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森林现身的嘉绒士兵们向四方散去、围成戒备队型,其中有几名士兵下了马将倒在地上的盗贼头目围住。
等到士兵们全都就定位之后,塔西泊来到翠兰与拉德娜身边。
他那包裹着黑色衣服、宛如小山般的躯体看起来就像一头愤怒的牦牛。
他一接近拉德娜,拉德娜立刻全身僵硬、紧抓住翠兰的手腕。
但是拉德娜并没有低下头,她颤抖地看着塔西泊靠近,待塔西泊弯下身来时,她连忙以微弱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塔西泊殿下。」
塔西泊的眉毛挑了一下。
他原先想伸手抚摸拉德娜的脸颊,但是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将伸出一半的手放下。
「为什么想逃走?」
「因为我并非被神选中之人。」
「是谁这么说的?」
「姊姊」
拉德娜的话让塔西泊皱起眉。
「那是她乱说的,就算是女王也没办法伪造神嘱,卡乌拉是因为神嘱不合她的意,所以才信口胡诌她就是那样的女人。」
「所以您才会杀了姊姊吗?」
拉德娜气若游丝地问着。
「妳认为是我杀了卡乌拉?」
「不是吗?」
塔西泊与拉德娜不约而同地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对方。
想要向对方采问、又想礼让对方,两人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凝视彼此。
这时利吉姆打断了两人,他拍拍塔西泊的肩并以客气的口吻提议。
「总之先回『蜂峰』去吧,盗贼应该都已经被解决了,再待下去会着凉的,慧的脚伤也需要治疗。」
「慧受伤了?」
翠兰的声音不自觉地着急了起来,拉德娜则忍不住以双手捂着嘴巴。
「对不起,因为我逃走才害他被野狼咬伤。」
「我已经命令留在『蜂峰』的士兵准备药草,他们应该也已经生好火了,移往那里的确比较好。」
塔西泊以沉稳的口气对翠兰说道。
翠兰和拉德娜共乘一匹马,与其它人一同回到了『蜂峰』。
正如利吉姆所说的,来到『蜂峰』之后,士兵看守被捕盗贼的同时也已经生好火、并备妥药草了。
先让慧进行治疗,翠兰等人则在营火旁歇息。
负责看守营火的士兵将热开水分给每个人。
干渴的喉咙得到纡解后,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此时只剩下六个人围在营火旁。
分别是翠兰与拉德娜、利吉姆、塔西泊、慧以及双手被反绑的赤兔。
「吶、帮我解开绳子啦。」
赤兔夹在利吉姆与塔西泊之间,用哀求的语气说着。
可是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脸色凝重地凝视着熊熊燃烧的赤红火焰。
「刚才提过的」
塔西泊率先发言。
「拉德娜,妳刚刚问是不是我杀了卡乌拉对吧?」
拉德娜依偎在翠兰身边点着头。
塔西泊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垂在眼前的头发向上拨。
「害死卡乌拉的是她自己,不过,我的确也有份。」
「这是什么意思呢?」
拉德娜这么一问,塔西泊的脸于是显得十分愁苦。
「在新年的祝贺宴席上,卡乌拉拿了两个杯子,其中一个杯子上面挂着珍珠耳环她说那杯是她的,然后要我喝另一杯。」
塔西泊说到这时,声音越来越低。
「我趁着卡乌拉不注意的时候,把耳环换到另一个杯子上我正在怀疑的时候看到卡乌拉将原先为我准备的酒喝下去,她喝了那杯酒之后就痛苦地吐血身亡了。」
「怎么会」
「卡乌拉原本是想杀了我。」
塔西泊宛若饮下苦药般地紧抿双唇。
「卡乌拉来劝酒的时候,我就怀疑里头是否下了毒却又不愿相信,女王杀死亚尔坦王这是不对的。」
「您没有问姊姊吗?」
拉德娜这么一问,塔西泊淡然一笑。
「问她『妳想杀我吗』?这样问自己的妻子?如果她回答『是』的话我要怎么办?如果我有儿子的话,我会让位给他、让卡乌拉也跟着退位,可是我并没有子嗣、也不打算让位给湎德,因为这就代表亚尔坦即将毁灭。」
塔西泊叹着气陈述。
「妳无法成为杀了自己姊姊的男人之妻吗?拉德娜?」
拉德娜偷偷瞄了慧一眼。
然而慧将目光放在营火上,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拉德娜只得将眼神从慧身上移开,并且端正姿势、面向塔西泊。
「若您应允的话我愿意即位,但这只是暂时代理到正统的女王被选出来为止。」
「代理?」
「是的,我将以与前女王卡乌拉血脉相连之人的身分重新整顿在这段期间纷乱的国政。至于新的女王,必须由其它祭司接受新的神嘱来选出才行,关于祭司的人选,我会与嘉绒的臣子商量、选出适当人选。」
