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在这座『时钟机关之星』,人类是住在巨大齿轮上。
但是,在地球用齿轮机械化以前——在旧时代国际社会占有重要地位的都市,例如先进国家的首都,或是经济市场的中心地区,是设计成和一般都市不一样的构造。
多重区块领域·东京就是其中之一。
由复数都市区块层层集合而成的日本中枢。这座复合都市拥有国内最多人口,在政治、权威、通讯、教育、工业、文化——所有领域都走在最尖端,换句话说就是日本这个国家的缩图。
其中作为『政治』中枢的是霞关区。
以国会议事堂为首,各省厅大楼林立的行政都市。
平时是只有各处所公务员肃穆办公的安静城市。
但这天从深夜到清晨这段时间,简直就是战争状态。
防卫省、警察厅的职员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来回奔走,负责协调各部署与确认资讯的官僚夹杂着惨叫与咒骂,将共振通讯器操到极限。
位于霞关区中心的现执政党总部大楼,其内部的会议室,目前——恐怖攻击危机管理对策委员会正召开会议。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日本国现任首相悠哉地问道。
不理会从深夜就闹得人仰马翻的大骚动,直到天亮才终于现身的他,悠悠地穿过会议室坐到上座,啜着茶,悠哉地歪头表达疑惑。
「我只听说深夜发生恐怖攻击什么的,已经镇压了吗?」
「总理,恕找直言,情况更加严重。」
官房长官一回答,首相就板起脸说了:
「该不会是一般民众受害了吧?你这样让我很伤脑筋啊。才刚组阁而已,万一支持率又因此下降……」
「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目前秋叶原区已经陷入机能停止。」
首相表情一愣,反问:
「——你说什么?」
「再加上武装势力派出未知巨大兵器占领秋叶原。」
首相目瞪口呆地喃喃说:
「未知巨大兵器……?」
「据说是极为巨大的——超弩级陆上机动兵器。横须贺区的飞行第七部队今晨前往迎击,先前据报全机遭到击坠……」
首相听到这则报告,才第一次露出了夹杂焦急的困惑表情。
「喂喂喂,你这样让我很伤脑筋啊。战术战斗机相当昂贵吧?去年不是才刚削减防卫预算吗?这样会被媒体抨击啊。」
「就说了现在不是在意那种事的时候啊,总理。」
「总理,请先听他说明。」
执政党秘书长从旁插嘴,指着一名男子。
那是年纪大约在三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年轻男子。身材高瘦,甚至稍微给人靠不住的印象。稍微打结的头发随便梳两下了事,服装是休闲风格的皮外套与丹宁裤。
这身不修边幅的打扮,在西装笔挺的官僚之间大放异彩。
「……你是?」
首相狐疑地发问,他浮现缺乏紧张感的微笑回答:
「你好,幸会,我叫作唐泽佑。是民间一级钟表技师——今天技术部派我来当顾问。」
「一级钟表技师……?」
看首相充满怀疑,他出示了戴在手上的『罗盘表』——一级技师的证明。
完成最起码的身分确认以后,他保持笑容继续说:
「老实说,目前处于最糟情况。因为秋叶原区遭到武装势力占领——巨大兵器一旦进攻其他区块,受害将会扩大吧。」
「那么现在到底还在拖拖拉拉什么?不是应该赶快镇压那些恐怖份子吗?『军方』就是为此存在的吧?」
首相露出不愉快的表情,而唐泽保持微笑,和气地说:
「事情没那么简单。在发生深夜恐怖攻击的阶段,首都警备队就已经发现巨大兵器,在大深度地下层迎击——但全灭了。」
「——什么?」
「还有先前遭到击坠的飞行第七部队的战斗机,是最新锐的CzFG-11,包含驾驶员的训练程度在内,是『军方』持有的最强航空战力。」
而且——
「在确认飞行第七部队全灭的阶段,我方尝试发射首都防卫炮直接攻击……虽然确认全弹命中,却无法造成目标装甲有效损伤。」
首相哑口无言,然后转头看向防卫大臣。
「……你们到底把每年的防卫预算花到哪里去了?就连区区恐怖份子都无法镇压吗?」
防卫大臣涨红了脸,克制地低声回答:
「恕我直言,我方军备仅限以都市战为前提的一般兵器。并没有足以对应这种战况的高火力兵器。」
「都市防卫是你们的工作吧?连区区恐怖份子都无法镇压,这种丑态可是个大问题啊。」
「……我们的工作是防范他国军事侵略。在本国领土内突然出现大规模破坏兵器,完全不在预想之内——」
「我才不管军事问题。」
——身为法律上位阶最高的军事负责人,首相这么大放厥词,继续说:
「就不能赶快发射个巡航机弹什么的歼灭它吗?」
这时唐泽口气和善地插嘴:
「——目标的对空火力,可是能够单方面歼灭最新战斗机喔?再加上能够正面捱下首都防卫炮的装甲——难道要在本国都市投下反应弹吗?」
「……反硬蛋?」
「就是有限对消灭反应机制炮弹……用旧时代的比喻就是核弹吧。」
「喔、喔喔……既然这样就早说啊。专家总是动不动用简称——算了,总之这样不行啦,民众会反弹。那么『军方』打算怎么办?」
见首相二话不说就摇头,唐泽开门见山地郑重强调:
「我直接说结论,就现状而言,不可能使用正攻法镇压武装势力。」
「你这样说我也很伤脑筋啊。那是『军方』失职吧。这个责任——」
「现在责任归属问题根本无关紧要。」
官房长官口气冰冷地插嘴。
他是以钢铁般的思耐力着称的政治家,但是就连他都难掩表情和语气流露的焦躁。
「请您听清楚,这支恐怖份子的武器,已经导致秋叶原区机能停止。事实上跟遭到破坏无异。要是放置不管,其他区块遭到破坏只是时间的问题。必须尽早处置。」
「所以就说了那是『军方』——」
「目前的『军方』战力无法收拾这个局面。因此必须考虑次佳方案才行,那需要总理的决断。」
「我的?」
「现在应该尽速抹消秋叶原区。请求许可。」
听到官房长官的发言,首相吓得魂不附体地说:
「你突然说什么鬼话!怎么可能许可那种事……」
「没有其他方法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唐泽第一次失去笑容。他一边举手一边站起来插嘴。
「啊——抱歉。我以顾问身分说句话,我实在不建议抹消秋叶原区这个手段……」
官房长官转头,用像针一样锐利的眼神看着唐泽。
「——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因为秋叶原并不是单纯的独立都市。就构造而言,也是多重区块领域·东京运作上的重要零件。一旦崩落,将会确实影响其他区块。」
「但所谓的抹消本来就是这样吧。」
官房长官直言不讳地说了。
「因为那个兵器的关系,秋叶原应该已经跟遭到破坏没两样才对。用你的话来说,我想早就已经影响到其他区块了吧?」
「当然已经造成影响。现在停止机能的秋叶原的作业,是以其他区块增加负担的方式来填补的。」
「那样能够维持多久?」
「……一天两天还不会怎样。但撑不到半年吧。」
「现在的秋叶原有希望在那半年以内修复吗?」
「视损害程度而定。现阶段无法肯定,但是只要得到『技师团』全面协助,不能说绝对不可能——」
「不像话。」
官房长官打断唐泽的话,说道:
「我知道你想捧老东家,但是依赖那种乐观想法,不正视眼前现实的威胁,是不可原谅的行为——总理!」
无视正要反驳的唐泽,官房长官逼近首相。
他咄咄逼人的态度,吓得首相大大地退缩了。尽管如此,首相还是额头冒汗,杂乱无章地反驳:
「但是……那个,居民怎么办?之前不是才刚发生过那种事吗?要是现在又强制抹消,舆论的反弹……会很激烈吧。」
「事件自深夜发生至今已经过了八小时。该区块的居住人口本来就少,居民已经避难完毕了。」
「请等一下,官房长官!那个决定太操之过急了!」
担任外务大臣的女性议员大声插嘴了。
「秋叶原还有可能修复吧?而且目前也还不晓得对方的身分和目的。首先应该和犯人交涉吧!」
「现在是慢慢谈那种事的时候吗?这时候应该采取果断对策才对。或许之后会发生问题,但目前的当务之急应该是解除状况吧。」
「抹消秋叶原不光是我国的问题!其他国家的反应——」
「那种事,只要有迅速解除状况的实际成果在,自然有办法粉饰太平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就是这种隐瞒文化导致前朝的愚昧决策呀!要是现在采取强硬措施,将无法避免其他国家的谴责声明!」
「你的工作就是处理那个问题吧!」
「我就是告诉你,从那个观点来说无法同意!首先必须展现和平解决的态度——!」
官房长官与外务大臣喧嚣地交相怒吼。
夹在中间的总理就只是惊慌失措。
他焦急的脸上相当清楚地写着——「下次选举该怎么办」。
(看来我跳槽跳错地方了……)
唐泽坐下来靠着椅子,在内心叫苦。
他注视着将他排除在外的争吵,厌烦地吐气。
——简直不像话。
最高负责人根本无能。毫无主见,毫无决断。
正确掌握情况的男人务实、充满行动力,想法却过于强硬。
其次理解情况的女人抱持理想主义,恐怕无法提出具体手段。
——从一千年前就一成不变。
不对,恐怕从两千年前就是这样,这就是『政治』吧。
就连老东家『技师团』——超越国境活动的非营利组织都脱离不了『政治』。
又或许,这种权力斗争正是人类的本质也说不定……
唐泽沉浸在这种谛观之中,眯起眼睛。
(玛莉老师……康拉德老师他们是否平安无事呢……)
关于深夜凌晨发生的『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他正确掌握详细情况。
应该说,他是协助收拾局面的共犯。
前职是在『技师团』第一课第二团通讯管理部——乜就是玛莉率领的那一团工作。
玛莉因为这层关系请他协助,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但是……
(……就说了这种情况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他没有表现在脸上,在心里暗自抱怨。
先不谈巨大兵器的存在,秋叶原区崩坏明显不在计划之内。
——这就表示计划失败了。
关于今后的应对,是否应该设法取得联络呢——
唐泽看了眼前这群起内讧的人一眼,叹了不知道今天第几次气。
「这样不知道拿不拿得到加班费啊……?」
●
太阳已经高挂天空。
亮得发白的阳光非常温暖,而且平等地洒落在整座都市。
但有些地方即便是在白天,依然照不到阳光。
位于上野区一角的脏乱地下街——虽然晚上似乎会变得相当热闹,但这个时间是杳无人迹、到处拉下铁门的冷清街道。
即使在这种地方、这种时间,有一间店还是照常营业。
粗糙廉价的霓虹齿轮懒洋洋地闪烁,略显肮脏的花饰妆点着店面。
这家店没有门。听得到里面传来轻快的音乐,但构造设计成无法从入口直接看到里面。
三个人影站在这家店前。
其中一名体格瘦小的少年——直人静静地念出招牌的文字。
「脱衣舞厅THE上野……?」
隔壁的少女不发一语地将视线往下移。
只见贴在店家墙壁的陈旧海报映入眼帘。
『重现度一五〇%全都露绝顶旋转——!』
搭配这句广告词,约略与玛莉年纪相同的少女自动人偶摆出了过度挑逗或刺激性欲、抵触正常性羞耻心、违反善良性道德观念的姿势——
「——!」
玛莉反射性地别过脸去。
好像有什么……不对,是全部都肮脏又淫秽,说是骇人听闻也不为过。玛莉一点也不想思考,海报上写的『重现度』是指将什么重现一五〇%。
背着琉紫的昂克儿好奇地问:
「爸爸……?这家店卖什么……?」
「啊——这对昂克儿来说永远都太早了,还是不要问比较好吧,……」
直人这么敷衍昂克儿以后,小声和隔壁的玛莉讲悄悄话:
「我问你……住址真的是这里没错吗?」
「……应该没错喔……对,确实就是这里。」
「可是啊,玛莉。」
「你不要说出来。」
「不是吧,我当然要说。这家店怎么看都是未满十八岁谢绝进入的感觉啊!」
「我哪知道呀!就说了住址的确是这里!」
玛莉满脸通红地大叫。
两人在入口前吵吵闹闹的这间店,怎么看都是小巷子里的风化场所。
就是所谓的脱衣舞剧场。
而且还不是真人表演的店家,而是赏玩用自动人偶穿上伤风败俗的服装、表演伤风败俗的舞蹈,提供伤风败俗的服务——这间剧场,简直就像是这个现代社会怀抱的扭曲,与一部分风流之士的高尚嗜好产生化学反应一样。
换作是平常的玛莉,别说是来参观,根本不会让这家店进入视线范围——
但不管再确认几次,这里的确都是康拉德指定的、发生万一时的会合地点。
就在这时,似乎是听到门口的吵闹声,有人从店里出来了。
那是身穿作工精细的绅士服、举止优雅的老人。
「——玛莉老师!太好了,您平安无事吗……!」
玛莉顿时停住不动。
在那里的人的确是康拉德。代表个人特色的单眼镜正反射着霓虹齿轮的光芒,不停变换颜色——不搭调得吓人。
「玛莉老师,发生什么事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才想这么问——玛莉这么心想。
不对,该报告的事、该商量的事堆积如山,能够见到这位老先生也觉得松了一口气。但老实说——因为这个地点的关系,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在急遽的虚脱感之中,玛莉问道:
「请问……康拉德老师,那个……这里,至少有器材……对吧?」
「那当然。快快快,总之先进去再说。」
哪里理所当然啊……
虽然玛莉无法理解,但的确不方便在屋外讲事情。在康拉德催促下,她决定进入店里。
……虽然要跨过门槛必须挤出莫大的勇气。
玛莉听到跟在后面的直人叮咛昂克儿:
「昂克儿,这对你的情操教育不好,所以你看地下就好。」
「……?我知道了……」
●
「——嗯。原来如此……情况似乎比预想还要严重。」
走在前面的康拉德严肃地表示,但老实说,玛莉根本无法听进脑袋。
——在充斥着娇喘的煽情空间里,不管对方说什么都会失去紧张感。
店内几乎符合玛莉的想像,同时超乎想像。
染上红色灯光的店内昏暗不明,视线不良;在舞台上跳舞的人偶们没有遮住该遮的部位;背景音乐既激烈又充满异国情调。
然后问题是沿着通道排列的皮沙发。
那似乎是观众席。沙发附有屏风,无法轻易偷窥里面。
——但是为什么屏风上面有『脚』伸出来?那是什么姿势!沙发为什么轧轧作响?「要去了」是去哪里!刚才从头上飞来女用内衣是什么魔法!
