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尾花学院 ——萨尔瓦多·宿木·枭
在漆黑的山道中途,宿木一个急刹车把车停下。
车头灯的光芒之中,兀地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是一个将山道完全堵住了的巨人。
要是踩刹车再晚上那么一点,大概就已经撞上去了。
巨人大大张开漆黑的双臂,佝偻着腰蹲在山道正中央,不知它是在寻找不幸在森林里迷路的人,还是厌倦了守卫森林的职责正在小憩。
宿木向后倒车,把车在路边停下,然后拿着外套和包下了车。他从包里取出镁光手电,将手电的光照向巨人。
大概是光影开的一个小玩笑吧,看起来像是巨人的物体当然不可能是巨人——某种程度上说可能更麻烦——而是塌方。
地面沿着左手边的斜坡像雪崩似的坍塌下来,挟着岩石和树木的沙土将道路堵住了。看起来像是巨人左臂的实际上是倒下的杉树,看起来像是巨人身体的则是巨大的岩石。鬼怪露真形,原是枯芒草,宿木突然想起这句谚语,自己苦笑了起来。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要去问题所在的枯尾花学院,就必须走这条路,但车没办法再往前开了。由于道路两边都是陡峭的斜坡,徒步绕路也很困难。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第二天了,现在是一月十二号的凌晨两点。他是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来到这里的,然而还是花了相当长的时间。从“黑之挑战”开始已经过了三十八个小时,剩下还有130个小时。
应该可以认为在前方的校舍内枯尾花学院案的相关人员已经全部到齐了,塌方也许是将他们困在枯尾花学院里的一种手段。通往外界的唯一一条道路被封锁之后,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环境,作为“黑之挑战”的舞台真是无可挑剔。
话虽如此,究竟有没有可能人为引发这种规模的塌方呢。用炸药也许可以做到,不过要说是个人犯罪的话,这规模未免太大了。
当然,要是有组织规模的援助,那就另当别论了。
果然是“黑之挑战”吗。
前方正在进行一桩杀人惨案,这个推测越发接近事实了。
雾切响子说过“严禁过分干预”,这是因为从游戏的性质上来说,干扰者危险性很大,很有可能会遭到毫不留情的抹杀,然而宿木并不打算听她的话。案件也许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发生,怎么可能坐视不管,更何况这还是跟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有关的案子。
对于宿木来说,这已经不是与己无关的事了。
因为那个组织夺走了他搭档的性命。
他搭档的名字是鱼住绝姬。
她从去年开始就一直在追查一个诈骗犯,年底突然失去了联络。她是个热衷破案又不听劝的人,一旦出了门就很长时间不回来,这是常有的事。然而这次情况有些不对,不只是音讯全无,已经可以说是完全失踪了。
虽然他曾想循着她的足迹去追查,却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就好像有人很仔细地把她留下的痕迹全部抹去了。
宿木直觉到诈骗犯是不会采取这种手段的,他嗅到了集团犯罪的气息。会不会是某个组织觉得鱼住很碍眼而采取了强制手段呢,宿木出于这种想法调查了好几个组织。在此过程中,他听说传闻中有个神秘犯罪组织专门以侦探为目标,但由于情报太少,他一直没能捕捉到线索。
然而前段时间,宿木自己被牵扯进了“黑之挑战”,他由此了解到了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存在。
如果鱼住是被牵扯进了“黑之挑战”因而失去了联络,那么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在武田鬼屋案之后,他特地去探访凶手,也是由于他认为也许可以从凶手口中问出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情况,同时也是出于一种希望,他觉得说不定可以借此了解到鱼住的下落。结果,虽然他没能从凶手那里打听到鱼住的情况,却借由这个案子认识了雾切响子和五月雨结,并从她们那里得知了事件始末。
这一定是命运的安排。
就算雾切响子没有委托他,想必他也会自己奔赴战场。
这是对搭档的祭奠——
鱼住大概不会喜欢“祭奠”这种充满感伤的词语,她面对案件的时候一直那么冷静沉着,这就是她的风格。然而,她身为一个侦探,总是对工作充满了热情,这一点宿木比谁都清楚。
他有充分的理由在这场战斗中拼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他不能止步不前。
宿木看了看手机,没有信号。再往前走,想必将会失去一切与外界取得联络的手段。本来他可以开车回到城里,告知有关部门塌方的信息,但在塌方清理完毕之前,他不得不停留在这里,这是无法避免的,至少要等到黎明时分。
到那时就太迟了。
没时间犹豫了。
既然走不过去,那就只有跳过去了。
宿木跳上了一块坍塌的岩石。
另外一块岩石变成了他的下一个落脚点。
就这样,他接连在岩石和倒下的树木之间跳跃,细长而有力的双腿在危险的塌方之中跳着轻巧的舞蹈。
他一眨眼的功夫就越过了障碍物。
他就像一个在舞台上翩翩起舞的芭蕾舞者,实际上,他那惊人的身体素质,也是自小练习的芭蕾所造就的。如果来的人不是他,想必也没办法进入这个封闭环境了。
宿木头也不回,背对着塌方前进,借着镁光手电和雪反射的光沿着山道向上走。
水泥路走到尽头,变成了没有铺设平整的砂石路。左右两边的树木之间牵着锁链,将前方的道路封住。锁链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私人道路,禁止入内”。
宿木用镁光手电照了照脚下,雪上留着不少脚印。
没错,在这片黑暗的前方肯定发生了什么。
宿木跨过锁链往前走。
道路越来越暗。树木自左右两边逼近,道路逐渐变窄,最后连头顶都被树枝覆盖住了,感觉就像是行走在一条令人毛骨悚然的隧道之中。
黑暗之中出现了孤零零的一盏灯光。
虽然明知那无疑是地狱的入口——宿木还是向它奔去,就像在追寻那缕灯光带来的温暖一样。
视野豁然开朗,眼前出现了一扇生锈的铁栅栏门,门柱上一盏室外灯发出模糊的白光,刚才远远看到的就是这盏灯的灯光。左右门柱上各有一盏室外灯,左边那盏是破的,已经不亮了。
门后被雪染成一片纯白,应该是庭院吧。庭院对面的那片黑暗之中,勉强可以看到古旧的木结构校舍。
那就是“枯尾花学院”吗——
那座建筑物给人的印象不太像是学校,反倒更像是一栋受诅咒的西式宅邸,有种不祥的气息。晴天看来可能印象又会完全不同了,不过至少现在这里的确是一个跟“黑之挑战”十分相称的舞台。
好几行脚印从大门向着校舍延伸而去。仔细看来,其中还有从对面折返回来的脚印。
他们究竟在这个可怕的地方做什么呢,也许他们正被迫进行一场关系到自己身家性命的赌博,就像雾切响子她们所体验过的那样。
宿木关上镁光手电融入黑暗之中,向校舍走近。他想要尽可能地避免被人发现自己的行动。他很清楚,在这个封闭环境之中,自己是个不速之客,对于杀人犯来说,为了除掉自己对方是不惜痛下杀手的。
他走向校舍玄关。
这座建筑物跟废墟没什么两样,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霉味,入口处的玻璃门破了,从中飘散出异味。脚印一直通向里面。
他屏住呼吸穿过入口。
完全是一片漆黑。
脚下响起了踩在玻璃碎片上时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他从等间隔摆放的鞋柜中间穿过,来到咯吱咯吱作响的走廊上。
宿木这时才摘下了墨镜。
蓝色的眼睛适应了黑暗。
他的眼球生来就对光过敏,白天的太阳光对他而言无异于剧毒,因此他的墨镜从来不离身。而这也使得他拥有出类拔萃的分辨光的能力——也就是色感,对于主要处理绘画方面案件的侦探来说,这是他得力的武器。与此同时,由于夜视能力很强,他也很擅长夜间行动。
黑暗正是他唯一的伙伴。
宿木缓缓在走廊上向前走,尽量不让地板发出太大的声响。左手边排列着一间间教室,但教室里只有寥寥几张桌椅,基本是空的。这里不像有人的样子。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来到另一条走廊上,这里空气陡然变冷,是一条外走廊。前面应该是体育馆的大门,铝合金的推拉门半开着。
浓厚的黑暗伴随着冷气自门缝中流淌而出。
宿木屏息静气地透过门缝往里看。
里面看得到篮球架和幕布掀开的舞台,果然是体育馆。
地板上画着五颜六色的线。此外,地板上还立着无数白色的东西。
是蜡烛。
蜡烛立在体育馆的地板上。
而且这些蜡烛还不是胡乱摆在地上的,好像是画出了一个几何图形。
宿木打开镁光手电察看,苍白的灯光让地板上的那个几何图形在黑暗中浮现了出来。
——是个圆。
蜡烛围成的圆有两个,彼此紧挨着,然而其中一个圆并不完整,只有半个,这形状正好就像是数字“8”上半部分的圆没了一半。
蜡烛长短粗细不一,其中也有不少感觉像是用旧的,都已经融化了,只有短短一截。融化滴落的蜡在发黑的地板上四处留下白色的斑点。
而在圆的中央——
卧着一个人。
有人仰面躺在那里。
应该是女性,体形纤细娇小,身上穿着一件漆黑的连衣裙,准确来说,是件黑袍子。
她身体中央——正好在肚脐的附近,垂直插着一根白色的粗桩子。桩子周围看起来好像是湿的,大概是浸透了黑色衣服的血。
她显然已经死了。
宿木向体育馆里踏出了一步,走近那名女性。
看起来她还很年轻,表情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黑色衣服上四处都有斑斑点点的白色蜡迹。
仔细看来,直插进她腹部的那根桩子似乎也是根蜡烛。
也就是说,她在蜡烛围成的圆圈当中,被蜡烛刺穿而死。
挑战书上的确说了凶器将会是蜡烛,但他完全没想到居然会是以这种形式使用。
宿木跨过蜡烛的圆圈,进入圆圈内侧。虽然不知道这个圈有什么魔法效果,但不管什么样的魔法,侦探就是要去打破它的人。这是破解魔法的第一步。
他检查了这名女性的呼吸和脉搏,果然已经死了,几乎感觉不到体温。
这女孩应该也有家人和爱人的……
宿木把心中的悲痛随着一声叹息吐出来,观察起了凶器。
刺入腹部的蜡烛融化得相当厉害,很有可能之前是烧过的,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仪式的含义。
尸体周围散落着像是烧剩的纸的东西,基本都已经烧成灰了。把那些烧剩的纸捡起来一看,像是什么书的碎片,上面写着陌生的语言。宿木由于工作关系,比较常用的语言大概都学过一些,不过这种语言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宿木从尸体旁走开,再次环视整个体育馆。建筑物本身没什么特别,靠里侧的地方有舞台,深绿色的幕布拉开垂在旁边。出入口有两处,第一处是宿木进来的那扇铝合金拉门,另一处是里侧墙壁上的一扇小门,门上有块嵌板,嵌板上面写着“紧急出口”几个大字。
宿木走近那扇“紧急出口”的门查看。门把手中央有个旋钮,看样子拧这个旋钮就可以开锁和上锁,现在这扇门是锁上的。
他把门打开往外看,眼前就是一大片黑暗的森林,雪地上找不到任何脚印。
按照挑战书上所说,这起杀人案用的是密室手法。
然而入口处的那扇推拉门却没有上锁。
这能够称为密室吗,还是说包括校舍在内,整个都是雪中密室呢。
宿木戴上墨镜陷入沉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虽然他本想再调查一下,但要是被人发现就麻烦了,于是他决定出去观察一下情况。
宿木转向门口。
此时,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并排站了四名男女,他们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宿木。
“大叔……你是谁?”
其中一个用手电筒照着宿木说。
——看来是被发现了。
“打扰了,”宿木用平静的声音说,尽量不破坏这里的气氛。“我马上就走,请不用在意。”
“不不不,怎么能不在意啊,我们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你走。”
头上系着骷髅图案头巾的朋克风青年把宿木按住了。他衣服上到处都挂着锁链,也不知道是连在哪里的。
“难道……你就是凶手?”
“怎么会,”宿木举起双手回答。“我是刚刚才到这里的。虽然各位可能不相信,但我真的是完全无关的外人,请你们当做没看见我,放我回去吧,祝各位过得愉快。”
宿木再次打算离开。
然而朋克青年抓住了宿木的手臂。
“什么‘祝各位过得愉快’啊,开什么玩笑,先老实交代你的身份。”
足足三分钟,宿木一直表现出很挣扎的样子,不过眼前的这几个人显然并不允许他行使缄默权。
无奈之下,他只得从口袋里取出了侦探图书馆的卡,交给朋克青年。朋克青年露出惊讶的表情,把卡片给他的同伴们看了一圈。
“哇,好厉害,这是真的吗?”
