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投身制裁大村音彦的理由──老实说,我想不太到。
确实是有想成为特别的人这个抽象的愿望,但问到具体的动机,我没办法立刻回答出来。我有著决心和信念,但肯定只能透过这些无形之物阐述理由。
毕竟我原本就和恐吓事件毫无瓜葛。
三千零二十三万圆的被害损失金额中,连一毛钱都没有我的份。我和大村音彦之间也毫无宿怨。更进一步地说,别说是恐吓事件,我和三泽他们几乎没交集。我们并没有光凭他们过来哭诉就会赶忙出面协助的深厚交情。讲得更极端一点,我内心觉得这些人的死活是他们家的事情。
我和这些人是彻底地无缘。
我是个转学生。
我是一名摄影师的女儿。父亲在全国各地四处拍照,搬了好几次家。他的摄影风格就是,每当发现一个新的地点,就会彻彻底底拍过一轮。因此我从年幼时期就不断在转学中度过。肯定有十次以上。我实在提不起劲去计算正确的数量。
转学经验丰富的孩子没什么好朋友这个印象,套用在我身上大致正确。当我反覆著邂逅和别离,和其他人的交流就愈来愈浅薄。我渐渐变得主动期望和其他人保持距离。多余的联系马上就会被归零,实在很麻烦。
幸好我有一项才能,就是从小学时期开始学的剑道。每次转学后在新的城市寻找道场,我都会成为同龄之中的孩子最强的,让我优越感十足。看到地区之间挥舞竹刀的习惯有著些微分别,也让我单纯地乐在其中。手腕的使用和重心的移动方式会依流派不同自不用说,道场和地区之间也会有微妙差异。看穿了这点,让我热衷于接触剑道的深奥之处。于是,我很快地培养出足以在全国大会名列前茅的实力。我根本就没有什么交朋友的理由。
所以我才会用男性称呼自称。
为了在教室内稍微与他人格格不入。
为了让自己稍稍超脱旁人,我要成为特别的人。
获得异于常人的怪人这个特质后,我的校园生活就过得很惬意。周遭的人总觉得我很「特别」,把我当作异类看待。我不会被繁杂的人际关系所束缚,也不用听满口抱怨却毫无进展性的恋爱谘询,更不会在活动中被委以重任。我能够平平淡淡地过著健全的日子,集中全身精神在道场里挥著竹刀。
有时也会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或是把我的东西藏起来。
「女生用男生的第一人称感觉怪丢脸的对吧?是在模仿动画角色还是偶像啊?」
像这样故意让我听到来嘲笑我。
这种时候,我只要找到当事人就会揪住对方的衣领,默默地瞪著他。于是对方就会立刻罢手。也有更阴险的状况,但大部分的家伙都比我还弱,没有人认真期望在剑道界千锤百炼的我会受到他们支配。
所以说,一被欺负就退缩的肤浅「特别」是不行的。坚持贯彻到底的「特别」,才能让我过著舒适的生活,时而为我开路。
我在二年级的十一月转进的泷冈国中也是同样的状况。
果然不论哪间教室都一样,受欢迎的和阴沉的人壁垒分明。我在这边发挥了格格不入的特长,因此不用加入任一个团体。我马上就知道谁是最受欢迎的女生了,对方就是三泽才加。为了避免刺激到她,我适当地打了个招呼后,就决定不再过问任何事。我安于「擅长剑道的奇怪转学生」这个定位,不和其他人深交。一个星期里,会有一两天完全没和同学说到话。
积极的孤立。
这确确实实存在著。成群结党有时很开心,但一个人过意外地舒畅。
如此一来,我就只要毫无顾忌地挥舞竹刀即可。
在社团活动时,突如其来的异物引发的混乱也只有最初几个星期。泷冈国中并非剑道强校,我随即获得了团体战正式成员的宝座。打从一开始就没人能跟我抗衡,我备受尊敬。要将嫉妒降到最低,最好的方法就是比谁都要来得努力──没错,我在转学生涯中学到了这个道理。所以我一大早就会在道场前练空挥,放学后的自主练习也会留得比其他人都晚。
一天的结束,我会收听网路广播消除疲劳。
无论转到哪一所学校都不会改变的例行公事。
之后听说,大村音彦的恐吓行为在这个二年级的秋天就已经开始了。但我从未察觉这个事实。就连一丁点传闻都没听过。
