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好痛
翠兰在浅眠状态中感觉到了疼痛。
虽然并非尖锐的刺痛,但是整颗脑袋就像铅块一样沉重不已,那股痛楚还压迫到意识,让眼睛深处引发出一股混沌不明的麻痹感。
我生病了吗?
还是因为不想去吐蕃的关系呢?
但是就算表示自己不舒服,等天一亮,队伍还是会照常从长安出发吧。
虽然头痛挥之不去,而且身穿沉重的新娘礼服在轿子里摇来晃去并不舒服,但是她依然希望能以愉快的心情启程。
与其一直陷在痛苦的睡眠状态中,起来散个步或许会舒服些。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翠兰睁开双眼。
但是下一秒她随即呆住了。
因为她发现透过昏暗所看到的天花板,和自己房间内的天花板不同。原本涂着淡淡色调的木头所拼成的天花板,如今却变成了漆黑的石头。
翠兰的心脏剧烈地狂跳起来。
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被移到别的房间去了吗?
翠兰保持警戒,转动眼珠望向墙壁,结果视线所及也是一片深色的石墙。
她惊觉自己正处于某个有如石箱般的房间里,仿佛还可以感觉到石头潮湿的气味袭来。
不过,下巴碰触到的被褥却柔软无比。
而且指尖摸到的也是质感相当高级的毛皮。
看来手脚之所以会冰冷,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缘故。
翠兰一鼓作气挺起身,再度环视房内的状况。
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一样都是石造的,地板上铺了花纹华丽的毛织品,墙角则堆放着巨大的木箱。
墙壁的一端垂挂着与地毯花纹相衬的布帘。
那里出得去吗?
正当翠兰思考之际。
布帘啪的一声被掀开,有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有着褐色肌肤、身材高大的青年,他穿着皮革制的衣服,长发绑成一条辫子。
翠兰屏住呼吸、缩起手脚,并将毯子拉至胸前。
她实在无法置信,居然会有素未谋面的男人跑进未婚女子的卧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正当翠兰陷入混乱之际,男子居然大方地坐到她身旁。
「我原本以为你还在睡呢。」
男子的口气听起来和她很熟稔。
难不成是吐蕃派来造访长安的大臣之一?
就算是也未免
太亲昵了吧!这已经让翠兰感到不快,而男子居然还伸手摸了她的头发。
翠兰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她用左手卷起毛毯,然后砸向毫无防备的男子头部。
紧接着她跳下床企图跑向室外,但是男子也迅速起身、从翠兰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再稍微粗鲁地将她拉到自己胸前。
「你还在生气吗?」
青年的眉尾下垂,仿佛被斥责的孩子一般。
他的腕力让自己动弹不得,这更加深了翠兰的危机意识。
「是我不对,让我们好好谈谈吧。」
对方在自己的耳边呢喃,吐息也掠过脸颊。
这个男的到底是谁啊!翠兰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她抓住男子挂在腰间的剑柄,一口气拔了出来。
刀刃擦过刀鞘的尖锐声音,让男子松开她的手并且跳开。
「喂、翠兰!?」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翠兰感到奇怪,却依然跑向了房外。
门外是另一间房,中央还放了一个巨大的石台。
翠兰掀起另一片门帘来到走廊上,走廊有点昏暗,完全是冷冽又单调的景象。
这里是监牢吗!?
为何我会在这种地方?翠兰的脑中蹦出了这个疑问。
昨晚她的确是在自己位于掖庭宫的房间内休息才对
等到天亮,她就要出发前往吐蕃了,然而睁开眼睛后却发现自己身陷牢狱之中,还被陌生男人追赶。
为了逃离男子的追赶,翠兰加快了脚步,可是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朱璎!!」
她叫唤着朋友的名字。
翠兰不清楚此举是为了确认朱璎平安无事还是想要向她求助,总之她不断地呼喊朱璎的名字。
空洞的声音回荡开来,翠兰以蹒跚的步伐在冰冷的走廊上奔走。
她回头想确认自己与男子的距离,结果却撞到了从阴影处现身的某人。
这一撞,让翠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只能绝望地仰视面前的人。
但是这个人翠兰也认得。
他是噶尔﹒东赞˙域宋吐蕃的年轻宰相。
「噶尔,抓住翠兰!」
追来的男子大喊着。
翠兰赶忙起身,亮出刚才抢来的剑。
噶尔端正的容颜皱起眉头,他看看翠兰,再望向她身后的青年。
「您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翠兰以颤抖的声音回答,反正也没其他什么好讲的,她打算问完问题之后继续逃走。
「这里是哪里!?你也是贼人的同伙吗?」
她这么一间,让噶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您说的『贼!?莫非是指利吉姆殿下?」
「不对吗?那个男的到底是谁!?」