“唔喔喔,是侦探!大家看清楚了,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侦探出现了!喂,看是可以,不要乱摸啊,这是禁止触摸的。虽然我也很想摸,不过我忍住了!所以叫你们不要乱摸!啊,不好,我的手不听使唤了……”
“我说部长,你是不是兴奋过头了。”
四个人当中只有两个对侦探图书馆的卡作出了反应,其中一个是看起来像是普通学生的青年,毛衣外面穿着格子衬衫。
另一个是身材瘦小的青年,穿着松垮垮的不合尺寸的风衣和看起来很廉价的西装,他甩着过长的风衣袖子,一个人兴奋得不得了。被称为部长的人也是他,他是这些人当中个子最矮的,看起来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初中生年纪的小孩子尽可能地想要打扮得像大人。
他们之中的最后一个是唯一的一名女性,不过她躲在其他人背后,隔得有点远。而且虽然是在室内,她却撑着一把黑色的阳伞,像举盾一样把它举在面前,从伞旁边用警觉的眼神打量着宿木,仿佛全身上下都透露着警惕。虽然她的脸和身体几乎都被伞遮住了,不过之所以能够判断出她是女性,是由于她身上穿着白色的连衣裙,从裙子上大大裂开的缝隙之中露出迷人的大腿,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旗袍吧。
与此同时,朋克青年看着宿木的卡片歪了歪脑袋。
“这什么玩意儿啊,很厉害吗?”
“你不知道吗?这是某个机构的认证卡,据说这个机构有好几万侦探都在里面登记过。”
格子衬衫青年两眼放光地说。总而言之,从外表和言行举止来判断,他应该是这四个人当中最正常的。
“那又怎么样?”
“这是一位侦探,而且他的等级是‘2’,由此看来他还是个相当厉害的能手。”
“亏你人在这里……却连这个都不知道吗。OK,不知道也没关系!不过不要乱摸!”
穿风衣的部长吵了起来。
“谁要摸啊。你干吗那么激动,还老想摸他,真是恶心死了。”
“眼前站着一个真正的侦探,无论是谁都会跟我有一样的心情。”
“只有人妖和你一样啦,”朋克青年不为所动地说。“我可不相信这张小卡片。不管是侦探还是总理大臣,现在有个可疑的人偷偷混进了这里,这个事实是不变的。你是从哪里来的?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办法具体告诉各位我是从哪里来的,不过我的事务所在巴黎,各位可以在网上搜索。还有,我是得到消息说这里会发生事件所以到这里来调查的,消息来源不能公开。”
“你说什么?有人预料到这里会出事?”
朋克青年慌张地提高声音。
“巴黎?”部长也同时叫了起来。“事、事务所在巴黎?喂,大家都听见了吗?侦探先生,能不能请您再把这个部分重复一遍?”
“巴黎的事务所怎么了?”
“咿——”
部长兴奋地往后一仰。
“是有类似于犯罪预告之类的东西吗?”
格子衬衫青年把部长推到一边问道。
“可以这样考虑。”
“可恶,那些家伙果然从一开始就打算陷害我们……”朋克青年自言自语道,然后又接着说:“你是一个人来的?警察呢?话说半路上不是因为塌方路被堵住了吗?路已经通了?”
“问题太多了。好吧,我按顺序回答:我是一个人来的,警方还未掌握这里的情况,塌方还是保持原样,路没有通。”
“那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啊。”
“就是很平常地走来啊。”
“啊?那种情况下你要怎么走来……”
“因为有地方踏脚,所以过来倒是很轻松,不过想要回去大概就不容易了。”
“什么‘大概就不容易了’啊。这样一来不是就多了个奇怪的大叔吗!你为什么不报警啊!”
“因为我也不敢确信这里是不是真的发生了事件,”宿木一边说一边回头看向杀人现场。“本来为了不影响侦查,我原先是打算悄悄离开这里的,不过既然已经被各位发现,那就没办法了。虽然杀人案不是我的本行,但这里就请交给我吧,我会尽快解决的。”
宿木并未说得特别铿锵有力,就像是在谈论天气一样,很平淡地宣布要破案。这太过突兀的宣言几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忽略过去了。
“好厉害……好厉害啊侦探先生……”
部长终于扑通一声膝盖着了地,两条腿开始发抖。
“你真的能解决?”
朋克青年半信半疑地问。
“必须要解决,因为我的立场比较复杂,”宿木耸了耸肩。“要想破案的话,各位的配合是非常重要的,请大家向我解释一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倒是没问题……不过这里很冷,我们换个地方再说,”格子衬衫青年说。“有个房间里有炉子,我们到那里去谈吧。”
走廊靠里侧位置的一间教室成了他们的驻地。桌椅都被撤走的教室中央摆着个煤油炉子,让室内变得温暖了起来。
跟案件有关的四个人,再加上宿木一共五个人绕着炉子围成一圈。
“哎呀哎呀,刚才真是出洋相了,”部长说。“我已经吃了三四颗平时一直服用的某种药,现在总算平静下来了。呼—— ……那个……对了对了,我们是奥羽大统一大学的悬疑研究会成员。”
“悬疑研究会是指超自然现象相关的?”
“是推理小说那方面的。”
“哦,原来如此。”
“我是部长安保五郎,三年级的。我在悬研里是部长,大家都叫我可伦坡。您是不是想问为什么要叫可伦坡?并不是因为我怕老婆啊(译注:”可伦坡“指的是美国电视电影《神探可伦坡(Columbo)》系列的主角,可伦坡在破案过程中常爱提到自己的太太),而是因为我的名字在英语里面听着就很像可伦坡(译注:“安保五郎”英语为Goro Anbo),您只要重复念个十次左右就会明白啦。顺带一提,虽然是‘研究会’,我却是‘部长’,这点请您不要在意,只是一种文字游戏。”
他笑呵呵地说。
“可伦坡先生,是吧。”
他那头乱糟糟四处翘起的头发,还有身上的风衣,应该都是特意按照可伦坡来打扮的。可伦坡本人是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中年人,他的体形却活脱脱一个矮个子小孩,像是捡了人家尺寸太大的旧衣服来穿,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然后研究会成员们就自然而然地开始进行自我介绍,每个人都按顺序开了口。
“那个……我是打田透,二年级的,大家都叫我阿透。”
格子衬衫青年说。他看起来是个普通的大学生,走进大学校园,大概马上就能看到两三个跟他一样打扮的人,没有特征在这些人当中反而成了他的特征。
“我的名字……是王爱莉。”
穿旗袍的女子自报姓名。她之前一直用伞把自己遮住,一言不发地站在后面,来到火炉前面才终于把伞收了起来坐下。 她有一头长及腰部的黑发,非常柔顺美丽,大腿毫无防备地露在外面。
“请、请不要盯着我看……”
她赶紧把伞撑起来遮住自己的脸,却没有遮住该遮住的地方。她从伞旁边偷偷露出小半张脸接着说道:
“那个……我是二年级的……大家都叫我艾勒里……女生却叫做艾勒里,很奇怪对吧……感觉很丢脸……我不喜欢男性的名字……改名叫做爱丽丝不行吗?”
她的用词当中多少听得出一点外国口音。
“她是美籍华人留学生,”可伦坡补充道。“她是有栖川有栖的书迷,不过因为她的名字发音跟艾勒里相近, 所以我们给她起了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可是很厉害的,艾勒里,所以你不用不好意思啦。顺便告诉你一声,‘爱丽丝’(译注:“有栖”在日语中发音与“爱丽丝”相同)是个男的。”
“……咦!”
艾勒里瞪圆了眼睛。
剩下只有那个朋克青年了。然而他把脸转到另一边,一副对众人的对话不感兴趣的样子。
“请问你的名字是?”
宿木催问。
“这个不说也没关系吧。”
“虽然的确没什么关系,但可能会让你招来没必要的怀疑,在这里得到的情报我将会原原本本地向同伴报告。”
“我不是凶手。”
“请问为什么你要拒绝自我介绍?”
“烦死了,有什么关系啊!”
“耕助同学,你这样只会在侦探先生心中留下不好的印象啊。”
阿透在旁边小声说。
“耕助?”
宿木反问道。
“干吗啊,为什么要说出来,阿透,”朋克青年啧了一声。“……是啊,我就是耕助。”
“这是外号对吧?”
“作为情报这不是已经够详细了!”
“保险起见,也请你告知我你的本名。”
“我劝你不要再继续侵犯别人的隐私了。”
“他的名字是钿一耕助,他父母真是有品味啊,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戳中了我的心!我在大学告示板上看到学生处发通知叫他去,受到的冲击感觉比遭到外星人绑架还要大呢,于是我赶紧赶在前面在学生处门外埋伏,等到他来就把他抓住,让他加入了悬研。没错吧,耕助?”
“别碰我,恶心死了!话说别一下子就把别人的本名给暴露了啊,”耕助把可伦坡按住了。“我讨厌自己的名字, 所以才不想说,如此而已。”
“这名字不是很好吗,”宿木报以笑容。“多谢,这样一来我就知道大家的名字了。那么我们继续往下说吧。”
“有什么话就快说。”
耕助不怎么感兴趣地说。
“首先我想请问,悬疑研究会的各位同学为什么会到这座废墟来?”
四个人面面相觑。
可伦坡作为代表开口说道:
“前天——也就是一月十号的晚上九点左右,我们收到了一封信。”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信封。
那个信封感觉似曾相识。
“这是黑魔法研究会送来的信,信封里装着一张黑色信笺,上面写的是对我们悬疑研究会的宣战书。”
“黑魔法研究会?”
“是的。他们在我们悬研刚起步的时候就跟我们是对立关系,是我们的老相识了,可以说我们的历史也是跟黑魔术研究会战斗的历史。”
虽然感觉是在开玩笑,但他的眼神很认真,其他的人也表情严肃地点头表示同意。
“为什么会是对立关系?”
“我们现在所使用的研究会活动室,原本是黑魔研的活动室,这是对立的开端。在大学里社团有没有资格租用活动室,是根据成员人数和活动质量所决定的,黑魔研有一年没有通过认证,恰好那个时候悬研社团升级,租用了黑魔研之前用的活动室。自此之后,他们就觉得是悬研抢走了他们的活动场地,开始对我们产生敌对情绪。”
可伦坡用装腔作势的口吻解释说。
“单纯是他们搞错了要恨的对象,”阿透沉重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黑魔研一直在以实验的名义举行黑魔法仪式针对悬研的人,比如说给我们下诅咒,让我们出意外或者考试不及格之类的……”
“简直就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呢。”
“哎,说到底学生社团就是这个样子。就跟我们一样,我们互相取推理小说里面的外号,跑到孤岛或是雪山宿营地去野营,他们也很享受举行黑魔法仪式的那种氛围吧。”
“只不过,这几年黑魔研的性质变了,”可伦坡说。“具体说来,是在咲伏绘这个人就任会长之后。她只允许女生加入,在那之后活动内容也渐渐变得跟邪教似的,现在知情的人都知道她们就是一群魔女。她们在星期六晚上干的那些事情真是令人难以想象,听说她们会以魔女集会的名义唱卡拉OK到天亮。我一直提心吊胆,生怕她们什么时候越过了底线,看来她们终于还是做出来了。呼——呼——”
“因为她们都很漂亮,私底下在部分学生当中还很受欢迎呢。”
阿透露出苦笑说。
“这就是那封宣战书。”
可伦坡把黑色的信笺纸递给宿木。
宿木默读那些看来很吃力的文字,努力去理解意思。
“敬告悬疑研究会的诸位,诸位现所使用的活动室本为黑魔法研究会所有,应予以归还。黑魔法研究会在此宣布 ,将设法夺回该活动室。我方已做好随时付诸行动的准备,但仍将首先争取和平解决该问题。我方秉持最大的慈悲之心,给贵方一些时间考虑。自收到该文件起,请在六小时六分零六秒之内,在下述地点集合,我方希望与贵方进行最后的会谈。”
“第一个发现信的人是?”
“是我,”阿透举起手来。“我到研究会活动室去拿书的时候,看到这封信摆在桌上。因为信上叫我们集合,所以我就先联系了部长。”
“那是九点左右的时候,”可伦坡接着说。“之后我尽可能地采取了所有手段,凝聚了全部智慧,跟悬研的成员取得联系,结果来集合的只有四个人。虽然悬研成员全部也只有五个人啦。”
“我……住在大学宿舍里……部长一说,我就马上赶来了。”
艾勒里藏在伞后面说。
“学生宿舍就挨在大学旁边,”阿透解释道。“分成女生宿舍和男生宿舍,艾勒里住在女生宿舍,我住在男生宿舍。我没有书看了,就去了一趟学校,到活动室去把别人放在那里的书借来看,就在那时发现了这封信。”
“晚上九点学校还开着门吗?”
