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可有将征夷大将军之寡人的命令看在眼里!」
光辉等人躲避朝仓军的追击,千辛万苦地保住一命并逃回京城。然未收到义昭一声慰劳之语,反而与信长一起遭到责难。
纵然不想听见义昭惺惺作态的谢辞,但也不愿受责骂。
只能强忍内心的不快,默默等待义昭指责的风暴过去。
「唯恐此次的败北将导致主公丧失威信。」
藤孝站在义昭身旁,狐假虎威似的自大发言。
或许因其传承古流之文才,藤孝颇受义昭偏袒,也因此总是态度高傲。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量,对这个人,光辉还是喜欢不起来。
「(虚有其表的大将军哪来的威信啊!)」
光辉暗自咒骂义昭这对主仆。
「三好军借此再度登陆摄津,朝仓、浅井、比睿山集结一方,京城已然受到敌人团团包围。你们的工作就是尽快解决此窘境。」
说的话没有错,但藤孝的表达方式就是让人火大。
就连与藤孝素有交情的光秀听了亦颇感不悦。
毕竟眼下想要反击,可不是转个身就能办到的。
虽然全军顺利撤退,人员减损的情况轻微,却为逃命而舍弃了大量物资。
可以想见朝仓军的人员损失高于我方,仍不影响其今后的军事行动。
现与浅井家、比睿山联手并补足人数,那点损失怕是不痛不痒。
「请给臣一点时间,必当尽全力讨伐之。」
信长沉着且平静地接受义昭的命令。
真亏他能不发火啊。光辉暗自感到佩服。
「既然你有心,就给你点奖励吧。」
「奖励?」
听闻义昭破天荒提出奖励,信长脸上禁不住浮现意外的表情。
「效仿往日普广院大人(足利义教)之例,今命织田信长惩治比睿山。并由幕府赋予其正当之讨伐权。」
如是说着,义昭将注记『正式允许诛惩比睿山!』内容的令状交给信长。
接下此纸的信长全身微微颤抖。
「(呜哇,有人快气炸了。)」
这个时代的宗教势力独立于幕府管辖之外,自圈领地与庄园,一边做生意一边放贷。部分特别知名的寺院甚至掌控门前町(注:以寺庙为中心发展出来的小型街区)的商业活动,拒绝接受当地乡士或诸侯的统治。
底下信徒无论农民、乡士甚至僧侣均持有武器,具备独自的军事能力。
宗教势力总仗着神佛之名义侵犯其他教派、政敌、诸侯等等,算起来可能比诸侯还要恶劣。
至少诸侯们不会利用神佛作为打仗的借口。
「期待织田公的表现。」
听完藤孝勉励的话语,所有人离开了大将军居所。
「光,不觉得火大吗?」
「那还用说。」
虽然生气,仍明白虚有其表的大将军出言不逊实属难免,性格亦足够冷静地当面强忍下不悦情绪。加上之前的经验,几乎已经习惯。
「可恨的义昭!毫无实力可言,何来的讨伐权?自己不用做只会嘴巴说!不过,话说回来……比睿山跟着出兵,简直素行不良。光有何想法?」
「私以为沾染尘俗的宗教都是一般黑。」
出身于遥远未来世界的光辉,对宗教并未抱持多么崇高的认知。
秉持着既存宗教、新兴宗教、莫名其妙邪教的信仰,千奇百怪装模作样的教祖或宗教团体早已形成严重社会问题。光辉甚至亲眼目击宗教团体麾下的激进派人士为了获取资金而当海盗抢劫。
对于疯狂信徒的可怕之处,光辉可是一清二楚。
例如当时抓到的海贼,嘴里嚷嚷着听不出所以然的话语,甚而向神告解并自杀。目睹过此等景象,任谁都会对宗教产生疑问。
因此光辉出钱供养正常的寺庙,对长岛方面则持续私下进行各种妨碍,尽力削减其影响力。
新地家多年来都把一向宗视为危险宗教并保持警戒,而现在又多了一个天台宗。
「利用供奉捐赠的金钱加上自有庄园构成的庞大收入将僧侣们化为军队,甚至怂恿国人及信徒举兵。嘴上说的是佛语,实际作为跟武士有何差别?」
「新地公说的是。」
不久前才因为一向宗起义吃了苦头的德川家康亦赞同光辉的意见。
「既然对方摆明其敌意,被歼灭也是无可奈何。」
「确实。」
保险起见,信长仍另行确认朝廷的意愿。
不乐见比睿山遭到讨伐的朝廷提出和解方案,没想到反而是比睿山那头拒绝谈和。
应该是认为自己脱离战线的话,光靠浅井、朝仓联军队恐怕赢不了信长。
而被比睿山泼了冷水的朝廷终究允许了惩治行动。
事已至此,信长不得不出兵讨伐比睿山。
「讨伐比睿山一事,当真妥当吗?」
「日本的寺院多如牛毛啊。烧掉一间也没多大影响吧。」
「光的发言偶尔听来极为恐怖也。」
就算听起来很无情,然此乃光辉的真心话。
同样信仰神佛,为何总有人喜欢搞分裂对立?