贯彻孤傲的我,真的彻底和恐吓事件无缘。
所以,要是有人问我为何介入恐吓事件,我只有一个答覆。
并没有特别的理由──仅只如此。
我是个局外人。
相对的我要主张,满溢在世间的大部分行动都毫无理由,却充满著契机。
†
我和事件扯上关系的最初契机,是和斋藤由佳的相遇。
和她之间的邂逅相当震撼。
更正确地说,斋藤是我的同学,我们每天都会在教室见面。但就我的记忆,我们只交谈过两次。一次是发还英文练习卷时,我说「斋藤,你的练习卷错放在我桌上了」。另一次是上体育课时我们同一队,我跟她说「我们适度地加油吧」。斋藤的回应两次都是「啊,嗯」,根本连对话都不成立。
我对她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斋藤的身材娇小,长得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和我完全不像同年级。她不擅长读书,也讨厌运动,相当不起眼。我对她的记忆真的只有这样。
所以当我看到额头流血的她时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随时可能下起雨的傍晚。我结束星期日的社团活动,拿著半途买的美式热狗走在路上。戴著耳机听网路广播是我的习惯。
当我听到广播里听众投稿单元讲的幽默笑话而不禁噗哧一笑时,感觉好像有人在看著我。被人亲眼目睹在路旁忽然发笑,实在超丢脸的。而且还是在这样的街上。
我环顾周遭,幸好四下无人。我所在的地方是地下道。并非通往地下铁车站,只是为了穿越国道而存在的路。这里是办公大楼栉比鳞次的商业区,地上的大楼高度大约八层左右,不上不下的。星期日这里杳无人烟。我拿下耳机,只有听到我自己的脚步声。明明太阳都快下山了却还没开灯,黄昏时分这样的地下道阴森森的,令人望而却步。
接著我注意到是谁在注视著我了。正好有人坐倒在地上。
「斋藤……?」
我不禁低声说道。
斋藤由佳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背靠墙壁,双手无力地伸直,望著半空中。从她的下颚滴下的鲜红液体,染红了她身上的米黄色双排扣大衣。
我立刻发现她的头在流血,连忙冲了过去。我虽然觉得一个人比较好,但没有无情到会丢下伤患不管的地步。
「怎么了?你是被别人攻击了吗?你想要先报警还是先叫救护车?」
我随即将手上的手机切换到通话画面。但当事人比我还冷静,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要紧……我只是去唱了一下卡拉OK。」
斋藤意义不明地呻吟著。
最近的卡拉OK是这么危险的空间吗?
「我听不太懂。」
「我话还没讲完,安静点听我说。」
「喔……好。」
「然后我愉快地在路上走著……走到地下道的时候还一边小跳步呢。小跳步很不容易,但那时因为很开心,我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
「结果我绊到柏油路,摔倒了。」
「…………就这样?」
我至此确信,斋藤的表达能力超级糟糕。讲话没重点也该有个限度。
我重新确认起地下道的状况。这里只有铺得漂漂亮亮的水泥地,平坦无比。要是下起大雨,都可能变成游泳池。
「……这条路哪里有可以绊倒人的要素?」
我仔细地观察斋藤头部的伤。她确实在流著血,不过伤得很轻。只是稍微割破头的程度。
我深深地叹了口气。立刻拿条布帮她止血,之后再消毒就够了吧。
「总之你先拿去擦擦血吧。」我从书包拿出社团活动用的毛巾。「不过这有点脏就是了。」
「嗯,谢谢你…………有汗臭味耶。」
「别抱怨了。」
「有薰衣草的香味。」
「我可没要你睁眼说瞎话喔。」
「呵呵呵,如果我说两句话都是真的呢?」
「是我的话会去医院就诊。」