“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左右基本上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意进出的,除此之外的时间只要把学生证给门卫看一下也可以进去。”
“除了学生之外,其他人也可以出入吗?”
“嗯,只要不是打扮得特别奇怪就不会被拦住。”
也有可能是外来的人把信放在那里的。只不过,这个人需要清楚推理研究会的活动室在哪个位置。
“阿透跟我联系的时候,我和可伦坡正在大学附近一家麻将馆里打麻将,”耕助说。“本来我那个时候手气正好呢 ,没办法,只好把牌放下了,到活动室里去集合。”
“之后呢?”
“我们四个人一起搭了辆出租车过来了。车钱相当贵,幸亏艾勒里给付了。”
“我零花钱很多……不过这段时间一周只能去三次美容院了……”
艾勒里垂头丧气地说。
“我们好像是半夜一点左右到的吧?”
耕助说。
“嗯,没错,”阿透回答。“从发现信开始,到大家在这里集合为止,大概花了四个小时,应该是没有超过规定时间,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事……”
“是怎么发现尸体的?”
“我们到这里的时候,体育馆里面就是那个样子,她已经死了,看起来像是刚刚遇害。”
“在你们到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了?”
“是的,应该没错,”可伦坡说。“我们到了这所废弃学校之后,先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等黑魔研的那帮人,但是完全不见她们的踪影。所以,我们就想她们是不是已经来了,开始在学校里面到处找。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很快就找到了体育馆,不过一开始打不开门,所以也就作罢了。然而我们在校内找了一圈也没什么收获……只有体育馆的门锁着打不开,所以我们折回来强行把门撬开,就看到了这样的情景。”
“体育馆之前都是锁着的吧?”
“是的!用一句话来说就是密室,”可伦坡突然提高了声音。“我们进入现场之后马上检查了门窗,所有门窗都是从内侧锁上的。”
“话说这能叫密室?”耕助插嘴说。“搞不好凶手手上有体育馆的钥匙,就是很平常地把门锁上走掉的啊,反正我们也没找到钥匙。”
“嗯,没错。这么一所废弃学校的体育馆就算锁上了也说不上是个无懈可击的密室,因为说不清楚到底有没有钥匙啊。是谁管钥匙,平时都放在什么地方,备份钥匙有几把……既然没有办法确定这些条件,那么入口处的门就算锁上了也不是什么怪事。”
可伦坡动作夸张地手舞足蹈着说。
“问题不在体育馆的门是锁上的,而在于学校周围完全没有脚印这一点,”阿透说。“要是去查一下这附近雪是什么时候开始下什么时候停的,也许就能更准确地判断这到底是不是密室杀人。”
他们讨论起了密室的严密性,不过应该可以认为“黑之挑战”已经按照预告的内容实行完毕了。
“各位发现尸体的时候,蜡烛是什么样的,是点燃的吗?”
“嗯,有的燃着,有的熄了,”阿透回答。“虽然从保护现场的角度来说是应该让它们燃着的,但放着不管的话可能会有引发火灾的危险,于是我们走的时候把蜡烛全都吹灭了。”
“之后呢?”
“我们本想尽快回到城里,但道路塌方导致我们回不去了,手机也打不通……结果在这里困了一整天,”阿透沮丧地说。“话说回来,幸好还有个能用的炉子,要是没炉子的话我们现在大概都已经冻死了……”
“哈哈哈,阿透你说得太夸张啦。”
“这一点都不夸张啊,部长。另一间教室里挂着一个旧的温度计,白天就已经零下一度了,可能是因为这一带地势比较高吧。”
“哈哈……难怪这么冷……”
可伦坡的笑容也像冻住了似的。
“老待在这里不动也没什么进展,所以我们打算到体育馆去再检查一下案发现场,就在这时遇到了侦探先生您。”
“事情经过我大致了解了,”宿木说。“接下来我想问问关于被害者的事。关于这位被害女性的身份,各位有没有什么线索?”
“谈不上什么线索不线索的。”
耕助硬邦邦地说。
“她就是我们悬研的第五名成员,”可伦坡一副身心憔悴的样子说。“她的名字是鸣子丽,跟阿透和艾勒里一样都是二年级的,我们管她叫格雷小姐。她是个有点淘气的姑娘,我在公园喂鸽子的时候,她会一下子跑过来把鸽子全部都赶走呢。”
“肯定是黑魔研那帮人干的!那个古怪的现场你们也看到了,除了黑魔研之外还有谁会干出那种事啊!”
“耕助!不要单凭印象下结论。我们既然是悬研的人,那就必须从逻辑上推导出凶手,这也是对死去的格雷小姐的祭奠!没错吧,侦探先生?”
祭奠——
这个词一瞬间让宿木想起了已逝的搭档。
“是啊,”宿木沉稳地回答道,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当然,就算不是悬研的人,那也必须从逻辑上推导出凶手。”
“什么逻不逻辑的,就是她们把我们叫到这里来的吧?信上面不是写得一清二楚了吗。不管这是诅咒还是黑魔法, 肯定就是她们把格雷拿来当活祭品搞什么莫名其妙的仪式!主犯就是咲伏绘!”
“我们……遵守了时间……黑魔研却没有……骗子……”艾勒里把伞合上开始擦眼泪。“她们一开始就打算杀掉小格雷……”
“但是她们信上明明写着会给我们宽限时间,马上就出尔反尔,这一点让人很难理解,”可伦坡抱着胳膊说。“是不是 魔女内部发生了什么意外?比如说组织内部分裂,魔女中的鹰派发起了政变……或者是她们对我们的威胁原本就不是出于统一的意志……”
“你老在说什么鹰啊鸽的,话说黑魔研那帮人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干的啊。”
“信上不是写着吗,夺回活动室。”
“为什么杀死格雷就能夺回活动室?”
“只要我们悬研所有人都死了,活动室不就变成她们的了。”
“啊?那就是说那个咯?她们不满足于光杀格雷一个人,还打算就这样用塌方把我们困在这里,让我们衰弱而死是吧,开什么玩笑。”
“但是我们在这种严寒之中已经二十四小时以上没有吃东西了……完全就正合她们的意嘛,”阿透呻吟着说。“肚子好饿……侦探先生,您有没有带什么吃的?”
“很遗憾,没有,”宿木张开双手。“不过大家看起来都很健康,就算什么都不吃也能活上一个星期的。要说水的话,外面积雪很多,煮沸之后就能饮用了。”
宿木带着轻松的笑容说。
然而他的话没有起到任何安慰作用,悬研的成员们一脸疲惫地垂下了肩膀。
“在此之前,炉子可能才是问题所在,”宿木说。“油表显示所剩的煤油基本已经空了,到黎明的时候应该就差不多了吧,之后就必须在低于冰点的气温下等待救援了。”
“喂、喂,这样下去真的要全军覆没了!侦探,你倒是想想办法啊!”
“呵呵,要是以为侦探无所不能可是大错特错了。”
“有什么好笑的啊,可恶!要是你报了警,现在他们肯定已经开始清理塌方,至少到了明天就可以回去了!”
“哎呀,抱歉,不过没关系,我会在大家冻死之前解决的。”
宿木满脸笑容地回答。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真不知道这个侦探是脑子有问题还是可靠……”
耕助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也没多少时间了,我们继续往下说吧。各位似乎已经对校内进行了充分的调查,那么各位有没有见到黑魔法研究会的成员,或是找到能够证明她们来了的证据?”
“不,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发现其他人。”
“嗯,我想也是。”
“你想说什么?”
耕助顶回去说。
“这次的案件跟黑魔法研究会无关,只是借了黑魔法研究会的名义,把大家引了出来。看来凶手是经过认真研究的 ,他知道要用什么样的信才能把各位叫出来。”
“啊?那你的意思是说信的内容都是胡说八道吗。”
“是的。实际上,尽管各位遵守了规定的时间,杀人案却还是发生了,从中可以看出,凶手的行动是前后矛盾的。 想必对于凶手而言,夺回活动室以及与悬疑研究会的关系都不重要。凶手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杀害鸣子丽。”
“请、请等一下,”阿透一脸慌张地说。“既然这件事跟黑魔研没关系,那体育馆里留下的那个仪式的痕迹是怎么回事?不管怎么看那都是黑魔法留下的痕迹吧?”
“只是看起来而已,在凶手所编造的故事里,想必凶手就是黑魔法研究会的某个人吧,也许替罪羊正是领头的咲伏绘同学。”
“是吗……的确最近黑魔研也有些地方不对劲,不过我也觉得再怎么说她们那群人也不会去杀人,”可伦坡抓着乱蓬蓬的头发说。“只不过,这样说来,凶手到底是什么人……看来他至少对我们的情况很熟悉呢。”
“对我们的情况很熟悉……”
他们突然都露出怀疑的表情,开始互相观察同伴的脸色。
“难、难道凶手就在我们之中吗。”
阿透勉强扯出半个笑容说。
“这怎么可能……我们是好伙伴!”
艾勒里少见地大声说。
然而没有人响应她的话。
“啊,对了……”耕助好像想到了什么,叫了起来。“既然事实是那个样子,那凶手就不在我们中间。没错吧,艾勒里,是你这么说的啊?”
“耕助学长,你发现得太晚了……”
“事实是指?”
宿木问。
“推测的死亡时间。就我来看,格雷的尸体在发现的时候,差不多死后已经过了四个小时到五个小时。可伦坡,你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吧?给他解释一下。”
“不明白。”
“喂……那算了,阿透!”
“好的。从我们的大学开车到这所枯尾花学院,单程需要四个小时。如果说在我们发现尸体的时候,格雷死后已经过了四个小时……而在四个小时前,我们正在大学附近拦了一辆出租车打算出发。也就是说,我们四个人是不可能杀害她的!”
“就是这么回事。怎么样,侦探,这就可以证明凶手不在我们中间了。”
“这个推测的死亡时间准确吗?”
“耕助和艾勒里可是医学部的学生哦,”可伦坡说。“这就是说,他们俩也懂法医学。”
“嗯,话虽如此,跟可伦坡和阿透他们这种推理狂比起来,相关的知识水平也差不了太远。”
“耕助学长的诊断没有错……考虑到气温较低的前提……根据尸斑和死后僵直的情况……我想推测的死亡时间是正确的……”
艾勒里说。
“不管耕助同学的意见如何,既然艾勒里这么说,那应该就没错了。”
“喂阿透,你这家伙……”
“好了好了,”可伦坡打圆场。“总而言之,这样一来我们就有了确实的不在场证明。怎么样,侦探先生?之前我们一直都认为黑魔研是凶手,完全没有考虑到自己人有没有不在场证明,不过现在经过考证,我们所有人都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
“看来的确如此。”
宿木点头说。
关于被害者的推测死亡时间,至少有两个懂法医学的人打包票,应该是值得信任的。除了两个医学部的人之外,其他人也是推理狂,都具备一定的知识水平,如果他们说的推测死亡时间是假的,也很有可能会被拆穿。诊断结果应该是正确的。
这样的话,凶手就不在他们之中了。
在大学附近杀害鸣子丽,将尸体装进后备箱,然后四个人一起坐出租车过来——这种手法应该是很难实现的。看起来他们都是空着手来的,要是凶手在他们之中,那就得一个人带着大件行李行动,他的罪行马上就会暴露。如果四个人都是共犯,那这种手法倒有可能,单独犯案的话果然还是不行的。
虽然不知道“黑之挑战”的案犯是否都是单独犯案,但考虑到这次游戏是龙造寺月下发起的,那么就不应该往简单的多人作案论这个方向去想。
那么除开在这里的四个人,凶手就是另有其人了。
当然,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凶手可能已经逃出枯尾花学院了。塌方不是为了困住犯罪嫌疑人,而是为了防止侦探踏入现场,这么解释也说得通 。
也有可能凶手还留在这里,现在仍然藏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杀害下一个目标的机会到来。
——果然还是应该交给专门处理杀人案的9号侦探来处理吗。
时间快到下午四点了。
宿木突然想起了鱼住。
要是这个时候打退堂鼓,那自己到这里来又有什么意义呢。
对宿木来说,勇敢面对这次的事件既是对鱼住的祭奠,同时也是对犯罪组织的复仇。
然而宿木也很清楚,自己所面对的敌手,其动机的根源也同样来自于复仇心理。
这次事件令宿木产生的恐惧感,不是指向凶手和组织的,而是指向自己内心深处“与他们相同的地方”。
肯定每个人心中都有这样一个地方。
哪怕是行差踏错那么一步,也许自己现在就站在他们那边了。
正因为如此,自己才必须要奋起而战。
现在还是专心考虑要如何解决眼前的事件吧。
如果鱼住在这里,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宿木站了起来。
他打算就这样一个人离开教室。
“喂,等等,”耕助叫住了他。“你干吗突然站起来啊,一个人打算到哪里去?”