「那在圣地举行的仪式呢?」
「我将遵从惯例前往参拜。」
「如果得知妳就是直正女王的话怎么办?」
「我是真正的女王?」
「没错。届时妳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塔西泊宛如在自言自语般地这么问。
在营火的照耀下,他的脸是通红的。
原本扶着翠兰手腕的拉德娜,忽然间用力抓紧翠兰的手。
「毕竟这也是传统,倘若神嘱真是如此的话,我愿遵从,我并没有任何反对的立场。」
拉德娜以细微却充满力道的声音回答。
此时,塔西泊缅小的眼睛越过了营火凝视着拉德娜,映照着火焰的眼睛宛如苍老的牦牛般无力地眨了好几次,最后终于从拉德娜身上移开。
接下来,他将视线拉到赤兔身上。
「为什么你要取拉德娜的性命?」
赤兔畏畏缩缩地移动着脚,然后抬头斜眼望向塔西泊的脸。
「如果我说出实情的话,可以赦免我的罪吗?刚才带你们前去贼窝的时候,你们急得要命,根本不给我交换条件的时间。」
塔西泊皱起了眉。
「我不会再和盗贼交换条件了,既然你不想说,我就给你点苦头尝尝、让你招供。」
「等、等一下!!我说、我说,我说啦!我愿意说!!」
赤兔立即改变姿态,乖乖地开口了。
「我会袭击拉德娜殿下是头目的命令。」
「这可真是危险的命令,你倒很听话嘛。」
「没办法呀!去年底,我奉头目之命将毒药交给湎德大人,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毒药,事后得知卡乌拉殿下被毒害时就觉得不妙。」
塔西泊听到赤兔说的话,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翠兰瞇起眼睛,在脑中重复一次赤兔的话。也就是说,是预谋杀害塔西泊的卡乌拉命令湎德去准备毒药啰?
赤兔用脚跟轻敲了好几次地面。
「当我把毒药交给对方的时候被拉德娜殿下看见了,对方威胁我若不早点杀她灭口,就要把我当成毒害女王的犯人交出去,相对的,如果我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拉德娜殿下,对方表示会给我一笔钱、让我可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
听见赤兔的自白,拉德娜不禁为之一震。
「我并没有看见你们交易毒药呀!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翠兰殿下抵达那天晚上,也就是在『蜂峰』」
拉德娜说到这儿时停了下来,似乎试图搜寻一些回忆。
她润泽的双瞳好几次瞇了起来,然后突然张大。
「难不成,是那时的?」
「妳想起来了吗?拉德娜?」
塔西泊问着,拉德娜则用力点了点头。
「新年前几天,我曾经来『蜂峰』。」
「一个人吗」
塔西泊的口气听起来好似在责问,但是拉德娜依然点了点头。
「我时常单独来这里,那时我碰到了湎德大人,湎德大人说他是来泡温泉的但我听到有马蹄声远去,所以猜想他大概是和谁见了面。那应该是赤兔的马吧?」
赤兔皱起鼻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所以他说我的脸被看见是在撒谎啊!」
「叫你杀了拉德娜的也是湎德吗?」
赤兔被塔西泊一问,于是耸了耸肩。
「是头目说的,我并非直接受他指使,我也不清楚他究竟知不知道毒药一事,因为真正想使用毒药的不是卡乌拉殿下吗?或许就是因为他不知情,反而因此感到害怕、才会想堵住拉德娜殿下的嘴吧?」
赤兔说完转而询问塔西泊。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塔西泊以轻蔑的语气回答赤兔。
「等到即位典礼结束之后,你就会被处刑。」
「请等一下,塔西泊殿下!!」
翠兰忍不住喊了出来。
「赤兔如果真想杀害拉德娜殿下的话早就下手了,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且若赤兔没有行动的话,湎德大人或许会采取别的手段来夺取拉德娜殿下的性命。倘若您允许的话,请将赤兔交给我吧。」
「妳打算把他带回擦宿吗」
「是的。据悉此人违反了大唐帝国的军纪,但也无法将他留在苏毗,既然如此,只好由我将他带回擦宿了。」
「的确,如果将他留在苏毗的话,只能视为罪犯处置了」
塔西泊望向利吉姆。
利吉姆轻轻耸肩并点了头。
「没办法啰,就将这个人交给王妃处置。」
塔西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但是,你回城之后将刚才所说的话再重复一次,我将追究湎德的责任并把他抓起来我一直放任他,但没想到他居然会觊觎拉德娜的性命,这样我再也无法放过他了。」
回嘉绒城的路上,翠兰与利吉姆同乘一匹马。
