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愚者的黎明

大村音彦和斋藤由佳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我不太会向别人滔滔不绝地阐述和斋藤之间的关系,但听到的人都会这么评论。对我而言,她很单纯地就是我「重要的儿时玩伴」罢了。

不过若要更具体地说明──

我的妹妹杀死了斋藤的母亲。

而斋藤的父亲杀害了我妹妹。

我得如此告知事实,所以对方果然还是会感到混乱。北崎他们直到最后都没有发现我和斋藤的关系,主因就是事态复杂吧。他们误会我怨恨著斋藤了。这也无可厚非,不过实情完全相反。斋藤是我重要的儿时玩伴。

从前我和妹妹菜菜及斋藤由佳三人会整天泡在一起四处玩耍。小学放学回家后,菜菜就会邀我一起到斋藤家去。明明她们两个女生一起玩就好了,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要带我过去。斋藤初恋的对象似乎是我,可能她们之间有个秘密同盟吧。我们在斋藤家玩的游戏随处可见,并不稀奇。比方像是桌游、电玩游戏,或是简单的运动。大多情况都是二对一进行比赛。想当然耳,我是那一个人。比赛几乎都是我输,不过我也赢了两成左右。然后,我只记得斋藤的母亲做的戚风蛋糕好吃得乱七八糟。

现在烂到骨子里的我,也不曾遗忘那份无可取代的平稳。

当时的我对斋藤由佳并未抱持著特殊的情感,只觉得是妹妹的朋友。是个从小就黏在我身边的奇妙女孩。

她会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人,果然是因为那起事件的影响吧。

那天实在糟糕透顶。斋藤的母亲过世,父亲销声匿迹,而我失去了妹妹。

我和斋藤一起痛哭失声。我们无法接受现实,决定两个人离家出走。然后在杳无人烟的静谧公园哇哇大哭。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活下去才行吧。」

当时斋藤哭肿了双眼述说的一字一句我都还记得。她的口气听来带有满满的恨意,像是唾弃著这个世界。

「糟透了对吧。」

我煞费心力才说出口。

「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不希望再有任何人消失了。」

「这样呀……总感觉……很奇妙。」

「不管奇不奇妙,那一点都不重要…………由佳,你绝对不能死。若你感到痛苦,我会出手相助的。我也会去锻炼身体。要是有人敢来折磨你,我会去收拾他。」这是我发自内心说出的愿望。「──所以,我们一起活下去吧。由我来保护你。」

这时斋藤温柔地碰触了我的手,露出微笑。

「谢谢你……不要连音彦哥都从我身边消失喔。」

我觉得斋藤那时尽可能地堆出了笑容。她明明就比我还要痛苦,却试图鼓励我。这点让我很开心,所以更令我揪心。我只能紧紧抱住斋藤,然后发狂般大哭著。

从那时起,斋藤由佳在我心目中就成了「重要的儿时玩伴」。

我和榎田阳人一同离开废弃大楼后,首先用三泽的手机叫救护车。正确告诉对方地址后,我们躲在阴暗处确认三泽和安城确实有被救护车送走。

榎田直到最后都还是以掺杂著担心和后悔的复杂眼神默默守护著,但我并不会同情她们。恐吓同班同学这份丑陋、无视自己的所作所为打算彻底制裁我,以及隐瞒事实向纯真的榎田阳人寻求协助,这些事都统统都让我很不爽。其实我很想亲手揍她们。

之后我们再次往车站东公园移动。

榎田阳人拜托武田社长命令熟人不要攻击我,但路途中还是有人袭击而来。是那个在地下停车场遇到的西装男子。他想要打倒坏人,将恐吓勒索得来的钜款占为己有。对方是手持小刀进行袭击,所以不能轻忽大意。不过有榎田在这儿,倒也不是那么可怕。她以警棍打掉凶器,我再动手攻击心窝和喉咙,将对方打倒在地。男子撒了满地口水,当场昏倒了。

没有其他人再来攻击我了。他们可能只是喜欢成群结党,没人有胆量单独来找碴。

公园里顿时被静谧所笼罩起来。

我独自坐在公园一角的长椅上,闭著眼睛等待著。

我只有听见电车从我的头上开过,铁轨和车轮撞击的声音。不到十秒钟就随即安静了下来。我看向武田社长给我的手表,时间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半了。刚刚那辆或许是末班电车。

记得没错的话,我是在这座公园和斋藤由佳一同嚎啕大哭的。我们俩走著走著,不知不觉间就到了这里来。

尽管发生了凄惨无比的事件,斋藤由佳也只有搬家,并未离开这座城市。她跟我解释说,即使能够预料到学校生活有多么孤独,她也无法再继续忍受孤零零的日子了。因为有音彦哥在,我才会留下来喔──她是这么说的。不晓得是担心我还是担心她自己,我不太能够区别。