——颓废。堕落。悖德!
玛莉满脸通红,视线固定在正前方。
但下一瞬间,转角出现了身材火辣的人偶,敞露着壮观无比的胸部组件朝玛莉送秋波。
玛莉不发一言地放空了目光。
人偶姊姊一边摆出挑逗姿势一边对康拉德微笑。接着靠近紧张得浑身僵硬、举止怪异的直人——
「——呜呀喔耶!」
被摸屁股的直人发出怪声。
在直人身旁听话地看着地下的昂克儿,感到不可思议地发问:
「……?爸爸,怎么了?」
「啊、啊哇哇……小、小孩子不可以看!」
「你·也·一样不可以看!应该说我本来也不行呀!」
玛莉忍不住吐嘈了。
听到玛莉的反应,玛莉抱在腋下的苦艾酒耍嘴皮地说:
「哈哈哈,你放轻松点,小姐,第一次来这种店吗?听说你转职当恐怖份子了是吧?事到如今就不需要在意什么法律了。」
「才不是那种问题!」
是因为很淫秽——玛莉在康拉德老师面前勉强把这句话吞回去。
一行人穿过这种不健全的空间,进入后场。从那里走下通往地下的阶梯,沿走廊前进一段时间以后,抵达一间宽敞的房间。
「——就是这里。虽然凌乱了点。」
这次带进的房间要比上面正常多了。
至少触目所及没有猥亵物品。照明是干净白光,也听不到吵死人的音乐。有的是简单的床和沙发、桌子与大大小小的生活用品。
最里面有扇厚重的门。看来门后就是工作室。
玛莉终于觉得能够放松了,于是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接着,她提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虽然我想说明状况……康拉德老师。在那之前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就好吗?——为什么是这里呢?」
接到问题的康拉德顿时一愣。
「这里很棒吧?——您不喜欢吗?」
「您觉得我会喜欢吗?」
玛莉冷冷地回答,苦艾酒嘻皮笑脸地说:
「是吗?这家店不是很棒吗?改天真想带着下半身上门。」
「那么我等一下给你折价券。可享全天优惠。」
康拉德笑容可掬地说完,苦艾酒笑了。
「老爷子和外表不一样,还满通人情的。如果方便的话,再给我香烟就更感激了。」
「很遗憾,我几年前就戒烟了。」
「那还真是可惜。抽烟是男人的义务啊,老爷子。」
「到了这把年纪,一杯苏格兰威士忌就十分满足了。」
「……康拉德老师?」
玛莉露出凶恶的眼神瞪着一身绅士装扮的老人。
康拉德举起双手表示投降,平静地告诉玛莉:
「这家是我的熟人开的店。」
「康拉德老师的熟人!」
「没错,老板是我的老朋友。只要偶尔请我喝杯酒,我就替店里出场的女孩子调整和维修,就是这种感觉。」
「怎么会,一级钟表技师的技术竟然用在这种地方……!」
玛莉愕然地瞠大眼睛。
康拉德被情同孙女的少女反应逗笑了,他耸耸肩说:
「据说好像是舞艺变得更加精湛,大获好评。于是今天也爽快地提供藏身之处。」
还有——康拉德神秘兮兮地继续说:
「这件事不能大声张扬,这里其实是违法自动人偶的拍卖会场。」
「——什么?」
「说穿了,就是高级自动人偶的黑市,拍卖品都搭载了符合男性需求的违法零件。因为和政府当局挂钩,不怕警方上门,当作附工作室的藏身之处非常适合喔。」
「呜哇,政治真肮脏……」
直人小声嘀咕。
玛莉甚至感到头部隐隐作痛,抱头叹气了。
——不过,这的确合情合理。
就拿秋叶原区的工作室来说,康拉德老师这个英国人,在日本这个异国能够拥有这么多门路,只能说确实有一套。
虽然可能比不上正规工作室,但有最起码的器材。就算无法奢望军用品,也还有多得教人咋舌的违法零件和高级素材。
但是——老实说……
(这还真是……应该说这样可以吗?)
玛莉至今一直都相信康拉德是一位杰出绅士,既是值得尊敬的先进,也是身为技师师父、自己学习的对象——
没想到老师流露的另一面,竟然和直人同样属于变态那一边……
这个现实让玛莉产生了宛如脚下崩塌的绝望感。
「算了……总而言之。」
玛莉摇摇头转换心情。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
只见玛莉将抱在腋下的其中一颗头——哈尔达的脑壳拿起,告诉康拉德:
「首先可以请您帮他维持生命吗?虽然目前磁化……但如果里面的脑没事,只要交换脑壳就救得活吧。」
玛莉没说出「假使还活着」这句话。
——毕竟因为磁化而烧坏了。苦艾酒会没事,就像他本人说的跟奇迹没两样。如果在生命维持装置启动前坏掉——虽然不愿想像,但哈尔达的脑甚至可能已经死亡。目前完全无法保证他平安无事。
康拉德也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说道:
「嗯……那么就需要移脑手术吧。我认识的密医里面,有个男人很擅长这种手术。我立刻安排。」
「麻烦您了。还有……」
玛莉稍微欲言又止,接着问道:
「——老师,有办法替哈尔达拿到备用义体吗?在三十二小时……不,最好能够在十二小时以内。」
「……这实在没办法啊。」
「————……」
「首先,目前光是要取得『军用义体』就已经极其困难,说是危险也不鸿过。说实话,其实在玛莉老师你们来之前,这里才刚遭到简单的盘查。即使这家店并不是军用品市场,而且和政治家挂钩也一样。」
「……」
「恐怕现在全东京的黑市商人都遭到检举了吧。目前要在这座都市取得军用义体是不可能的。在弄到手的瞬间就会暴露行踪了。」
「这样吗……」
……那么,该怎么办?
虽然早就知道没什么指望,一旦被迫面对现实还是免不了情绪消沉。
见玛莉表情灰暗,康拉德温柔地告诉她:
「……首先尽快将他的脑接上生命维持装置吧。至于义体该怎么办,之后再想也不是问题。」
「——是,万事……拜托了。」
康拉德接过哈尔达的脑壳以后,快步离开房间。
然后玛莉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现在没空拖拖拉拉。玛莉转头看向房间角落的直人说:
「直人,把琉紫搬进工作室,挂到架子上。然后……我要随便拿零件组成电风扇,就用那个冷却。」
直人点头,却又疑惑地问道:
「喔……可是用水或冰块冷却不是比较快吗?」
「你呀……到底在学校学了些什么呀?真是的。变热的东西要是急速冷却,反而会破裂或变形——我是判断琉紫也打算要这么做,才好心帮你的……相信我。」
玛莉边说边想。
——我刚刚说的话很没道理。但是……
昂克儿似乎感觉到玛莉的视线,忽然抬起头。
「……?妈妈?」
「不要那样叫我。」
玛莉简短警告昂克儿以后,移开视线。
哈尔达的防磁对策,目前是世界最高性能。依照设计,甚至能够在『行星调速器』制造的拟真电离层之中短时间活动。
但是那架兵器的电磁脉冲,轻而易举地贯穿哈尔达的防护,使之全毁。
能够承受那种强力电磁场,甚至还能够自动消磁。考虑到这项事实——结论只有一个。
——就是『Y』一开始就『设想了电磁攻击』。
这个可爱地歪着头表示疑惑的不合理化身,证明了这点。那么琉紫只要冷却完毕,也同样能够修复——玛莉有了这种不合常理的确信。
「————」
……荒谬。
哈尔达的义体——布列格倾全力开发的技术结晶明明就毫无招架之力,一千年前制作的古董人偶却安然无恙。
——那么,我们至今所做的究竟算什么……
玛莉对至今所学的技术感到无力以及屈辱,最重要的是对自己的不中用感到满腔愤怒。
……但不能表现出来。那样就真的太难看了。
将郁闷深藏心底,叹一口气以后,玛莉移动到最里面的工作室。
「……哦。」
一看工作室,发现器材意外地完善。
虽然是旧款,但是有切割制作零件的作业机器,挂人偶的架子与工作台也都足以符合专业技师的需求。
至少以个人用工作室而言,感觉算得上最高级设备了。
「真不愧是康拉德老师……」
玛莉决定暂时忘记这套设备的用途是在上面跳舞的人偶的事。
从后面跟过来的直人向玛莉确认:
「喂,玛莉,琉紫就挂在这边这个架子可以吗?」
「好,就挂那里。」
「了解——那么昂克儿,拜托你罗。」
「是——」昂克儿朗声回应,将姊姊挂在靠近工作台的架子。
在光线明亮的地方重新一看,琉紫果然损伤惨重。
损伤最严重的是腹部。别说是衣服,连人工皮肤都熔化脱落,露出内部构造。当作拟真神经的极细导线整束断掉跑出来,零件似乎也有缺损,即使不打开腹部也能够以肉眼辨识脊髓圆筒。
骨架变形的情况也比预想还要严重。至少可以肯定,依现状就算恢复动力也没办法正常活动手脚,必须矫正才行。
外观都这样了,内部损伤究竟有多严重呢……
直人也同样略显不安地凝视着琉紫这副模样。
似乎比自己烫伤还痛苦,但更强烈的是——某种——
「……爸爸,姊姊……会得救吧?」
昂克儿战战兢兢地问道。
只见直人顿时改变表情,展露笑容。
「那当然罗~琉紫会变成这样,是因为这样做是必要的。郡么当然会得救啦。昂克儿不需要担心喔。」
这么说完后,直人来回抚摸黯然垂下肩膀的少女的头。
——明明他的手心也严重烫伤了。
玛莉发出简短的叹息,转身走掉。她回到刚才的房间,打开设置在出入口附近的医药箱,拿了里面的东西回来。
「……拿去,你也得赶快接受治疗才行。」
玛莉从急救包取出一支针筒,告诉直人:
「这是医疗用奈米机械。如果你不想因为烫伤化脓死掉,就脱掉衣服在那里坐下。」
「……喔,谢啦。」
直人简短道谢以后,乖乖听话。
他皱着脸,慢慢地脱掉烧焦的衣服,直接坐下。
玛莉一边将针筒——粗如罐装果汁的圆筒尖端的胶膜撕掉,一边淡淡地继续说:
「先说好,不要以为这样就会完全康复。会留下疤痕喔——除非移植人工皮肤或再生皮肤。」
「没问题啦。只要能够动就很好了。」
玛莉叹一口气。
直人背上的烫伤一如预料般惨不忍睹,玛莉将针筒压在上面并施打。
无痛针射出,注入饱含医疗用奈米机械的保存液,奈米机械在伤口完全康复以前会杀菌消毒、辅助自我再生,并代替身体机能。
老实说——玛莉正在测试直人。
医疗用奈米机械虽然强效,注入后却会伴随剧烈痛楚。
——玛莉故意不事先警告这点。
奈米机械从肌纤维往皮肤肆无忌惮地拨弄、刺激神经所造成的痛苦,照理说非常难熬,就连壮汉都会难过得哭喊才对,但直人不吭一声。
玛莉心想,直人并不是不觉得痛。