慧则骑上盗贼留下的马,后头依然载着手被反绑的赤兔。
拉德娜同样骑着盗贼的马,塔西泊原本希望她与他同乘却被拒绝了,拉德娜在回城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
待翠兰等人回城之后,塔西泊为了处理盗贼的余党,便派了一小队士兵前往夜晚的森林中搜索。
湎德与堤-涩鲁立即出来迎接回到城内的翠兰她们,然后所有人都聚集在城内最里头的房间。
「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湎德将热开水分给大家、高兴地表一不。
「已经将前来参加婚宴的客人们带去各自的房间休息了,他们并没有发现拉德娜殿下不见的事。」
「辛苦你了。」
面对塔西泊的慰劳,湎德摇摇头然后偷看了赤兔一眼。
赤兔的衣服沾染了泥巴与血迹,两脚伸得长长地坐着,当他察觉到湎德的视线时冷笑了起来。
「塔西泊殿下,这个男的是什么人?看来好像是罪犯」
「没错,是罪犯,他原本想杀了女王。」
「那,将他送进牢里」
「等等!这男的要交给吐蕃的王妃殿下。」
面对塔西泊的制止,湎德显得相当不悦。
但是塔西泊不予理会,他问了赤兔一连串问题,而赤兔的回答完全与先前在『蜂峰』所说的一模一样。
虽然他讲了两遍,但是并无任何相异或矛盾之处。
而随着赤兔的自白,湎德的脸色也越发铁青。
等赤兔说完之后,湎德站起身,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紧握住、并微微颤动。
「哥!难不成您相信这种贼人的胡言乱语吗」
「他的话确实令人难以立即相信。」
塔西泊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表情显得相当苦恼。
「但是湎德,我也无法相信你。」
「这个男人说的话全是捏造的!!」
「那么,拉德娜说在『蜂峰』看到你也是捏造的啰?」
「那是因为卡乌拉殿下命我去『蜂峰』向汉人买药。」
湎德的脸微微涨红。
「哥也知道吧,我是卡乌拉殿下的跑腿。」
「你没有命令赤兔去杀拉德娜灭口吗?」
「我发誓没有做这种事。」
湎德愤恨不平地说完后,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翠兰与拉德娜互相扶持着,并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这时传来了拐杖的声音,年迈的侍卫长走进房间。
侍卫长来到塔西泊身旁并弯下身、将某样东西交给了他,侍卫长那宛如朽木般的身体弯曲着,在塔西泊耳际小声报告。
「辛苦你了。」
侍卫长鞠躬响应塔西泊的慰劳,接着便离开房间。
等拐杖声逐渐远离直至消失之后,塔西泊再度开口。
「湎德,你偷走原本属于女王的物品对吗?」
塔西泊摊开手掌、而他握在手中的东西是卡乌拉生前佩带的珍珠耳环的其中一只。
「这是在你房里发现的,听说你还拿走很多其它的东西,并将这些物品占为已有、然后自组兵力。直到调查结束为止,你得先被关在耶兹城内。」
湎德瞬间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
「哥!!居然做这种卑鄙的事!!您想陷害我吗」
「只有无罪之人才能说自己是被陷害的。」
「我并没有犯下罪行!!全是卡乌拉殿下的吩咐!!任命我为外交官的不就是哥哥嘛!!您想将自己的无能也怪罪到我身上吗」
面对湎德的怒吼,塔西泊只是微微一笑。
「哥!!请您救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塔西泊站了起来,吩咐卫兵带走湎德。
卫兵毫不迟疑地抓住湎德的双手,尽管湎德不愿配合,仍旧被卫兵拖出了房间。
塔西泊以略显倦意的表情与众人致意后,便跟着湎德离开了房间。
湎德高喊「放开我」的声音,一时之间还回荡在走廊上。
待塔西泊与湎德部离开之后,从头到尾都以旁观者身分待在一旁的堤-涩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以左手压住心窝、身子向前屈。
「究竟发生了」
凡事认真的副宰相露出虚弱的笑容、轻轻地摇着头,可能是这阵子过于劳心劳力的关系,他的脸色有点差。
利吉姆看出他的疲惫,于是以简短却稳重的声音命他退下。
「去休息吧,堤-涩鲁。」
「非常感谢您,那么在下先告退了。」
堤-涩鲁敬礼,然后以摇摇晃晃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他不要紧吧?」
「如果妳会担心的话,就该更谨慎行事才对。」
听出利吉姆话里的责备之意,翠兰忍不住嘟起嘴巴。
「你是指我追着拉德娜殿下出城一事吗?我当然也知道不妥当呀,你该不会因此而处罚堤-涩鲁大人吧?」