「音彦哥,你好吗?」

这时有道声音从头上传来。

我抬起头,发现一张熟悉的脸孔。她就是我花费了一整个晚上持续寻找的少女。

斋藤由佳。

她的打扮实在不能说是时髦。松垮垮的灰色牛仔裤让她的腿看起来很粗,搭配其上的纯白连帽外套将拉炼拉到了脖子,感觉很拘束。而且尺寸偏大,好像睡衣一样。

然而,让人眼睛一亮的白色使我印象深刻。纯白的衣服上什么都没有,没有尘土、没有手垢、没有血迹,简直像是婚纱或巫女的白衣。和我脏到极点的T恤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这样的她在我眼前微笑著,就像找到了什么宝物的小孩子一样。

「嗨,终于见到你了。」

我终于跨越重重障碍来到这里了,真的连我都感到傻眼。

斋藤完全不顾虑我内心的峰回路转,高兴地看著我。

「怎么了?阳人要我到这儿来。」

「我决定去自首。」

听见我这句话,斋藤瞪大了双眼,但随即像是没事般地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这样呀……或许那样比较好。」

「嗯,我有一阵子没办法见到你,所以能一五一十地统统告诉我吗?我还没有掌握到事件的全貌。拜托你行行好,将你的故事说给我听吧。」

于是斋藤反覆眨了眨眼,大概是在确认话中的意思。

下一刻,她缓缓地点头了。

「好呀,那我就告诉你吧。」

斋藤由佳大大地甩著连帽外套的兜帽,坐在我的身旁。很巧的是,这和我们过去交换约定的是同一个地方。和那时相比,我和斋藤都长大了。长椅的椅背感觉很狭小,两个人就把长椅坐满了。

五月十五日午夜十二点三十六分。

刚换日的夜晚感觉无比自由,真是不可思议。

接著斋藤将要述说泷冈国中三千万恐吓事件的全貌。

为了结束这场恶梦。

斋藤由佳笑咪咪地开口。

「但我不知道从何讲起呢。」

「音彦哥掌握到什么地步了呢?」

「我不是很清楚你察觉多少真相了。」

「总之我先说,有什么想知道的事情尽管问我喔。」

「你想听我述说,你需要我。」

「如果你能记住这点,我会很开心的。」

「我想音彦哥也知道,自从那起事件后──菜菜不在之后我一直是孤零零的。」

「毕竟我爸爸杀死了同班同学嘛。」

「再说,我的朋友原本也就只有菜菜而已。」

「在学校里没朋友真的很可怕。所有人都会在内心某处嘲笑交不到朋友的人。他们都瞧不起人。他们不会清楚说出口告诉我,只散发著这样的氛围。」

「不,不对,可怕的不是周遭。」

「真正恐怖的,说不定是如此深信的自己。」

「『没有朋友的自己真丢人』──一旦自己有这种感觉,生活就宛如地狱一样。」

「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都会变得很可悲。明明没有朋友却羞于上洗手间、远足时孤独地吃著便当的自己很可耻、没有人替上课回答问题的自己声援很没面子。」

「坦白说,周遭的人们八成没有那种想法,因为他们对我不感兴趣。但我实在无法承认身边的人对自己没兴趣,那样太丢脸了。」

「想当然耳,会对我说『才没那回事』或是可以跟我商量的人,一个也没有。」

「我就在无人攀谈及需要的状况下,度过了小学和国中时期。」

「我也没有主动搭话的意思。我不想让人家看到我失败而难堪的样子。」

「我不希望别人对丢脸的自己产生兴趣。」

「所以我决定当个透明人活下去。」

「周遭的人内心对我有兴趣,只是不想被我发现所以默不作声。」

「身处在这种傲慢的妄想当中,我才终于能够呼吸。」

「开始受挫是在国中二年级的秋天。」

「我在体育祭的接力赛跑把棒子弄掉了,招致全班的反感。真是太糟糕了。我本来就已经不喜欢整个班级一起参加的接力赛了,还在那时弄掉了棒子,慌慌张张地把棒子踹了出去。全校所有人都在为我的失败欢声雷动……我就这么换气过度倒了下去……」

「三泽和安城大概也是那阵子开始欺负我的吧。和她们要好的北崎、雨宫、木原也立刻像是要跟上似的加入了。他们一直唠唠叨叨地责备我在体育祭的失态,拚命纠缠我要我向班上同学道歉。我不想这么做就拒绝了,结果他们更是变本加厉。」