证据就是他的表情激烈扭曲,紧握的拳头不停颤抖。
但最后直人并没有喊痛叫苦,就只是大大吐了一口气。
「……你等一下,我去拿件衣服过来给你换。」
「喔,抱歉。麻烦你了。」
玛莉甚至有种输了的感觉,离开现场。
凭着「需要那么做」的单纯直觉,徒手移动烫得发红的琉紫。
直人那时的表情和话语,以及刚才的态度在脑中反覆来去。
恐怕——玛莉心想。
不,不对。这是确信。不会错的,那家伙,那个大笨蛋。
——假使他判断『需要』那么做,肯定连自己的手脚都会毫不犹豫地切掉。
背脊窜过一阵寒意。
让玛莉如此确信的那个表情、那个眼神,不肯从思绪中消失。
不同于觉悟的某种意志——彷佛断言『那么做是理所当然』的意志,让玛莉莫名感到强烈地——
玛莉总算是找到更换的衣服,回到直人他们那边。
她将印有剧场商标、似乎是活动赠品的T恤递给直人。
直人一边穿上T恤,接着彷佛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
「话说回来,那个大叔要怎么办?」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随便搁在工作台上的头颅。
集注目于一身的苦艾酒不满地说:
「你们这些家伙没有人心吗?如果你们忘了,我现在就提醒你们,我也一样随时都会死掉。赶快帮我接上生命维持装置啦。」
「……真是的,这家伙也不遑多让,为什么这么……」
算了——玛莉摇摇头。
她一边当作没看到直人换上的T恤背后印的图案——格外性感的自动人偶张开双腿的照片,一边继续说:
「总而言之,还不能让你就此长眠。我还有事要问。」
「饶了我吧……咦,喂。喂喂喂,等一下,母猪!你想干什么!」
「随便找个自动人偶帮你接上,我也会启动生命维持机能,你放心吧。」
「你这贱货真的疯了吗!偏偏拿情趣娃娃和本大爷接在一起!你把男人的尊严当成什么了!」
「世上没有那种东西。」
玛莉冷酷地断言,将挂着人偶的架子拉近工作台。
然后随手——至少在直人看来是这样——将人偶的头拔掉,改而装上苦艾酒的头。
「……可恶!这个疯癫公主来真的吗……」
苦艾酒甚至觉得发寒,瞪着眼前这位自称天才的少女。
并不是因为排斥女性型身体,而是不得不承认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确实有不负天才之名的才能。
——本来全身义体和自动人偶是截然不同的机械。
一个是重现人体的『结构』,一个是重现人体的『机能』。
说得浅显一点,自动人偶没有『脑』。有些机种就算没有头,还是能够持续运作。
另一方面,全身义体有活人的『脑』。因此所有义体都是重现人体具备的大半结构,不然『脑』会产生排斥反应。
然而这个小丫头却随手就将这颗头和自动人偶的头轻而易举地交换了。同时自己的『脑』却没有感觉到任何异状。
而且不知何时连生命维持装置都接上了,简直是怪物。
苦艾酒佩服地低声说:
「——我懂了,原来不是幽灵,而是恶魔吗?抱歉当初说了你那么多坏话,小姐。既然是恶魔,淫乱是当然——嘎咿!」
神经一口气接上时的疼痛,痛得苦艾酒发出惨叫。
在他背后完成工作的玛莉爽朗地说:
「好了,来整理状况吧——」
●
恐怖攻击危机管理对策委员会的会议陷入僵局。
随着与会人士逐渐体认到情况有多严重危险,议论益发热烈。
总之应该果断抹消。不对,首先应该和犯人交涉。重新编制邻近区块的『军方』发动反攻呢?最好还是先考虑避难。建立和其他国家协调的体制——
会中提出各种意见与异议,就是下不了决断。
整体而言,议题根本毫无进展。
反对抹消派的政务官举手说:
「所幸考虑到射角,似乎不需担心『天御柱』遭到攻击——?」
「你睡迷糊了吗?」
防卫大臣烦躁地说:
「只要有贯穿秋叶原区的『主炮』在,不管哪里都能够贯穿都市区块命中!那玩意儿可是刻意从『最下层』的秋叶原出现,以便『从下面』将整个首都圈纳入射程啊!你连那种程度的事都不懂吗!」
另一名议员激动地大叫:
「说起来那架兵器究竟是什么!不管是『主炮』的威力,还是从大深度地下层进攻,性能实在太不合常理了啊……!」
他边说边站起来环视议场。
然后,他想起坐在角落的民间顾问。
「我问你!敌人的武装究竟是什么!」
遭到质问的顾问——唐泽表情愣愣地歪着头。
「您问我?」
「不然还有谁!」
「那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我被遗忘了。」
唐泽微微一笑,搔搔头站起来。
「呃——关于敌兵器的武装,是吧。如果不嫌弃推论,我就为各位回答。」
「有话直说!你以为你这顾问是来做什么的!」
「恕我直言,我是以钟表技师的身分受聘的顾问——并不精通违反国际条约的电磁技术。」
会议瞬间沉默了。质问唐泽的议员露出惊愕的表情。
另一名政务官也同样脸色苍白地对唐泽说:
「你说电磁技术……?」
「对。我将报告书一字一句熟读过了,无法做其他解释。」
唐泽以清楚而响亮的声音继续说:
「首先,贯穿秋叶原区、疑似『主炮』的武器,完全没有头绪。但在那之后的攻击是电磁脉冲照射。挡住首都防卫炮的装甲是电磁式装甲板或类似的东西。击坠战斗机的则是电磁加速炮吧。」
宛如恐惧的呻吟声在委员会成员之间传开。
政务官寄托一线希望地问道:
「请问——有没有可能是某种新技术呢?」
「不可能。无论任何钟表机械都无法重现的现象,那架兵器实现了两项。」
那就是——
「秋叶原区全域『磁化』——以及最重要的是,使首都警备队的共振破碎炮无效化。这两点就算引用五大企业研究中的理论或解释都无法说明。」
能挡下首都防卫炮的装甲,或许可以推测是复合材料。击坠战斗机的超高速大炮,也是理论上有办法重现的东西。
但是就只有使共振破碎炮无效化这点,在原理上是不可能办到的。既然能违反共振破碎现象,可见那不是材料的缘故——只有可能是外膜上了不受共振影响的东西。
再考虑到秋叶原区『磁化』的事实——电磁覆膜是最自然的推测。
「——但、但你也不是专家吧!没办法断言吧!」
最初发问的议员恢复气焰这么说。
唐泽面露暧昧的笑容,点了点头。
「这个嘛,毕竟要是我精通电磁技术,就会自动变成犯罪者了——那可是违反国际区块管理机构条约的技术喔?照理说是禁止研究的。反而是怎么想都充分运用了那种技术的兵器为什么会出现在『日本』?那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吧?」
好不容易恢复气焰的议员,脸色变得比纸还苍白了。
——这种东西不可能凭空冒出来,应该从相当久以前就在日本进行研究了。而且在场应该有人知道这个事实。
唐泽暗示的就是这件事。
一介民间人士投下的炸弹,炸得委员会全体成员惊愕地吵嚷起来。
「你、你有证据吗!」
「没错!没有证据就不要胡乱臆测!」
「那真是失礼了。」
在周围的视线攻击中,唐泽若无其事地表示:
「但是在我们正下方的威胁是千真万确的现实。我身为顾问,只不过是表达了我的感想罢了。」
心慌鼓噪的委员会鸦雀无声了。
但是他们马上开始互相刺探般发言,委员会充满猜疑,陷入更深的僵局。
(只要现在马上通报国际区块管理机构,这个国家就玩完了吧……)
唐泽一边浮现这般危险的空想,一边坐下。
一旦其他国家知道这个事实,至少将会一致通过、对日本采取所有想得到的制裁措施吧。
(不过问题是那架兵器把矛头指向政府……那么?)
那能够当作这个状况的藉口吗?
国际区块管理机构及其关联组织牵涉的国际条约横跨多个面向。
而唐泽目前掌握的『现状』——
一、研究及利用电磁技术。
二、制造可能造成都市区块重大损害的兵器及武器。
三、基于资源有限问题,对无益行星运用的大型生产物消费大量资源。
四、装设射程超过五十公里的非固定式炮台。
五、无ISS特例许可及安保决议而有上述行为。
光是这五项,就不只抵触了国际区块管理机构,更践踏了国家区块安全保障会议(INSC)、国际电磁力机构(IEC)、世界资源机构缔结(WCO)的条约,多达二位数以上。
(……不过,这就表示结果大家都是一丘之貉吧。)
没错——其他国家也都早就持有那种东西了。
老实遵守那种规定的国家根本不存在,就算有,也是无足轻重的三流国家。至少关于这点,各国是受到信赖的——不然根本不需要监察机构。
正因为如此,发觉持有时的处罚就只是普通的制裁措施。
问题果然在于——那架兵器不在政府的管理之下。
(坦白说,要是那架兵器侵略外国,事情就简单了。)
唐泽冒出唯恐天下不乱的想法。
那种情况,各国将发动『武力制裁』结束纷争。就算那是再怎么超出规格的武器,也不可能永远保持运作,迟早会被物资差距击溃而告终。
纵使再强力的兵器,终究是单一「战力」。世界均势不会只因为这样就瓦解,在战略上,强大的单一兵器也很难运用。
但是那一旦将炮口对准本国……将会如何?
唐泽望着吵吵闹闹的会议——正从互相刺探,转为围攻背后关系可疑的议员——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原来如此。对啊,这就是那帮人的目的吧?该死的东西。
●
「……也就是说,那架兵器存在于那里。只是这样,『政府』和『军方』就会自取灭亡——所以我们什么也不用做,这就是你想表达的意思吗?」
玛莉发出颤抖的声音低语了。
那架兵器——不对,那里面的那帮人,是出于这么深的考量采取行动的吗?
苦艾酒用视线表达肯定,然后说了:
「但假使那个推测正确,事情会变得很棘手喔……对吧,小子?」
「嗯。因为那帮人不打算就此罢休。」
「……这话什么意思?」
玛莉听不懂两人的对话,皱起眉头。
直人一边叹气一边摇头回答:
「那架兵器,虽然说不会动……但同时也『不能动』。」
「…………」
「虽然我完全不懂电磁技术……但那并不是没有动力还能动的东西,对吧?」
「这个嘛……照理说应该要有电池或发电机之类的才对——」
直人似乎从玛莉这句低语得到确信,点头回答:
「那玩意儿的动力,大概是齿轮。」
「——啊?」
玛莉目瞪口呆地张大嘴巴。
使用能够破坏所有齿轮机械的技术和武装的同时,兵器本身却也是用齿轮技术技术建造的吗……?但那样会自我毁灭吧?