「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会失去优秀臣下的。」
利吉姆的视线落在慧身上,彷佛在说:「就像慧。」
「咦慧怎么了?」
翠兰想确认利吉姆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而问慧。
但是,赤兔却以不悦的口气插嘴。
「吶、公主,妳真的要带我去吐蕃吗?妳和吐蕃王感情很好是妳们的事,我可不想去什么鬼吐蕃喔。」
「那要怎么办?你既不能待在苏毗,也不能回唐啊。」
「不能藉由妳的权力让我回唐吗?」
「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翠兰这么说,赤兔的表情就像被责骂的孩子一样。
「可是我也不想去吐蕃啦!那些吐蕃的家伙突然就攻进松州斩杀唐军,连一草一木都不放过耶。」
赤兔抱住自己的头。
「我也知道那是战争哪!我们却当它是工作而且还打输了,因战争而被杀的人之中也有我的朋友,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忘掉啊!」
「既然如此,和我一起去西域不就得了?」
这时,慧以命令般的强烈口吻对赤兔说。
「你就别在这里谈战争的事了,你可是多亏利吉姆殿下才得救的喔。」
「这点还真叫人难以接受啊!好啦,我明白了,我也去西域。」
赤兔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翠兰耳里。
这是她初次听到慧想去西域,但是利吉姆似乎早就知道了,这情况令她有点不太高兴。
「慧,你要去西域吗?」
慧没有回答翠兰的问题,而是凑到利吉姆身旁耳语。
听完慧的悄悄话,利吉姆眼睛大张、笑了出来。
「这样好吗,慧?」
「无所谓,这是我的愿望。」
「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得到利吉姆的许可后,慧将头探出走廊、呼唤卫兵进来。
三名卫兵进入房间,接着慧命令他们将赤兔抓起来。
「喂!!这是做什么」
被卫兵逮住的赤兔回头向慧抗议。
但是慧冷淡地回答。
「没办法,我只好带你去西域了,不过你在嘉绒的这段期间必须先待在牢里,如果再惹出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会很麻烦的。」
「我什么都不会做啦!!」
「吵死了!你知道因为你的关系害得我有多惨吗?就让你去体会看看吧!将他带走。」
慧冷冷地命令上兵。
赤兔虽然抗议连连,但是站在侥幸被赦免的立场上,他应该也不打算真的抵抗吧。只见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乖乖地跟着士兵离开。
翠兰起身想要制止,没想到拉德娜正好与她动作一致。
两人互望一眼,决定不再开口。
毕竟,将赤兔关入牢中,塔西泊也比较能放心吧。
赤兔被带离之后,慧改以恭敬的态度跪在利吉姆面前。
「这段期问不但未遵照您的命令,还给您惹了许多麻烦,我愿接受处分.」
「详情我还没听说。」
利吉姆笑着回答。
「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如果因为翠兰鲁莽的行动就一个个追究责任的话,将会失去有才德的臣下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继续担任翠兰的护卫官,你不但能以吐蕃大臣所缺乏的优秀判断力守护翠兰,还能不避讳地向我建言。」
「不,倘若您允许的话,我还是希望能按照原定计划前往西域。」
慧以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利吉姆。
利吉姆叹了口气,一副投降的表情并露出笑容。
「我们的确是这么约定的,但还是得先回擦宿一趟。今天辛苦了,先去休息、做好回国的准备吧。」
「那么在下先行告退。」
慧再次深深一鞠躬,准备离开房间。
此时他的手腕被拉德娜从旁抓住。
「嗯谢谢。」
经过一阵短暂的犹豫之后,拉德娜向慧道谢,然而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觉得她好像还有其它话想说,不过拉德娜并没有再说其它的话,慧也只是默默地投以注视礼,最后拉德娜只得将手放开、让慧离去。
等慧离去之后,房间内又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静之中。
由于人数逐渐变少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已经非常疲惫之故,房内显得比先前更加安静,室内的冷空气宣告了早晨的来临。