我边低喃,同时蹲了下来,拿面纸擦拭她衣服上的血迹。好像错过离开的时机了。毕竟她是个伤患,我们又聊得像朋友一样。
可是,斋藤有这么健谈吗?总觉得和她平常的印象不一样。
针对教室里的她和眼前不同之处,我在内心径自产生疑问,于是斋藤静静地笑了。
「还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擦血……我很开心喔。」
大部分的人都没有这种经验吧。
这样指责她也很不识趣,于是我粗鲁地将毛巾绑在斋藤头上,然后随便陪她闲聊到止血。老实说,会在路上流血倒地的家伙一定很不妙,我可不希望不小心遭到怨恨。
确认她已经可以行走无碍,我随即向她告别。
我恐怕不会再跟她说话了吧。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隔天开始斋藤由佳会找我说话了。
像是体育课或是课外活动需要两人一组时,她会率先冲来找我。下课时间不是过来闲聊就是找我去厕所。班上举办的年末聚餐我本想推掉,她也强迫我参加。然后面不改色地在那家小小的餐厅里大言不惭地说「大家一起吃饭感觉特别美味呢」。说到球类大会更是莫名,不知何时起,她竟然会和我组队双打。久而久之,周遭的人也开始顾虑到我们,不再和我组队了。要我和谁同一组都无所谓,但老是和同一个人厮混不符合我的个性。教室里像是在说「啊~毕竟你们两个是搭档嘛」的视线令我很不爽。
所以我采取冷冰冰的态度。我认为如此一来,斋藤也会马上就厌倦了。不过即使我升到了三年级,斋藤由佳依然黏在我身边。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若无其事地向班上女生的老大三泽打听。这是发生在老师拜托之下,我们碰巧一起搬授课资料时的事情。
「三泽,斋藤她在我转学过来前是什么样的状况?」
「……她好像很黏你耶。你觉得很麻烦吗?」
我露出暧昧不清的笑容蒙混过去。虽然很麻烦没错,但感觉和三泽口中的「麻烦」铁定是不一样的东西。
「她一直都孤零零地一个人喔。」三泽似乎理解了什么,开口回答我。「这样讲不太好听,不过她一个朋友都没有吧?从小学开始就是这样。」
下一个周末,我约斋藤由佳到车站前的咖啡厅去。我以白色的照片T恤、牛仔夹克及灰色长裙这样的服装迎接她。当然,我心爱的耳机也挂在身上。
也因为适逢假日,咖啡厅里人满为患。我在窗边的座位等了五分钟后,相对于我的便服打扮,斋藤穿著制服过来了。我点了这家咖啡厅里最便宜的咖啡和司康饼后,她便笑吟吟地朝我走来。
我们还是第一次特地在周末见面呢──斋藤这句招呼成为开场白,我们随意地闲聊几句后,我便立刻切入主题。
「我说你呀,要是我转学的话怎么办?」
斋藤的表情黯淡了下来。
「……这个嘛……」低著头的斋藤开口反驳,但声音有气无力。她应该也有自觉到太常来找我了吧。
「你马上就会变成孤独一人。」所以我如此回应。「不要太常来找我,反正我很快就会转学了。我和友情之类的东西无缘。」
「什么无缘呀……没有人会这样的。」斋藤有些不悦地说道。
「那我换个说法,榎田阳人是个会对同班同学说『我和友情无缘』的人。我已经受够每次转学都要一直顾虑一整批新同学的生活了。打从一开始就独树一格,一个人活下去比较快活。」
「独树……一格?」
「没错。你想想,要融入全新的人际关系中,得反覆改变自己的个性,藉此配合团体所需要的定位吧?像是被捉弄的人、负责统整的人、认真的人、搞笑的人──依赖著周遭去扮演自己很累人,所以无论是在哪间学校,一开始我就俾倪他人、装模作样、使用男性自称、擅长剑道,来让自己在班上格格不入。」
「那还……真是厉害呢。」
「一点也不厉害,我只是刚好选择这条路罢了。」
我哀叹了一声。
「所以,你想要跟我培育友情是无妨。不过,要是有闲工夫搭理这种冷漠的人,鼓起勇气去和教室里的那些人好好相处,要来得划算太多了。」
「咦……?什么?」
话说到这里,不知为何斋藤的脸上绽放出如花般的灿烂笑容。怎么了?