见玛莉满脸疑惑,苦艾酒说:
「据说是组合了绝缘体和导电体的齿轮。不是单纯重现旧时代的技术——换句话说,就是以融合钟表技术与电磁技术为目标的复合技术。」
听到苦艾酒的话,玛莉皱眉说:
「道理我懂……但这种事真的有可能实现吗?」
「就是实现了。所以那个庞然大物才能够一边制造电磁场一边运作。」
苦艾酒继续说:
「复合电磁式战略级机动兵器『八束胫』——据说这是正式名称。你就尽管笑吧,毕竟命名的人不是那帮人,而是政府。」
「……你说什么?」
「在我们小队发现的设计图上,甚至还细心附上『企划书』——你猜那玩意儿上面写了什么?」
在玛莉回答前,苦艾酒就嘲讽地撇嘴公布答案:
「——『轮历九八五年三月二十五日核准研究复合电磁式战略级兵器』——还有当时的总理大臣和官房长官、防卫大臣的签名喔?超爆笑的吧!」
一点也笑不出来。
看玛莉宛如结冻般表情不变,苦艾酒说:
「……算了,也就是说,那个庞然大物的动力和其他钟表机械没有两样。是从重力汲取能量的发条发电机。虽然不晓得总数……」
「——一千零三十三根。」
直人断言。
「虽然声音很奇怪,但毫无疑问是发条的声音。而且那帮人正在『重新充填』。」
玛莉和苦艾酒的视线射向直人。
直人毫不在意视线,板着脸继续说:
「大概是最初的光,和那个可恶的……叫什么来着,电磁脉冲?耗尽了动力。在那之后不知为何,总是一边消耗接近百分之十的能量一边持续充填。所以距离动力完全恢复——离开秋叶原区前听到时,还剩七十一小时三十二分十二秒。因为又过了五小时……大约还剩六十六小时半吗?在那之前应该都不能动才对.」
听到这段发言,苦艾酒瞪大眼睛。
「————喂,小鬼,你看过设计图吗——不对,光是这样还无法说明。你到底什么来头?」
无视于苦艾酒过于理所当然的疑问,玛莉逼近直人。
「——意思是那架兵器有六十六小时三十分的时间无法离开原地?确定吗?」
玛莉这么问道,但直人摇头说:
「因为我完全不懂电磁技术,所以不确定。只要放弃几样武装调拨动力,或许会提早。再加上我也不晓得那百分之十的动力用途何在,只要放弃这部分的消耗,应该也会提早才对——但问题不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呀?还有其他的吗?」
见玛莉疑惑地皱眉,苦艾酒说:
「都已经快要将军了,那帮人还要『重新充填』。这样你还不懂吗,没见过世面的小姐。」
「——!」
玛莉吊起眼角转头看苦艾酒。只见苦艾酒嗤笑,然后说了:
「这不是恐怖攻击——是『政变』。那帮人在等政府分裂自灭,想要在之后——干些什么名堂啊。」
——随后玛莉理解了。
哑口无言,就只是茫然地瞠圆翠绿色眼眸。
因为统整至今的说法,结论就只有一个。
也就是——死棋。
原来如此,玛莉也同意苦艾酒之前说『将军』的理由了。
恐怖攻击?才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那些家伙差一步就能够颠覆国家。
难怪不管玛莉他们再怎么耍小聪明对抗,都还是对方技高一筹。
三重——不对,旧滋贺『军方』到底花了多少的时间、多深的执念、多么深不可测的恶意拟定战略,一想到这点——
就只是被动因应的玛莉他们,理所当然会被击溃。
——那么,记取这点,想想现在自己能做什么吧,玛莉。
敌方一刀刺到多重区块领域,东京中枢的喉咙前面。
秋叶原区磁化。我方拚命接通的控制管道已经不能用了。
然后就如那些家伙的盘算,现在内阁政府想必是一团混乱吧。
那些家伙之后打算做什么,直人他们也说不晓得。
但政府势必走向自我毁灭。就更不用说光是其他国家知道那架兵器——最糟糕的情况,ISS甚至会基于安全保障问题,考虑军事介入。
万一决定使用『神之杖』——对地攻击投射炮卫星,东京将从这座里球消失。
不对,就算什么也不做,那都是迟早的问题。
想像可以预见的最佳剧本与最糟剧本。
最佳剧本是——那帮人称心如意,掌握这个国家的实权。
既然那些家伙精通电磁技术,秋叶原或许有可能消磁复原。代价是全世界将警戒这个国家,随时点燃制裁战争的导火线。
最糟剧本是——其他国家以武力介入东京消弭事态。
事态将会以最快速度解决。但那意谓着东京毁灭。影响将会扩及全东亚,演变成卷入全世界的全面战争。
不是我自夸,我这个推论还算有几分正确吧——玛莉如此自嘲。
……面对规模如此庞大的问题,事到如今我们还能做什么?
更何况我方还失去琉紫和哈尔达这些战力,昂克儿也处于丧失超常战斗力的状态。
不对,假使凑齐那些战力,又能做什么呢?
走向自我毁灭的政府。存在本身就危及国际情势的巨大兵器。想必将会互相敌视的世界主要各国。
夹在这之间,自称恐怖份子的区区数人——能做什么?
答案只有一个……什么也做不了。
就在玛莉做出这个结论的瞬间——
直人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站起来,然后说了:
「昂克儿,我们出去走走吧。」
「……出去走走?」
年幼的少女自动人偶歪头一愣。
「对啊,昂克儿因为那个可恶该死的限制器的关系,一千年来都没办法做想做的事对吧?我们去四处看看吧。」
「……哇!」
昂克儿眉开眼笑,牵起直人伸出的手。
玛莉一边眼睛半开地注视着——
「——你的心脏和神经是超硬合金还是什么呀?现在正遭到通缉的恐怖份子,要悠哉地出门散步买东西吗?」
一边这么讽刺。但随后直人投来的视线,让玛莉屏息。
——这不是比喻,真的就是心脏被抓住的感觉。
尽管玛莉做出「无能为力」的结论,直人的眼神仍没有丝毫动摇。
「那还用问吗?」
怀着足以替笼罩在绝望与灰心之中的玛莉点亮希望的意志,直人断言了。
「去做能做的事。」
●
昂克儿扯了扯直人的袖子。
然后忸忸怩怩地做出像撒娇的动作说:
「……我想要,命令。」
「嗯嗯,统统OK!想要什么命令呢~?」
直人毫不犹豫地露出笑歪的表情点头。
只见昂克儿欣然微笑,指着两家店外的杂货商店。
「……可以,去看那家店吗?」
「不管哪家店都OK!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把整家店买下来都行喔!」
「欸,直人。」
玛莉虽然已经连气都叹不出来了,还是放空眼神问道:
「可以姑且告诉我一下吗?你现在在做什么?」
「——做该做的事!」
灰色眼眸闪闪发亮的直人这么说了。
「做所有昂克儿至今想做却没办法做的事!NOW!由我亲手替她实现——!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
玛莉没回答。
就只是空洞地浮现干笑,仰望阳光普照的天空。
「……天气真好。对了,我记得有家想去吃的冰淇淋店呢。要不要趁东京沉没前绕过去一趟呢……」
玛莉垂下肩膀呢喃的话语,已经充满了平静的谛观。
这里是秋叶原区正上层,玛莉等人逃进的上野区的购物街。
拱廊看板用陈旧字体写着「阿美横丁」。
那里充满朝气,甚至教人觉得昨晚的事只是一场恶梦。
明明是平日白天,往来行人却络绎不绝。
陈列商品多得堆到通道的店铺、林立的摊贩的招揽声——这幅光景甚至令玛莉感觉到奇妙的悲哀……在他们眼中却是理所当然。
——因为下了封口今。
他们浑然不知今天早上在秋叶原出现的巨大兵器。
虽然潜入政府的协助者也捎来联络,但就算没有协助者报告,还是能够轻易想到政府采取了这种措施吧。
某天突然在都心出现了摆明违反国际条约的电磁兵器。目的是政变,目前依然占领秋叶原,东京濒临毁灭的危机——
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坦白公开。
政府——不对,所有不乐见这个情况的人,应该会动用所有权限管制报导。
——这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毕竟情况如此严重,更何况还是发端于政府打草惊蛇。
就如同直人的预想以及苦艾酒的说法,那架兵器是炸弹,光是被人知道『存在于那里』,就会造成政府致命伤。
国民就不用说了——更糟的情况,是被隶属国际区块管理机构的其他国家知道。
真的很讽刺呢——玛莉这么想。
政府不幸中的大幸是——那架兵器发射的电磁脉冲,导致能够证明其存在的器材统统失灵了。
再加上拜玛莉和直人深夜实行恐怖攻击预告之赐,秋叶原的居民全数避难。而且还引开了国民的目光。
一抬起脸,就看到街头设置的有线电视,正在报导昨晚发生的『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
『由于昨晚的秋叶原冻结恐怖攻击预告,秋叶原区目前封锁。政府发表声明,呼吁民众注意安全,禁止接近、进入。另外,关于发出犯罪预告的恐怖份子集团,据悉目前已经锁定身分,还掌握了潜藏地点的有力线索。针对这起事件,织畑官房长——』
就是这样。当然玛莉等人的所在之处根本没曝光。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政府似乎还想要当作『那玩意儿』不存在。
笨死了——玛莉不屑地笑了。
一旦那架兵器重新启动并展开行动,消息马上就会传开,更何况是区区管制报导。只要有一架渴望独家新闻的媒体直升机闯进去就完了。
但是……如果直人和苦艾酒是对的,那样正合那帮人的意吧。
愈是隐瞒造成那种严重破坏的兵器,一旦东窗事发时,国民与其他国家的愤怒愈会指向政府——往往超过指向兵器本身。
至于那段时间政府都做了些什么,就是为求自保地起内讧,以及——
「……哼。」
玛莉从鼻子发出冷笑,隔着太阳眼镜仰望天空。
目送着又一架高速直升机从头上飞去,玛莉撇着嘴。
玛莉敢打赌。那上面坐的,是准备好逃走的政府相关人士。
「以受害者的名义逃命吗……邻近诸国得知情况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也就是说,这充满朝气的和平日常,再过几小时就要结束了。
在那之后降临的,想必是……
「……爸——妈妈,我想要,命令。」
「好好好~!爸——妈妈我什么都准许!」
玛莉陡然垂下肩膀。
……我到底在做什么?
昂克儿叫妈妈的对象不是玛莉。不,玛莉并不是承认了昂克儿这个叫法,也就是说——
那是指眼前对自动人偶露出羞答答蠢样的直人。
正确地说——是『男扮女装』的直人。
要上街就需要变装。
讲起来就只是这样,但过程却是恶梦。
将哈尔达交给密医回来后的康拉德介绍的剧场化妆师,是个非比寻常的变态。
那个宛如「夜店小姐」一词拟人化的华丽女人,一看到走进后台的直人和玛莉,劈头就大喊:
「呀——!太美妙了!康拉德老师!真的可以把这些孩子装扮得漂漂亮亮的吗!人家要发挥真本事喔!」
「嗯,麻烦你了。」
「『『~♪好久没有替人类的孩子打扮了~!忍不住技痒呢❤」
——瞬间窜过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
实际上,直人最初也是一脸不安,但是……
在惊慌之中被剥掉衣服、画上淡妆、戴上假发、换上女装、站到镜子前面以后——
「奇……奇怪?糟糕,我该不会————很可爱吧❤」
——变态传染了。
在玛莉不能自拔地陷入绝望的同时,隔壁的昂克儿露出闪闪发亮的眼神说:
「……爸爸好可爱……♪」
因为受到她这样大力称赞,直人在那瞬间觉醒了。
「是吗——是啊!爸爸果然很可爱啊——!既然昂克儿这么说,就是神这么说了,所以我果然很可爱啊❤」
话一说完,直人便抱起昴克儿,转着圈圈跳着舞冲出剧场。
真是了不起的变态。反而教人羡慕。只有现在,自己也打从心底希望能够忘记一切追逐蝴蝶。
「那么♪接下来就轮到你——」
「不用了——!」
玛莉大叫,全力拒绝变态的魔爪。
要是交给这个女的,天知道会被打扮成什么样子。
最后能够迅速改变发型、随便抢到太阳眼镜与替换衣服、连滚带爬地逃离现场,已经可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玛莉摇摇头甩开不堪回首的记忆,厌倦地低声说:
「可能会发展成东亚——不对,甚至是国际危机的炸弹,明明已经在面前冒出火花了,真不知道现在还在做什么……」
直人似乎耳尖地听到这句低语,主持公道说:
「有什么办法。毕竟不知情就没得吵啊。在京都那时候我也是同样立场,一般都是这样吧?」
「我是在说你呀——你这个大变态!」
听到男扮女装的直人说出自以为是的话,玛莉忍不住怒吼。
「你是知情的那边吧!稍微慌张一下吧!应该说……」
发觉吵闹声引来周围的视线,玛莉仓皇压低音量。
不过她还是无法克制怒气,瞪着摆臭脸的直人说:
「你也稍微迟疑一下吧。难道你连女装癖都有吗?终于进入末期了是吧!」
——直人当初宣言「要做该做的事」。
为此,如果有需要,这名少年展现了愿意接受所有牺牲的决心。
啊啊,都这时候了,要我承认也行。他果断、毫不迟疑的行动力与决心,正是现在的我所缺少的东西。一瞬间甚至不禁觉得感动。
但是——这个变态凭着变态的行动力与变态的判断力,不择手段,甚至冒着被敌人发现的危险也要做的事是这个吗?