拉德娜一身白衣,在同样穿着白净衣裳的翠兰与塔西泊以及嘉绒的宰相、大臣和数名护卫官的陪同下前往圣地。
一行人排成一长列在森林里奔驰。
拉德娜一边听着随着行进而变得急促的马匹鼻息声,一边回想与慧一同在暗夜森林里狂奔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她原本真的打算要逃跑的。
一直以来,拉德娜都是孤独一人。
自从以下一任女王的身分进城之后,她与双亲的羁绊就被截断,这是为了防止王位被该家族垄断,不过,她怀疑这么做是否有实质效果。
原本对拉德娜就没什么感情的双亲也毫不迟疑地遵从惯例,而在所谓『政治中枢』的王城内,既没有拉德娜从小认识的好朋友,当然也没有奶妈。
至于和她稍微熟识的大臣,也随着卡乌拉之死被塔西泊解雇了。虽然她明白不能逃,但是这份沉重的负荷已经让她无法再承受下去。
然而,当她逃进了暗夜里的森林、思考该往哪里去的时候,却惊觉自己只知道嘉绒这个地方。
她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想在浓密的森林所环绕的嘉绒里过生活;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平复卡乌拉所造成的混乱。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
卡乌拉所留下的伤口太大了。
这个伤口甚至让塔西泊也淌血了。
尽管拉德娜逃走了,然而塔西泊却逃不了。他和牦牛很像,牦牛碰到下雨的时候,会将身体靠在一起让小牛躲在自己身体下面;塔西泊就像这样独自一人忍受着冰冷的雨水、守护着苏毗。
拉德娜无法爱上以剑要挟自己的塔西泊,然而,他们或许能以亚尔坦王与嘉绒女王的身分筑起信赖关系。
拉德娜对此没什么自信,但是她愿意试着努力。
那天晚上,盗贼头目抓起她、将她扔出去的时候,翠兰抱住了她。
虽然两人因而一起摔下马,翠兰依然没有舍弃她,反而是紧紧地抱着她。
那股暖意就如同在黑暗中点起的明灯。
唯有一点,那就是如果能选择其它生活方式的话,拉德娜真希望能像赤兔一样与慧一同前往西域看看;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因为她还有嘉绒这个故乡可回,可是
渡过了好几座溪谷之后,马匹浑身冒出汗水,这时众人眼前出现了巨大的岩山。
山腰处凹陷进去,宛如有缺陷的剑一般的岩山,尖锐的山顶高耸地切入了灰色云霄,与充满绿意的山麓正好呈对比,那暗红色的岩壁让人感受到一股畏惧与恐怖。
「那里是山神所在之地。」
当来到比岩山还低一点的山丘途中,拉德娜停住马、指向岩山。
她似乎是想告诉跟在她身后的翠兰。
「山神不但是嘉绒的守护神,也是朗族的守护神。」
「吐蕃王室的守护神也是山神耶。」
「说得也是,雅拉香波山也是山神呢!我们定吧。」
拉德娜说完又继续前进。
岩山周围有许多鸟,牠们因为马匹的前进而从树稍上与草丛中飞起。
山丘下,有一条河川是从岩山的洞窟里流出来的。
拉德娜下马走向洞窟,负责护卫的武官们则在途中停下脚步。
接下来,仅由翠兰、塔西泊与两名臣下继续跟着拉德娜前进。
洞窟之中流窜着冰冷的空气。
昏暗洞窟内流动的河水冲击着岩壁而发出回音,沿着河川的路径被溅起的水花弄湿,为了保持平衡而必须用手去撑的岩壁也是湿的。
尽管来到洞窟深处,拉德娜依然没有点灯。
不过,一路上还可以隐约看到光,洞窟很深,路面逐渐变成和缓的下坡,拉德娜一次也没回头,翠兰也静静地没有出声。
他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距离,翠兰为了避免滑倒而加重施力在脚上,结果没过多久之后脚踝就开始感到疼痛,而原本平坦的路面也开始倾斜。
路旁的水流也变得湍急,这时,拉德娜抓住了岩壁上的绳索。
一伙人以像是滑落的姿势下坡之后,一股蓝色的光亮在他们面前扩散开来。
斜坡下方有一个相当宽广的空间。
状似白色冰柱的岩石围绕在四周。
洞窟顶端也有许多尖锐的白色岩石由上而下生长。
相对的,地面相当湿滑、宽阔的水漥里积满了水。
这里的水是蓝色的。
看起来宛若散发着蓝色光芒。
只不过,那其实是错觉。
有光线透过洞窟顶端的白色岩石隙缝间射了进来、然后被水面折射回去,水面平稳到让人感受不出光线折射,洞窟内充满微光。
在男性之神的山神腹中,隐藏了女性之神的水神。
拉德娜站到蓝色的水面之前。
她张开双手、闭上眼睛。
逐渐地,某样物体盈满她的体内。
拉德娜幻化为水。
在无意识之中,她宣告了下一任女王之名。
拉德娜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洞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