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你说这起杀人案是游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坐在安乐椅上的雾切。
“有几件事我必须要确认一下。”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自顾自说下去。“虽然我自己调查会比较快……但你是不能把我松开的吧。”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说。
从感情上来说,我觉得她不是凶手。说得更准确点儿,我不想把她当做凶手。
但是不管怎么想,从逻辑上来说,凶手只有可能是她。
身为侦探,我是不能违背逻辑的。
“要是你需要调查什么的话,那我就代替你,当你的眼睛和手脚。这样就行了吧?”
“……可以。”
“先调查什么?”
“调查一下被杀的那些人的行李。如果可能的话,把网野先生和犬塚先生的包拿过来。”
“包啊……”
我按照她所说的,去网野和犬塚的房间晃了一圈,尽量不去看他们的尸体……
我把网野的公文包和犬塚的行李箱摆在雾切面前。行李箱格外的沉重,让我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水。
“这样就行了?”
“调查一下网野先生的包里。”
我打开网野的公文包,在里面翻找。里面有两本文件,上面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一本英语会话教材,还有手帕、香烟、打火机、钱包一类的东西。然后侧袋里还装着一个黑色信封。
“信封里面是什么?”
雾切问。
“委托信啊。”我察看了一下信封里说道。“内容跟我们收到的信一样,只有收信人的姓名不同。”
“还有呢?”
“没了。”
“是吗……”雾切闭紧嘴唇,似乎陷入了沉思。“再把其他人的行李也调查一下比较好,不过我姑且可以得出结论了。”
“嗯?你想到什么了?”
“就是结姐姐大人刚才给我看的那另一封委托信——不,应该是挑战书,看来只有结姐姐大人收到了呢。”
她说的是以“敬告侦探”开头的那封信。
原来这封信不是每个人都收到了吗。
“网野先生的行李当中没有对吧?我也没有收到。”雾切说。“我认为在这起事件当中,结姐姐大人被选中担任侦探角色了。”
“我担任侦探角色——?”
“没错。”雾切表情沉稳地淡淡说道。“就跟信里说的一样啊。现在发生在这里的事件,就是挑战书上面所预告的事件,结姐姐大人就是解决这起事件的侦探。”
“等、等一下,你是说,如果我能早点想起这封挑战书,那么这起事件也就能防患于未然了?”
“应该是这样吧。”
“这……这不是、真的吧……”
这也就是说,我丝毫没有察觉凶手的挑衅,就这样眼睁睁地让杀人事件发生了?
如果我能够更敏锐一些……如果我能够更小心谨慎一些……如果我身为侦探的能力能够再优秀一些……也许就能够防止这起事件的发生。说不定那三个人就不用死了。
那三个人——虽说都跟我没什么关系,但这三条人命,等于是我对他们见死不救……而且他们三个人还都是侦探。三个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伸张正义而奋斗的人……
我的手在发抖。
他们等于是我杀的。
“这样想来,现在这种令人费解的状况也就可以理解了。刚才我醒来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就是为什么我没有被杀。”
她的这句话将雾切响子这位年幼少女扭曲的人性表露无遗。
死亡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这一点她非常自然地接受了。在她的生命中,死总是相伴在侧的。一想到这位还是初中生的少女到底经过了怎样一番波折才能达到这个境界,我就觉得身上微微发冷。
“尽管有很多机会可以把我杀掉,但凶手为什么要让我活着呢。这其中的理由就是——我是担任凶手角色的人。”
“你果然——”
“别误会,归根到底这只是别人分配给我的角色。结姐姐大人是指出凶手的角色,而我是被指认的角色,就是这样安排的。”
“也就是说……你是真正的凶手所安排的替身凶手?”
“没错。”
“这样说不通啊,原本会有挑战书就说不通。事前寄出这种信,让人预料到将要进行的犯罪行为,到底有什么好处?而且什么叫侦探角色啊?从犯人的角度来看,一般是不需要什么侦探角色的。”
“所以我觉得这是游戏。”
“莫名其妙。你是说杀人是一场游戏?”
“说得更准确一些……是犯人向侦探挑战的杀人游戏。”
“怎么会这样……”
“考虑到挑战书的存在,以及让我们两人活下来的理由,只能这么认为。”
“你是说这是一种以取乐为目的的犯罪?”
“应该就是这样吧。”
“所以你想说的就是,目前的这种状况,是犯人为了向我挑战而布置的实时推理游戏。”
“没错。”
“这让人怎么相信啊!这种事太莫名其妙了!”我予以否定。“为什么偏偏是我?足足六万五千五百个侦探当中,有什么理由一定要把我当做目标?”