“我想再到现场去进行侦查,也许还会有什么发现。”
“你这人真是我行我素啊……”
“那我们也一起去,”可伦坡跳起来说。“我们本来也是打算再去侦查的!好了,伙计们,我们要集合悬研的力量帮助侦探先生!”
“一想到他老是这么亢奋就好烦……”
耕助小声咕哝了一句。结果,悬研的所有成员还是都跟在宿木后面一起去了。
体育馆的侦查开始之后过了十分钟。
众人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但可伦坡发现了令人在意的东西。
“侦探先生,侦探先生!请看这个!这边地上掉着像是线的东西,不过已经烧成了灰一碰就散了!这个,看,这么小!这是不是很重要的证据?应该是吧?”
宿木一边应付像小狗一样缠着他不放的可伦坡,一边观察他提到的线。跟他说的一样,那东西看起来就像是烧光之后只剩下灰烬的细线,它落在离尸体有一段距离的地方。
尸体周围还散落着一些其他烧过的碎纸片,上面写有奇妙的文字。虽然一眼看去感觉像是出于某种仪式的需要而烧的,但说不定其中另有原因。
烧过的纸和线。
这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宿木一边思考一边在体育馆内走来走去。
吐出的气息成了一团白雾。这里的空气几乎跟外面一样冰冷,大概也是因为这里很开阔吧,面积大概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靠里侧的地方还有舞台,天花板的高度差不多超过了十米。
发现尸体的时候,这个体育馆是一间密室,能够供人出入的地方就只有通往外走廊的前门入口以及后门。只不过, 后门当然是锁上的,外面的雪地上也看不到有人出入过的痕迹。
应该可以认为凶手是通过前门入口出入的。
既然没有找到门钥匙,那应该也就没必要把这当做什么重要的问题,问题在于雪。雪停的时间应该是在推测的死亡时间之前,之后只要咨询气象台就知道了,想必是那种整所学校都是一间雪中密室的设计。只不过,现在用不了手机,没办法证实这一点。
暂且搁置密室严密性的问题,眼下应该研究的问题是,凶手是否就在悬疑研究会的成员当中。
他们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话虽如此,也不能下定论说他们“不是凶手”。只要能够揭穿密室杀人的手法,说不定就能够破解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除了腹部的伤口之外没有其他外伤了呢。”
艾勒里凑近尸体仔细检查。对人态度退缩的她对于尸体倒是相当积极主动,似乎连之前那种日语不太熟练的说话方式也变标准了。
“我想应该是腹部的蜡烛前端被削尖,像一根桩子一样钉进了小格雷的身体,或者也有可能是前端的部分镶嵌有锐器,令其更容易刺入人体。”
“蜡烛上面有火烧过的痕迹呢。”
宿木观察着凶器说。
“是的,蜡融化了,应该是被火烧过没错,虽然不知道是在刺死小格雷之前还是之后。”
“这么说来,我想应该是在刺死她之后才点上火的。”
阿透站得远远地说。
“嘿,你怎么知道?”
耕助问他。
“要是蜡烛是被当成桩子钉进格雷身体的,那就需要用锤子之类的东西去敲击蜡烛的头部吧。在这种情况下,蜡烛的头部必须得是水平的,要不然就不好敲击了。不过大家可以看到,顶端的部分融化之后是凹陷的,要是在这种情况下用锤子去敲,那凹陷部分的边缘就会缺损,搞不好整根蜡烛都会跟着裂开,然而看起来并没有这种痕迹。也就是说,蜡烛的头部是在水平状态下被敲击,之后再点上火,我想这个顺序应该是没错的。”
“哦——,原来如此,你脑子挺好使的嘛。”
问题所在的蜡烛顶端部分直径差不多有七八厘米,中间融化了,形成大幅度的凹陷。的确,要是把它当成一根桩子去敲击,那就必须在蜡没有融化的时候进行,否则很有可能会把蜡烛敲坏。
“但是把桩子刺进去之后再点上火有什么意义?”
“嗯——……果然还是出于举行仪式的需要吧……”
阿透和耕助站在距离尸体稍远一些的地方,两个人讨论了起来。
这么粗大的蜡烛,要是点上火大概能够烧上好几个小时。据说在蜡烛的蜡之中掺上某种特制的油,或者更换别种材料的蜡烛芯还可以让蜡烛的燃烧时间延长或者缩短。不知道这根蜡烛是哪种情况……
宿木仔细观察蜡烛,发现了一个奇妙的事实。
蜡烛中间本应该有蜡烛芯,现在却没有。
“发现尸体的时候这根蜡烛燃着吗?”
宿木回头问。
“没有,”阿透回答。“没点火呢。”
看起来没有蜡烛芯,却有烧过的痕迹。
这就是说,曾经有蜡烛芯,现在却烧完了。
感觉这其中包含着某种意图。
比如说,要是蜡烛芯的长度是特定的——在蜡烛芯烧完的时候火就会熄灭。
可以说这就是一个自动熄火装置。
一根可以在任意时间熄灭的蜡烛……
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凶器。
这不可能跟杀人手法毫无关联。
宿木站起身来,调整了一下墨镜的位置,环视周围的地板。
地板上白色的液体就像血迹一样形成了王冠波浪形边缘的形状,斑斑点点洒满了四周,那是融化流下的蜡液凝固之后形成的。在圆的中心,尤其是尸体附近,白色的斑点特别多。
仔细看来,一部分蜡落在地板上之后没有飞溅开来,而是形成了小小的球体——或者说是颗粒状,滚落在地上,就 好像一条大小不一的珍珠项链被扯散了一样。
“凶手应该没带手电筒或是笔形手电之类可以照明的东西吧。”
阿透说。
“啊?为什么这么说?”
耕助再次问道。
“蜡滴得到处都是,这就是说,凶手是拿着点燃的蜡烛到处走的。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因为凶手没有带手电,而是靠蜡烛来照明。从推测的死亡时间来判断,凶手差不多是在下午五点实施杀人的,在这个季节,这个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所以他情急之下才临时找到蜡烛来照明的吧。”
“哦,原来如此!你果然脑子好使!”
不对——
宿木听着两人的对话,在心中这样说道。
要是凶手是手持蜡烛四处走动的,那融化的蜡液最多就是从距离地面一米高的地方滴落的。在这种情况下,蜡液在落到地板上的瞬间就会向四周飞溅,形成王冠的形状。如果从更高的地方落下,那这个王冠的波浪形边缘覆盖的范围就会更大。
要是仔细检查一番遗留在杀人现场的血迹,就可以看出很多,比如血是从多高的地方滴落,是在移动中还是在静止状态落下,向着哪个方向飞溅等等,换成融化的蜡液也是相同的。
那么——落在尸体周围的蜡粒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宿木环视周围。
这座体育馆没有供观众使用的包厢。
这就是说……
宿木抬头看着天花板,低声道:
“我明白了。”
“咦?”可伦坡扑向宿木。“您刚才是不是说‘我明白了’?说得很自然,很平常的样子。您、您明白了什么?”
“犯案手法,”宿木按住可伦坡说。“这个想法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怎么也不可能……尽管我这么觉得,但与此同时,这种异想天开的想法却也让我感到,这或许就是真相。”
“哈——,真的吗?”
可伦坡犯了过呼吸,倒下之后开始满地打滚。
“终于要到解决篇了?”耕助语带挑衅地说。“那就让我们见识一下你的本事吧,大侦探先生。”
“艾勒里,不要老顾着跟尸体说话了,到这边来集合。”
可伦坡呼唤艾勒里。
艾勒里一直蹲在尸体旁边,一脸幸福的表情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这时才一副恋恋不舍的样子回到了悬研其他成员的身边。
“好了——”
宿木说。
“呜哇!他真的说了‘好了’!大侦探说‘好了’!”
“吵死人了,白痴。”
耕助老实不客气地往可伦坡脑袋上招呼过去。
这一下似乎让可伦坡也痛得不轻,他用裹在袖子里的手摸着脑袋不做声了,等着宿木接着往下说。
宿木突然背转身去挥了挥手。
“我该告辞了。”
他打算走到外走廊上去。
“喂,给我等等!”耕助一把抓住了宿木的肩膀。“你要到哪里去啊!什么叫告辞了?你不是正要在大家面前解谜的吗。”
“咦?各位想听我讲吗?”
“那是当然的啊!话说,世界上哪有你这种侦探啊,自己把案子解决了就满意地回去了!之前还骗我们说什么‘就交给我了’,自己的事情办完了就马上走吗?”
“……啊,原来各位不是替我送行啊,我正奇怪大家为什么都专门集中在这里呢。嗯——,不过没什么时间了……好吧 ,我来解释。”
“你干吗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啊。”
“因为我赶时间呢,虽然看起来可能不大像。”
“啊——,烦死了!你这家伙真是我行我素啊……”
“喂,耕助,”可伦坡插嘴说。“不要责备侦探先生,侦探这种人就是命中注定要神出鬼没的,比如说明智小五郎,在侦查的过程中装病玩失踪是很平常的啦。这位侦探先生还没装病呢,已经很好了!”
“你这也能叫维护他吗。”
“总而言之!”阿透说。“我们先回教室吧?这样下去真的要冻成冰棍了。”
可能的话,宿木本想立刻离开这所学校,但无奈之下,他也只得继续陪着他们了。
要想继续前进,只能尽快把这里的问题解决掉了。
然后,让这场祭奠画上句号。
不——祭奠这个词不知怎么地感觉不太合适。
其中的理由他现在隐约明白了。
没错,这不是祭奠,而是复仇。
一行人走进炉子所在的教室,都立刻察觉到了异常,不由得停下脚步。
——空气是冰冷的。
“啊!”可伦坡大声叫道,跑到炉子跟前。“火!火熄了!煤油用完了!”
“真的假的……这样一来跟在山里遇险有什么区别啊!”耕助的身体颤抖起来。“在别人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必须在这种严寒天气里面一直这样等着……”
“啊……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艾勒里就地蹲下,撑开伞把身体藏在里面,就像乌龟藏进壳里面似的。
“这下不是开玩笑的,真有冻死的危险了……”阿透惨白着一张脸说。“至少蜡烛没熄的话,还可以找些东西来烧着取暖……”
“你干吗不早点说啊!”
“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啊!”
“你这混蛋,对着学长发什么脾气!”
“我没发脾气!”
“喂、喂、喂,你们都别慌!”
“变态请不要说话!”
“咦、咦?阿透同学?”
“各位不用这么慌张,”宿木仍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沉稳出面调停。“生火这么简单的事,大家在童子军训练的时候都学过的吧?我可是很擅长生火的。”
“说到底,要是你早点打电话报警,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了!”
耕助一把揪住宿木的胸口。
宿木的墨镜跟着掉到了地上,露出了他深海蓝的眼睛。耕助突然莫名感觉有点尴尬,松开了手。
宿木轻轻叹了口气,拾起墨镜重新戴好。
“我们首先回到体育馆,把那里比较大的蜡烛都收集起来吧。虽然跟炉子是不能比,但总比没有任何能生火的东西好,”宿木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然后我们最好转移到一个更小更狭窄的房间去。”
“好,那大家赶快去收集蜡烛吧!”可伦坡突然开始掌控指挥权。“我们一定要保住性命回家!都听到了吗?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丧命了!”
“专挑这种时候耍帅有什么用啊,这家伙真是动不动就来劲。”
耕助无可奈何地说。
“话说,解谜呢?”
阿透问。
“啊,也对,那我们就顺便在体育馆说吧。”
宿木和悬疑研究会的成员们回到了体育馆,开始分头捡立在地板上的蜡烛。不同种类的蜡烛可以点上几十个小时,虽然当做暖气用是不大可能,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
“现在已经顾不上保护现场了呢。”
阿透说。
“也许迫使我们像这样破坏现场也是凶手计划的一环,他可真是聪明。不过案件的谜团已经破解,这也不成其为问题了。”
宿木说。
“对了对了,关于这件事,”可伦坡一边把蜡烛统统塞进自己那件松垮垮的风衣口袋里一边说。“您是不是可以给我们解释一下案件的真相了?”
