的!」
那是被称为居里定律的现象。
磁性物质加热到一定温度后,就会失去磁性。
简单说,只要加温就消磁完毕。就只是这样,极其单纯的方法。
但那是最终手段——
——不对,本来是连当作最终手段都『不值一提』的荒唐想法。
为什么呢?因为一旦加热,结果当然会膨胀、熔解。因为各零件材质不同——磁性消失的温度不同,精密机械往往会直接坏掉。
更何况是一边运作一边自我加热的自动人偶——?
本来应该会因为高温导致齿轮或导线损毁而自灭才对——不然说不通。
真要说起来,就算能够做到那种事,照理说装置应该曾经磁化停摆才对。
那么,那个加热装置究竟是怎么持续运作的——!
直人不理会独自产生疑问而苦无解答的玛莉,就只是轻声地确认:
「也就是说,只要加热就能够『ㄒㄧㄠ ㄘˊ』。昂克儿是利用零摩擦的『永久运动装置』,持续运作并逐渐提高温度;琉紫则是将动力一口气转换为热量,结果停止运作。事情就是这样对吧?」
听到这句话,昂克儿突然站起来,发出哽咽的声音大叫:
「姊、姊姊……!不行,姊姊无法自行冷却——」
「你放心,昂克儿——我就如道会是这样,所以已经把琉紫移到冰凉的地板上了!」
「——爸爸好厉害……!」
昂克儿瞠圆眼睛,发出感叹。
但她随即注意到直人手上的烫伤,反应骤变,悲伤地垂下眼角。
「……可是,伤口不会痛吗……?」
「哈、哈、哈!为了老婆和女儿,这根本不算受伤啦!」
直人一本正经地这么夸口,俨然就是在女儿面前逞强的父亲。
啊啊,的确是很厉害——玛莉懊恼着。
太厉害了——已经无法理解。说是脱离常轨都不为过。
——状况已经完全超过已知。
但玛莉看着那幅景象,小声低语:
「是……是啊。透过加热消除磁性——」
无法接受。
也无法理解。
但是,抛下哑口无言的玛莉,不断前进的直人他们,好像——
玛莉被空洞冷漠的感情牵着走,抓起滚在地上剩一颗头的苦艾酒。
总之,现在先做自己也做得到的事吧。
「——那么,我们就先离开这个秋叶原吧。」
玛莉一边这么说,一边将抓起的头颅——
随手——扔向烫得发红的地板。
●
「——你这个臭婊子!我的脑袋差点要煮熟了!你连脑袋都和下面一样松吗!」
穿过完全静止的秋叶原途中,苦艾酒的头突然大叫。
「哎呀,你还活着呀。我还以为消磁失败了呢。」
玛莉冷酷地回应嘶吼的头颅。说话的时候,脚也毫不停歇地持续奔跑。
旁边是抱着琉紫的昂克儿,与跑得气喘吁吁稍微落后的直人。
跑在最前面的玛莉,腋下抱着苦艾酒和哈尔达的头。
苦艾酒讶异地说:
「怎么啦……?这是什么状况?不知何时连老兄都加入只剩一颗头的行列了。喂,幽灵小姐,你不要不说话,快解释——喂,你这混帐在做什么!」
玛莉将抱在右手的苦艾酒砸向刚好经过的路灯,要他闭嘴。
因为哈尔达的义体太重,而且重度损伤,已经没有修理的余地,所以玛莉只拆下哈尔达的头。没看到玛莉当时表情的苦艾酒虽然令人同情——
只见追上来的直人尴尬地说:
「……啊——大叔醒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倒是大叔居然真的没事吗?」
「啊?喔,是和这个败类小姐一起行动的小子吗?哈——我还真不知道是凭什么没事。总之,因为用来保护脑壳的氧气计坏掉了,或许三秒后就死了。右眼大概坏了,也不太能辨别颜色。能够对话就是奇迹了吧。如果这样叫没事,我看强尸应该叫作四肢健全的健康肉体吧?」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这颗头非常有精神。
就算玛莉锻链过身体,但两手抱着头全力奔驰还是非常吃力的运动。就算只有头部,重量也和保龄球差不多。