“说不定,这就是对所有侦探——或者说是对侦探这个存在的挑战。”
雾切眯起眼睛,摇了摇头,撩了一下搭在脸颊旁的头发。
她现在的表情,仿佛已经接受了凶手的挑战,一副已经下定了决心的样子。
“我知道了……就算现在在这里发生的事情是凶手布置的游戏好了……这起事件当中的谜团要怎么解决?你依然是唯一的犯罪嫌疑人,这一点是不变的。”
“这个时候,暂且单从我的角度来说……我不是凶手,结姐姐大人也不是凶手。因为刚才你的手的触感,明显跟凶手的手不一样。”
“然后呢?”
“凶手另有其人。”
“关于这一点已经做过许多调查了,这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别人。”
“不,结姐姐大人你还没有全部调查完。”
还有什么地方我没有调查吗……
这里没有密室或者秘密通道,在失去意识之前大家已经都确认过了。此外,建筑物周围的雪上,没有人出入过的痕迹。玄关大门以及所有的窗户都从内侧锁上了。就算有人手上拿着玄关的备份钥匙,自动门外面也没有任何人出入过的痕迹,所以可以说没有人出入过。
假如说——雾切以外的人是凶手的话,那么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来,又是从什么地方消失的?难道说他是坐着热气球,从自动门飞出去的?还是说他变成了饮料瓶那么大,藏在了冰箱里?
这些都不可能。
“有件事我想先确认一下。”雾切开口说。“关于尸体的状况,结姐姐大人已经告诉过我,他们是颈部被切断了。但是挑战书上写着的是‘肢解’。”
“难道说……”
“关于尸体,是不是应该再去检查一遍呢。”
她是想说,不光是颈部,连身体也被切断了吗。
“如果你把我的手铐解开,就让我去调查。”
雾切说。
“不,你就坐在这儿,我去调查。”
“仔细调查一下。究竟是怎样被切断的,尸体一定会全部告诉你的。”
“……我知道了。”
话是这么说……精神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会去调查什么被肢解的尸体啊。这种事只有那些头一个数字是“9”的侦探才做得出来吧。
但是我不去不行。
如果挑战书真的是冲着我来的,那么我就必须接受挑战。
我决定去调查我最先发现的尸体——头部是网野的那具。现在整个房间里仍然弥漫着血腥味,让我很想吐。我用袖子捂着自己的鼻子,向尸体靠近。
毛毯还翻开着,露出了头部和躯干的切断面。
我又把毛毯多掀起来了一点。
这具尸体的躯干似乎是燕尾的,我对那件黑色背心有印象。体格也很健壮,我觉得应该不是只把尸体的衣服交换了。
而且手臂还从肩膀处被切断了。
乍一看像是跟躯干连接在一起,实际上只是把切断面靠在一起放着。
而且不只是这样——两只手臂各自被切成了三段。从肩膀到手肘的上臂,从手肘到手腕的下臂,然后是手腕以下的手。
真的被肢解了……
我原地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目睹这种情景,让我怎么能保持清醒呢。
我强忍着想要大叫出声的冲动,勉强挤出力气站了起来。如果这种恶性犯罪的发生是为了向侦探挑战……那么我就一定要取得胜利。
因为侦探是必须要为正义而战的。
我咬紧牙关,再次观察尸体。
看来被分割成三段的手臂之中,每一部分都各自被替换成了不同人的。包裹在上面的衣袖,皮肤的本色等等都不统一,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区别是难以掩盖的。
似乎衣服也是一同被切断的,所以勉强可以辨认出哪个部分属于哪个人。上臂应该是网野,下臂是燕尾,然后按照排除法来想的话,手就是犬塚。两只手臂都像拼图一样被调换了位置。
更可怕的是……两条腿也同样被分割成了三段调换了位置,顺序似乎跟手臂是一样的。
尸体被剁成了总共十四个部分。
我一路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回到大厅。
坐在安乐椅上的雾切似乎早就预想到了我会有这种反应,她表情十分淡然。
“跟你说的一样……”我哽咽着说。“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如果这真的是游戏,那也太疯狂了……”
“尸体的状态怎么样?”
雾切对我漠不关心,她的兴趣似乎只在于尸体。
我瘫倒在大厅的地板上,向她描述了一番我刚才看到的尸体。
“是吗……看来这起事件比我想象中的残酷呢。”
“你真的这么想?”我盯着雾切的脸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把人肢解成这个样子……”
“如果参考结姐姐大人收到的那封挑战书,那么被肢解的尸体应该跟犯罪手法有关系吧。”
“手法……?”