和幼女人偶(昂克儿)来场愉快的轻飘飘女装约会吗?
——要不是众目睽睽,真想立刻骑在这个变态身上痛扁他一顿。
「爸——妈妈……我想要那个……可以吗?」
「哎吁,多么可爱的玩偶呀!昂克儿的品味真好呢——♪何止可以想要,就买下来吧!」
但这个变态无视于忍着那种冲动的我,继续和人偶约会。
老实说,真想稍后就把那个变态拖进巷子里面扑杀,但是……
玛莉忽然灵机一动,试着说:
「我问你……直子。虽然你出手阔绰,但我记得那些钱不是琉紫赚的吗?」
听玛莉这么说,直人歪头一愣。
「那怎么了吗?」
「你平常明明说琉紫是女朋友,却拿女朋友的钱花在其他女生身上吗?」
玛莉用宛如看到大烂人的眼神说。
但直人发出「啊?」的一声,露出瞧不起人的表情回嘴:
「你真笨。琉紫是我的新娘,昂克儿是我的女儿。为人父母花钱在孩子身上,哪里不对了?」
「…………好吧,就随你高兴了。」
「当然,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玛莉心想——说真的,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首先是这个该死的状况——自己无能为力的状况教人不舒服。
其次是这种时候还和气融融地享受约会的变态教人看不顺眼。
再来是这个无可救药的变态——
「喂,妈妈!我们要丢下你罗!」
这么大叫挥着手的变态女装扮相实在——有模有样,教人不爽。
玛莉咕哝回答,不经意地将视线转向旁边。
精品店橱窗映着她变装后的身影。
是个外国青少女,淡金色的头发扎成马尾,身穿薄得透光的细肩带洋装。
极具个人特征的翠绿色眼眸,被深色太阳眼镜遮住看不见。
接着看向前面的变态——如果忽视他是变态这点,就是个登上少女杂志封面也不足为奇的美少女。
连身洋装上罩着蓝色薄夏季大衣,脚上穿着柔软的绑带靴。虽然是娃娃脸却五官分明,因为家里蹲的关系,皮肤也很白皙。再戴上假发和猫耳兜帽,的确怎么看都是个少女……
但是……纯真的少女,与更加纯真的幼女——看起来实在不像自动人偶的小女孩手牵手,感情很好地笑着走在一起。
……看到这模样,谁会联想到恐怖份子呢?
在混杂的人群中,那两人光是走在路上就会吸引周围的视线。都是感到欣慰无比的关爱眼神……
——啊啊,真想干脆杀掉算了❤
金发夺目、打扮入时的外国少女没发毚自己也很引人注目,凶猛地追在两人后头。
●
街头电视正详细报导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的续报。
『这名少年是见浦直人。据悉在京都区伪装成学生身分,有暗中涉及违法交易军事用零件、与私卖经过非法改造的自动人偶之嫌疑。另外,专家指出,他可能与国际武装组织「冒险家」有关连。嫌犯似乎就读京都区立札之森高中,但户籍资料极有可能是伪造的,目前警察和「军方」正在征求市民提供情报——』
巨大画面醒目地播放着女装前的直人的照片。
似乎是在屋顶时被直升机拍到的,哈尔达的身影也一起入镜。
但在街头电视对面,某知名连锁汉堡店的露天席,那名凶恶的少年罪犯——直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哦——我好猛,真的好猛啊——应该说那是哪部漫画的主角设定啊?」
他一边吸着冰凉的香草奶昔,一边抖动肩膀。
在他对面咀嚼苹果派的玛莉讽刺地回答:
「毕竟发动了那么大规模的恐怖攻击,谁都不会相信『只是普通的高中生』呀。不多少加油添醋就没面子了吧。」
「就算是这样,这个设定也太离谱了吧。『冒险家』是什么鬼啊?」
「印象中是在欧洲活跃的武装组织喔。首领是取了※卡里奥斯特罗这种做作名字的笨蛋……实际上是以国际诈欺为中心的小团体。」(译注:Cagliostro。十八世纪的义大利人,自称伯爵,拥有链金术师、医生等多种头衔,疑为诈欺师。)
「是哦。」直人兴致缺缺地回应,嘟起嘴。
「倒是出现在画面上的人本来应该是你才对吧?『一边伪造户籍通学一边涉及恐怖活动的违法技师』——仔细想想就在这里呀,这种设定的家伙。」
「不要用吸管指我啦,变态。」
玛莉不高兴地呻吟,喝起巧克力奶昔。
『旁边的男子是瓦伊尼·哈尔达。年龄不详。他是全身义体化的佣兵,有涉及多起国际纷争的纪录。同时也是知名的职业恐怖份子——』
听到这段报导,玛莉瞠大眼睛。
「哎呀,这段报专倒是事实。」
「咦,哈尔达大叔是这号人物吗?……不过也是啦。毕竟担任像玛莉这种炸弹的护卫。」
「谁是炸弹呀——不过他在那个道上似乎很有名喔?就连那颗头部晓得。」
『——另外,与见浦嫌犯有交友关系的两名女学生在同时期下落不明,目前无法确认两人的安危。』
接着播放的是金发与银发少女——玛莉和琉紫的大头照。从两人穿着制服看来,似乎是取自高中的学生名册。
听到报导担心两名少女安危,直人浮现了难以言喻的表情。
「……主犯成了受害人,我和哈尔达大叔却是国际凶恶犯吗……世界真是太没天理了。不过算了。」
「这就是平常有没有做善事的差别吧?」
「不能理解。」
直人臭着脸,接着忽然想起什么似地问道:
「倒是你没关系吗?出现了应该已经死掉的人的大头照喔?」
「没问题啦。死掉的『玛莉』是绝对不会遭到怀疑的。」
「……为什么?」
难道是运用了布列格家的力量吗——直人似乎想这么说,但玛莉说:
「我大概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猜错了。布列格家已经舍弃我了。我怎么可能运用布列格家的权力呢?」
玛莉稍微眯起眼睛,继续说:
「我只是——借用了姊姊的假身分而已。所以要抓到我是绝对『不可能』的——除了姊姊以外。」
然后老实说——玛莉在内心低语。
一想到被姊姊发现时的下场,被警察或『军方』抓到或许还好一点。
●
将空纸杯和包装纸扔进垃圾桶后,玛莉叹了一口气。
一边回到直人他们等待的店外,一边翻出搁置在头脑角落的疑问。
——结果到底是怎样呢……?
神奇的是——不对,非常教人不高兴的是,因为我方先发制人的关系,确实没有民众死亡。
假使在没有恐怖攻击预告的情况下,巨大兵器奇袭秋叶原区,天晓得最初的『主炮』及电磁脉冲造成的机械停止或故障,会引发多少事故,导致几千几万人牺牲。
就这层意义来说,我方的行动并非毫无意义。
只有这点可以自豪地断言——但是……
如今那却弄巧成拙,反而帮政府隐瞒消息,最终还帮上滋贺『军方』的计谋。
这项事实教人不由得——
「妈妈……我想要命令。」
「——喔,咦?什么?」
思考被打断的玛莉抬起脸。
不知何时,昂克儿在眼前不安地歪曲表情,仰望着玛莉。
「妈妈……『在哭』……我想要妈妈命令我帮忙。」
——在哭?我吗?
玛莉不自觉摸摸眼角和脸颊……她并没有流泪。
——就算是出自『Y』之手,自动人偶终究是自动人偶吗?或许没办法正确运算人类的感情表现。
这件事让玛莉反射性地感到放心……放心?
玛莉还来不及处理疑问——
「……妈妈在哭……在说帮帮我……所以,我想要妈妈命令我帮忙。」
「————……」
这次玛莉真的惊愕了。
然后某种不知名、类似厌恶感的感情失去出口、不知何去何从。
昂克儿是自动人偶——这点毋庸置疑。
玛莉也能理解把人偶当人偶疼爱的心理,也觉得人偶很可爱。
但这又是另外一回事,她的钟表技师精神——无法把这个视为单纯的机器。
自动人偶不是人。就像玛莉不是自动人偶一样。
既然如此,希望人偶表现得像人偶是异常吗——不对,是常识。
所以,这股厌恶咸当然也是因为没有自觉的感情被揭发而产生的……
「……昂克儿帮不上忙吗?」
不对。好奇怪。不可能。
玛莉从没见过这种反应的人偶。
将眼前表达悲叹的人形物体视为机器,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个嘛……那么昂克儿——你能破坏『那个』吗?」
——不应该想得太深。
玛莉听从内心某处替自己踩煞车的声音,提出人偶要求的命令。
昂克儿再度确认道:
「……这样就能帮得上妈妈了吗?」
「对、是呀。只要能够让那个机能不全,情况就会大为改变了。」
没错——既然昂克儿愿意帮忙,那檬最好。
只要趁现在管制报导时摧毁那架巨大兵器,情况就会大为改善。至少那帮人无法得逞。
然后——玛莉思考。事前发出恐怖攻击预告的是我方。
将整件事当成单纯的恐怖攻击解决,由政府镇压——照这个剧本走的话,至少结果会比维持现状要好一点。
但是对于这个想法,昂克儿——露出孩童般纯真无邪的笑容,使玛莉哑口无言。
「那么,爸爸会帮妈妈的……所以妈妈不要哭,好吗?」
——她在说什么呀?
听到无法理解的话语,玛莉不自觉寻找起直人的身影——
「……什么——天啊,直——你、你怎么了!」
玛莉把险些惨叫出来的名字吞回,拔腿冲过去。
在她前方,脸色苍白的直人瘫坐在路边,呼吸急促。
「……啊——玛莉。我问你,你能不能找来头痛药……要不然不会睡着的麻醉也可以,有办法找来吗?」
盗汗的直人苦笑着对慌忙地冲过来的玛莉这么说。
这时玛莉终于——发觉了。
「先等……一下……你的耳机怎么了!」
「——玛莉,你在说什么?当然是在秋叶原坏掉了……」
啊,对喔。当着眼前扔掉了。但她不是要说这个——
「既然你有空花钱在人偶身上,就去买一下呀!你真的是笨蛋吗!」
——直人听见什么、眼中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实际上玛莉并不晓得。
但就连玛莉这个常人的耳朵都能稍微听得见下方区块——秋叶原的异常声音。
直人不可能听不到。
不对,在京都或秋叶原时也是这样,考虑到直人之前都戴着照理说百分之百隔音的降噪耳机对话,如今摘下耳机的世界——不会太吵吗?更何况是在这种状况下……
但直人表情扭曲,吊起嘴角摇头了。
「现在还不需要……假使买了,我没有自信能不戴上。」
「你搞清楚,现在不是说傻话的时候!你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有多难看吗!就像随时会死掉一样呀!」
「啊——别这样,玛莉。你这样诱惑我,现在真的——很难抵挡。」
——诱惑?