翠兰接二连三的发问,只见噶尔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
「利吉姆殿下是您的丈夫。」
「丈夫!?」
「您不记得了吗?」
噶尔用手阻止想靠近翠兰的青年,然后脱下外套递给翠兰。
「总之请您先披上这个,不然会着凉的。」
翠兰虽然有点犹豫,最后仍是披上了他的外套,刚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后,肌肤马上感觉到刺骨的寒气,同时她也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
简直就和只穿着内衣到处跑没两样。
「若您愿意的话,也请穿上鞋子。」
接着,噶尔脱下自己的长靴交给翠兰。
尽管对打赤脚的噶尔过意不去,但是翠兰仍选择穿上了靴子,因为地板将赤裸双足的热量都吸走了,导致趾关节在穿鞋时有点疼痛。
而在驱走了寒气之后,翠兰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但是,她现在还无法完全相信噶尔。
毕竟吐蕃是侵略大唐领土的敌国,虽然随着公主与吐蕃王的婚约而缔结了和议,但是对方仍有可能心存某些计谋。
翠兰将外套穿好,再次握紧剑柄。
「朱璎在哪里!?」
「我立刻去叫她。」
噶尔欲走向走廊深处,但是这回轮到陌生青年用手制止他。
「我去带她来,噶尔你留在这儿。」
青年说完便转身离去,然后消失在走廊深处的布帘后头。
翠兰来回看着青年消失身影的那间房间与噶尔。
不久后,青年抱着朱璎出现了。
「朱璎!!」
「翠兰小姐!」
朱璎从男子怀中伸出手来。
翠兰有点犹疑,不过还是奔向朱璎,并将额头贴在她独一无二的好友肩上。
朱璎以纤细的手抱住翠兰的头,不断地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
「请您放心,在场的人都不会伤害翠兰小姐的。」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位在南吐蕃的工布,翠兰小姐您现在是在工布王城内。」
「工布?」
「是的,翠兰小姐嫁到吐蕃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
「一年半?」
「请您仔细看看我。」
朱璎将手放在自己胸前。的确,眼前的她比翠兰记忆中的她长大了不少,无论体型或容貌都变成熟了。
「您愿意相信我吗?」
翠兰点点头,但是表情看来还是无法释怀。
朱璎露出难过的笑容。
「那么先进房里去等大夫来吧,走廊上很冷。」
「可可是,我不想进那间房」
脑袋一片混乱的翠兰低下头去。
她认为如果回到那间房里,说不定就会被关起来,并非她不相信朱璎,只是这冲击实在太大了。
「翠兰小姐,请不用担心,您随时都可以自由进出的,我向您保证。」
翠兰被朱璎说服,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到房间。
没过多久,桑布扎赶来了,他向翠兰询问道。
「您记得我吗?」
翠兰点头。
「那么吐谷浑的马札多哥可汗呢?」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翠兰摇头。
桑布扎又进一步问她今天的日期。
翠兰想了一下之后,说出了和亲队伍出发的日子。
桑布扎听完她的话后露出微笑。
「看来翠兰殿下是得了失忆症,她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而记得的部分刚好只到离开长安的前一天为止。」
「有办法让她想起来吗P」
「很抱歉,恐怕没有,不过毋须担心,重要的是得保持冷静,失忆症也有可能在一、两天之后自然痊愈。」
桑布扎的诊断结果让翠兰说不出话来。
他说『有可能痊愈』,不就代表了『也有可能无法痊愈』吗?
噶尔略带同情地叹了口气。
翠兰坐在床上,朱璎抚摸着她的头发并在她耳边低语:
「翠兰小姐,不要紧的,总之请先把剑还给利吉姆殿下吧。」
朱璎的眼神转向伫立在墙边的青年。
就是刚才那位突然出现,不但用亲昵的口吻和翠兰说话,还拉她入怀的男人。
但是他将朱璎抱来自己面前。
翠兰压抑住起伏不定的情绪,走向青年并将剑还给他。
这名青年利吉姆盯着翠兰的眼睛,然后默默地接下了剑。
「你是吐蕃王?」
翠兰试图滋润干燥的喉咙,并努力挤出话来。
「没错。」
利吉姆以低沉的嗓声回答。
翠兰盯着『自己的丈夫』瞧。
他的脸庞虽然称不上俊美,然而五官端正,褐色的肌肤相当紧实,而且兼具精悍与智慧:可以看出他稳重的黑色眼睛里流露出了担心之情。
翠兰用手压住噶尔给她的外套衣领并低下头去。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没这回事,生病的话也没办法。」
利吉姆回答。
就在此时。
房外传来了年轻女孩的声音。
「翠兰殿下,请问拉塞尔殿下在里面吗?」
「拉塞尔:?那是谁?」
利吉姆以批判似的眼神望着向朱璎发问的翠兰,然后回应门外的声音。
「拉塞尔不在这里,进来!」
觉得不对劲的女孩回答「是」之后,拘谨地走进房内。
走进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岁的吐蕃女孩,她身穿皮制衣服并且编著头发,她看到房间里的众人似乎吓了一跳,有点踌躇地前进了几步。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拉塞尔不在他自己的房里吗?」