“可以认为凶手是出于什么特别的理由才会将尸体切割开来的。”
“肢解尸体的理由……”
“虽然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不过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为了方便运输呢。”
“运输……?”
她的意思是说这样能够更方便地把尸体搬到床上吗。的确,搬动体重六十千克以上的成年男子的尸体可是相当不容易的力气活。不过要是把尸体分割成许多小块的话,搬动起来也会轻松不少吧。
“去看看其他房间的尸体。”
雾切向我发出指示。
尽管我非常想说“你自己去吧”,但既然我答应了她要去调查,那我也只能坚持到底了。
我进入隔壁的房间察看尸体。看来头部是燕尾,躯体是犬塚。
尸体果然也被切割成了十四个部分,双臂双腿从上到下,各自按照燕尾、犬塚、网野的顺序摆放。此外,燕尾挂在脖子上的狗牌就落在这具尸体旁边。我捡起来确认了一下,上面只有燕尾名字的罗马字母。
察看过两具被肢解的尸体之后,即使不去察看,第三具尸体的惨状也是可想而知了。然而,我还是必须要亲眼去看一看。
我把身体倚在墙壁上,挪到隔壁的房间。
我在这个房间里察看了第三具尸体。
头部是犬塚,躯体是网野。双臂双腿的部分自上而下分别属于犬塚、网野、燕尾。
就这样,三具尸体我已经都察看了一遍,然而除了知道这几具尸体是被肢解的之外,并没有任何新发现。不知道他们各自的死因,以我的验尸能力,也无法判断他们大概的死亡时间。只不过,似乎并没有大量出血的迹象,流出的血也只不过把床单染成了黑红色,是不是可以认为是在死后才被切割的呢。
应该可以认为用于切割尸体的凶器就是那把园艺剪刀吧,看来切割尸体的步骤都是在床上进行的,证据就是我在床单上找到了好几处破损的地方。
我回到大厅向雾切报告。
我哪里还算得上是侦探,我被安排的角色根本就是替安乐椅侦探跑腿的助手。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
雾切用平静的声音说。比我还小三岁的女孩竟然能这么冷静,这让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战栗。
“还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
雾切说道,像是在催促我。
“请问这次又是什么事呢,侦探小姐?”
“按一下那个开关。”
雾切将视线转向墙上的某一点。
那里是用来开启和关闭穹顶的开关。
“啊!这样啊,我忘记调查了!”
是房顶。
假如那第六个出场人物,那位不速之客在这里的话,那个人在杀害三位侦探之后,有可能打开穹顶逃到了建筑物的屋顶上。并且,他现在仍然藏身在屋顶上面。
我把安装在墙壁上的橱柜打开,按下了开关。
伴随着马达声,凹面镜屋顶缓缓开启。
风雪立刻灌了进来。时间已经过了深夜,从穹顶的缝隙之中可以窥见外面越发深沉的黑暗。
我等穹顶打开到一定程度之后松开了开关。
“你能调查屋顶上面吗?”
雾切一边摇头把落在头顶的雪甩掉一边说。
“唔——嗯,有点高啊。”
我抱着胳膊说。
但是我也许爬得上去。
我把摆放在大厅中央的圆桌拖过来,靠在墙边。然后我穿着鞋跳上了圆桌,向着穹顶打开的地方——那里本来就是天花板跟墙壁的分界线——纵身一跳。
够到了!
勉强碰到上面的手指钩住了墙面的边缘。在穹顶开合的过程中,穹顶就是以这条边为分界向左右两边滑动的。
我就这样支撑起身体,花了点力气沿着边缘往上爬。
“真令人吃惊。”传来了雾切感叹的声音。“你的跳跃力很强。”
“呵呵……双腿的弹跳力可是我引以为豪的资本,我曾经打破过高中女生垂直弹跳的记录。”我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爬上了屋顶打开的边缘。“不过很遗憾的是,我体力不好,所以我引以为豪的两条腿在运动项目当中也没有什么出色表现。要是当时举办了什么竞技比赛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去希望之峰学院了……开个玩笑啦。”
我选择了当侦探的道路。而我引以为豪的两条腿也跟侦探能力没什么关系。
但是今天,这两条腿头一次派上了用场。
我凝视着飘飞着雪花的一片黑暗,然后向四周看了看。然而很遗憾的是,我没有发现凶手的身影,甚至连人爬上屋顶的痕迹都没有找到。我只看到白色的屋顶上积了一层雪,在黑暗中显现出星星的形状。
我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口白气,从屋顶上跳了下来落到室内。
我按下了开关,把穹顶关上。
“果然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
我一边拍着沾在制服上的雪一边说。
“是啊。”雾切表示同意。“屋顶上没有人,只要搞清楚了这一点,结姐姐大人的行¥动就是有价值的。”
“是吗,那就好。”我的话带有讽刺意味。“既然没有人,那就是说你更加可疑了啊。”
“你又说这种话。”
雾切眯起眼睛说。
“你已经确认够了吧。这栋建筑物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出入,五个人当中死了三个人,杀人的不是我就是你。”
“不,现在确认过的只有目前的状况,结姐姐大人还没有做出足够的推理。”
雾切直直仰望着我说。那是一张中学生天真无邪的脸,同时也毫无疑问是一张侦探的脸。
“让我们从头开始整理一遍吧,姐姐大人,这样一来应该就能看出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雾切缓缓靠在安乐椅的椅背上说。
“等一下——你已经知道那什么真正的凶手是谁了?”