「不仅是强迫我谢罪,还撕烂我的笔记或课本,或是把营养午餐倒在我抽屉里,在女厕拿水泼我,用骯脏的室内鞋践踏我的头。」

「其实他们还有对我做更过分的事情,但就算是音彦哥我也不想说,抱歉喔。我没能和班上任何人提起。他们似乎在女生之间打造了一个禁止和我说话的规矩。做得真是相当彻底。我们班上明明有三十八个人,但每次要分两人一组时我都会落单。他们一定是偷偷躲在某处分了三人小组,然后看著一脸诧异的老师和呆若木鸡的我窃笑著。」

「好难受。」

「真的很痛苦,很难受。」

「斋藤由佳这种货色消失了也无妨。」

「不如去死还比较有用,教室里的空间就变得更宽广了。」

「我无法原谅内心有这种想法的人。」

「我想洗脑他们,让他们凡事都渴求我、需要我,再也离不开我。」

「我希望他们仰赖我、依靠我,不到形影不离就不满意的地步。」

「我想让他们藉由跟我在一起而沉浸在优越感当中,轻视那些没有朋友的人。」

「换句话说──」

「我想和三泽他们成为朋友。」

「……朋友?」

我不禁打断了她的话。

「你刚刚是说朋友吗?」

「嗯,是呀,怎么了?」斋藤的回答一副一派轻松的样子。

看到她呆愣的表情,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就老实说吧。

斋藤说的话我有听没有懂。我知道她很孤独,也知道那样的人在教室会被看不起。我也看过好几个同学会嘲笑在教室里形单影只,比方像是文化祭的时候闲著没事干的学生。也有人因此拒绝上学。我刚升上泷冈南高中时,也因为新的班级碰巧一个国中时期的朋友都没有,让我很焦躁。看到身旁的人都和同一所国中毕业的同学聚在一块开心地谈天说地,我内心就感到一股无以名状的寂寞。彷佛就像世上没有人肯定自己的感觉。

但我不明白她对朋友的定义。

这份偏差是怎么回事?所谓朋友不是应该更正面愉快的东西吗?就像菜菜和斋藤那样的关系。

五年来被孤独所填满的教室,究竟改变了她的什么?

「就是说呀──」斋藤开口说道。「比起对我漠不关心的人,你不觉得会对我说出『讨厌』的人比较能够打成一片吗?」

不,是这样吗?

我和斋藤在事件过后的确过得很亲密,但也没有到每天都会见面的地步,顶多每个星期打一次电话,两个月见一次面罢了。我完全不晓得她在教室里是什么状况。虽然我一直都在听她说自己「好寂寞」这种丧气话,但并未接触到她的本质。

我暂且做了一口深呼吸。

「你继续说下去。」

「首先,北崎他们也误会了,我并不是什么有钱人。」

「妈妈是有留下遗产给我,但那也顶多只有五百万圆。足以让我在高中时期不用去打工,也能过著比平常人优渥的生活。大概无法供我念大学就是。」

「当然,我也没有三千万圆这么夸张的存款。」

「是他们擅自认定──应该说,深信不疑。」

「所以我立刻采取了行动。」

「我试著在他们欺负我的时候说出口了。当我在体育仓库挨揍的时候,说『我给你们钱,不要欺负我』、『我有很多钱喔』。嗯,为了博取音彦哥同情,我跟你说是『忽然遭到恐吓』,但其实不是那样。对不起喔。」

「我是主动谈到了钱的事情。」

「说『我会付钱的,和我当好朋友吧』。」

「事情并不是恐吓。我是花钱买了朋友。像是雇用家教或是帮佣一样,利用金钱购买朋友。」

「我也告诉了他们自己的状况。我说,多亏爸妈留下来的钱,我的经济状况相当宽裕。」

「他们一脸喜孜孜地收下了钱。之后北崎他们并没有多加思考,就这么被我拿钱收买著。」

「北崎他们有没有讲得好像是我在付社交费那样呢?嗯,就算是他们那种人,也不会自己觉得和他们交好需要钱啦。那未免也太自恋了。」

「是我让他们有那种想法的。」

「对斋藤而言,和自己交好有付钱的价值。」

「他们八成不认为自己在恐吓取财吧。毕竟是我主动说『别打我,我会付钱的』,然后把钱给他们。」

「或许他们在最后的最后都在向阳人叫唤著『那不是恐吓』吧。没有啦,那果然不太可能吧。」

「总之,北崎他们开开心心地持续敲诈我。」

「一个普通的国中生,只要稍微开口威胁一下就能拿到三千圆嘛。虽然他们各种感觉已经麻痹了,不过对一般的国中生来说,三千圆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能够五个人一起去卡拉OK唱歌。会食髓知味也是无可厚非的。」