再说,供养神佛是否当真需要那么多钱与庄园的部分也令人怀疑。
「比睿山那种鬼地方,赶快放火消毒比较好啦。」
信长带领麾下的织田军暂且回到岐阜准备需要的军粮等物资,随后编组大军前往摄津对付三好家的军势。
至于负责应付逼近之浅井、朝仓、比睿山军队的则是……
「要跟比睿山的王八和尚们对打啦……会不会在老大面前把话说得太满啦?」
新地军一万两千人加上木下军三千人,合计一万五千得兵力,即将对上坐拥将近一倍战力的联合军队。
「仅需撑到主上击破三好军并回头助势就赢了。」
「对方士气不一可能是我们唯一的优势……」
新地、木下联军与浅井、朝仓、比睿山构成的两万八千名士兵正面对峙。
人数上我方大为不利,不过藤吉郎似乎认为不需要担心。
「长政被篡位,浅井家肯定士气低迷。」
长政至今为浅井家势力的拓展多有贡献,如今被强迫下台,支持长政的年轻家臣们亦强烈反弹。
长政又没做错什么事,却因为不擅长打仗而被退隐已久的久政赶回幕后。
此举势必不受众人认同。
再者,以往同意久政退位的重要臣子们,大部分又转而支持久政逼迫长政退位。
基于那些重臣毫无原则可言的作风,国人众刻意不出兵支援,眼下浅井军的人数不过区区五千。
更别提当中还有不少家臣与国人根本心不甘情不愿。
「朝仓家应该很担心加贺一向宗的动向吧。」
为应付一向宗,朝仓家不可能祭出全部兵力。
这点比睿山也是一样。以石山为根据地的一向宗与坐镇比睿山为的天台宗长年交恶,绝对不可能与比睿山联手对抗织田家。
与其帮忙比睿山打仗,不如多花点力气夺取对方的信徒与权益。
「况且三边的合作也有破绽。」
担任藤吉郎副将,一般惯称为「半兵卫」的竹中重治亦未感受到多大的风险。
「可以想见敌方从未做过联合作战的训练。比睿山的僧侣兵们或许个个是菁英,但厉害的可不包括门下每一位信徒。我们应该各个击破,斩断他们的连结。」
半兵卫极具战略头脑,周遭人都称他为「当代孔明」。
且以副将身分忠心服侍藤吉郎,担任类似军师的角色。
『当代孔明,听起来好威风啊。不晓得我有没有机会被叫作当代凤雏哩?』
虽然其后听闻此事的清辉深表羡慕,光辉却感觉获得那般称号的半兵卫非常值得同情。
因为光辉认为会为「当代孔明」这等称号而开心的也只有自己弟弟了。
「我军总数一万两千名,种子岛七千把。要是小的,肯定无法与新地大人相抗衡。」
「对方可不一定是这样喔?」
「再者,敌方甚至安排信徒专门应付子弹。恐怕还不是信徒,不出用粮食诱引而来的游民之辈。说穿了就是人肉盾牌啊。」
半兵卫皮肤白皙、容貌中性,却一脸淡漠地嘴吐厉言。
看来他的胆识凌驾其外貌印象之上。
「动手吧。」
战事已然开幕,浅井军、朝仓军、比睿山军等三阵一齐举兵逼近。
想是盘算利用人海战术取胜。
实情不外乎彼此配合的默契有限,除了同时发动攻势别无他法。
「反过来说,敌军也没认为能够紧密合作。因此只能靠人数取胜。」
新地军采取半兵卫建议之个别击破的策略,首先瞄准浅井军集中释放子弹。
「镇定!别中了对方的计谋!」
「但是前锋已经……」
遭受数千支火绳枪的射击,浅井军前锋部队霎时崩解。
「早就说过不该背叛织田家!」
由于长政遭到挟持而不得不带兵上阵的宫部继润,眼见超过三百名下属一举丧命于新地军的射击攻势,不禁深感懊悔。
「朝仓家那些家伙!游说浅井家造反,却连援军都舍不得出!」
借尚需兵力戒备加贺一向宗之由,朝仓家仅派遣一万人左右军势前来助阵。
浅井家面临存亡危机之时,理应派遣更多兵马才是。继润心想。
而军势相对庞大的比睿山士兵又以骗吃的游民为大宗,实在让人不服。
「织田军在刻意拖延时间!」
我方采取进攻,敌方便一边让阵线退后。并且期间枪声不断,只见我方士兵陆续倒地。
尤其比睿山军的大批游民兵早在枪声的威吓之下失去控制。
那些人不习惯枪炮的声响,甚至有人已早早开溜。
习于战场状况的僧侣兵们亦尽力试着阻挡。遗憾的是这些僧侣同样受枪林弹雨袭击而陆续丧命。
瞄准目标后射击并命中。新地军火绳枪队的精准度令继润大感诧异。