“好吧。关于在这个魔幻的杀人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简单解释一下吧。”
宿木优雅地摊开双手,走到尸体旁边。悬研成员们都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定定地盯着他,几乎看入迷了。
“解开谜团的关键,全部都留在这个杀人现场。而关键所在的物品——”
“是我发现的烧过的线头!”
可伦坡举起一只衣袖太长的手。
“没错,”宿木指着他说。“正是可伦坡先生发现的线。虽然烧过之后所剩无几,但我认为之前实际上是一条比较长的线,应该是凶手把它点燃的,打算毁灭证据。从这个方面来考虑,这毫无疑问是非常重要的证物。”
“说到密室里的线,就是用来绑在门锁旋钮上从外面把门锁上的吧?”
耕助偏了偏头说。
“这次应该不是这种用途。大家之前已经讨论过了,很难确定这个密室是否存在钥匙,因此用这种手法上锁并没有意义,想必这根线是别有用途的。”
“别有用途?”
“为了弄清楚这一点,我们需要把它跟其他证物组合起来考虑。只不过——在此之前,让我们进一步探究一番从烧剩的线上还能推断出什么。”
“还有什么其他的?”
“烧剩的线掉落在现场,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认为是凶手没能将它收走。”
“咦——,是这样吗?”耕助皱起眉头说。“难道不可能只是他没发现自己掉了东西?”
“凶手试图将其烧毁以毁灭证据,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没有发现它遗落在现场。”
“哦,也对。”
“不过准确来说,凶手‘试图毁灭证据却没有全部烧完’,他‘没有发现’这一点,这应该是事实。那么凶手在什么情况下会遭遇这种困境呢?”
“难道是有人指示他这么干的……?”
可伦坡回答。
“原来如此,就是说凶手有共犯吧。的确,如果说共犯是个比较粗心的人,他‘试图毁灭证据却没有全部烧完’,并且自己‘没有发现’,这是有可能的。此外,假如凶手没有向共犯确认现场情况,那么没能收走证据也说得通。然而,既然凶手制定了如此周密的计划, 要是被共犯搞砸了,对于凶手来说这肯定不符合他原本的打算。”
“您的意思是说没有共犯?”
“不,我不能断言有没有共犯,完全有可能会有。但首先,我们要以没有共犯为前提来进行推理。在对所有推理进行过论证之后,假如只能按照有共犯的情况来考虑,到时我们再回到这个思路上来。”
“但是我觉得凶手自己也不可能一时疏忽把想要烧毁的证物留在现场……”
“不,有一个可能,很简单,就是凶手当时不在现场。线烧起来的时候,由于凶手身在别处,所以他既没办法确认,也没办法把它收走。”
“怎么一回事?”阿透抱着胳膊说。“现在格雷就死在这里,要是凶手不在这里,那他要怎么杀她?”
“运用一些手法就有可能实现。这次案件的主题,在密室类型中应该是属于‘远距离杀人’那一类吧。凶手人在别的地方,保证自己有不在场证明,同时在封闭的房间中杀害格雷小姐。”
“这真的办得到吗?是什么样的手法?”
“那么让我们再检查一下散落在现场的几样证物吧。”
·烧剩的线
·烧剩的纸
·立在体育馆地板上的蜡烛
·充当凶器的蜡烛
·落在尸体周围的球形蜡粒
“在注意到落在尸体周围的蜡粒时,我就接近了杀人手法的核心。大家请看。”
宿木捡起了落在脚下的球体形状的蜡粒。
这个小蜡球直径大概只有几厘米。
“这是……蜡融化之后凝固形成的吧……”
艾勒里蹲在尸体旁边说。
“正是如此。然而一般情况下,从一米左右的高度滴落的蜡会在地板上溅开,形成王冠形状的痕迹。如果从更高的地方滴下来,在地板上留下的痕迹范围就会更广。那么,在什么情况下,融化的蜡不会在地板上溅开,而是凝固成一个小球呢?”
“这可能吗……?”
耕助用怀疑的眼光注视着宿木。
“是蜡烛就有可能啊。比如说从高于一米的高度……或者更高的地方,例如五米十米的高度,融化的蜡滴落下来的时候,落到地板上之前,有可能在半空中就受冷凝固了。”
“十米的高度……”
以可伦坡为首,所有人都抬头望向体育馆的天花板。天花板应该至少有十米高。
“这如同珍珠一般的证物告诉我们,蜡烛是在天花板附近燃烧的。”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啊!凶手是怎么爬到天花板上去的?难道是沿着墙壁攀上去,顺着房梁一直爬到尸体上方的吗?他一只手还得拿着蜡烛啊?那样也太蠢了吧。”
“不,凶手没有必要拿着蜡烛爬上去,只要让蜡烛升到天花板附近就可以了。”
“啊?越说越不明白了,干吗要让蜡烛升到天花板附近?”
“为了杀害格雷小姐啊。”
宿木指向天花板的指尖,就这样向着被害者下移,然后仿佛是故意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一样,以装腔作势的动作地指向刺入尸体腹部的蜡烛。
“刚才艾勒里小姐解释过了,充当凶器的蜡烛前端可能被削得非常尖,或者是里面嵌入了锐器令其能够更容易刺穿人体。它不是被人用打桩的方式钉进去的,而是对着仰面朝上躺在地板上的格雷小姐,从空中下落刺入她身体的。”
“啊?”
“那么让我来详细解释一下这次杀人手法之中的机关吧。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热气球。”
“您、您缩森么?乐气球?”
可伦坡因为太过震惊,说话有点大舌头了。
“各位应该已经明白了吧,留在这里的所有证物都在描述这个杀人手法。首先是烧剩的纸,我们可以从中得到启发,知道气球的原材料是纸,没错,就是纸做的热气球。各位要是认为纸做的热气球飞不起来可就大错特错了,在泰国有个一年一度的节日,阴历十二月满月的那一天,人们会把纸做的热气球装饰成灯笼的形状,然后一起放飞。可以说,重量轻、隔热性好的纸反而非常适合做热气球的材料。”
“凶手用来做气球的难道就是那些像是从咒语书上撕下来的纸?”
“这个嘛……我认为实际上用的是更轻更薄的纸,散落在尸体周围的那些纸,应该是为了混淆视线而扔在那里的,这样一来用来做气球的纸混在里面就很难被人发现了。”
“那线是用来做什么的?”
“把气球和燃料系在一起。我想各位应该已经发现了,燃料就是蜡烛,它同时也是凶器。烛火加热空气,热空气充满了纸气球,与外部的空气之间产生气压差,令气球浮起。”
“也就是说,刺死格雷的凶器,同时也是让热气球浮起来的燃料是吗。”
“嗯,耕助先生说得没错。这件凶器以自己为燃料,被热气球带着上浮,来到天花板附近。它是不是真的能够浮起来?让我们大概计算一下吧。假设蜡烛跟生存刀重量差不多,大概五百克。在外部气温零度的情况下,想让它浮起来,就需要让四立方米的气球内部空气达到三十度的温度。由于四立方米已经相当大了,这就需要让凶器的重量减轻一点,或者让空气的温度更高一些。虽然只是单纯的计算,不过这不是不可能实现的。实际的气温还要低得多,而且把地势和天气对气压造成的影响也考虑进去,也许可以得到一个不太一样的答案。不管怎么说,选择深山中的体育馆作为杀人现场,想必正是因为它符合使用这个杀人手法的条件。”
“好了好了,反正就是浮起来了吧?接下来呢?要把升到天花板附近的凶器给打下来?”
“不用专门费工夫把它打下来啊。蜡烛芯是经过设计的,只有一定的长度,经过一段时间之后烛火会自然熄灭。火熄灭之后会怎么样呢?热气球失去浮力,充当凶器的蜡烛就会对着正下方的格雷小姐落下。”
“是吗……凶手只要让气球升上去,之后就算离开现场,凶器也会自动落下来杀死被害者。”
耕助像是终于听明白了。
“嗯。为此必须要让被害者保持静止不动,所以凶手很有可能给她服用了安眠药让她昏睡。”
“不,等等,落下来之后热气球哪儿去了,我们踏进这个地方的时候没有看到啊。”
“我想蜡烛芯的末端可能做了手脚,烧到最后就会让火花四处飞溅。并且,气球和线上也涂了酒精之类的液体,使其更容易燃烧。就这样,在蜡烛燃尽的同时,气球和线就会一起烧毁。摆在地板上的蜡烛应该是保险装置吧,要是烧剩的纸落在点燃的蜡烛上,就可以把证物全部烧光,也许凶手是这么想的。然而,结果线还是剩下了一点。”
“这种像是仪式一样的演出效果原来全都是为杀人手法服务的啊,”可伦坡感慨地说。“但、但是这样的话凶手——”
“你想得不错,这个杀人手法是自动型的,就算凶手不在场也能够自己启动。由此,在制造出密室的同时,也能够确保凶手有不在场证明。比如说,把蜡烛燃烧的时间设定成四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只要保证自己在设置好这个机关的四个小时后有不在场证明就可以了 。反过来可以说,能够借助这个杀人手法保证自己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凶手。”
“那……”可伦坡神情慌张地盯着悬疑研究会的成员们。“凶手就在诸位之中了?”
“你也是其中一人好不好。”
耕助说。
“别说这种蠢话!我们不是好伙伴吗?还一起玩过犬神家和八墓村游戏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侦探先生说的……有没有可能不对……?”
艾勒里身体微微颤抖着说。
“说的是啊。必须经过精确实验证实才行,否则很难说清能不能再现这个手法。因此,之后的答案请允许我暂时保留吧,”宿木这样说道,调整了一下墨镜的位置。“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蜡烛收集得差不多了吗?那我们走吧。”
“啊,喂!”
宿木不顾耕助的阻止,独自一人出了体育馆。悬疑研究会的成员们垂头丧气地乖乖跟在他后面。
他们都紧闭着双唇一语不发。现在不是讲得出闲话的时候,因为自己身边的人搞不好就是凶手。并且,他们还要在这种情况下忍受饥饿和寒冷。
一行人沿着走廊往前走,最前面的宿木突然停下了脚步。魂不守舍的可伦坡一下子撞到他背上,仰面向后跌倒。
“啊,抱歉,没事吧?”
宿木伸出手,可伦坡一脸感激地握住他的手站了起来,好一会儿都没有松手的意思。
“喂,变态警督,你干吗呢,”后面的耕助叫了起来。“把路堵住了啊。”
“没有警督叫这个名字,”可伦坡终于松开了手说。“侦探先生,发生了什么事?您为什么突然站住——”
“听见了吗?”
“咦?”
“请仔细听。”
众人照他说的仔细去听。在风声之中,夹杂着远远传来的某种低沉的声音。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
“这……难道是……”
以宿木为首,所有人都看向了窗外。
群山的黑色剪影上空,闪烁着红色和白色的光。
“是UFO!”
“不好,这家伙是认真的……你振作点,可伦坡,那是直升机啊,直升机!”
耕助向着玄关大门的方向跑了过去,宿木等人也跟在后面。
众人穿过大门,来到白茫茫一片积着雪的院子里。
外面刮着强劲的寒风。现在直升飞机螺旋桨旋转的声音已经可以听得很清楚了,那绝不是什么幻听或者错觉。
“直升机是侦探先生您叫来的?”
阿透说。
“不……我完全不知道。”
直升机径直向着这边飞来,随着它逐渐接近,飞行的高度似乎也在逐渐降低。看来它的目的地的确是这里。
“肯定是有人发现塌方之后报了警!太好了,得救了!”耕助对着天空挥舞手电筒。“喂——,这边!”
直升飞机终于在院子上空静止了,开始缓缓下落,白色的机身在一片黑暗之中仍然清晰可见。只不过,直升机上没有任何识别标志。
直升机的风压让院子里的积雪像一场暴风雪一样漫天飞舞。艾勒里的阳伞被风吹得翻了过去,然而她毫不介意,开心地对着直升机不断挥手。
——真的应该感到高兴吗?
宿木乐观不起来。
这附近没有居民,不可能那么快发现塌方,而且现在还是深夜时分,就算要派直升飞机,一般也应该要等到天亮。
有种不祥的预感。
尽管宿木忧心忡忡,那架直升机还是在院子正中央着陆了。
出来的到底会是什么人……
宿木等人屏住呼吸盯着直升机的后舱门。
直升机的螺旋桨还在旋转,一时间没有任何变化。
最后打开的不是后舱门——而是驾驶舱的门。
从驾驶舱里探出头来的人,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这个看起来像是外国人的少年,穿着西装马甲和短裤,坐在直升机的驾驶舱里,他翘起的柔软头发在螺旋桨的风压之下被吹乱,在空中飞舞。
“是萨尔瓦多先生吗?”