「他们不断进行数千圆规模的恐吓。拿著钱到电玩游乐场或速食店到处玩耍。」

「刚开始我忍了下来,毕竟那个时间点我只是个奴隶。教室里不需要我这种人,何时被拋弃都不奇怪。他们露出低贱的笑容跟我要钱,让我痛苦得无以复加。」

「但若是立刻进到下一个步骤,一定会被他们发现的。」

「于是我慢慢地忍耐了一个月,才打电话给音彦哥。这段你已经知道了对吧。我有大致告知我的愿望了。」

「『我希望你彻底地恐吓北崎,毫不妥协地从他手中夺取钱财』。」

「我还记得,当我那么要求时,你的反应感觉非常不愿意,再三地对我说教。我还记得,你要我重新好好考虑。虽然很烦人,我明白你是在担心我。」

「不过,最后你还是替我实行了。」

「你忽然出现在北崎他们聚集的地方,一瞬间将所有人全都打趴了。」

「仅仅施展一次暴力,就让大家都屈服于你。」

「场面实在很壮观。至今跩得不可一世的人,在音彦哥面前丢人现眼地跪地磕头的样子。只有自己知道音彦哥是在我的请求之下行动,这也令我感到很开心。」

「之后我只要开口拜托,你一定会替我实行。我联络你说『希望你帮我拿回钱』,并将北崎的所在地告诉你,你就会立刻为我抢回钱。他并未发现我和音彦哥之间有所联系,愈来愈害怕神出鬼没的你。即使拿起武器挺身面对,也丝毫不是你的对手。转眼间他们就被抢走了许多钱。」

「同班同学正逐步走向破灭,这点我瞭如指掌。」

「被音彦哥勒索了一万圆,隔天就会跟我要一万五千圆;要是被音彦哥勒索了一万五千圆,隔天就会加码跟我要两万圆。明明在某个时间点罢手即可,他们却想要让手头宽松一点,恐吓的金额愈抬愈高。」

「北崎给音彦哥下了一个『恐吓专家』的评语喔。他说音彦哥看到人家的表情,就能掌握对方带了多少钱。明明就没有这样。」

「当然,为了不让我和音彦哥的关系曝光,我没有让恐吓金额那么明显地相等就是了。像是拿去花在游戏上,蒙混过去。不过很了不起对吧,我被勒索的钱有九成五以上都回来了。这个数字相当惊人。」

「反过来说,有一百五十万是被北崎他们自己花掉的。他们似乎打著『散心』的名义,坐新干线到大阪,在高级晚餐餐厅或知名饭店尽情挥霍。他们这样也很垃圾呢。」

「不过,风险就这么深入他们的骨子里了。」

「北崎他们慢慢注意到,要是没有我在,人生就只有绝望。」

「恐吓我的愧疚让他们难以向警方商量,抵抗大村音彦又毫无胜算,偷爸妈的钱也有个极限。然而大村音彦所恐吓的金额却是水涨船高。既然如此只有进一步恐吓斋藤由佳了。畏惧于恐吓的压力,让他们拿著一部分的钱财挥霍,正常人的知觉逐渐崩坏。」

「我花了半年,慢慢地──」

「让他们依赖我。」

「他们相信『要是没有了斋藤,会被大村音彦杀死的』。」

「啊~真是太令人开心了。」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有时会拜托音彦哥让他们玩游戏对吧?半威胁?嗯,或许是吧。毕竟你不是很情愿的样子。我就只有搬出江守的名字,说『我会对她吐露一切』了。」

「但这是很重要的环节喔。他们团结起来就不妙了。破坏友情的作业是必要的。」

「我让他们投票,或是玩扑克牌的神经衰弱游戏决定恐吓对象。让他们花了三个小时以上去玩狼人游戏那次,大概是最开心的吧。因为我也参与其中。我很喜欢看大家拚了命去玩的样子。毕竟我也很擅长说谎嘛。」