玛莉从直人的话得到疑问,然后从假的眼神得到答案。
痛苦颤抖的灰色眼眸就是最有力的回答。
——一旦松懈,就会想马上拿把螺丝起子插进脑袋求得解脱——那双眼眸是这么说的。
直人夹杂着呻吟说:
「拜托你……等我找到『要找的东西』,不用你说我也会全速冲去买,所以现在什么都好,给我止痛药就对了。」
玛莉被那句话慑服,不自觉地点头。但是——
「我、我知道了……可是——你在『找什么』呀?」
药局——印象中刚才的转角应该有一问才对。
如此心想的玛莉一边环视周围一边问道,直人微弱地、虚弱地——
但是,眼神怀着与玛莉——如昂克儿所书『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形成对比,近乎暴力的意志。
他的回答,让玛莉瞪大眼睛。
「那还用说……我在找『胜算』!为了彻底痛宰对琉紫做出那种事的家伙——」
●
「……爸爸,命令我帮你摸摸?」
「喔~好好好!只要昂克儿帮爸爸摸摸,爸爸就会马上好起来了!」
无视玛莉的制止,为了消除疼痛将止痛剂——整盒吃光的直人,现在笑咪咪地和昂克儿嬉闹。
玛莉确实从先前就有点在意。
直人除了接触昂克儿时以外,一直表情扭曲。玛莉原以为那是烫伤造成的,因而忽略了某件事,现在她理解了。
直人现在应该也一直承受着没空理会烫伤的痛苦才对。
「…………」
玛莉低头沉默了。她觉得自己很可耻。
也就是说,直人他——一直在实践他的话。
他『做了能做的事』。
和只会空想、毫无行动的自己不同……
直人一边抚摸昂克儿,一边抬头对玛莉说:
「……玛莉,我只是要确认,秋叶原区是构成多重区块领域的零件之一,所以不能将之抹消——没错吧?」
「对,虽然系统上不是不可能,但影响将遍及首都全域。」
控制区块都市机能的是钟楼——统辖钟楼的则是中心支柱。
然后统辖该地中心支柱的,则是国家区块中枢管理控制塔。
通称——『天御柱』。
和伸向地下的中心支柱相反,那是名符其实伸向天空的巨大柱子。
「把东京想成一个时钟就容易理解了。」
如果将位硷中央的『天御柱』当作时钟的摆芯,那么周围的区块都市就可以视为摆轮、擒纵器、擒纵叉、快慢针等擒纵机构。
这些区块都市汲取从地底传来的『赤道发条』的能量,分配给日本各区块——换句话说就是统一的『中枢动力装置』。
「一旦让秋叶原区崩落,首都圈可能会整个崩落——那将连锁波及整个日本,最糟的情况是东亚溃灭。影响力就是这么大。」
既然这样——直人笑了。
「反过来说,就算秋叶原停止,『邻接区块』应该还是可以干涉秋叶原,对吧?——啊——托昂克儿的福,爸爸恢复了!」
「……真的吗?爸爸看起来还是很痛……」
「为了老婆和女儿,这点疼痛不算什么——那么,再回到原本的话题喔?」
直人扬起嘴角浮现万夫莫敌的浅笑,如此宣告:
「只要将秋叶原区加热,或是烧掉就行了。连同那架兵器一起。」
「————……」
玛莉哑口无言,连话都说不出来。
发布假恐怖攻击预告时的旁路已经磁化,无法使用。
本来事情就不像直人说得那样单纯。当秋叶原区磁化,陷入机能不全时,就不可能操作秋叶原区的都市机能了——但是——
「即使其中一个区块停止机能,邻接区块会辅佐、维持——没错吧?既然能够维持——当然也能够取消维持。对吧?」
——也就是说,这家伙一直都按照他的宣书行事。
——一心只想着要把那帮人丢进锅里煮。
理解这点的玛莉在半茫然自失的状态下问道:
「……所以你有收获了吗?」
「还没。虽然发现了几条旁路,但单靠上野区似乎发挥不了多大影响力。大概就像玛莉说的,整个多重区块领域是一条线,无数控制装置结合在一起互相辅助吧……但是——」
直人坚定地继续说:
「只要再得到……一个确切证据——!」
他因为痛楚与愤怒——凶暴地歪扭笑容说道:
「在把那群家伙揍得痛哭流涕之前,我都不戴耳机。」
然后态度回然一变。
直人露出判若两人的无忧无虑微笑,让昂克儿坐在自己肩上站了起来。
「而且,寻找昂克儿想做的事也很重要!得弥补一千年份的空缺才行,怎么能让昂克儿继续等下去呢!来,昂克儿,接下来要去哪里呢!看衣服吗?虽然现在的衣服也很可爱!爸爸很满意!」
但昂克儿从肩上轻声对直人说:
「可是……爸爸。妈妈问我能不能破坏那个……」
一听到这句话,直人顿时露出不高兴的表情转头看向玛莉。
「玛莉!你还说了那种话吗!」
「是、是呀……毕竟要是能够破坏——」
远比透过将邻接区块加热要简单省事多了——
玛莉正要继续说下去,直人却打断她:
「反对。绝对反对!你这个地雷女把昂克儿当成什么了。」
那还会是什么——玛莉心想。
她的技师精神主张——昂克儿是自动人偶,是不合理且不讲理的暴力化身。那正是用来应付这种时候的「兵器」吧——
但在玛莉这么说出口以前,直人继续说了:
「……唉,假使昂克儿处于万全状态,那种连美学的美字都沾不上边的垃圾,当然是一击两断交给资源回收业者就能解决——也说不定。毕竟昂克儿这孩子很强——但是——」
「……嗯……对不起……」
「你不需要道歉喔,昂克儿!像这种睁眼说瞎话的地雷女说的话,根本不需要听。」
「你——」
玛莉不加思索地正要回嘴,直人眯起眼睛瞪她。
「我说过昂克儿需要充填能量吧?举例来说,现在的昂克儿如果切换成和琉紫战斗时的输出功率,是第十二号吗?大概几秒钟就——啊,这是以昂克儿的角度来说喔?总之差不多几秒钟就会恢复为第一号——现在的通常启动状态。就算是昂克儿,你觉得她有办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打爆那个大得要命的垃圾吗?」
「……这……」
「昂克儿要恢复到能够以最大输出功率运作一段时间,需要持续从『永久运动装置』回收动力加以储存才行,我看看喔……」
直人打住话语,竖起耳朵聆听。
「——差不多一百六十小时吗?在那之前敌人早就恢复动力了……居然想要依靠昂克儿,你还是忘了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吧——还有!最重要的是!」
直人露出带着轻蔑之意的眼神说:
「让这么小的孩子解决一切,然后欢喜大结局——也想得太美了吧?你难道没有自尊吗?老实说我真是不敢恭维。」
「————!」
七窍生烟——彷佛全身血液都烧起来的错觉,让玛莉颤抖了。
屈辱、耻辱这些词根本不足以表达的咸情灼烧脑袋。
但昂克儿迟疑地表示:
「……可是爸爸……『其他方法』——」
「没有。那种方法跟没有一样,我反对、拒绝、禁止、绝对不行!」
「……唔、嗯……」
遭到直人彻底反对,昂克儿只好沉默。
——两人在说什么?
玛莉又感觉到距离,烦躁起来。自己不知道的道理,逐渐决定自己不知道的正确答案——她感觉到这种难以言喻的不快。
「……对不起。」
昂克儿从直人头上低头对玛莉说。
玛莉被那哀感语气冲击内心的同时,直人明快地说了:
「呜哇,玛莉……你居然让一千年来一直沮丧的小女孩更沮丧,我看你终于到达虐待狂的极致了吧?」
「才、才不是——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对不起,妈妈。」
「就教你不要那样叫我了——啊啊,我不是要说这个!好啦!我知道了!是我不好,对不起!所以你不要露出那种表情啦——!」
——玛莉已经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东想西想地悲叹,结果仍旧想不出任何主意。
最后竟然痴心妄想让这么小的孩子解决一切,这是多么天真的想法。
而直人在这段时间一直都——现在也额头冒汗,用耳朵收集所有听得到的资讯,努力要打破局面。
仔细想想——自从遭受电磁脉冲以后,这家伙连一瞬间都——不曾停下来过。
所以,玛莉·蓓尔·布列格——
你到底都做了些什么?
「————……」
玛莉彷佛要咬碎臼齿般咬紧牙关。
动不动就这样、总是这副德性。真的——受够自己了。
我到底还要原地踏步几次、几小时、几天、几年才会学到教训呢……!
「——直人。」
「是是是,怎样?」
「不好意思,我先回去了。昂克儿,这家伙可以交给你吗?」
「……如果是妈妈的命令——」
「这不是命令。是『请求』喔。这家伙——直人就拜托你罗。假使被警察或『军方』发现,你要全力甩掉对方,回到据点来。」
玛莉没发觉。
这时、这瞬间,她第一次把昂克儿——当作『伙伴』而不是当作『人偶』说话——只有当事人昂克儿发觉了。
「……嗯,是请求,对吧。比命令更绝对无上。」
昂克儿露出花朵绽放般的笑容点头,玛莉也点头回应。
直人没问玛莉要去哪。
玛莉也没告诉直人她要做什么。
因为电磁脉冲而和哈尔达他们一起停止机能的脑浆,终于运作起来了。
就只是那样而已。
就只是毫不犹豫、全力以赴地去做『能做的事』——『该做的事』——
●
等到看不见玛莉转身离开的背影以后,昂克儿说:
「妈妈已经不哭了……爸爸好厉害。」
「……那家伙其实很厉害喔,昂克儿。」
直人浮现有些含糊的微笑,神秘兮兮地说:
「那家伙可是天才喔。」
「……天才?」
「没错,是超——厉害——的家伙的意思喔。」
「……比厉害,还要厉害吗?」
看昂克儿抱着玩偶瞠大眼睛,直人满意地迈开脚步。
「没错!不要说是我讲的喔!」
步伐愈来愈快,变成小跑步。
「那家伙虽然会为了莫名其妙的事烦恼——却是该表现时就会表现的天才。和我这种人不一样。」
直人认为,天才也有天才的烦恼吧。
但尽管如此,看到那么厉害的家伙为了无关紧要的事烦恼——就算用含蓄的说法来说,也是教人烦躁得不得了。
毕竟,头脑好过头的笨法,才真的像笨蛋吧?
『总之,既然那家伙好像恢复了,我们也来做我们能做的事吧!好,接下来要去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喔,用冲的!」
「……嗯!」
在直人肩上迎着风的昂克儿心想。
——厉害的爸爸说,妈妈比厉害还厉害。
只要有这两个人在,姊姊、大家都不会死,所有人都会得救,重拾笑容。
一千年来,就连片刻梦想都不准拥有的这份期待,让昂克儿笑了起来——
————…………
「……爸爸,我想要命令。」
「唔、喔…………我想想喔,就是啊……那边、有一家、运、运动用品店……」
直人这么说完——
「能、能不能去帮我买水……还有氧气瓶回来呢?」
便毫无父亲威严地——
因为体力不足趴倒在地,只能目送昂克儿跑走……
●
「——抱歉,总理。您刚才……说了什么?」
防卫大臣代表在场所有人,发出颤抖的声音询问。
无意义又毫无成效的委员会对策会议从昨晚持续到现在。
在反覆集合又解散的第五次会议,面对内阁首相——执政党代表突如其来的发言,令在场的委员会成员都难掩惊愕与恐惧。
但接获这种反应的首相似乎颇不满地摇摇头说:
「就说了是我说的那样啊。刚才我透过热线联络国际区块管理机构,说明我国的状况。然后——」
首相呼吸一口气,铿锵有力地宣告:
「紧急要求对秋叶原区使用『神之杖』。」
议场并没有一片哗然。
反而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有寂静笼罩现场。
在自信满满地抬头挺胸的首相背后,表情像吃到黄莲的官房长官走上前,语气紧绷地向与会人士说明:
「报导管制即将到达极陨。各国得知情况只是时间问题。一旦各国得知情况,迟早会提议对我国使用『神之杖』。不管那是哪个国家的提案,都势必会引发亚洲各国反弹,不管怎样都有可能演变为战争。」
……这种事早就知道了。
至少除了首相以外——在场所有人无关乎主义主张,应该早就理解这严肃的事实才对。
在这基础上思考该怎么办,就是这个对策委员会的目的,同时也是至今意见分歧、讨论不出结论的理由,不是吗——?