“你说呢。”雾切露出了平时难得一见的高深莫测的笑容说。“好了,我们继续说吧,回想一下事件最开始的时候。”
“最开始的时候?”
“没错,先从结姐姐大人和其他人是什么时候喝下了催眠药物开始。”
“啊,听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挑战书上写着昏迷药物呢。”
“不,催眠药物跟昏迷药物是两回事。我想昏迷药物应该是别人洒在手绢上让我闻的那种。结姐姐大人和其他人则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了催眠药物,跟这不一样。”
“到底是什么时候服用的?我还是很小心的,冰箱里的东西碰都没碰一下。”
“你不是在旅行车里喝了罐装咖啡吗?”
“啊!”我不由得失声叫了出来。“从车站出发之前司机给我们的罐装咖啡!难道那里面加了起效比较慢的催眠药物?”
“嗯,我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果然是这样啊……这就是说,凶手是那个司机?”
“不,司机在山路上折返了,很难想象他会偷偷回来潜入这栋建筑物。没有第三者出入过这里,这是结姐姐大人自己确认过的吧?”
“是、是啊。”
“司机是按照大江由园的指示行¥动的。把罐装咖啡给我们,应该也是他指示的内容之一。”
“那个时候犯罪计划就已经开始了吗……真是大意了。”
如果那个时候我有所察觉的话,说不定就能够阻止犯罪发生了!
我咬着嘴唇。
“我想催眠药物的分量应该经过了调整,让我们到达这栋建筑物之后才会起效。虽然还不知道挑战书上为什么没有写明催眠药物的存在……”
“所谓的昏迷药物难道不是把催眠药物也包括在内?”
“谁知道呢。”雾切似乎陷入了沉思,将眼睛垂下。“总而言之,我们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意识。可以认为杀人肢解就是在这段时间内发生的。”
想必杀人是按照计划进行的,一切都很顺利。
在这种情况下我跟雾切两个人没有被杀,果然只能认为是别有用意的。据雾切所说,我是扮演侦探角色的人,而谈是扮演凶手角色的人,所以我们才会活下来,不过……
“来到这里之后,我们仔细调查过屋内的情况。”雾切环视着室内说。“结果是,我们发现这里既没有牙柳一郎也没有大江由园,没有任何其他的人存在。”
“嗯。”
“而我们从昏迷状态中苏醒之后,又一次调查了建筑物内部,仍然没有发现第三者的存在,也没有谁出入过这里的痕迹。这一点结姐姐大人很有把握吧?”
“那是当然,我是在充分调查过的基础上才得出这个结论的。”
“这栋建筑物内只有我们五个人存在。”
“是的,绝对没错。”
我用力点头。
“凶手之所以制造出这种状况,就是为了让结姐姐大人做出错误的推理,这样想应该没错。因为结姐姐大人必然会认定我是凶手,没错吧?”
“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到别人了。”
“是吗,既然如此我就来反驳你。”雾切用沉稳的口气说。“凶手不是我。我跟结姐姐大人以外的人才是凶手。”
“我们以外的人是凶手……这里除了我们五个人之外没有别人,这一点你也承认对吧?”
“嗯。”
“但是你却说我们之外的人是凶手?”
“嗯。”
“难道说——凶手在已经死亡的三个人当中?”
“没错。”
“这、这怎么可能!不管怎么想都说不通。那三个人都被肢解了啊?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装死的。还是说三个人当中有一个是自杀?不管哪具尸体被肢解的部分都被替换了,这样一来这个可能性也就消失了。死亡的三人以外,有另一个人就像在玩拼图一样把被肢解的部分替换了,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
“是啊,问题就是那个人是谁。”
“那、那可不是我!”