「哎呀,感觉好像看到最近的网路漫画在眼前上演。就是那种考验友情的死亡游戏或互相欺骗的。想不到能够亲眼目睹呢。」

「我也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日益生变,渐行渐远了。」

「最被大家孤立的应该是木原。他会被排挤也是无可奈何的吧。他让音彦哥去袭击安城,所以被当作团体里的叛徒责难。明明大家的所作所为都半斤八两呢。」

「同时另一方面,他们会来跟我交好。」

「看到这个状况让我超开心的。开心到回家会拿蛋糕卷和饮料开派对的地步。」

「这很惊人吧?我比和他们在一起许久的木原还重要喔。明明有国中三年的交情,又是一起被恐吓的重要朋友,结果大家都需要我胜过木原。」

「我实在高兴得不得了。」

「我独自哭了好久。」

「我确实被需要了。」

「手法不光彩,也不能完全算是朋友,即使如此,我仍然觉得自己第一次被一个地方所接受。虽然是花钱买来的朋友,但我总算是不再孤独一人了。」

「我有和三泽还有安城一起去吃过可丽饼还有百汇喔。我出钱请客。」

「无论谁说了什么,我都觉得很幸福。」

「不过,令人开心的事情还在继续。」

「榎田阳人转学过来。」

「北崎他们邀约我『要不要成为真正的伙伴』。」

「这令我满心雀跃,甚至觉得拋弃音彦哥也无妨。」

斋藤由佳口中的我毋庸置疑是个丑陋的家伙,是人都会轻视。

开口说教也好,面有难色也罢,到头来我还是任由斋藤摆布。就客观角度来看,我确确实实是个差劲透顶、无可救药的男人。

「可是,我又该怎么做才好……」

听见我语带叹息地喃喃低语,斋藤歪著头不解地问道:

「什么怎么做?」

「呃,我在想,是不是有其他更正确的方式可以拯救你。像是通报学校或警方北崎他们的所作所为,或是我去打趴并命令他们『不准再跟斋藤敲诈』……当真只有恐吓这条路可以走吗?」

「没有别条路喽,音彦哥。」斋藤嘲讽我的话语似的摇了摇头。「你完全没错。」

我不懂。

我苦思了千百回。这个问题简直就像是──要找出两位数字相乘后会得出五位数的组合一样荒唐。我不断挑战著这个令人束手无策的绝望问题。

斋藤笑著这样的我,开口说明:

「就是说,若是你加害于北崎他们,到最后会是我遭到孤立。无论是殴打、支配或是通报他们,我都不会得到幸福。我也想过威胁他们说『不当我的朋友就杀了你们』,但朋友这种东西果然不该是被人强迫而来的嘛。得要他们主动依赖著我才行。」

「…………」

「你说说,你忍心让我变成孤单一个人吗?我是你最重要的儿时玩伴吧?」

比起遭到恐吓,斋藤更厌恶孤独。

北崎要是停止恐吓,斋藤的学校生活将会再次陷入无依无靠的困境。也有可能遇到更过分的欺凌。但只要维持这个循环,斋藤由佳就能以北崎他们的朋友身分活下去。就算那只是虚假的关系。

我根本无能为力。

方才斋藤没有提到,但过去她本人曾跟我说过自己遭到了更凄惨的欺凌。上至性侵害,下至毁损器物。斋藤在电话另一头哭著和我商量了好几个小时。但就算我动用暴力介入其中,也只会让斋藤受到的欺负变得更阴险,这点显而易见。斋藤本身也不希望变成那样。

除了恐吓之外──还有其他方法缓和斋藤由佳的孤独吗?

「不……不对。」

我该采取的行动只有一个。当我找武田社长商量,告知他部分事实时就已经听到了答案──拋下她。

然而我的行动令斋藤很开心。在我们每周一次的电话中,她笑的频率确实变多了。也不再啜泣著对我诉说教室里有多么寂寞。因此我也对自己的牺牲奉献能让斋藤面带笑容一事感到满足。

我想要拯救一直以来总是苦闷地上学的斋藤。

『我们今天一起去打保龄球喔!这还是第一次呢!』斋藤笑嘻嘻地这么跟我报告的时候,令我开心得有如感同身受。

那通高兴到极点的电话,对我来说实属难能可贵的平稳。

所以我才会瞒著周遭一切,成为恐吓犯。

「顺带一提,这场恐吓事件的美妙之处,就在于我并没有犯下什么罪喔。」

「硬要说的话只有教唆音彦哥,不过这也有『拿回被勒索的钱』这个正当理由。假使我腻了,去找警方商量就好。」

「音彦哥可就很难说了。至少,无论有著怎样的理由,你都不希望自己进行恐吓的事实在社员们之间曝光对吧?比方被江守静知道。你们还差一点就是两情相悦的关系了呢。你总是佯装成一个平凡的小市民,很不想听见她说『虽说为了儿时玩伴,但你确实恐吓了国中生』吧。倘若你对我诉苦『再也不想恐吓勒索了』,我想我还是一定会威胁你说『我要告诉江守喔』。」

「北崎他们自然也无法找人商量,因为他们也同样在恐吓人呀。而且还拿著那笔钱去挥霍呢。」

「仅有我支配著这个状况,要毁坏或维持都看我的意思。」

「所有人都保有秘密,拚命隐瞒周遭,只有我是自由的。」

「然后大概到了三年级的四月左右吧。」

「我和榎田阳人变得要好了。」

「不过这份善意没有任何心机算计就是。总感觉她很帅气,同时又有种莫名与我相仿的要素,令人放不下心,所以我积极地找她聊天。」

「北崎他们仍旧依赖著我,跟我要钱。我交到了其他朋友,内心的感觉变成『这也无妨啦』。幸好阳人每天都会在社团活动待到很晚,所以放学后我交完钱再回学校,也来得及和她一块儿回家。」