「务必在信长回归之前击败敌军,否则便无胜算!」
反观新地与木下联合军势却无意正面对决。
双方持续对峙到落日时分,浅井、朝仓、比睿山联军已是死伤惨重,尸体堆积如山。
即使如此,整体军势仍不见崩溃迹象。继润认为这也算是一个厉害之处。
「只不过长此以往恐怕……」
敌我双方均认同夜间作战风险过高而暂且休兵,翌日又从清早开始抗战。
要是射击的间隔能再拉长一点,就有机会进攻了。继润为此衷心感到懊恼。
比睿山那方带领的军队的削减情况尤其严重。
随着每一批我方士兵随着震耳轰响而倒下,陆续有人慌忙逃离战场。
幸好目前我方仍在人数上占优势。
因为比睿山再度派来援军。
虽有数不清的人畏惧于火绳枪攻势而逃跑,想混口饭吃的游民也一样多如牛毛。
「真有办法找来这么多。」
继润以往经历过僧侣身分,其实比谁都还了解寺院营运的内情。
不仅限于这场战役,一个坐拥广大庄园而食粮丰富的寺院,再加上来自门前町的充裕资金赞助,不计较资质的士兵要多少有多少。
那些人只关心能不能填饱肚子。寺院仅需发放食物,稍微提示织田家与佛法为敌的念头即能轻松拢络之。
不管逃走多少、死掉多少人都不欠替补者,倘使侥幸击败织田家则能博得不计其数的领地、金钱、战利品。存活下来的人无一不感恩于天台宗,而天台宗则能据于领导地位主掌战利的分配,进一步提升自身权势。
对此现况了若指掌的继润其实多少有些心灰意冷。
天台宗与织田家之于南近江地区的统治确实多有摩擦,然无严重冲突,也不到需要打仗解决的程度。说到底,比睿山与朝仓家出面协助依旧不出于一个利字。
相较于比睿山这点度量,织田家家臣新地光辉貌似是个超越想像的人物。
「敌方的射击何故迟迟不歇?」
就继润看来,新地军队装备的种子岛数量以及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火药与子弹根本超乎常理。
「看来也不必指望我方同伴们帮忙了。」
就连朝仓军方面,指挥官的朝仓景隆与朝仓景镜也是一味担心越前那边的状况而无心战斗。
目睹新地军的枪林弹雨战术,立刻尝试把军队拉到后方,想降低自军损失的意图显而易见。
摆明想把责任推给浅井军与比睿山军。
损失兵力就是减损自己的力量。
尽量减少士兵伤亡数量可谓为当代武士作战时的常识。
「愚蠢至极!这还打什么!」
连续两天单方面遭受损失,夜里继润于军营内怒吼。
埋怨自己为何非得打这场无谓的仗而受此等损失。
「继润,你太大声了。」
一旁的阿闭贞征抨击高声吼叫的继润。
「不这样要人如何承受得住?贞征,难道你真无所谓?」
「哪能有何所谓,长政大人被抓起来,我们无能为力。」
年轻有为的长政不乏尽心效忠的家臣。
长政既被挟持作人质,家臣们不得不听从久政的命令出兵。
「三人众与直经还在为了无聊事争执?」
「是啊。没点长进。」
面对贞征的疑问,继润回答的语调十分贬抑。
所谓的『浅井三人众』指称属于朝仓家友好派系并参与挟持长政、推举久政继位的赤尾清纲、海北纲亲、雨森清贞等三人。而长政深表信赖且重用的远藤直经则在军中与此三人多有争执。
直经为避免进一步祸及受软禁的长政与其家人,这才百般不甘愿地协助久政。
基于此背景,难免在许多事情的考量上与三人众起冲突。
「实在是没办法了。恐怕需要做好相对应的觉悟。」
所谓的觉悟就是舍弃浅井家。
主公固然重要,总得先齐家才能治国平天下。
为保护家人,转而投靠强过浅井家的织田家,也是情有可原。
以此时代而言,傻傻地留下来与浅井家一起灭亡才是愚蠢的判断。
对武士来说,保护家族不被毁灭乃是基本美德。
「再说,继续这样拖下去,早晚要投降的。」
「反过来看,强硬发动攻势又会让更多士兵死在枪下。我们可没接受过足以躲避种子岛子弹的加持。虽然比睿山那边看来也没有。」
就贞征所观察,与佛为敌的新地光辉手下军势释放出的子弹不分普通兵或僧侣兵,均等命中两种士兵且夺走生命。贞征纯为讽刺而如是说。
「我不是和尚不敢确定。比睿山的僧兵们没有护身加持吗?」