“我知道。首先我们应该思考一下尸体肢解之谜。为什么尸体会被切割成十四个部分之多,并且为什么凶手要把每个被肢解的部分都替换位置。”
“这种事怎么可能明白呢。不管怎么看都是精神不正常的人出于猎奇心理干的吧?难道你想说,凶手把尸体肢解并且替换位置,是出于什么合理的理由?”
“嗯,就是这样。”
“真的假的,这怎么可能!”
“不,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马上就能明白的。”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
雾切说过,将尸体肢解是为了方便搬运。在这次的案例当中,这个说法也是适用的吗。
……搬运?
到底要从哪里搬到哪里?
我突然想到了。
“有一个简单的答案能够解决一切谜团,不是吗?”
雾切说。
如果说凶手在死者当中的话——
如果那人既不是装死,也没有自杀的话——
那就要准备一具尸体当做替身!
怎样才能弄到尸体当做替身?
只能从外面搬进来。
要怎么做?
当然是把尸体肢解。
“你是想说,有人把第六个人肢解之后搬进了这栋建筑物,作为他的替身?”
“只能这样认为。”
“但是……这种事是不可能的……因为,我都已经查看过尸体的脸了啊?死的三个人毫无疑问是我今天见到的三位侦探。死亡的人是网野先生,燕尾先生和犬塚先生没错……”
“那就意味着其中有一个是冒牌货呢。凶手事先杀害了一位侦探,将他肢解。然后自己打扮得跟那位侦探一模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
“冒牌货……!再怎么说这也太荒谬了吧。大家不是都拿出带照片的卡来互相看过了吗。竟然能够化装得跟本人一模一样,除非是什么化装技术高超的侦探,否则这种事是绝对做不到的。还是说,凶手实际上也是侦探?而且凶手还很擅长化装,这种逻辑也太巧合了。”
“不,不是这样的。想要化装得一模一样,还有更简单的方法。只要到侦探图书馆去,选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侦探就行了。”
“啊……这样啊!如果这名侦探本来就跟自己长得很像,那么就可以冒名顶替他了!”
在侦探图书馆登记过的有六万五千多名侦探。要想从中找到一名跟自己容貌相像的侦探,也许并不是件难事。
凶手事先将这名侦探杀害,然后拿走他的侦探图书馆登记卡,在我们面前扮演这个人……
而且凶手还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被肢解的尸体搬到了这个地方。那第六位不速之客实际上时刻都跟我们在一起。
“但是……就算他把尸体肢解之后搬了进来……为什么凶手要把尸体被肢解的部分交换位置呢。很难想象这其中有什么意义。”
“不,对于凶手来说,有充分的理由这样做。”
“充分的理由……?”
“那就是……第一个理由,肢解之后方便收纳。这一点你应该能够想象吧?”
“……是的。”
“第二个理由就是尸斑的问题。人死后,体内的血液循环停止,血液在重力的作用下沉淀在尸体朝下的一面。随着血液的沉积,皮肤表面就会浮现出斑点状或是网眼状的痕迹。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尸斑就会越来越明显。”
“嗯,这些我还是知道的。”
只不过我完全没想到,居然会从中学生那里听到这么详尽的解释。不愧是编号“9”的侦探,就连这种让人欲呕的话题都能一脸若无其事地讲出来。
“凶手事先杀害了一名侦探作为自己的替身。当然,这是在我们到这里来集合之前的事情。也就是说,这具尸体比起其他的尸体,死后经过的时间更长一些。假如说凶手直接把这具尸体当作自己的替身摆出来,在这种情况下,别人说不定从尸斑的状态就能看出,这具尸体和其他几具尸体的大致死亡时间之间有一定间隔。于是凶手事先将尸体的血液抽干了。被肢解的尸体应当处理起来会比较简单吧。”
“如果尸体内没有血液,那么就不会产生尸斑吗?”
“嗯。虽然这样一来尸体就不会产生尸斑了,但是由此又出现了别的问题,那就是杀人现场的血迹。要想让这具尸体看起来像是当场被杀的,血液的量未免太少了。”
“这样的话,事先准备一些输血的血袋怎么样?”我把自己想到的说出来。“还是说把事先抽出来的血液先存起来,之后再拿出来用……”
我自己说着说着都有点恶心起来。
我咬紧牙关克制着眩晕的感觉。
“不,没那个必要。因为需要的血液当场就可以取得。”
“取得……”
是指其他的被害者吗。
“不管怎么说,凶手早已经计划好要准备三个人的尸体。事先的一具尸体,以及在这栋建筑物内的两具尸体。在这栋建筑物里杀掉的人当然也必须肢解,要是只有代替自己的那具尸体被肢解,那也太不自然了。”
“原来如此……他是为了保证替身不被看穿,所以才把其他被害者也肢解的……就当这些都是事实好了,那么他又有什么必要把被肢解的部分替换位置?”