玛莉怀着想扔掉右手那颗头的强烈欲望,眯起眼睛。
朝阳照耀的秋叶原街上,看不到会动的东西。但是街上四处冒出火舌,似乎是烧坏的齿轮机械起火燃烧。最重要的是,连玛莉的耳朵都听得到,从先前就一直从地下传来嗡嗡的声响。
——那一定是这座都市逐渐坏掉的声音。
「话说回来,小子,我的英俊脸蛋怎样了?」
「在超老的机器人电影里面,有个※竖起大拇指沉进炼钢炉的家伙,你知道吗?」(译注:影射『魔鬼终结者2』。)
「人工皮肤熔化了吗!你这个野丫头干了什么好事——喂,这样是虐待喔!」
玛莉这次拿苦艾酒的头去擅刚好经过的护栏,然后告诉苦艾酒:
「你知道吗,头颅。给我仔细听清楚了?」
她把头拎到视线高度,瞪着苦艾酒:
「要把你扔进垃圾桶还是塞进马桶,全看我的心情。然后我现在心情差得要命,甚至认真烦恼过要不要拿你出气,就这么放着加热煮死你算了——但是拥有宇宙数一数二理性与天使心肠的我,最后还是放你一条生路。像你这种小混混应该要感激涕零,发誓效忠本小姐我才对吧。是不是?」
「但你做的事不是鬼畜和恶魔的暴行吗?」
玛莉无视直人的吐嘈。
然后,她发出彷佛就连恶魔都会觉得恐怖的温柔声音继续说:
「——为我效力。不然就受死吧❤」
那就是你的存在意义——听到如此断言的弦外之音,苦艾酒不爽地低声说:
「——喂,小子。我看这只母猪真的疯了吧。」
「看来你喜欢垃圾桶。还是马桶呢?』
「大叔大叔,如果你想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答案是YES。所以我不会害你,劝你还是安分一点比较好。」
「别开玩笑了,臭小鬼。哎——你冷静想想。我有权利生气吧?」
「……权利这种东西啊……是由『时间和场合』决定有无的吧……」
苦艾酒听到这句话似乎有所感触——感佩地说了:
「……小鬼年纪虽小,倒还满有见识的啊。等得救以后陪我喝一杯。就这么说定了。」
毕竟还是跑得有点喘的玛莉听到这段对话,从鼻子发出冷笑。
他们即将抵达万世桥——自古以来就被如此称呼的地点。
视线稍微往上,就会看到耸入拂晓天空的巨大影子。以直入云霄的巨大柱子为中心,巨大圆盘构造逐渐重叠,直径达数公里。
那是构成多重区块领域·东京的其他都市区块。
这个秋叶原区位于东京最下层。
从秋叶原区连接上一层区块的连结桥,就是玛莉他们现在的目的地。
(然后——)
玛莉转头。
她瞪着遮蔽朝阳,清晰可见的巨大剪影。瞪着踩烂大楼、霸占睥睨都市的机械大蜘蛛,然后说:
「你长话短说回答我。那架兵器集电磁学之大成……没错吧?」
「答案都这么明显了还要多此一问,有什么意义吗?小姐。」
玛莉停下脚步。
她当场放开右手的头,用力踩住。
「不需要耍嘴皮子。回答我是或不是就好,不然就宰了你。」
「是。」
「很好。问题来了,那玩意儿接下来想做什么?」
「不是。」
玛莉立即抓起苦艾酒的头。
就这么毫不迟疑地朝下方的神田川摆出上肩投法的姿势。
再晚一秒真的就会直接扔进河里时,直人出面制止。
「你冷静啦,玛莉。就说了不要在昂克儿面前杀人。」
「喂,小子,你愿意帮我是很好,但你的帮法不太对吧?」
玛莉一副怨愤难平的样子咕哝道:
「曾经一瞬间想要依靠这家伙的我真是蠢毙了——为了保险起见,我想问一下,昂克儿有办法对付那玩意儿吧?」
如果是那个甚至追上琉紫相对机动的压倒性战斗力——玛莉这么认为,但昂克儿垂头丧气地摇摇头。
「……对不起……妈妈……」
「现在的昂克儿需要充填能量。你不要强人所难,叫昂克儿去对付那种东西。」
直人出面保护沮丧的少女。
听到这句话,玛莉懂了。
永久运动装置——以无限热量体现出『永久运作』这件事的机械。