少年向着集中在院子里的人们大声说,他的声音在风中仍然很响亮。
“不,我是可伦坡!”
“不是你啦,”耕助在旁边拆他的台。“是侦探大叔吧?”
宿木一只手挡在眼睛前面,顶着直升机制造出的强风,向前走出一步。
“你是?”
“我是五月雨结小姐的使者。”
“你的名字是?”
“名字?有那个必要吗?”
“请告诉我。”
“现在是利科尔内。”
“我没听说过还有你这样一个使者。”
“她难道没向您解释吗?剩下的六个密室之中,有一个是由其他同伴负责的,那个同伴就是我。我想您可能遇上了麻烦,所以就飞过来了。乐意的话要不要坐上来?”
“是五月雨小姐指示你来的?”
“不,是我自己作出的判断。”
到底有什么内情呢。
宿木不知该如何判断。
“我有个问题非常在意,可以请问你吗?”
“请说。”
少年面带笑容点头。
“五月雨小姐平时背的挎包上挂着一个角色挂件,请问那个角色的名字是什么?既然你是五月雨小姐的同伴就应该知道吧?”
“啊,如果是这样那答案很简单。结小姐平时是背双肩包的,她没有挎包。”
——想来也不可能这么轻易上钩啊。
虽然过关题是答上来了,但这反而加深了宿木对于少年的怀疑。
“您果然很谨慎啊,萨尔瓦多先生。不过没关系的,我只是为同伴行动而已。好了,请上飞机吧,那边几位也是,趁着各位还没有变成冻尸。”
宿木经过一番犹豫之后,决定坐上他的直升飞机。
自己一个人的话,回去的办法要多少有多少,下山之后再叫人来救援就好了,他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但事实上,在炉子不能用了之后再把他们丢在这里,这让他产生了罪恶感。
直升机的出现实在是雪中送炭,这样一来所有人都能够离开这个封闭环境了,就跟电影似的,实在太巧合了。
正因为如此,才应该保持警觉。
然而对于宿木来说,这给他带来的好处足以打消他的怀疑。
这让他能够更快地、确确实实地接近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幕后黑手。
黎明时分。
悬疑研究会的成员们坐在面对面设置的座椅上,表情复杂,一言不发。所有人都戴着防噪耳麦,但是没有人通过设备说话,可能是由于他们一想起案子就心情沉重,而且也已经相当疲劳了。
“感谢各位乘坐此次航班,我是机长利科尔内。”
耳机里突然传出了利科尔内的声音。
“怎么回事?”
可伦坡东张西望。
“接下来我将带领各位进行一次空中旅行。但本机着陆后,五位之中只有四位能够离开。”
“啊?”
耕助往驾驶舱里看,利科尔内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操纵着直升机,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
“那位不能离开的人就是‘枯尾花学院’杀人案的凶手。”
“什么?”
“他的名字是——打田透先生,就是您。”
“机长!请不要胡说!”
可伦坡终于站了起来说。
“干吗陪他玩这种机长小剧场啊,可伦坡,”耕助按住他说。“先别管凶手怎么样了,比起这种胡话有件事更让我在意,为什么一个小孩子能开直升机?他应该没驾照吧!”
“机长的问候到此结束,祝各位飞行愉快——”
利科尔内仍然背对这边,挥动着一只手。
“那孩子……到底怎么回事……”艾勒里咬着下唇说。“好可爱……”
“一个两个都这样——”耕助一拳打在直升机座位的垫子上。“喂,阿透,你倒是说句话啊,要是没有你负责拆台的人就不够了,很头疼啊。”
“耕助同学,抱歉……”阿透坐着没动,把头深深低下去。“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不过这下我下定决心了。那孩子说的话是真的,我就是凶手。”
“咦!”
可伦坡等人同时发出惊讶的叫声。
“我本来是打算离开废弃学校的时候就说出来的,但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走了,我还没有整理好心情……”
“喂,这是假的吧?对不对阿透?”
“不,是真的。侦探先生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大概是因为他人很好,所以没有指名道姓。”
“并不是这样,”宿木叹了口气,摇摇头。“我无法断定你就是凶手,只是觉得跟其他人比起来,你更有可能是凶手。”
“是这样啊……”
“这算什么啊,你这么说有根据吗?”
耕助反驳道。
“嗯,”宿木摊开双手。“可以从凶手使用的杀人手法推断出来。凶手试图通过这个手法保证自己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有意为自己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人就是凶手,非常单纯的逻辑。”
“等等,要说制造不在场证明,我跟可伦坡也很可疑吧,我们之前是在一起打麻将的啊?是我把他叫去的。这就是说,我也是犯罪嫌疑人啊。”
“不,问题所在的点不一样。关键问题在于,发现尸体之前经过的时间,能够控制这个时长的人到底是谁。说得更浅显一些,就是那封通知事件发生的黑色信件,发现它的人到底是谁。信发现的越晚,发现尸体也就越晚。这样的话,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就会变得更加困难。 更何况各位都是学生,不是专业医生,随着时间的推移,推断出正确的时间也就越发变得不可能。因此,必须尽可能让尸体早被发现,为此必须让通知事件发生的信件早被发现。然而当天却没有那个恰好发现了信件的人,所以凶手决定自己去当这个人……就是这么回事。 ”
“唔……”
耕助无言以对,无力地靠在了座位上。
“鸣子丽是个犯罪者,”阿透开始了他的独白。“她实际上是黑魔法研究会的人。没错,她是个间谍。她们打着黑魔法的旗号,暗地里干了很多违法犯罪的事,让黑魔法研究会的名声传开来,她就是其中的首脑人物。大家还记不记得,去年我的妹妹出车祸死了?那也是她们干的。虽然她们只是把刹车的电线剪断,并没有直接下手。不过,这不就等于是她们杀的吗?而且鸣子知道悬研和黑魔研是敌对关系之后,还自己混了进来当间谍。要是让她这样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搞不好学长他们也会跟我妹妹那样被她害死……我想到这些, 就觉得必须动手了。”
按照阿透,也就是打田透的供述,他在晚上九点左右,也就是被害者的推测死亡时间往前推四个小时,在体育馆的犯罪现场完成了机关的准备工作,把蜡烛点燃。之后,他离开体育馆,锁上门,冒着雪骑摩托赶回大学。
而四个小时后,他来到大学,装作发现了信,联系可伦坡。正好就在这个时候,机关发动,利刃一般锋利的蜡烛向着倒在体育馆里的格雷落下——
“阿透,你……为什么你都不跟我们提你妹妹的事啊。”
“我之前也不知道啊!我妹妹居然是黑魔法研究会害死的,是有人告诉我真相的……”
“是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吧?”
宿木问。
“您知道他们?……不愧是侦探先生。来找我的侦探本来等级应该没那么高的,但没想到来的人是您,说实话,我吓了一跳。等级‘2’的侦探可不是到处都有的,这也是理所应当的结果。”
“阿透!你——”可伦坡突然站了起来,用袖子很长的一只手打了阿透一巴掌。“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教唆你这么做的,但你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却去找他啊!我们不是好伙伴吗?我们一起玩过犬神家和八墓村游戏,你都忘了吗!”
“学长……我一直很讨厌……你这种莫名其妙很烦人的性格……”
“咦?咦?阿透同学?”
“阿透……我以一个同届生的身份……以一个伙伴的身份……有句话要告诉你……”
艾勒里说。
“什么话?”
“……借的钱一定要还清啊。”
“……好的。”
天空开始逐渐发亮了。
在沉甸甸的空气之中,直升机轻飘飘地在明朗的天空下掠过。
悬疑研究会的成员们在废弃学校里度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以上的时间之后,也许是出于摆脱了事件的安心感,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昏昏欲睡,就连阿透也已经打着鼾睡着了。
“利科尔内先生,听得见吗?”
宿木望着窗外说。
“什么事?我是机长,听得见啊。”
“你到底是什么人?之前都在某个地方监视我们吗?”
“我没有那种兴趣。”
“你居然知道凶手是谁呢。”
“萨尔瓦多先生,这一系列事件的结构比您想象得要简单许多。比如说,您可以在打田透先生的口袋里找找看。”
“为什么要突然这么做?”
宿木抗议道。但他还是按照少年说的,在阿透的牛仔裤后裤兜里找了找。裤兜里有个钱包。
“钱包里有学生证吧,他的生日是五月五日,金牛座。”
“嗯,的确如此……”
宿木看着阿透的学生证。
少年说得没错。
雾切响子似乎也对相关人员的生日尤为关注。
事件和生日有什么关系吗……
“啊!”宿木回想起“枯尾花学院”的杀人现场,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
一切都是由一根线串起来的。
十二个密室共通的秘密——
“这让我又一次体会到已知的乏味和未知的魅力,想必世界的构造就是如此吧。”
“哎呀……没想到你是个浪漫的人呢,感觉我们会很合得来。下次要不要一起吃饭——”
“您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吗?”
“怎么会,”宿木苦笑着说。“完全是误会,别看这样,我其实——不,还是不说了。”
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
不管谁的生命消逝,新的一天照样会到来。
“对了利科尔内先生,关于这架直升飞机的目的地……能不能飞到我说的这个地方去?”
孪生子能力开发研究所 ——雾切响子
“差不多可以让我下车了。”
后排座位上的雾切响子说。
她那不带感情的冰冷口气令堤心生烦躁。实在可恶,不管她是不是侦探,这种狂妄自大的小鬼就是让人火大。真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教育才会养出这种小孩——
堤就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愤怒一样,用力踩下油门,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向后掠过。很快,夜晚的田间道路就变成了令人激动的景色。
“海里还是山里,你选哪个?”
堤透过后视镜问雾切。
雾切眉间皱起细小的皱纹,默默回望着堤。
“你不是想让我把你放下来吗?海里还是山里,你选哪个?”
“就这里吧。”
“这可不行啊,侦探小姑娘,”堤把车速越提越高。“你……知道五月雨结这个人吗?”
雾切对这个名字作出了明显的反应。
那是透出敌意的眼神。
她之前从未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果然如此。五月雨结这个家伙真是过分啊,是不是因为她自己破不了案,所以就派你这么个小鬼来凑数?”
“难道说,你……”雾切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放弃了吗?懒得再隐藏自己的罪行了——”
“是改变计划了,我要杀掉你。”
“是吗。”
“你跟负责侦探有关系,我可不能就这么放你走,那就等于眼睁睁地让案件的情报流出去啊。总而言之,只要把你杀了就可以从头来过,这可以争取不少时间。”
“在此之前我会先报警。”
“我事先告诉你,手机是用不了的,屏蔽装置就在后面的后备箱里。”
雾切查看了一下手机,然后马上把它扔在了座位上。只要还坐在这辆车上,手机就会一直显示没信号。
“做这种计划外的即兴演出没关系吗?”
“你还是担心自己吧。难道你还在装样子?是不是已经吓得两条腿直发抖了?”
“不,我反倒觉得轻松了。”
“你说什么?”
“我正觉得心情沉重呢,必须要假装没发现你是凶手一直跟你单独待在车里。”
“哈,听你胡说,你想都没想过我就是凶手吧。要是你早知道的话,肯定就会避免跟我两个人独处了。”
“你要是觉得我的觉悟只有这种程度,那劝你还是赶快改变主意。只要是为了得到真相,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赌上自己的性命。”
她不但没有发抖,而且还清清楚楚地这样宣布。
堤不由得打量了一下她的表情。
她那仿佛能够贯穿一切的眼神,正透过后视镜凝视着自己。
“你、你这小鬼就别逞强了啊。”
堤恶狠狠地说,移开视线。
“逞强的人是你吧?在这种情况下,你打算怎么办?你正在开车,做不了其他的事,而我却在你的正后方,随时可以动手。”
“你才应该想清楚,要是我开车出了问题,你也没有好果子吃。而且以现在这个车速,你不也没办法逃出去吗?”
“是啊,不过这个速度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雾切微笑着说,把背靠在后排座位上,就好像有意显示自己的从容一样。
堤咬牙切齿,没有回应她的挑衅。
她所说的是事实。在开车的时候,堤没办法向她动手。然而只要他能够维持一定的速度,她也同样不能对堤动手。
在这个小小的密闭空间里,两个人意外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然而这是建立在非常微妙的平衡之上的。只要车速稍一减缓,这种关系立刻宣告破裂,雾切就会采取行动,就算结果汽车会撞上护栏,只要车速不快,损伤也不会太严重。或者还有个办法,她可以打开车门自己跳出去。
总而言之必须维持现在的车速。
只要车速不降下来,她就无计可施。
幸亏这条田间道路上红绿灯和拐弯都很少。由于雪没融化,道路比较容易打滑,不过一直走直线还是没有问题的。
“别看这样,学生时代我可是有名的飙车党,车速是不会再降了。”
“你打算把我带到哪里去?”