「哪可能有啊。要真有那种本事,宗教势力早就统治整个日本啦。」
「那就没啥好谈的了。」
继润与贞征苦思无良计,只能抑郁地继续打仗。
新地、木下联军极力避免自方军队人员消耗,同时状似有充分的火药与子弹补给途径,日复一日毫不惋惜似的疯狂射击。
粮食方面似乎亦无匮乏之迹象,因为新地军与木下军士兵们精神都很好。
相较之下,多半由没吃饱的游民构成的比睿山、浅井、朝仓联合军队的状况简直不忍卒睹。
因此浅井、朝仓、比睿山这方的军队伤亡众多,包含联军内的派系对立,士兵们的疲劳渐次累积,士气随之低落。
「势必讨伐与佛为敌的信长!」
只有僧侣兵依旧精神奕奕。
信长虽被贬抑为佛法之敌,然就继润看来,根本找不出理由。
不过基于自己担任和尚的经验,可以理解表面为佛法之敌,性质上乃为寺院之敌。
和尚的德行之差,总喜欢把自己看不顺眼的对象污蔑为佛敌,怂恿信徒们上阵讨伐。
领头的宗教腐败至此,之后兴起的新教派只会跟着腐败。
正因为曾经当过和尚,继润对寺院抱持十分淡漠的情感。
「无妨,反正也快结束了。」
新地、木下军拖延时间有何意图?
开战五天后,答案终于揭晓。
这一天,将三好军从摄津赶回海上的织田主军现身战场。
「上啊!」
随着信长一声令下,柴田、佐久间、丹羽、泷川、明智、松永等人各自率领军队,一齐向浅井、朝仓、比睿山联军发动正面攻势。联军立刻如被针刺破的气球一哄而散。
本为乌合之众,单靠新地、木下军的力量便足以歼灭,如今织田主军前来助势,根本毫无胜算。
「撤退!」
浅井、朝仓、比睿山三军个别撤退,最先被孤立的则是浅井军。
『主上,根据猴子等人的推测,浅井军因篡位事件,恐有多人退兵。』
『那就试试。』
此战开打之前,藤吉郎预先向信长提出建言,信长亦表认同。
因此信长并未执拗追赶,而实际随军回到小谷城的国人少之又少。
事已至此,如今仅剩无颜撤退的浅井家三人众以及担忧长政安危的远藤直经滞留,其他大多回到自己的领地或居城,否则便是接受木下藤吉郎的劝降而逐一倒戈。
「逃进比睿山!」
朝仓军遭受进一步的追击而再度大伤元气,只能勉强穿过比睿山的山门,留住小命。
想是打算固守山中,等待越前方面派出援军。
「义昭大人都给了惩治权了嘛。」
「保险起见,可以主动通知各地诸侯。」
「这又是何故?」
织田方全军将比睿山包围得密不通风之时,信长在军营中反问光辉如此建议的原因。
「主上眼下乃是足利义昭大人御守幕府底下重镇中的重镇。人总是喜欢责难此等地位之人。这点我们无法改变,但是假使什么都不做,演变成您自行扼杀寺院的误解就不好了。我认为能够尽量冰释误解,减少造事敌人最是上策。」
「意思是要公表详情?」
「是的。让大家明白织田上总介乃是基于足利义昭大将军之命诛惩比睿山。」
「也好。那么需在通告之前暂且休兵?」
「不必。事后报告应该就够了。」
即使如此,信长依然下令劝告比睿山最早期居住者的正派和尚与信徒们即刻离去并且未动他们一根汗毛。
比睿山方面则因接收朝仓军而面临军粮储备量不足的窘境,进而命令那些无力参与对抗佛敌信长之战的人们撤退下山。
两军僵持不下期间,比睿山中冒出火花。
织田军于山脚处遍洒大量的油并同时点火,另外连续释放燃箭,火舌沿着山门长驱直入。
受不住火势逼迫而逃出山门者则当场受到子弹与箭支的制裁。
「可恨啊!佛敌信长!胆敢侵犯神圣的比睿山!」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以天台座主为首的核心指导阶层无从逃脱,逐一被火舌给吞噬。
仅有少数成功逃亡苟活,其余人士全数失去了首级,众多建筑物化作灰烬。
随着总山的颓圮,天台宗元气大伤,织田家陆续夺走被判定为过剩的寺庙领地与资源。
至于朝仓军方面,首将朝仓景隆与朝仓景镜暨其手下众多士兵则与比睿山僧侣兵们一同丧命于比睿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