“如果他把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按照原本的顺序摆放在床上,那么就会有不自然的情况出现,这就是我刚才说过的,关于血液的问题。那具充当替身的尸体出血量明显要比其他尸体少,连床单都没有弄脏,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是当场被杀害的。”
“哦……所以凶手就把这些尸块跟真正当场被杀的人的尸块混在一起,让我们误以为三个人都是在床上被肢解的对吧!”
“没错。这样一来,切割面渗出的血以及床单上的血迹都不会显得不自然了。我想凶手在切割尸体的时候的确是在三张床上分别进行的,这是为了制造出肢解现场就在这里的事实。”
“的确如此……床单上留有割痕呢,我一点儿都没有怀疑过。”
把尸体的切割面紧紧靠在一起,说不定也是为了隐瞒事实,以防有人看出里面混有没有出血的尸块。
“怎么样?结姐姐大人应该也能理解尸体肢解的手法是怎么一回事了吧?”
“嗯……差不多吧……”我不是太肯定。“我总结一下,你也听一听吧……首先凶手为了方便搬运,把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肢解了。并且他还将尸体的血抽干,这样一来,这具尸体是事先被杀的事实就不会暴露,而且也不会出现尸斑。然后,他在这座天狼星天文台里,设法让我们昏迷之后,杀害了两名侦探,并将他们肢解。此时,为了不让人发觉其中混进了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他还将被肢解的尸块交换了位置,消除了不自然的痕迹。”
我望了一眼雾切的表情,就像在征询她的意见,她微微点了下头。
“但是最关键的凶手在哪里?”
我环视了一番周围。凶手现在是不是正紧张地吞着口水,听着我们的推理呢。
“没有人出入过建筑物的痕迹——这就是说,凶手还在建筑物里。”
雾切从靠背上支起身体,摆出一副有些警惕的样子。
“我们不是在这房子里到处都找过了吗,完全没有见到过凶手。连屋顶上都找过了……”
“你想一想凶手会把尸体藏在哪里,自然就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凶手把尸体从那个地方取出来之后,那里就应该空了。然后,凶手自己藏进去就行了。对吧?我都说了这么多了,你应该想得到吧?结姐姐大人。”
凶手会把尸体藏在哪里——
凶手是怎样把尸体运到这座天狼星天文台里面来的——
没错,凶手是把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切割成小块装在包里带来的。只要回忆一下大家都带了什么样的包就好。
网野是上班族常常会带的那种公文包。
燕尾是个小波士顿包。
然后犬塚是……一个大行李箱。
刚才在雾切的命令下,我已经从犬塚的房间里把它提过来了,我还记得这箱子格外沉重。
如果说这个行李箱里原本装的是尸体……
那么带这个行李箱来的人就是凶手。
凶手是犬塚甲!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扮作犬塚的某个人”才对。
他把充当自己替身的尸体塞进行李箱里,自己则假扮成犬塚,若无其事地跟我们一起来到了天狼星天文台。仔细一想,或许他在我面前展现的所谓观察能力,原本就是因为,他事先已经对我做过一番调查了。
然后他在把尸体摆好之后,就自己藏进了行李箱里。
“我明白了,雾切妹妹,我还一直怀疑你,真是抱歉。”
“我终于洗脱嫌疑了吗。”
“嗯——凶手就在这里。”
我为了留出助跑的距离,向后退了几步。
“凶手就是你!犬塚!”
我给了行李箱一记漂亮的飞踢,行李箱被踹飞了。
我立刻乘胜追击,一脚踏在滚倒在地的行李箱上。
然后我伸手拉开了拉链——
行李箱打开了。
从里面出来的——
不是犬塚。
行李箱里面塞满了威士忌和伏特加等等各色酒的瓶子。
“……咦?”
怎么回事?
凶手应该就藏在这里的……
“你在干什么呢?姐姐大人。”
雾切用无奈的眼神看着我。
“不,因为……凶手不是把充当替身的尸体肢解之后搬到这里来了吗?这样的话,不管怎么想,带的包最大的犬塚就是凶手啊。另外两个人带的包实在没办法用来搬运尸体的吧……”
咦?