「我们愈来愈如胶似漆。」

「她真的是个很不可思议的女孩。」

「不会因为没有朋友就瞧不起人,而明明和班上同学感情普通,却自然而然地融入其中,还真诚地致力于剑道上。」

「我初次抱持著或许能和她成为好朋友的期待。」

「在与三泽和安城的相处之下,我也渐渐建立了和同学应对的自信。慢慢学会了如何在电玩游乐场取乐,还有和别人对话。交了虚假的朋友后,愈来愈觉得自己好像也能交到真正的朋友。」

「再加上,恐吓循环也差不多要走到极限了。」

「毕竟金额大得太夸张了,也开始有人担心起我究竟多有钱。而且身怀钜款也有著不知何时风声会走漏的风险。」

「所以我决定将大家统整起来。毕竟在音彦哥的努力之下,这个小团体就像一盘散沙嘛。我向北崎他们建议说:『若是毁了大村音彦,我就绝对不会去举发你们。』」

「然后再告诉他们一句话。」

「『我已经──没钱了』。」

「他们那时绝望的脸庞真是妙极了。这些人一直藉由压榨我获得安宁,当失去了之后──就像个傻瓜一样茫然若失。安城还光是这样就泪眼汪汪呢。」

「不过他们也明白,总有一天得挺身面对大村音彦。他们希望从这个恐吓地狱中脱身。」

「所以当我做出『我会指证大村音彦直接向我勒索一笔钜款』的提议时,他们随即欢天喜地赞成了。毕竟能将自己的罪行统统推到音彦哥头上。原本七零八落的伙伴们,顿时便团结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情我想音彦哥最清楚了。」

「众人一同拟定了让你走上破灭的计画。」

「三泽她保证不会再跟我要钱了。『我之所以会跟斋藤要钱,是因为遭到大村音彦恐吓』──她像这样颠倒是非。明明先进行恐吓的人是三泽才对呢。但她也已经完全相信自己的谎言了。」

「我们为了将音彦哥逼上绝境,团结一致。」

「我们──感觉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唯一的失算之处大概就是阳人加入了成员之中吧。北崎他们看上了阳人和我交好这点,真是糟糕透顶。唯有她,我并不想卷入其中。这是我的真心话。」

「我不希望阳人和这种丑恶的争执扯上关系。」

「不过──阳人开口说要协助我的时候,我还是感到很开心。」

「于是我们今天实行了计画。」

「计画进行到一半,阳人就察觉了部分真相,很不妙就是了。」

「不过不要紧,之后我会再去和她言归于好。毕竟事件落幕了,大村音彦哥也说会去自首。当然,我俩的关系你会保密吧?」

「我要和大家一起度过快乐的国中生活。」

「接著只要你赶快去自首,我会很开心的。」

「我已经不需要你担心了。多亏你的努力,我交到了重要的朋友。我一个人也过得下去,用不著藉由你的帮助。只要音彦哥快点从我眼前消失就好。我真的很感谢你。」

「我能够拋下这样的自己──重获新生了。」

「音彦哥,谢谢你至今的照顾。」

「所以──」

「你快去自首吧。」

这就是事件的全貌吗?大致上如我所料。

事件初期我只是不明就里地四处奔波,一旦冷静下来自然就看得见来龙去脉。榎田阳人只掌握了一半的真相,只察觉了双重恐吓的事实。所以她是为了惩罚我和北崎他们双方而行动。

既然斋藤由佳并未出面阻止,表示她果然对我死心了吧。

「谢谢你……」我勉强开口低语道。「亲口听你说我才终于体会到,自己究竟有多么愚蠢。」

愚蠢这个词听在斋藤耳里似乎非常可笑。

她噗哧地笑了出来。真让人火大。

我一直都在为了保护斋藤由佳而东奔西走。万一我被抓,斋藤由佳的计画就很有可能会曝光。如此一来,她将饱受同学责难,再次回到孤独的生活。这点显而易见。所以我有必要逮到榎田阳人。

然而武田社长却告诉我,斋藤由佳站在榎田他们那一边。

斋藤由佳背叛了我。

「嗳,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我赌上一丝希望开口询问。这肯定会是最后一个问题了。

「什么?」

「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协助榎田,将我逼上绝境的?」

让我知道,你的内心是怎么想的。有稍微担心过我一点吗?