但可想而知的是,就算动力无穷尽,输出却有极限。
一旦消耗持续超过生产输出,就会开始消耗储备动力。
昂克儿目前处于差分摆轮第一号——动力消耗量最低值,只要有发条提供的初始动能就能够永远运作。
正因为如此,昂克儿才能够自动消磁。
但是——和琉紫战斗、重度损伤、修理之后,昂克儿的固有机能【万华香匣】储藏的动力几乎全部丧失。
一旦加快差分摆轮,消耗持续超过输出,撑不到几分钟就会耗尽动力。
——也就是说,不能靠昂克儿的力量强行解决。
玛莉摇摇头苦恼呻吟。
「至少要是能够预测那玩意儿的行动,就还有办法可想……」
「你要我说几次呢,小姐?答案都这么明显了还要多此一问,有什么意义吗?」
「你闭嘴。我真的要把你丢进河里了喔。」
「——我是说真的,自称天才小姐。线索都凑齐了。这样你还不晓得,我就要失望了喔?」
「————」
听到这句话,玛莉正要整理状况——却摇了摇头。
她承认。她现在的确头脑混乱。
事情的开端、是这颗头传送的短波通讯。
我方追踪发讯源抵达三重区,在地下发现了那个巨大兵器。
那是过去在滋贺区研究违法电磁技术的军方技师,为求生存而建造的兵器,威力足以毁灭世界。
然后我方得知,政府与三重——旧滋贺『军方』之间即将发生大规模战斗,目的是为了洗刷京都抹消未遂事件的污名。
为了阻止这件事,我方先下手为强,利用恐怖攻击预告让居民避难。
然后诱导东京『军方』的首都警备队前往地下迎击巨大兵器。
然后——这一切都白费了。失败了。
挨了足以贯穿都市区块的一击,与紧接而来的电磁脉冲,秋叶原已经一场糊涂了。
再加上现在哈尔达勉强维持生命、琉紫重度损伤机龙停止、昂克儿动力不足——最后是市区磁化。玛莉完全无能为力了。
所有布局都被彻底摧毁,我方战力被连根铲除。
——到现在都还没有摆脱冲击振作起来。
(线索都凑齐了……?是指什么——不行……脑袋空转,没办法统整思绪。)
玛莉懊恼地咬紧嘴唇。
但,就在这时……
直人冷不防抬起脸。
那是先前也看过的恐怖神情——但是那双眼神彷佛断言他看透了一切。
就像要射穿目标般注视着遮蔽朝阳矗立的巨大蜘蛛,然后宣告:
「……『什么也不做』——对吧,混帐东西。」
听到直人这句话,玛莉投以愕然的表情。
但随后苦艾酒的笑声在化为末日的秋叶原响起,昂克儿的肩膀抖了一下。
「哈——哈哈哈!这小鬼果然有意思!喂,小姐,你捡到了相当有趣的东西啊!」
「这是什么……意思呀。」
——又来了。
又有什么事在按照自己不知道、不能理解的理论进行。
好似焦躁的不快,让玛莉不高兴地皱眉。
只见苦艾酒心情愉快地说:
「不怎么样……那玩意儿在那里,出现在那里。这项事实本身——对『政府』来说就是最糟情况。这就像是棋盘上突然冒出皇后,出现在国王前面一样。虽然根本是耍老千——但胜负已经分晓了。」
——想不通。
这家伙和直人究竟是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才做出这种结论——
「——小姐。」
苦艾酒强忍笑意地说:
「虽然这样讲很抱歉,但你果然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朋友。太嫩了。」
「你——」
「至于这个小鬼——什么嘛,长得这么可爱却有这种残酷的想法。你有成为杰出人渣的素质喔?」
「叫我变态我还习惯,叫我人渣就有点排斥了。」
直人不满地嘟嘴。
简单来说——苦艾酒公布结论。
「就像那小子说的,再来就等『政府自取灭亡』而已——将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