“天堂。”
“是吗。”
堤自认回答得相当巧妙,对方却反应冷漠。
——仔细想来,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
终点在哪里?
像这样一直狂奔下去,之后呢?
要是放下开车的手,就会让雾切溜掉,但继续开下去也同样无计可施。
这……不是进退两难吗?
要怎么做,才能打破这种胶着状态,打败雾切?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里都是汗。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堤在心中暗骂。早知道就不应该得意忘形说什么要杀她了,因为对雾切的态度非常不满……结果就脱口而出了。说实话,自己太小看她了,之前还觉得反正她还是个小孩子,稍微吓一吓她就会害怕得不敢出声,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
还是应该什么都不说,把她带到深山里让她下车,然后突然偷袭把她打死呢?
不,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能够成功。
堤想起自己曾经在研究所被她丢出去过。没错,不能随便靠近她,要是手上有枪就另当别论了,但自己当然没有。 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自己打得过她吗?对手不管怎么看都只是个柔弱的少女,不可能打不过的……
不管怎么说,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办法直接攻击她了。
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呢。
这位对手现在正坐在后排座位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态度十分淡然,就好像在等待所乘坐的出租车到达目的地 一样。
真可恨……
堤本打算猛打一下方向盘吓吓雾切的,但他在这么做的前一个瞬间打消了这个念头。
感情用事不会有任何好处。
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应该就能找到答案的。
堤集中注意力开车,凝视着道路前方。
路边的标牌上写着什么。
——是高速公路入口!
“太好了!”
堤不由得叫了起来。
他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后视镜,雾切仍然望着外面,表情丝毫未变,简直像个人偶。虽然让人有点担心她是不是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一具真正的人偶替换掉了,但她长长的睫毛还在上下扑扇,显然并不是人偶。
堤变道打算驶上高速公路。
只要上了高速路,车速就稳定下来了,不用担心会遇上红灯,雾切也轻易下不了车了。
“你要上高速啊。”
雾切说。
“嗯,开心了吧,车速还可以更快的。”
“汽油撑得住吗?”
“啊!”
他不由得叫了起来。
他差点忘了。
油表的指针指着E。
在高速公路上没油了可不是好玩的。
但是现在已经不能回头了。堤就这样把车开向高速公路。ETC卡里会不会没钱了,搞不好会被收费站拦住……虽然 他心中掠过了一丝不安,但还是顺利把车开上了高速车道。
“没有收费站真是太好了。”
雾切像是看透了堤的心思,说道。
“关键时刻我从来不会输的。”
车速进一步提高。
重力加速度压迫着身体的感觉非常惬意。
堤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不祥的战栗会让人产生死亡的预感。失去家人的时候,他经常怀着必死的决心挑战速度的极限。超过某个速度之后,就会迎来一个奇妙的瞬间,那瞬间让人分不清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为了品味这个瞬间, 他一次又一次不停飙车。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毁坏冲动吧。
堤自己分析自己。
那一天,自己失去了家人,对这世上的一切彻底绝望。自己也想过要死,但却没有死成。
因为自己还有牵挂。
那就是向夺去了家人性命的人复仇。
九连兄弟——
那对双胞胎简直是两个恶魔。
他们利用双胞胎的特征参与过许多犯罪行为。通过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调查,堤得知他们在户籍上并不是双胞胎。社会并没有把他们当成一对双胞胎,他们俩同是一个名叫“九连紫绀”的人。
按照正常人的思考方式,可能会觉得他们的处境很糟糕,生存很困难。但以犯罪者的眼光看来,这种情况实在太令人艳羡了。
他们不管犯了什么罪都不会被逮捕,这是因为,在双胞胎的其中一人进行犯罪的时候,另一个制造不在场证明,由此能够无懈可击地证明自己不在场。
简单来说他们就是拥有自我复制能力的犯罪者。
他们之所以能够得到这种方便,似乎是多亏了他们的父亲。他们的父亲是一个诈骗和抢劫的惯犯,在自己得了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时候马上就想到“可以利用”。并且,他们也如父亲所愿,成为了一对犯罪之子。他们的父亲很快就在同伙内讧的时候被杀,但这对恶魔般的双胞胎却留在了这个世上。
距今七年前,堤的妻子在邮政局工作,那对双胞胎突然闯入邮政局,双胞胎的其中一人枪杀了好几人,其中包括堤的妻子。根据目击者提供的情报,嫌疑人锁定在了“九连紫绀”的身上,但他却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警方仍然没 能将他们逮捕。
他们不仅多次公然抢劫,还经常利用自己双胞胎的身份实施诈骗,比如向研究机构宣称自己拥有双胞胎之间特有的感应能力,让他们在自己身上做研究,收取高额报酬。当然,他们并没有什么感应能力,只是在弄虚作假。实验结束之后他们就会销声匿迹,听说他们就像这样主要在国外骗取报酬。
不管怎么说,他们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自己终于亲手送他们下了地狱。
——然而。
不知为什么,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反倒被逼得走投无路了。
堤往后视镜里看。
都怪她。
果然,在游戏通关之前,都说不上是真正得到了救赎。
“我说句老生常谈的话,”雾切从后视镜里看着这边说。“你的人生还有机会重来。但只要你还走在这条路上,前面就不会有救赎。”
“你懂什么!”
“我不知道你的过去,但我知道你的未来。你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你现在要马上退出游戏,自己改变自己的命运。”
“都走到了这一步,回不了头了,”堤自嘲地笑笑说。“你可别忘了,这种命运你也有份,明白的话就给我闭嘴。 ”
雾切按照他所说的陷入了沉默。
汽车行驶的声音让人有种心脏揪紧的感觉。
这种无声的状态很快就让堤受不了了。
“你侦探等级多少?”
他问。
然而雾切没有回答。
“好吧我错了,你说话吧。”
“……问到我的等级也没有什么意义。”
“好了,告诉我。”
“7。”
“啊?跟五月雨结一样?”
她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小孩子,本来还以为她的等级要更低一些的。
“黑之挑战”的案犯虽然无法选择责任侦探,但至少可以在实施犯罪前知道对手的名字,当然也可以根据这个名字到侦探图书馆查询档案。堤自然也调查过了要跟自己对决的侦探的信息。
“你的专业是?”
堤对着后排座位问。
“杀人案。”
“杀、杀人案?你这么个小鬼是专门负责杀人案的侦探?”
“毕竟只是侦探图书馆的分类,又不是我能决定的。”
专业是杀人案,等级是“7”,这就意味着,她多少破过案,是有业绩的。的确,她在研究所里的行动跟普通人大相径庭。应该早点问她的,那自己就会提前采取相应的措施了——
“难道你已经解开密室之谜了?”
“嗯。”
“……假的吧?”
“对你来说都无所谓吧,反正你要把我杀掉,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
她真的破案了?
对于等级“7”的侦探来说,破解这个手法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吗?
他想要打听一些信息,以后跟五月雨结对决的时候以便参考。
“你绝对破解不了那个终极密室之谜,因为那个密室是利用‘科西嘉兄弟’现象制造的,没有什么答案。还是说, 你就是打算告诉我那是超常现象导致的?”
“双胞胎的其中一人被刺死的时候,身在另一个地方的另一人也会由于同一原因而死……这个想法很有趣,不过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那你又要拿总钥匙出来说事了?”
“不需要什么总钥匙。”
“但是如果要杀L室的九连紫绀,那就必须突破封锁的门,而那两道门是用‘A’和‘B’两把挂锁锁住的啊?两个可以用指纹开门的人在休息室里一起喝酒,他们作证说自己一直在房间里。你要怎么解释这种情况?”
“既然是你干的,那还有什么必要解释呢。”
“我要听你亲口说出来。”
“是吗,”雾切轻轻叹了口气。“在此之前,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无聊的问题我可不会回答。”
“你接受了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的邀请,从而制造了这次的杀人案,这一点我没说错吧?那么是你自己选择了案件中使用的手法?还是他们强迫你选择的?”
“这有什么问题?”
按照“黑之挑战”的规则,挑战者可以自由选择案件中所使用的手法。这些手法都有相应的开销,应召而来的侦探 等级将视总开销的数额而定,开销越高,受到召唤的侦探等级也会越高。堤也不例外,他是自己选择手法的,但是 ——
“如果你是被迫选择的,那就太可怜了,什么不好偏偏是‘终极密室’。如果你是自己选择的,那么你未免太欠考虑。 ”
“你想说什么?”
“终极密室是不存在的,这就是答案。”
“别睁着眼说瞎话,你不是也看到了吗?那个密室只能用终极密室来形容啊。”
“不,就我看来,那个密室根本算不上什么终极密室。如果真的存在那种密室,那我还真想见识一下。”
“真亏你能把话说得那么满……”
堤借踩油门宣泄心中的情绪。
“不用说你也知道,‘黑之挑战’是案犯和侦探相互对抗的游戏,这一点和一般的杀人案是不一样的。案犯所准备的凶器和手法,可以用打扑克时手上的牌来比喻,而案犯手上有哪些牌,会在挑战书中公开一部分,与此同时押上的赌资也列了出来,侦探就根据这些信息准备自己的牌。”
“干吗突然提到这个?”
“你知不知道扑克要怎么取胜?”
“不就是用更强的牌压过对手的牌吗。”
“是啊,这是正面进攻的方法。但是办法不只这一种,尤其是涉及到高额赌资的时候,有一种很有效的手段,那就是——让对手退出赌局。”
车速越来越快。
堤自己也开始控制不住车速了。
“让对手退出赌局的方法有很多种,但最基本的就是虚张声势,让对手从心理上产生自己无法取胜的念头。比如说 ,不断提高赌资金额,对手可能就会对高额赌资望而却步,有意避战。更何况,从场面上的牌来看,对方很有可能是一手同花顺,这个时候会怎么样呢?再加上赌资又是相当大的一笔钱呢?一般情况下,对手就会觉得自己只能退 出这场赌局了。”
“所以你干吗要提这个啊!”
“这就是你在这次案子中打的算盘,”雾切淡淡地回答。“赌资是五亿,场面上的牌显露出的迹象是相当于皇家同花顺的‘终极密室’——你就是打算这样让侦探退出游戏。”
堤无言以对。
雾切不依不饶,接着说道:
“‘孪生子能力开发研究所’的密室,是向五月雨结这一个侦探发起挑战的十二密室之一。一般来说,在168个小时内解决十二件密室杀人案是不可能的,这要求侦探必须拿出非同一般的速度快速通关。在这种情况下,假如有一封标有‘终极密室’开销5亿6100万的挑战书,侦探想必会暂时把它搁置,以后再来解决。考试的时候,人们也会把比较容易卡壳的难题放在最后来解呢。就这样,在这道题暂时搁置的情况下,侦探就会在其他题目上受挫,把时间用光……这就是你所预料的结局。简单来说,你的真实意图就是,用‘终极密室’来虚张声势,让侦探退出游戏。 ”
没错——
堤后悔了。
他不是后悔自己选择了‘孪生子能力开发研究所’这张牌,而是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收拾掉雾切响子。
早知道就应该在她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就把她杀掉了。虽然这种情况下可能会让星居目击到杀人的过程,不过把星居也杀掉就可以了,反正就算她死了也不会对手法造成任何影响。
虽然他早已预料到侦探方会多人分头破案,但没想到侦探会出现得这么早,而且来的还是个相当有本事的家伙。
“某种程度上来说,‘终极密室’也许指的就是永远无法开启的密室吧。实际上,这次的密室也有可能在没有开启的情况下案件就宣告结束。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你买到的的确是‘终极密室’,但说到底,这只是个理想中的‘终极密室’。”
怎么回事啊,可恶。
本来剩下的时间就不够了,这可是个5亿的密室啊?一般情况下都会选择退出的吧?一般来说的话……
“顺带一提,要是打出‘终极密室’这个旗号,有些侦探反而会大喜过望自己扑上来的。要说你为什么会失败,那就是你不懂侦探的心理,因为我或多或少也被‘终极密室’这个词吸引了……”
“喂喂,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已经赢了,密室之谜你还完全没解开呢。”
“你说的是那个相当于对子却假装是皇家同花顺的密室?”
“为什么要用这种说法……对子也有机会赢的吧?”