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想,公文包跟波士顿包都是没办法装尸体的。但是我本来非常看好的行李箱,里面装的却只有酒瓶子。回想起来,犬塚自己似乎也说过里面装的是酒。
这就是说……没有人把尸体搬运进来?
我不由得向雾切响子投去怀疑的目光。
她之前的推理难道都是为了欺骗我而说的谎话?
“你该不会还觉得我是凶手吧。”
雾切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因为……你的推理完全是胡说八道啊!什么把尸体肢解了之后搬到这里来啊?到底是什么人,又是用了什么办法做到的?要把一个人的尸体搬进来,至少也要像这个行李箱这么大的包才行吧?但是事实上,这里面装的只有酒瓶子,没有人把尸体搬进来。”
“我的推理不是胡说八道。”雾切面不改色。“话说回来,你再想一想,就算被肢解的尸体能塞进这个行李箱里,像犬塚先生那样身材高大的人真的能钻进这个箱子里面吗?”
“……唔,的确不可能。”
“我认为箱子里的酒瓶的确是犬塚先生带来的。”
“那么你觉得是什么人,用了什么办法把当作替身的尸体搬进来的?”
“我觉得凶手就是很普通地用车运过来的。”
“啊?”
“比如说在雪还没有落住的上午,先把车开到这里来不就行了。”
“啊……这是个盲点。”
“被凶手当做替身的被害人应该是在我们之前被叫出来的吧。然后凶手将他杀害并且肢解。只不过,我想杀人现场应该不在这里。因为凶手要是事先在这里杀害被害人的话,很有可能会留下什么痕迹。在这种情况下,说不定会被我们这些侦探当中的某个人察觉。”
“这样啊……不过凶手在我们来之前先把尸体搬了进来,你不觉得这个推理有点勉强吗?我们到达这里之后,马上就在室内仔仔细细地调查了一遍,当时可没有见到什么尸体啊?”
“因为尸体被巧妙地藏了起来。”
“被藏了起来……那么,藏在哪里?我都说了,我们到处都调查过了,没有什么尸体……难道说是埋在外面的雪里?那会留下痕迹的吧。”
“答案很简单啊。”雾切简短地说,然后接着道。“只不过——在说出真相之前,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雾切仰头看着我说。
“什么事?”
“希望你能相信我不是凶手。”
雾切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并且她那种仿佛在恳求我一般的表情,是我之前从未见过的。
我当然……是很想相信她的,只不过……
假如一切都是她的谎言,那该怎么办?
假如她的犯罪计划的最后一步就是杀掉我,那该怎么办?
光凭同情很难让我相信她。
然而,我也开始渐渐相信,她拥有足够缜密的推理能力来打破这种混沌。
她拥有侦探的才能。
“如果你相信我,那就把我右手上的丝带解开。只解开右手就行了。”
她到底打算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但是我还是决定相信她。
身为一个侦探。
——我把她的右手松开了。
“谢谢。”
这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了雾切可爱的笑容——我这样觉得。因为她的表情缺乏变化,所以这说不定只是我的错觉。
“那么,把网野先生的包拿过来。”
雾切提出了要求。我按照她说的,把放在地上的公文包交给了雾切,她把包放在了膝上。
“然后把犬塚先生的行李箱拿到这边来。”
“好。”
我把先前被我踢飞的行李箱拖到安乐椅前面。
“这样可以了吗?侦探小姐。”
“嗯,非常完美。”
雾切脸上似乎微微泛起了红晕。
“然后呢,在我们到达这里的时候,尸体真的藏在某个地方?”
“嗯。你回想一下,有一个地方我们都没有调查过。这也难怪,当时我们完全没想到会有什么被肢解的尸体。”
不——我这个收到了挑战书的人是有可能预想得到的。如果我能够早点发觉的话,事情也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一想到这点我就感到万分后悔。
“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天体望远镜里面。”
“咦……天体望远镜……里面?”
“五个房间里各自设置有一台200毫米口径的牛顿式反射望远镜。只要你能够理解它们的构造,应该就能发现藏尸体的地方。”
“不可能的啦,尸体怎么可能放得进天体望远镜里面,就算放得进去也马上会被发现的。望远镜本来就是个中空的结构……”
我突然想起了犬塚对于反射望远镜的讲解。大圆筒的深处有一面凹面镜,经过反射镜,在物镜上成像。
“啊,难道说!”
如果说有人把深处的凹面镜向前挪动了会怎么样?
那不就可以在天体望远镜的圆筒内制造一个秘密的空间了吗?