面对依然哑口无书的众人,官房长官以一句「但是」继续说:
「我国发生的丑闻,如果是由我国亲自报告,请求支援解决,情况就不一样了。将目前已经明朗的目标情报全部公开,连同区块一并破坏。现在邻近诸国的『军方』与『无国界技师团』正以最快速度赶来这里。为了将破坏秋叶原区造成的损害波及压到最低,同时避免各国陷入战争状态的最糟情况,这是最佳判断——总理的判断。」
官房长官如此总结。
最后加上的那句话流露出的恐怖弦外之音,似乎代表他的真心话。
听完官房长官的说明,所有人的感想只有一个。
那或许是这场会议出席者首次意见一致的奇迹瞬间。
也就是——「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如果是开玩笑就太恶质——如果是事实就更加恶毒。
最先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防卫大臣宛如反弹般怒吼:
「——总理!你的神智还清醒吗!我有无数想反驳的意见,首先——你的专断独行,就算称为越权行为都还嫌温和!」
但遭到怒骂的首相——
「——现在是非常时期喔。」
若无其事地这么回答。
然后,他对着无言以对的众人自信满满地继续说:
「我身为内阁总理大臣,在此发布国家紧急事态宣言!诸君,现在国家正面临存亡危机。我们没有多余时间等待目标『八束胫』再度展开行动!」
(居然出这种贱招……!该死的畜生……!)
在怒吼喧腾的会议室角落,唐泽感觉到一股恶寒窜上背脊而打了冷颤。
——这里有个非同小可的大混蛋。
不是指首相,那只不过是不值得一提的白痴。
但是唐泽确信,在场有个该死的大混蛋在怂恿那个白痴。
本来只是让白痴装成聪明的样子做做秀就好,那个大混蛋却催眠白痴相信自己是真的很聪明。
简要地说就是这么回事。
——即使就这样默默观望事态,最后自己还是可能被迫切腹。既然如此就抢先向国民及其他国家宣传『自己是诚实的总理』,在事态解决后将所有的罪推给长期掌握政权的前朝,自己就可以规避责任——
大混蛋八成是编了这种谎话说服了白痴吧。
真要说起来——难道他们以为『神之杖』是这么容易使用的东西,只要申请就会像外送披萨一样「了解。三十分钟后为您送达」吗?
——那是根据旧时代的理论制造的最强对地大量破坏兵器。
从卫星轨道上的观测平台朝地表投下重金属棒,构造单纯。
虽然没有实战使用纪录——但据说破坏力能够轻而易举粉碎一座都市。
使用需要经过ISS委员会决议,最少需要四分之三同意。
但本期理事国有七个亚洲国家——不容易裁决。
然而那个连是否知道『神之杖』是什么兵器都很可疑的白痴,不可能拥有这种在短时间内取得发射许可的出神入化外交手腕。
也就是说——不会错的。
(这是从很久之前就设计好的剧本……!)
「——是啊!的确是需要紧急事态宣言……!总理,将政权交给你这种无能废物,国家将会灭亡!」
防卫大臣从太阳穴冒出青筋地怒吼。
遭当面辱骂的首相也不由得怒气冲天地大叫:
「说话放尊重点,时田老弟!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你住口!我无意跟卖国贼说话。我身为防卫大臣,在国难之际,要从你身上剥夺一切统帅权!」
防卫大臣势如烈火般地呐喊,并宣言:
「从现在起,由我们『军方』暂时接掌内阁权限!同时,以煽动内乱及诱致外患罪告发你!」
「你、你说什么——!」
首相——如今成为前首相的男人震惊地大叫。
只见防卫大臣将厚厚一叠文件摔在他面前,嘶吼道:
「你!明知道那架兵器存在却默认!还想利用那架兵器强化自己政权基础的证据就在这里!但你一看计划失败,为了规避责任就立刻通谋外国,意图对我国造成莫大不利!这根本就是叛国行为!」
「这、这是含血喷人!你在胡说什么!」
「太难看了!已经证据确凿了!——放给他看!」
防卫大臣这么大喊的瞬间,挂在议场墙上的巨大萤幕开始播放投影影像。
——影像是在某个昏暗房间里。
在房间中央,一名身穿陈旧军服的老人坐在椅子上。
就连表情都无法确认的那名老人淡淡地告知了:
『抱歉,总理——你居然想要把我们当成炮灰利用,只能说你实在瞧不起人。既然你把我们轻侮为自以为革命家的主义份子,就用你的血来偿还代价吧。我们将怀着憎恶与愤怒,纠弹你们政府。』
短短的影像一结束,议场就充满憎恶与怨叹的吵杂声。
其中,防卫大臣得意地大声说:
「——前总理,这是公安在你的终端机发现的『犯罪声明』。你藏匿这种东西还自以为是诚实的总理,真是荒唐啊!」
「不——不关我的事!我不知道这种东西!」
「住口!你想辩解,就让你到侦讯室辩解个够——把他带走!」
从防卫大臣身后上前的两名军务官,从两侧架住激动叫嚷的前总理,直接将他带离会议室。
但在途中,一名政务官拦住他们的去路。
「恕我直言,防卫大臣!我也想请教你一下!是关于一部分『军方』在两周前就已经接获战斗准备命令这件事!据说首都警备配置就是因此出现漏洞!这就是秋叶原恐怖攻击预告的远因吧!不对——拥有能够发动那种预告的技术与知识,除了东京『军方』的军属技师以外,还会有其他人吗!」
「你——你想说什么!」
「我看这是你为了夺取政权自导自演吧!」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这家伙侮辱人也该有个限度!」
「那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议场的混乱已经无人能够收拾。
一回过神来就发现,甚至连正要被带走的总理都混在其中,一群人吵吵闹闹,不管谁提出了什么主张,都只是一味重申自己的主张。
(这下不会错了。有人在背后穿针引线……!)
唐泽在距离议场喧嚣一步的位置懊恼呻吟。
整件事实在太过天衣无缝。
这场政变也好、总理的专断独行也好、之后的告发与混乱也好,一切都太刚好了。
下场已经不单单只是内阁崩坏了。包含『军方』在内,国内所有派阀分裂,陷入内战状态是迟早的问题。
(是玛莉老师的情报中提到的旧滋贺『军方』的内应吗……?不对——)
这一连串的事件,应该只有秋叶原恐怖攻击事件不在黑幕的计划之内。
当初唐泽从玛莉口中得知时也半信半疑的前所未闻奇迹。
但如今就连那个奇迹都被当成『状况之一』利用。
(就连玛莉老师他们使出的『魔法』都能够反过来利用的怪物——)
那真的是旧滋贺『军方』吗?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唐泽望着混乱的议场一段时间——然后不甘不愿地确信了。
——看样子目前在场只有自己能够正常思考。
是因为情况严重而失去冷静呢?还是这就是选举选出来的议员的实态呢?
身为国民,唐泽一边希望是前者,一边做出决断。
看来只能靠自己调查了……虽然极其危险。
(没办法,身为顾问——不对,这显然不是份内工作吧。)
唐泽摇摇头苦笑。
同时,他的锐利眼光注意到一名男子。
和唐泽一样远离喧嚣,正要偷偷地离开议场的可疑男子。
(好了,至少让我看看你的狐狸尾巴吧……!)
唐泽扬起嘴角浮现浅浅笑意,屏气敛息地跟在男子后头……
●
即使太阳下山入夜以后,东京依然不眠。
地下街一改白天的冷清,充满鼎沸人声与霓虹灯齿轮的光辉。
直人和昂克儿挤过人潮,回到据点。
依然挂在架子上的苦艾酒充满朝气地招呼他们。
「哟,小子——咦,奇怪?你那身可爱的打扮是怎么回事?裙子底下现在是什么状态?给我看一下。我担心你会被不安好心的大叔盯上。」
「就像大叔这样吗?」
「虽然我也不愿意,但我现在变成大姊了——怎么了,小子?」
苦艾酒发出咯咯笑声后,歪头表达疑问。
直人进到房间以后就一直看着工作室的工作台。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玛莉正在修理重度损伤的琉紫的背影。
「……玛莉开始作业过了几个小时?」
直人他们和玛莉分开以后,过了将近七小时。
这段时间,直人和昂克儿走遍上野区以及樱田门区——但琉紫不可能在玛莉回来时就已经冷却完毕。
「喔。」苦艾酒点点头,苦笑着回答: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四个小时。四个小时都一直是那样喔。」
「————……」
「当然在那之前她也没有闲着。她先切割组合替代零件,做事前准备。等机体冷却后就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在直人他们对话的同时,玛莉依然头也不转。
恐怕——不,是肯定连直人他们回来了都没发觉。
「很扯吧。这就是血肉之躯的人类的本事吗?」
——对,简直太扯了。
那是直人过去也曾听过——在京都中心支柱监赏过的神秘情景。
只能称为神技、这个世界艺术的最高峰。
——空气彷佛摩擦作响。
以娇小的金发少女为中心,世界的法则看似扭曲了一样。
螺丝、圆筒、导线、发条、齿轮——只见所有钟表零件——
以快得恍若抛开重力般的神速飞舞,以时间倒转般的精确度逐一归位。
经过调律的素材、经过调弦的神经、经过调整的机组。
那全部都——美得不得了。一不留神,甚至就会不小心因为那股美丽而落泪.
少女的呼吸、血流、就连骨头与肌肉的摩擦声都完美调和的神之交响曲。
这真的是活生生的人类吗——直人这么怀疑。
这其实是极尽超绝技巧之能事制作出的人形音乐盒吧?——
面对甚至教人产生这种怀疑的超次元作业,昂克儿忽然问道:
「爸爸——这就是……『天才』?」
「——对,没错。就是那样喔…………可恶。」
直人一边点头回应昂克儿的话,一边不甘心地咬牙。
那时候只是感动,美得甚至教他羡慕。
甚至堪称暴力的技术——彷佛连世界都能改造的『才能』。
但现在却无法仅止于欣羡。还多了嫉妒,以及渴望。
如果这是其他自动人偶或中心支柱还无所谓。但是……
在那里的人、在那里修理琉紫的人,为什么——不是我——……
旋律突然走调。
「——呼哈!糖分用光了!巧克力巧克力——找到了……呼……嗯?哦,直人,你回来了吗?」
玛莉想起正常呼吸,往地上一滚躺下。
她从口袋抽出巧克力板啃了起来,同时察觉直人的存在而抬起脸。
身体似乎还不是很舒服的直人轻轻地点头。
「对啊……我回来了——」
「……妈妈,我回来了。」
「是,欢迎回来——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吗?」
发现直人那头黑发戴着全新耳机,玛莉这么问道。
直人点头,然后略显迟疑地说:
「对……在那之前,我可以问一下吗,玛莉?」
「问什么?啊,我可以一边进行作业一边听吗?」
「可以啊,请你务必这么做。」
玛莉点头,回到工作台。虽然精神不像先前那么集中——但速度还是远超过常人地继续修理,同时问道:
「所以问题是?」
「……玛莉,你是怎么修好琉紫的?琉紫能用的替代零件,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吧?」
只见玛莉完全没有停手地回答直人的问题:
「除了那个什么『虚数运动装置』的不合理玩意儿以外,都有办法解决喔。要知道琉紫本来是由我老家——布列格家保管的喔?以前我想让她动起来,不知道分解又重组了多少遍——即使没有设计圆,我还是连奈米齿轮的配置都记得喔。」
见直人沉默,玛莉将视线移向周围的地板。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遭到解体的自动人偶像尸骸一样散落四处。
「幸好这里有大量的——为了不正经目的充分运用高级素材的自动人偶……我想想,我拆了几具呀?」
苦艾酒回答玛莉的疑问:
「二十七具。」
「喔,没错没错。我为了取零件,拆了二十七具,总算是凑齐需要的素材了。」
「小姐,拜托你也客气一点。那个叫康拉德的老爷子,可是一副宛如世界末日到来的表情,泪眼婆娑喔?」
「我才不管那种邪恶的物体在想什么呢。」
玛莉表情认真地低语,然后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转头面向直人。
她用螺丝起子指着直人,告诉他:
「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没有像你那样方便的耳朵。凭这里的器材,我只能做类似急救的措施。最终调整还是你的工作喔。」
这句话听起来像挖苦,但直人轻轻地点头以后别过眼去。
玛莉对他的反应稍微感到疑惑,继续进行作业。
「啊,哈尔达大叔呢?」
「——没办法取得义体。先暂时不管。」
这句话是骗人的——玛莉在内心低语。
不对,没办法取得义体是真的,不过自己曾经试着替他接上发声装置。
——但是没有反应。
目前还不确定。事实是即使按照正规手续,脑壳移植还是有相当大的风险,更何况依那种状况,连内部都受到损伤也不奇——
玛莉摇摇头,改变话题。
「倒是你能不能帮个忙?我想要三颗共振连结自律机芯。」
「——抱歉。我不会做。」
「不然只有回路也没关系,你帮我——」
「那个我也没办法。因为我无法理解玛莉现在进行的作业。」
这么说完,直人走到房间角落坐下。
玛莉有些烦躁地对直人说重话。
「你呀……组合回路这种事,应该国中就学过了吧?为什么你连这个都不会呀。你都不觉得把学费扔进水沟很可惜吗?」
经玛莉这么一说,直人不高兴地提高嗓门.