“很遗憾,我手上还有几张王牌呢。”
“那你就快出牌啊。”
“指纹认证的挂锁,锁链封住的门,‘科西嘉兄弟’现象,披着白布的幽灵——这些都只是为了让案件的表象变得更加复杂,也是虚张声势,手法本身则古典得让人意想不到。”
“你倒是说啊。”
“你说过,下午六点简单的实验结束之后,你们用锁链和挂锁把双胞胎各自关在L室和R室对吧。这个手法的关键就在于这个时候的行动。简单来说,你假装把锁链绕在门上把门封住,实际上并没有,重点就在于你把挂锁挂在锁链上的什么地方。要是把挂锁挂在临近的两个锁链环扣上,那挂锁几乎就没有意义了。比如说,把一条长锁链从中间对折,把它缠在门把手上,然后把挂锁挂在这条对折了的锁链中间附近的环扣上,把挂锁锁上。乍一看,锁链和挂锁是把门给封住了,然而只要把缠上去的锁链解下来,门锁一下子就可以打开。”
锁链、挂锁、指纹认证、两重门的封锁……一切都跟雾切说的一样,是虚张声势。这些都是小把戏,让密室看起来更加严密,更加坚固,而从原理上来说,单纯只是“假装锁上了门,实际上并没有锁”。虽然从物理上说门并没有锁,这些要素加起来却产生了作用,建造了一间心理上的密室。把R室那边的锁链重新缠好,也是为了让密室看起来更坚固,要是锁链解开扔在走廊上,就会让人产生松懈的感觉。尤其“D”是可以重新上一次锁的,所以在犯罪完成之后,凶手又把锁链重新缠上去,真正把门锁上,由此也可以给人留下印象,让人在心理上把“A”和“B” 也给锁上。
本来是觉得在侦探出现之后也可以用正面攻击的方法拖时间的……
“有什么要反驳的?”
雾切说。令人恼火的是,她的神情看起来似乎乐在其中。
“听你说的,用锁链把门封起来的人就是凶手对吧。但是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把锁链缠上去的人是星居,那你应该认为星居是凶手才对。”
“只是你撒了谎而已。我在跟星居小姐独处的时候问过她同样的问题:‘用锁链把门封起来的人是谁’。然后她回答说都是你。”
就是在说要不要检查脚趾的时候吧。
那个时候她已经发觉犯案手法是什么样的了?
“说不定是星居撒了谎啊。”
“有可能,但她不是凶手。”
“啊?你总不会打算用‘女人之间的友情’这种主观印象来解释吧。”
“监控录像里拍到的白色幽灵。幽灵在刺杀被害者的时候右手被拍到了,手上没有指甲油。”
“……啊!”
对了,那家伙涂着指甲油。而且不知道她是因为没钱还是赶时髦,只有大拇指涂了指甲油,因此自己直到犯罪完成后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本来自己平时就完全不会去注意女人涂了什么样的指甲油……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就应该事先做好这方面的准备了。
“你后脑的伤看起来像是真的,是不是特意自己弄伤的?如果是这样那你很勇敢啊。往咖啡机里下安眠药的也是你吧?你自己也装作喝下咖啡睡着不就好了,没必要还把自己的头打伤……”
可恶,真是一败涂地。
对于专门负责杀人案的侦探来说,这个手法是不是根本算不上有多复杂呢。
不过这样更好,问题点都凸显出来了,在跟真正的负责侦探——五月雨结对峙的时候把这些问题修正过来就可以了 。
不管怎么说,还是让五月雨结得到情报的时间向后推比较好。更何况,雾切所掌握的情报绝对不能交给她。
果然还是应该杀了雾切响子。
“你已经无话可说了?”
她透过后视镜稍稍抬起眼睛看着这边问,好像有意催促。
侦探这种生物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是吗。”
雾切简短地说道,再次化身成一具望向窗外的人偶。她刚才还讲得那么口若悬河,现在简直就像电池被取出来了似的。
堤查看了一下油表。不管看几眼都是一样,汽油不会变多,反而还在不断减少。虽然表盘上的指针没怎么动,但汽油无疑随时都在减少。
该怎么办……
要是不赶快找到答案,这边的时间就会先用完了。
“我再说一次,你已经可以退出游戏了。”
雾切说,像是在乘胜追击。
“你才应该退出!话说回来,你到底怎么回事啊,这事和你无关吧,为什么要妨碍我!这又不是什么值得你赌上性命去做的事,难道不是吗?”
雾切没有回答。
她还是望着窗外。
看来她是不打算让步了。
“那这么办好了,我保证不伤害你的性命,但条件是剩下的五天内,我要把你关在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只要这个期限顺利过去,我就想办法把你放出来。这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是一个你不认识的人了,就算你想告发我的罪行也没用。这样行不行,你只要在五天内保持沉默就可以了,总比现在拿自己的性命交涉容易吧?”
“我不接受你的提议。”
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我其实也不想杀人的。七年前,那对双胞胎杀了我的妻子,让我失去了一切,我只是想要挽回我失去的人生。这难道错了吗?你不要再逼我杀人了……求你了。”
“不要。”
她又一次毫不犹豫地回答。
看来她是软硬不吃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跟自己毫无关系的案子这么执着?”
“你好像误会了,我跟你并不是毫无关系。只要你跟犯罪受害者救济委员会是一伙的,那你就是我的敌人。”
“是吗……看来你也有自己的原因啊。那就没办法了,既然你不打算让步,那我只好杀了你,实在遗憾。”
“你还误会了一件事。别以为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这里不动,相反,我只是在等你让步。要想改变目前这种状况,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别开玩笑了小鬼!我告诉过你叫你别那么狂妄的吧?你还能干什么,倒是试试看啊。”
“可以吗?”
“哦,你来啊。”
“在此之前,你能不能帮我把车窗打开?我一直在按按钮,但车窗一直不开。”
“啊?那是当然,我这里把车窗锁住了。谁会给你开啊,白痴。”
“是吗,那算了。”
透过后视镜,堤看到雾切身体向前倾。
正在他奇怪她想做什么的时候,她把手伸到了堤的脖子旁边。
难道她想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她却把驾驶席的头枕给拔了下来。
“喂,你干吗!”
堤甚至来不及阻止,挨着他后脑的头枕已经在雾切手上了。头枕下面有两根钢管,形状就像一个巨大的电插头。
雾切把其中一根钢管的尖端插进了后排右边车门窗玻璃的缝隙里。
在这种情况下,利用杠杆原理把头枕往下一压,就能轻而易举地把窗玻璃打破。车窗玻璃本来靠一个小女生的力气是绝对打不破的,但只要把力量集中在一点,就可以轻易打破。
外面冰冷的夜间空气很快涌了进来。
由于车速也相当高,车内就像刮起了一阵小型暴风。
堤握着方向盘的手冻僵了。
“喂,臭小鬼,你干什么啊!”
“这样持久战就进行不下去了,虽然我一开始也没这种打算。”
雾切把头枕的钢管插进另一边的窗玻璃缝隙。
“喂,住手!”
第二块窗玻璃也在制止的叫声中被打破了。
刚才十分安静的车内陡然一变,被嘈杂的风声和汽车的行驶声填满。
接下来,雾切从制服口袋里取出了圆珠笔,开始在头枕的表面写字。头枕的表面正好是白色皮革,圆珠笔也写得上去。
“你、你在写什么?”
“你的名字、车牌号、车的特征,还有HELP。”
“住——”
在堤一句话说完之前,雾切已经把头枕向着外面丢了出去。
“希望不会让其他的车出事故吧。”
雾切一边说一边开始拔副驾驶席的头枕。
没辙了!
这下可糟了——
要是高速公路上有什么显眼的障碍物,很有可能会有人举报,收到举报后很快就会有人来回收。在这种情况下,雾切写的信息就会传出去。
“接下来把研究所的案子大概情况写上去吧,免得我被杀了。”
“好了!是我输了!”
堤终于宣布了自己的失败。
他丝毫没有犹豫。总之,现在必须先阻止雾切的行动。
“你应该早点说的。”
雾切一边说一边把手上的头枕往窗外丢。
“喂!”
“骗子是不能相信的。”
“好了好了,我马上让你下车,我去自首。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下高速,你乖乖等着,行不行?”
“——好吧。”
隔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传来了回答。
只不过她算是接受了。
车又往前开了十分钟左右,出现了高速路口的标志。总而言之算是得救了,这样就行了。堤变道把车开上普通道路。
驶过一条平缓的弯道,车速已经变得很慢,雾切却似乎没有从车窗跳出去的打算。
从高速路口下来之后,周围是一片广阔的田园风景。夏天这里应该是一个水波粼粼风景优美的地方,不过现在看起来就是一片阴郁的白色平原,群山黑黝黝的影子像墙壁那样紧靠水田而立。
前方出现了一座桥。
那是一座红色的大吊桥。
左右都是悬崖,这个地方被称为溪谷也不为过。
只能孤注一掷了。
不是没有胜算。
自己有安全气囊,后排座位却没有。
堤踩下油门。
身体被重重压在了座位上。
这是死亡的重量。
只要突破这道关口,就能看到生的希望。
雾切发出近乎于惨叫的声音,好像在说些什么。
然而由于从窗口灌进来的风,听不大清楚她说的内容。
堤在就要驶上桥的那一刻,把方向盘向右一打。
下一个瞬间,身体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这证明车胎已经离开了地面,这辆车正划出一道抛物线向下坠落。
然而这种漂浮感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强烈的冲击感就向他袭来。安全带深深陷进了肩部和腹部,眼前一瞬间变成一 片雪白,那是安全气囊。车身砸在了岩石上,发出被压瘪的声音。汽车化作了一块废铁,在重力和大自然的作用下,向着悬崖下坠落。
醒过来的时候,堤发觉天地是倒转过来的。
他解开安全带,跌落到凹凸不平的车顶盖上,从车窗缝里爬出来。有汽油的味道。不,还是说那是血的味道?
河水流淌的声音听起来很近。
看来这是谷底的岩石地。
“喂——,你还好吗——?”
远远传来人声。
一眼望过去,有车头灯正照着这边,一个拿着手电的男子走了过来。
“呜哇,这可不得了。”
男子用手电的光照着摔烂的汽车说。
堤看到这一幕,也跟他有同样的感觉。虽然汽车还勉强保持着原来的形状,但实在很难相信这就是刚才承载着两个人的命运向前飞驰的牢笼。
“你受伤了吗?”
年纪已经不轻的男子问道。
“不……好像没什么大碍……”
堤俯视着自己的身体说。虽然好像有些轻微的擦伤,但没有致命伤。两条腿还在发抖。
“太好了,你真是走运啊,你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儿了吧?啊哈哈。”
“车、车上还有人……”
“你说什么?”
男子把手电筒照向被压瘪的车内。
两个人一起蹲下身子往里面看。
雾切头下脚上瘫倒在后排座位上,虽然脸色惨白,不过看起来似乎没有出血。
“她还活着啊,我们把她救出来。”
男子上半身探入车内,把雾切的安全带解开,雾切的身体无力地倒下,男子抱住她把她拖出来。
真是多管闲事……
“你也来帮忙啊!”
堤无奈之下只得按他所说的做,把雾切从车旁搬到了稍远处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
“是你的女儿吗?太好了,她还有气,赶紧把她送到医院去吧。”
“不要乱动她是不是比较好……”
“哦、哦,也对,你说的是。这附近有家诊所,我去把那里的医生叫来,你叫救护车!”
“请等一等,那是您的车吗?”
堤指着河边的车头灯。
“是啊……怎么了?”
“您是怎么把车开下来的?”
“有条砂石路可以通到上面。我听见一声巨响,所以就下来看看,发现你的车出事了。这件事很重要吗?总而言之我先开自己的车去叫医生来。”
男子打算离开。
堤拾起了脚边的一块大石头。
“请问——”
他叫住了男子。
“怎么了,还有什——”
男子回过头来,堤用石头砸向他的头部侧面。
男子当场倒下。
死了吗?
没死就麻烦了。
堤又一次举起石头砸了下去,重新想到一件事。
自己很讨厌手上留有杀人时候的感觉,想必这种感觉在游戏过关之后也是挥之不去的。可以的话,真希望在游戏通关后一切都能清零,希望能以一种纯粹的心情从头来过。
堤拉着男子的两条腿把他拖到河边,然后把他推下去。男子在波浪之中翻滚,沿着河水流走了,就跟一根木头似的毫无出奇之处。
这样就行了。
他回到雾切旁边。
雾切仍然躺着没动,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堤试着拍了拍她的脸颊,她难受地想把脸别开,但似乎意识并没有清醒。
——“你的人生还有机会重来”是吗?
正是如此。
只要这一局能赢,一切都能重来。
堤俯视着雾切。
为了取胜,必须要把她——
——to be continued
(第四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