「呃,所以我说,要是你有那种闲工夫……」
「你刚刚说不介意我和你培育友情对吧!哇──!这样算是正式承认我们俩是朋友了吧?」
斋藤神采飞扬地紧握双手,做出胜利姿势。
简直像是总算能够去游乐园玩耍的小孩一样。
看来我的行动适得其反了。
我叹了口气,决定心甘情愿地继续和斋藤的朋友关系。
那天之后斋藤由佳黏我黏得更紧了。不论我在校园生活中表现得多么厌恶,她依然死黏著我。放学后我会自主练习到八点,她也开始会留校念书到那个时候。放假或是放学后则是会用手机传讯息给我。我也想过痛扁她的话她是不是会离开我,但我没有残酷到会为了这种事情打人。假日社团活动后她也理所当然般地出现,不过一起被带到电玩游乐场的时候还是吓到我了。她似乎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从我的书包偷走社团活动预定表,并且复制了一份。
和特定人士如此紧密行动,还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
人果然还是不该做自己不习惯的事情。
所以才会被卷进事件里。
†
事情发生在某个凉爽的日子放学后。如果我没记错,是在四月中旬。就在我想赶快到道场去监督一年级打扫而起身的瞬间──
「榎田,我有事想拜托你。」
是男生的声音。我抬头一看,发现一个男生用认真的眼神俯视我。记得他是田径社的。就连女生我都鲜少开心谈话,更遑论男生了。这很可能是我们初次对话。
他的名字叫北崎晋吾。个子和我差不多高,留著一头短发,总之是个巧妙地让愚蠢和爽朗并存的男生。
「嗯,什么事?」我开口询问。
「你是斋藤的朋友对吧?这件事也和她有关,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语毕,北崎从我身边离去。我心想「你什么都还没有说呀」,同时跟在他后头走。自从转到泷冈国中后,还是第一次有人外找。
走在前方的北崎踏进了一间不属于任何班级的空教室。我走进去的瞬间,里头所有学生同时转头看了过来。成员有三男三女,我唯一认识的人就只有──斋藤。
没错,不知为何斋藤由佳在这场聚会里。她明明没有参加社团也没有朋友才对,和他们是什么关系呀?
「现在是什么聚会来著?」所以我率直地表达出来。
「都是……被害者……我们全都是……恐吓事件的被害者。」
「……啥?」
北崎犹豫了一会儿,开口答道:
「──三千零二十三万圆。我们被一个高中生勒索了一大笔钱。」
「……你是在开玩笑吧?」
这数字也太愚蠢了。
这笔天文数字远远地超过能够从六名国中生身上榨取的金额。而且还是仅仅一人所为。我当然会怀疑是不是被骗了。这是不是一场丑恶的恶作剧,用来羞辱教室里难以亲近的人呀?但他们凝视著我的求助眼神,感觉不到半分虚假。
「拜托你,榎田。请助我们一臂之力。」北崎再次强调道。
北崎的说明相当简单。
他们像是奴隶般的被一个高中生支配。那名高中生是在去年秋天时分出现在北崎眼前的。对北崎来说,对方只是过去一个熟悉的社团学长。包含斋藤在内的六人在公园谈笑风生时,那名高中生忽然出现,要求他们拿钱出来。想当然耳地拒绝后,那男人就毫不犹豫地大闹起来,把北崎他们痛殴了一顿。
那男人的暴力脱离常轨。三名国中男生联手反击被他轻易地打发掉,想逃去呼救的三名女生也被他以异常的脚力瞬间逮到。北崎表示那个男人隶属于田径社,不过体能要比其他社员来得出类拔萃。
不到五分钟的短暂时间,男人就制伏了六人,强取所有人的钱财后笑道:「今后我大概会以每周一次的频率来跟你们要钱喔。」由于这份恐惧,北崎他们无法找其他人商量,只能自己瑟瑟发抖。