“你想明白了吧,如果是直径200毫米的圆筒,就可以把人头放进去。男性头部的宽度最多也就是16厘米左右,各自被分成三段的四肢也没那么大,完全能够容纳。凶手把头部、左臂、右臂、左腿、右腿这五个部分分别藏在了五台天体望远镜里面。”
“尸体居然……藏在那里面……不过我还往镜头里面看过。”
“那应该是没办法正常显像的。因为凹面镜的位置被移动了,所以焦点没办法对准。”
“嗯,几乎什么都看不到。”
“如果是对天体望远镜很了解的人,往圆筒里面看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发觉凹面镜的位置不对了。不过在我们中间并没有人发现这一点呢。”
犬塚似乎对此有一定了解,不过他并没有发觉这一事实。不知是因为他关于这方面的记忆太久了,还是因为他完全没想到会发生事件呢。
“雾切妹妹,你当时也没发现?”
“嗯,我就是一开始进房间的时候看了一眼镜头。我还以为没有经过调整的镜头就是这样。”
“你的——那种能力没有起效?”
“只有危机逼近的时候我才能听到死神的脚步声。”
“已经变成尸体的人就没办法了啊。”我叹了一口长气。“咦?那么躯干呢?六个部分当中最大的一部分藏在了哪里?已经没有其他天体望远镜了……”
“躯干被藏在了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现在正是凶手的藏身之处。”
“咦,凶手?”
“没错。”
“不过我觉得已经没有可以藏尸体的地方了……”
“不,其实还有一个地方。”雾切用似乎有些开心的口气说。“只不过你要好好想一想。那是一个刚好勉强可以把躯干藏进去的狭小空间。就算把尸体从那里移走,能藏进去的,也只能是身材非常矮小的人……”
“这个嘛,不过在来到这里的人当中,几乎没有什么身材矮小的人。个子最小的就是你吧。”
“不,实际上还有人比我个子更小。”
“哪有这样的人啊。”
“就我看来,确实有这样的人。”
“你到底看到了谁?话说回来,那个人现在藏在什么地方啊,只要把他揪出来事情不就一清二楚了吗,你快说吧。”
“是啊……好吧。”
雾切这样说道,然后伸出右手,从犬塚的行李箱里拿出了一个酒瓶。把瓶盖打开之后,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竟然开始往自己大腿附近的裙子上倒酒。
酒精的刺鼻味道很快在周围弥漫开来。
“喂、喂,你在干什么啊!”
她腰部以下的部分都被酒浸透了。
接下来,雾切从网野的包里取出了打火机。
“雾切妹妹!”
“这是酒精度数九十六度的伏特加。像这样把布浸透之后,应该很容易就能点着火的。”
雾切面无表情地右手拿着打火机。
她的行¥动在我看来简直是丧失理智的表现。
“你在想什么啊!”
“点火啊。”
“住手!你做这种事有什么意义……”
如果她真的拨动了打火机的砂轮,说不定那一瞬间就会把气化的酒精引燃。这样一来,她浸透了酒精的衣服也会马上烧起来。那可不只是烧伤就完了,搞不好会被烧死的……
我完全搞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我是认真的。指认凶手的时候要拼上性命,爷爷就是这么教我的。”
“你在说什么啊,雾切妹妹,快住手!”
“并且,我早已经做好了为真相放弃生命的准备。”
她用令人毛骨悚然的冰冷声音说。
这个时候她的眼眸——是看透了死亡的一片灰暗。
雾切的大拇指按上了打火机的砂轮。
“住手!”
“五秒钟之后我就点火。”
五……
四……
我向她靠近。
只能踢她的右手把打火机弹飞了。
三……
“姐姐大人你别做声,好好看着。”
被她制止了。
二……
我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一……
“我投降。”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男声。
我转动着眼珠子四处张望。
没有人。
“你的推理是正确的,是我输了,反正我已经没什么好辩解的了。”
这到底是谁的声音?
“那么,请你从那里出来吧,燕尾先生。”
雾切左臂上的手铐还没打开,她就这样从安乐椅上站了起来,回过头说。
难道说……在这把小小的安乐椅里面?
安乐椅开始悉悉索索地动了起来……然后软垫背面的拉链打开了,里面露出了穿着背心的燕尾——不,是假的“燕尾”。
无论如何,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都是不可能装进这么小的椅子里面的……难道说软垫里面是跟异次元空间相通的?我怀着这样的疑问,仔细看着燕尾……原来他的两条腿从大腿中间开始,下面就没有了。
“以前我因为烧伤而失去了两条腿,现在还是会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