于是斋藤一脸诧异地歪头说道:

「咦……没有呀。我根本不以为意。」

她的表情并未带著丝毫恶意,单纯只是无法理解我在谴责她哪一点。

我不和麻烦人物来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斋藤脸上的表情带著这样的弦外之音。

是啊,这也是当然的嘛。只是我一直做不到,其实所有人都能办到。

结果才会产生现在的我们。

「能够听到真相,我很高兴……我一直想从你口中……确实听见将我弃如敝屣的话语。」

我如此呻吟著。

「所以你才会拚命逃窜呢。」斋藤笑道。

我点点头。这就是我的作风。并非依据传闻或推测,而是要本人亲口告知。直到最后关头,无论对方是多么重要的伙伴,我也不会透露恐吓的真相,不会举发斋藤由佳。

即使逃亡到最后,会与自己之外的所有人为敌──

我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发疼。啊,好想早点回家躺下。我甚至不觉得自己能直挺挺地坐在长椅上了。被割伤的上臂还在刺痛著。右膝和社员争执所造成的瘀青,随著时间经过颜色愈来愈深。在篮球场挨揍的左肩,骨头或许裂开了。被社长打伤的左眼,到现在还不能完全张开。被榎田阳人疯狂痛殴那阵子开始,我的脑中就像是笼罩著一层薄雾一样呆滞。这件事撕烂了嘴我也不会说。

我得下定决心才行了。

来让这种青春迈入尾声吧。

「嗳,斋藤……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所剩无几了。」

我的右手握著一个拳头大的石头。我有事先告诉榎田,当我将它用力敲向地面时,就是信号。

我紧握住那颗石头,握到手掌都染上了鲜血。

「我说啊,斋藤,交朋友固然重要,也要注意一下健康。给我去运动。你最近慢慢变胖了吧?老实说,你给人感觉不够乾净。头发要好好梳理啊。还有,不要太过沉迷于社群网站。可别为了交朋友,而把淫秽自拍照放在网路上。记得要用功读书。你没什么特别的专长,至少要有一定的学力。之后你就随意过活吧。这么一来,一定能够获得恰如其分的幸福。」

我如此传达给她。

「所以……再见了。」

我高高举起手──

将石头砸在跟前的石砖上。

猛力碰撞的石头发出巨响,往四面八方破碎飞散。碎裂的声音响彻公园。

于是我们后方的草丛摇晃起来,叶子彼此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斋藤跳了起来,转身瞧向背后。我也缓缓地离开长椅,和斋藤保持距离。我的任务已经结束了,之后默默在一旁观看就好。

「由佳……」

躲在草丛里的人是榎田。她趁著电车行经而过时发出的隆隆声响,躲到了我们正后方。是我为了让她从斋藤由佳口中亲耳听见真相,而找来这座公园的。

榎田脸色惨白,以无力的双眸凝视著斋藤。

「你…………你居然……抱著这种想法……」

斋藤向我投以求助的眼神。都到了这个地步,竟还认为我会出手相助吗?

我什么都不会做,我的任务已经达成了。

大概是发现自己被设计了,斋藤背对著榎田企图逃亡。然而她根本不可能从敏捷的榎田手中逃脱。斋藤转眼间就被逮到,压制在地上。

榎田骑在斋藤身上大喊著:

「你这个人!竟然背叛了大村!他明明就比谁都还重视你,需要你!为什么呀!我对大村……做了最差劲的事情。对班上同学也是!这些全都是你一手策划的吗!」

「阳人……你好重……」斋藤以涣散的眼神看著榎田,好似在眺望远方一般。「三泽他们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你的确做了差劲透顶又残酷的事情,但他们喜孜孜地进行恐吓也是不争的事实。」

「那大村怎么样呢!你骗了我,让我去对付他……」

「你为什么在哭呢……?你和音彦哥互不相识吧?所以笑一个啦。音彦哥也说他会去自首喽。我们赢了。你去和三泽道歉,之后每天都和我一块儿玩耍吧,好吗?我们要去逛街购物,品尝甜点,约个几百次会。我也为了你很努力喔。」

死心吧,榎田。

我听著泪流满面的榎田的声音,在内心如此说道。

很遗憾,榎田。你的话语铁定一次也没有真正进入过斋藤的内心。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你们俩的友情很美好是毋庸置疑的。可是,斋藤自始自终只想著自己。