那男人就如同自己所说,以每周一次的频率出现在北崎他们眼前。但不见得是他们统统聚在一起的时候。男人掌握了所有人的住址。他会面带微笑地埋伏在补习班或是社团活动的归途,诱导他们到四下无人之处就开始恐吓取财,若有不从就饱以老拳。
男人还有著更为丑陋的虐待狂性格。有时他会集合六人起来叫他们玩些游戏。内容五花八门,像是扑克牌或是赌博之类,但必定会跟输家收钱。有时他甚至会单纯地叫大家将「最该被徵收金钱的人是谁」写在纸上进行投票,把北崎他们之间的友情粉碎得体无完肤。
恐吓行为从十一月持续到隔年四月。
于是被害损失金额最后累积到了三千万圆。
这就是我在放学后的教室里听到的事件来龙去脉。
「我有很多地方不太明白,可以提问吗?」
听完一切由来后,我像是上课一样举手发问。
「好啊。」北崎答道。「还有,你不用举手啦。」
「你们为什么不跟警方或是学校商量?如果这些事情都属实,那男人进少年感化院比较妥当吧。」
「你打算怎么从事后报复保护自己?」
回答我问题的人并非北崎,而是坐在他身旁的三泽。她轻抚著染得不会被老师盯上的淡褐色头发,瞪向我说道。
「什么意思?」我开口询问。
「这很恶质,不过充其量只是未成年人的恐吓事件,既非杀人也非滥用药物。这样的人被关进感化院,没几年马上就出来了吧?大家的住址都被他知道了,之后谁来从他的报复中保护我们?」
北崎顺著三泽的话继续说明道:
「他有这样威胁我们,说『我离开感化院后就杀了你们其中一个。只是杀一个人不会被判死刑的』。当然我们不晓得话中真伪,只是这赌注风险太大了。」
「原来如此……」
我并非全然接受,不过我决定提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我最大的疑问是三千万圆是打哪儿来的?这金额也太夸张了。」
「喔,那是……」
北崎瞄了斋藤一眼,才接著开口。
「榎田,你不知道斋藤家里的状况对吧?」
「斋藤家里?」
这还用说,我不是很清楚。
我望向斋藤的方向。她低著头紧紧抓著制服。可能是注意到我在看她,一副满心愧疚的样子低下了头。就像是在解释著自己有说不出口的苦衷。
北崎先获得了斋藤同意后才继续说下去。
「呃~也就是说,斋藤其实还满富裕的。只不过并非那么正面的事情,因为她继承了母亲的遗产……总之她有一大笔钱能够自由运用。」
「但也不是大富翁啦。」一直默默不语的斋藤开口说话了。「尽管如此,家里环境还是能让我自由动用一笔不小的钱。」
「三千万圆里头多半都是那笔遗产。当然我们损失的金钱也是以百万起跳。我们会去偷爸妈的钱,像安城家是自己做生意,她就会去摸走收银机里的钱……这段日子简直就像是地狱一样,我们已经受够了。」
「……所以你们希望我帮忙一起打倒那个高中生?」
听到我这么说,北崎点头回应。
「所以我们只能干得彻底一点,让他没有办法再报复。」
这时空教室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了我身上。有的人眼神熠熠生辉,满溢著翻腾的恨意;也有人的眼神堆满了恳求的哀伤──众人各有不同,但我有发现他们想说的是什么。
能够对抗恶魔般的高中生的力量。在紧急状况下发展成暴力事件时的战斗人员。
那就是找我过来这里的动机。他们认为,若是全国等级的剑道高手,或许就能和那个高中生抗衡了。
对此,我的回答当然只有一个。
「…………不,我不能协助你们。」
我只能这么告诉他们。
「我会帮你们向警方作证,但不能协助你们使用暴力。我并不想拿剑道来打架,而且也不想在国中生涯最后的大会前引发问题。」
再说,我根本就没有协助你们的义务吧?