「喂喂,玛莉,我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可不要小看机械宅喔!课本这种东西我早就读到翻烂了,教学书也不知道用仅有的财产买了多少本——多到我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正是问题所在吧——!你不要讲得那么自豪!」
玛莉不自觉粗声粗气地吼回去,然后咂舌。
「真是的!明明有那么方便的耳朵,为什么却不会呀……」
要是自己也有那种超感觉——玛莉不知道有过多少次这种念头。
换作是自己,连一秒钟都不会浪费,绝对会运用得淋漓尽致。
但被玛莉投以那种怨恨的视线,直人就说:
「究竟是为什么呢?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不管我找再多课本或教学书来看——都完全不懂意思啊!」
「我不是叫你不要讲得那么自豪吗!小心我一巴掌打过去喔!啊啊,我真同情宝贵的纸资源……」
似乎是血液冲脑的关系,头痛起来的玛莉叹气。
她咬了一口口袋的巧克力,然后————忽然产生疑问。
……为什么不会呢?
这不是责难,只是纯粹的疑问。
别人就算了,但这家伙不可能没努力呀——
这个笨蛋是这么地、这么地喜欢机械——喜欢到真心爱上机械女孩,甚至还跟对方求婚。
如果是一般科目还能理解。这家伙对没兴趣的事彻底不感兴趣。
但是就只有机械——技术科目应该有认真上课才对。
因为不能理解就放弃了吗?
——怎么可能。根本无法想像这家伙会『放弃』。就连把『不会』这句话挂在嘴上都很奇怪。
自己对这名少年拥有这种程度的理解,玛莉有自信。
既然如此,明明拥有这等决心与努力,再加上这种才能,为什么还是不会呢——?
他的学习能力并不差。手脚也不是极端笨拙。
真要说起来,就算完全掌握了内部构造,光是这样就能够修好琉紫的故障吗——?
玛莉试着提出浮现的疑问。
「——你呀,不是修好了琉紫吗?那时候是怎么办到的?」
「摸索。」
直人爽快回答。玛莉茫然地复游:
「……摸索?」
「因为我不懂理论和课本,于是就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地将全部都试过一遍,直到声音变好听为止。」
——荒谬。
这家伙知道琉紫是多么复杂的自动人偶吗?
——应该知道才对。依他的才能,应该比我更清楚。
想不通。这家伙好像有什么非同小可的根本误会……不对。
瞬间,玛莉感觉到一个难以名状、近乎恶寒的想法爬过脑中。
——或许是自认为会的你,才有什么根本的——
「————……」
玛莉停止思考。她觉得不可以思考。
「……真的是无法理解你这个变态呀。」
玛莉恶言恶语地中断思考,然后改变话题。
「所以问题问完了吗?倒是你『要找的东西』怎样了?」
「喔。」直人也甩甩头,然后说了:
「玛莉,那个特别巨大的——是叫『天御柱』吗?那不属于『军方』管辖,对吧。」
「……?对,那归宫内厅管辖。」
「宫内厅?这就表示……喔,原来如此。」
直人一脸知道些什么内幕似地点头。
——听到这句话,苦艾酒似乎察觉某件事,咧嘴一笑补充说:
「日本这个国家存在根深蒂固的古老传统。远在这座行星改造成钟表机械以前就已经扎根。谁都不能对那部分出手。小子,既然你也是日本人,我想你应该了解吧?在政治及文化事实上不可侵犯的领域——统辖各都市区块中枢,也就是统辖中心支柱,是名符其实最适合建立『国家基础』的地点。」
直人狐疑地眯起眼低声说:
「……听起来不像是那样耶。」
「那当然啦!因为那种东西不过是表面原则罢了!」
苦艾酒哈哈大笑,玛莉疑惑地问道:
「……这话什么意思呀。」
玛莉又感觉到只有自己不能理解的理论——随后,她突然震惊得喘不过气。
「——直人,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问话声中带着微微的颤抖。
但是接到问题的少年表现得大大方方,淡然处之。
灰色眼眸散发万夫莫敌的光辉,嘴角浮现宛如计划恶作剧的小孩的浅笑。
然后他将玛莉怀疑自己听错、让苦艾酒爆笑、让昂克儿歪头不解的话——
将他找到的『要找的东西』——揭晓了。
「玛莉,我从结论说起。我们要占领『天御柱』——占领『皇宫』喔。」
●
「——就是这样,你们觉得呢?」
花了半天找到的『要找的东西』——也就是胜算。
将那个手段称为异想天开都还嫌不足的『计策』讲完以后,直人问了。
「哈——哈哈!喂,小鬼——直人小弟啊!我的眼光果然没错,你真的是有趣极了!你能够成为杰出的人渣——不对,我看你已经是了吧!」
「爸爸……好厉害——!」
苦艾酒笑得打滚,昂克儿眼神发亮。
就只有玛莉愕然地喘气说:
「——你……简直疯了。你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在说什么吗?」
「我自认知道得非常清楚——玛莉啊,你回想看看。」
直人竖起手指。
「先发表犯罪声明的,是那帮人还是我们?」
——是我们。我们宣言要冻结秋叶原。
「被当成这一连串事件实行犯的,是那帮人还是我们?」
——是我们。新闻这么报导。
玛莉感觉到背脊发寒,倒抽一口气。
「那帮人给了我们头衔,我们就如他们所愿,演给他们看吧!既凶恶、还疑似跟某某国际武装组织挂钩的见浦直人和愉快的伙伴们——」
直人露出和那张娃娃脸不相称的扭曲狞笑宣告。
「『全部都是我们干的』——要是弄成这样,将会如何呢?」
极其单纯、简单、显而易见的『恶』。
谁都可以推卸责任——方便的『元凶』就此完成。
「既然那帮人要演闹剧,我们就随之起舞吧,要舞得抢眼,抢眼到连巨大兵器都黯然失色!政变?阴谋?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也没有人需要扛责任,毕竟整件事就只是路过的恶质恐怖份子半路杀出来捣乱而已啊❤」
一步棋——就像那帮人用一步棋让政府陷入死棋一样,这次换那帮人『死棋』了。
看着直人诡异地嗤笑,玛莉吞了吞口水。
——理论,说得通。
但,那个手段,与其代表的意义,这家伙是……
「只是这样——就能够将那帮人丢进锅里煮。锅子是秋叶原,柴薪是『天御柱』。」
是在明白这些事的基础上说出这些话的。
从他的目光发现确实的理性与——狂气,玛莉终于理解了。
——见浦直人不会随便生气。
被轻视也好、被辱骂也罢,在这名少年眼中都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但是——见浦直人恐怕有唯一一个绝对无法原谅的特大地雷。
而那帮人居然就这么刚好踩爆了那颗地雷两次。
第一次是用面具束缚昂克儿。第二次是用电磁场破坏琉紫。
在秋叶原从昏迷中清醒后,直人异常冷静的理由终于明朗了。
这家伙在那瞬间彻底发飙了。
无限冷静、冷酷、冷峻地气疯了。
就跟烫伤一样——玛莉心想。
只要直人觉得『需要』就会『那么做』。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讲起来就只是那样而已——但是真的有心理准备付出所有『代价』的人究竟有多少呢?
——见浦直人很可怕。
玛莉决定承认这股感情。然后确认。
——见浦直人很强。
玛莉尽管觉得这是无意义的空想,却还是不由得思考。
——假使我和这家伙为敌,我到底能不能赢?
只要动用自己的知识、技术、人脉……总之动用自己拥有的一切。
玛莉·蓓尔·布列格的性能凌驾于见浦直人之上。
应该是这样没错。但不管怎样——都看不到自己赢得过这家伙的未来……
「哎,小姐。我诚心拜托你。我不奢求军用义体,最起码帮我换装成能够正常活动的身体好吗?」
无言以对的玛莉,听到男子诚恳的声音而转过头来。
眼前是——眼神闪闪发亮的昂克儿,与看似打定主意的苦艾酒。
昂克儿的主人是直人。会服从直人或许是当然的——但是——
「你是真的想参与直人的计划吗?不管成功或失败,前方都是地狱喔!」
没错,就算事情按照直人的盘算发展,我方将成为『恶』——成为空前绝后的大犯罪者。
这个男人应该没有道理或动机协助那种事才对。他是某企业花钱雇用的谍报员,既没有正义也没有信念,只为了钱行动,接近犯罪者的不法之徒。既不信任,也不该信任。他应该是这样的男人才对。
但苦艾酒没有移开视线,表情认真地看着玛莉回答:
「我说过吧,很有趣——男人还需要更多理由吗?」
「————……」
「你无法理解吗?那也无所谓。但我是认真的。我这么认真想要做一件事……我想想啊,是人生第二次。」
玛莉忽然起了兴趣,问苦艾酒:
「……纯粹当作参考,第一次是?」
「为了无聊的梦想。」
苦艾酒即问即答,浮现不愉快的浅笑。
「虽然失手了。然后,第二个人生像死人一样随波逐流时,被那边那个小不点——」
「啊……对不——」
「拯救了。我在挂掉前一刻想起来了——想起我还活着。」
苦艾酒没有责备道歉的昂克儿,将视线转向直人。
「然后不知道是什么因果,从第三个人生一醒来就遇上这种小鬼。不管对方是谁——看不顺眼就打垮的疯子是吧?我『迷上』这家伙了啊。这家伙最终会到达什么境界、干出什么名堂——我无论如何都想待在特等席好好拜见啊。」
玛莉叹了一口气。
她一脸打从心底无法理解的表情望向苦艾酒与直人。
昂克儿仰望着玛莉,告诉她:
「……妈妈害怕吗?昂克儿……会保护妈妈的……」
「你在怕什么啊,小姐。赶快去后台穿上新的决胜内裤过来吧。现在可是要摇着屁股『开始反击』的场面喔?」
「你在说什么啊,大叔,不——大姊?这不重要,重点是这不是反击啦。」
听到苦艾酒使出激将法,直人用彷佛看不过去的口气订正。
「那帮人攻击的是政府,并不是我们。玛莉啊——」
「……怎样啦?」
看玛莉依然犹豫,直人露出开朗、纯真——宛如小孩子的笑容说:
「小时候啊……看到在沙堆拚命堆沙子山的家伙——你不曾想过,要是把那座山狠狠地踢倒逃走,好像会有趣得要命吗?」
——玛莉忽然想起来了。
舍弃布列格与一级钟表技师身分时。
阻止京都强制抹消后,决定自称恐怖份子时。
『虽然不会得到谁的赞美或感谢。』
那时在学校屋顶上,我究竟对这家伙说了什么?
『但是那么做,一定会——————』
玛莉叹气后,露出苦笑。
她把手伸进头发里抓了抓头,轻声说:
「你们真——的是一群无可救药的家伙呢。」
「但是很有趣吧?」
直人笑了。
玛莉产生了自己的意志被那抹微笑带动、耍弄的错觉,不可思议的是她并不觉得不快——玛莉点点头。
我懂了。
——我也是个笨蛋。
就这样,此时、这瞬间、随后。
就像小孩子的恶作剧一样——那桩空前绝后的犯罪展开行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