「你为什么……」榎田的声音,听来就像随时要崩裂的玻璃一样。「那么一派轻松……嘻皮笑脸的呀……」

「对我发脾气不合常理吧?我只是个遭到同学恐吓──一个单纯的被害人。」

榎田内心某种情绪,似乎因为这句话到达了临界点。她发出不成话语的吶喊,眼泪溃堤般止不住,脸上表情扭曲成一片。

接著,榎田肝肠寸断似的痛苦地咬紧了嘴唇,高举著颤抖的拳头。她不知如何是好般地维持著举起右手的姿势不动,仅是哭个不停。令人感觉时间彷佛停止了流动。

「别这样啦……」斋藤开口说道。「我根本就没有错。」

这一定是个糟糕透顶的选择。

榎田握紧高举的拳头,就这么往斋藤的脸上挥了下去。不只是一次,两次、三次,她强壮又美丽的手,化作刺拳接连打在斋藤脸上。榎田保持骑在斋藤身上的姿势,不断动手殴打她。

榎田会感到愤慨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是认真无比地在和我一战。身为受到攻击的一方,我感觉得出来。她为了斋藤竭尽心力。在那栋废弃大楼中,榎田吐露著自己愿意放弃剑道一事,诉说著殴打同班同学有多么痛苦。她带著过于纯粹的心意,打算替斋藤惩奸除恶,独自背负一切向我挑战。然而这全都只是为了满足斋藤扭曲的自尊心。

在静谧的公园里,榎田的拳头重重打向斋藤的脸颊,发出沉闷又令人不快的声响。榎田悲痛欲绝的哭声,微微传进我耳中。

这一切,一个一个地破坏著我的回忆。

啊,都要结束了。

斋藤开心地和我炫耀自己跟朋友去吃甜点的日子,不会再次到来了。

因为她的欺瞒已经东窗事发,在我的全身上下刻划了清晰可见的伤痕。

我只能默默看著眼前的光景。

茫然地眺望著斋藤的脸逐渐发肿的模样,

不过很快地临界点就到来了。我无法忍受继续待在现场。我站了起来,试图逃到公园外头去。我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吐出来。

「救救我呀!音彦哥!」

于是,这时我听见斋藤的呼唤从背后传来。

我转过身子,只见斋藤拚命抓住了榎田的双手,只有脸朝向我呼喊著。她的脸庞在榎田的痛殴之下,已经四处瘀青肿胀,鼻血和眼泪交杂的模样令人不忍卒睹。

「救救我……我会跟你道歉……至今的事情我全都跟你道歉!我不会再依赖你了,拜托现在救我就好!」

斋藤凝视著我,声嘶力竭地喊著。让人担心她会不会把喉咙喊破了。

这是反射动作。

我被那道声音吸引,打算朝斋藤那边走去──但一步就停了下来。

看来我真是蠢到家了。事已至此,还希望拯救斋藤由佳。毕竟她实在太可怜了啊。受人欺凌、遭人恐吓,又形单影只。再说,让她成为这种怪物的原因不就是我吗?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要保护她到最后!──这样子的悲叹在我脑中不断响起。

不会对重要的人见死不救──这才叫作社会正义吧!

我以右手紧握著左手小指,对抗内在的声音。小指上头戴著江守送给我的戒指。那是我和伙伴一同度过,以及江守挂念著我的象徵。

不能迷失了重要的事物。

「你在发什么愣呀!慢郎中!蠢材!混蛋!卑鄙小人!恐吓犯!」

可能是看我踌躇不前感到很不满吧,斋藤的音量愈来愈大。

这是惯于受人相助之辈所发出的临终惨叫。把被我拯救视为理所当然的权利,活到现在的儿时玩伴所发出的声音。

斋藤不断朝我叫唤道。

「来阻止阳人啦!快一点!你这个叛徒!不准拋下我!」

她怒吼著。

究竟是谁的错呢?──我好几次都作著这样的梦。我只是想看到斋藤的笑容啊。

当然,不论思索多少次,答案都清楚明瞭。是我的错。一直以来保护著她的我就是起因。但不能再帮斋藤由佳下去了,我决定拋下她。我让一名少女内心变得扭曲,等到自己处理不来,就丢下责任逃逸而去。

根本一丁点社会正义都不存在。

拥有的只是污秽的平稳记忆。

我失去了妹妹,和儿时玩伴约好要守护她到最后。在「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怕」这个孩子气的想法下,我像个傻瓜似的锻炼起身体。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只有跑步是全班第一,所以国高中进了田径社,在那里交到很多朋友。同时给了烦恼交不到朋友的斋藤许多次建议,也让她学会如何使用社群网站。她拜托我进行恐吓时我感到困惑,但看到笑著说自己第一次和朋友去卡拉OK的斋藤,让我很幸福。我心想,过世的妹妹若长到这么大,笑容是不是也会如此可爱呢?

这种青春该让它结束了。不管多么惹人怜爱,我都不能再帮助斋藤了。

我拿出内心所有的觉悟,堆出了笑容。

「斋藤,我当不成正义的伙伴了。我要去寻找其他的平稳。」

斋藤闹著脾气大哭大叫。榎田则是流著眼泪,噤口不语。

我轻轻踢著脚边的小石子,转身背对斋藤,往车站的方向迈进。

我将江守送的戒指重新戴紧到小指头上。

希望我能够回到那些和社员们一同欢笑的日子。

我要拋弃一名少女,悠然自在地获得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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