这句真心话我没有说出来就是。
受不了北崎他们悲戚表情的我,速速前往了社团活动,并努力自主练习。一直到晚间八点,我都在道场练空挥,挥洒著汗水。我想从脑中抹消空教室里那些恶心的视线,和水分一起。
天色转眼间暗了下来,我锁上道场大门,踏上归途。
于是,斋藤由佳像是理所当然般的在等我。她说自己刚刚在图书馆念书。自从四月在咖啡厅发生的那件事之后,这也成了她的习惯。这家伙究竟有多喜欢我呀──我只能如此感到错愕。简直就是跟踪狂。乾脆报警好了。
不过,我什么都说不出口。斋藤由佳也缄默不语。平时的「社团活动辛苦喽~」、「你谁呀?」的无聊问答也没有发生。
我们一起走出校门,随即来到大厦林立的街上。那里有著办公大楼炫目的光芒、耀眼的软性饮料和偶像CD的广告,以及修剪得漂漂亮亮的行道树。总之五花八门的事物填满了我的视野。我转学过许多次,这里算是很都市化的地方。
「只有这点我要先声明喔。」我们很罕见地默默走了一段路后,斋藤由佳开口说话了。「我不是因为有那样的内情才接近你的。一直到最后,我都反对将你卷进来。」
「嗯,我知道。」
斋藤肯定不是基于如此单纯的念头行动的,她散发著这样的感觉。所以我并非因此沉默不语,而是因为更暧昧不清的东西。
「我并不在意喔。毕竟你不太想提吧。」
「嗯……但我觉得这样子不公平,对不起。」
「什么?」
「我没有好好告诉过你,我想和你交好的理由呢。你觉得很不舒服对吧?」
我犹豫了一会儿,点头回覆她。在这里说谎也没用。
不晓得是不是感到开心,斋藤露出了微笑。她的表情就像是向日葵一样温柔。
「其实呀──不管是谁都好,只要愿意和我当朋友就可以。」
「就算不是我也……?」
感觉她意想不到地说出了很过分的话。
我一畏缩,斋藤便再三告诫似的点点头说「嗯,是谁都好」。听到这番正直过头的言论,不知怎地我不会火上心头。
「我呀,至今都是独来独往。妈妈过世后,爸爸又立刻犯下了差劲透顶的案件,无论是谁都嫌弃我。」
「……案件是指?」
「五年前,我爸爸杀死了我的同学。对方是我无可取代的好朋友。」
「这……」
难怪会变得孤零零的。要是同一所学校的班上发生了这种事,想必状况凄惨至极。自己的同学,被其他同学的父亲所杀害了。就算斋藤没有做什么坏事,也会想对她敬而远之。我可以明白这种心情。
我回想起斋藤在教室里孤立的样子。公立国中的学生几乎都是从当地的小学升上来的。小学时期的人际关系一定就这么维持到了国中。
「那之后我就一直都是一个人。毕竟案件这么残酷,也没有亲戚要收养我,现在我是独自住在公寓里生活。好朋友和双亲同时消失这个过去的事实传了开来,于是我在教室里遭到孤立。这就是我──斋藤由佳这个人。所以我才会对不晓得我过去的转学生抱持期待,想说对方会不会愿意和我交朋友。」
听见这番话,我自觉自己对斋藤一无所知。这种事实不会有人特地告诉我。
「可是……」我吞了一口唾沫,开口询问。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焦躁就是了。「那北崎他们呢?的确,我从来没有看过你们在教室里很亲近的样子,不过就今天的状况来看,你们感情颇好的嘛。」
「一点也不喔。我们只是碰巧一起被卷入恐吓事件的交情罢了。」
「是这样吗……」
「我内心期待,要是这起事件成为契机,让我和三泽他们变得要好,不晓得该有多好……这样想是不是不太得体?」
「你还真的是谁都好呀。」
我不禁面露微笑。
斋藤也同样地笑了。
「嗯,是谁当我的朋友都好。可是呀,若是可以任选,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你。」
「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所以我求求你,不要和事件扯上关系,不要对大村音彦这个恶魔出手。我们可以当朋友,但不要成为闺密。请你保持原本冷漠的态度,对我见死不救。」
从她的语气中我听不出任何算计的意味。
她以真挚的眼瞳笔直地盯著我看。
但我原本就宣告过,我丝毫没有涉及恐吓事件的意思。
我问了北崎好几个问题,但答案都难以令我接受。
只要和警方或父母商量就好这点肯定没错,而且特地正面迎战大村音彦也让我感到有所矛盾。
关于那笔大得夸张的金额,也只能先相信是斋藤由佳继承的遗产。不过拿著这么多钱晃来晃去,总感觉会在某处穿帮。
再加上被害金额不均也是──既然有庞大的遗产,那只要勒索斋藤由佳就好了。大村音彦没有恐吓北崎他们的理由。
情报实在太过不明确,让我很难涉入其中。
†
但我为何又和事件扯上关系了呢?
这是因为,我察觉了北崎和三泽他们的真相。
†
五月十四日晚间十点五十二分。
我的决心在整理记忆的同时变得更坚定,著手进行著下一步作战的准备。
联络江守静后,我让斋藤由佳在其他地方待命,然后决定和三泽及安城会合。我在车站和她们集合,随后迅速前往至避人耳目之处,以防被警察抓去辅导。我们穿过高架桥底下辽阔的车站东公园,看见一栋像是要被高楼大厦压扁的小型五层大楼。一楼有著看似咖啡厅的柜台,不过没有任何照明点亮。这栋建筑物是预计拆除的废弃大楼。
我们从咖啡厅旁边的楼梯爬上二楼。
「真亏你知道这种地方。」安城语带佩服地说。
「我可是找得很辛苦呢。」我回答道。没错,这可是我拚了老命奔波找来的。要找一个距离车站近,又绝对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
门锁我早已先弄坏了。
所以我们轻易地就来到二楼的区域。这里从前似乎是间小小的税务士办公室,丝毫没有多余的装饰。桌子和柜子已经被搬走自不用说,地毯也被移除,整个空间里空无一物,只有漫天尘埃的气味。我利用事先准备好的户外用LED提灯照亮室内。
「嗳,榎田。」一直兴味盎然地环顾建筑物的三泽开口说道。「我还没有问你详情如何,是大村音彦会到这里来的意思吗?你会和江守合作,将他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对吧?」
「嗯,就是那么回事。」
我没有说谎,只是并未告知真相。
我逐一照著四个事先放置好的提灯,同时注意避免从窗户漏光到外头去。
「只不过呀……」
准备完毕后我开口询问。
「最后我想先确认几件事情。」
安城拍了拍地板上的灰尘,坐在房间一角。可能是不想待在这么骯脏的地方,三泽百无聊赖地站在那边。
两人听见我突如其来的提案,皆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我。
我问她们俩:
「我说呀,大村音彦恐吓了你们六人对吧?」
对这句话叹了口气的人是三泽。
「你还在怀疑我们吗……证据都交给你了吧?要是怀疑金额也就罢了,给我承认事实啦。」
我尽量堆出平常的笑容。
「嗯,说得也是。那么斋藤由佳当然也有被大村音彦恐吓对吧?」
「对……怎么了吗?」
「有点事情让我很在意。」
语毕,我从三泽正面刺出特殊警棍,敲了敲她的肩膀。然后将那支散发黑色光芒的凶器抵在三泽的右脸颊上。
「所以让我确认清楚吧,三泽才加。」
可能察觉我的语调有违平常,三泽当场像是冻结般僵住不动。安城也瞪大了双眼直愣愣盯著我们。
我握紧了特殊警棍。
「等等,你这是在做什么呀……榎田?」三泽说。
「审问。」我回答。
打从一开始,我想问的事情就只有一件。
「回答我呀,恐吓斋藤由佳的人──真的只有大村音彦吗?」
我之所以投身这一战的第二个契机──因为我发现了。
大村音彦丑恶的手段令我打从心底感到厌恶。啊,只好承认你是个怪物了。竟然设计了防止他们抵抗的诡计,作为恐吓手段的一部分。照他的计算,只要像我这样的局外人牵涉其中,三泽他们最后就会面临破灭。
但我已经无法阻止了。除了对大村音彦将计就计,别无他法。
不管是三泽、安城、北崎、木原、雨宫,还有大村音彦──真想打飞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