利吉姆没有回答侍女就直接反问她。
侍女惊讶地摇摇头,然后急忙补充:
「因为床上看不出就寝过的痕迹,原本以为他可能与翠兰殿下一起休息」
「没有,这里只有翠兰一人而已。」
「这样的话,昨晚他是在哪里休息的呢?今天早晨我去马厩看过了,但拉塞尔殿下似乎没有去看过乌摩它们。」
大伙儿此时带着紧张的心情面面相觑。
利吉姆简短地下令侍女去找人,接着一行人便冲出房间。
翠兰换好衣服后,朱璎向她解释了大致的情况。
她于是了解到自己是以王妃的身分在东吐蕃的王都擦宿生活,现在是为了与利吉姆的父亲,也就是被称为吐蕃大王的松赞˙干布王见面,而前往西吐蕃的王都雅隆。昨晚利吉姆不在城内,而王太子拉塞尔也消失了。
朱璎似乎和这位名叫拉塞尔的少年很要好,因为她在和翠兰说话的时候仍心神不宁地留意着走廊上传来的回报声。
稍早的震惊已经平复,翠兰如今开始责怪起自己。
「看来我在这种时候还惹来了多余的麻烦。」
「没这回事!!这不是翠兰殿下的责任。」
朱璎连忙安抚她。
「就像桑布扎大人所说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冷静,我会一点一滴将翠兰小姐自长安启程后所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您。总之,我先从最重要的部分开始说起。」
接着朱璎握住了翠兰的手。
「请您记得,利吉姆殿下与桑布扎大人都知道翠兰小姐是皇上的养女,但是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位知道而已,所以请您务必小心。」
「为何吐蕃工会知道我是皇上的养女?」
翠兰变了脸色,朱璎则保持微笑告诉她:
「是翠兰小姐您告诉他的,你们互相信赖并深爱彼此,所以利吉姆殿下绝不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情,还请您安心养好身子。」
翠兰松了一口气,再次环视这间石造的卧房,这间房又阴暗又潮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监牢一样。
她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在这种地方住了一年半。
而且,自己还与某人『彼此相爱』,这实在令她无法想像。
不过既然朱璎说『没错』,那就『应该』是这样吧绝望的心情袭向翠兰的同时,原本前去找寻王太子的桑布扎回来了。
「找到王太子殿下了吗?」
「还没,寻遍城内还是找不着他。」
桑布扎着急地回答,然后望向朱璎。
「可否告诉我昨晚的情形?只要记忆所及的范围就行了。」
结果,坐在床上的朱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昨天我从傍晚就开始腹痛,所以在床上休息。」
「你也是吗?」
桑布扎用左手掩住脸、望向天花板。
「事实上,翠兰殿下身边的侍女也全吃坏肚子了。」
「真的吗?我完全不知道,我察觉不舒服之后就立刻喝了琉珈殿下送来的汤药,然后就睡着了。」
翠兰的眼神彷徨地来回看着桑布扎与朱璎。
接着,桑布扎重点式的解释了现在的情形:
「拉塞尔殿下身边通常都有侍女照顾,所以想要躲过侍女们的眼睛抓走拉塞尔殿下,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昨天晚上并没有任何人守在拉塞尔殿下身旁。根据侍女的说法,她们已经向翠兰殿下报告过这件事了」
「我不记得了。」
翠兰再次道歉,并皱起眉头。
她昨晚还在自己位于掖庭宫的房内,思考隔日一早就要离开长安的事情,即便现在要挖掘自己的记忆,也只是在内心卷起更大的困惑而已。
「那工布的侍女呢?」
朱璎追问。
「就算擦宿的侍女全部倒下,也应该会有工布的侍女照顾拉塞尔殿下才对,询问侍女长的话,应该就能清楚是谁在拉塞尔殿下身边了。」
「听说是一位名叫亚香的侍女。」
桑布扎以和缓的口气回答朱璎的问题。
「她原本是服侍琉珈殿下的侍女,昨天晚上特别要求跟在拉塞尔殿下身边,不过现在她也不见踪影了。」
「这样说来,是这名侍女将拉塞尔殿下?」
「现在也只能这么认为。」
「可是她为什么要带走拉塞尔殿下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
桑布扎将手交叉在胸前,然后慎重地回答。
「工布虽然反对与唐帝国缔结邦交,但依然对吐蕃抱有根深蒂固的忠诚之心。如果是针对翠兰殿下或许还有话说,可是抓走拉塞尔殿下的意图实在令人不解,应该不可能是为了钱财,因为若对王太子下手,就等于是谋反了。」
「已经确认过亚香这名侍女的身分了吗?」
「根据侍从次长的说法,她是距王城有七天路程之遥的疆查村村长之女,工布王已经派兵前往那里了。」
「但是我们也没办法等到那些士兵回来吧。」
朱璎垂头丧气地叹息。
「利吉姆殿下打算怎么做呢?」
「他与噶尔大人已经各自率队前往邻近地区搜索了;工布王派了好几队人马出外搜寻,而且也下令各家臣在自己的领地内进行调查,总之现在即将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桑布扎虚弱地露出微笑,他为自己匆匆进房的失礼行为向翠兰道歉后,又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翠兰躺在床上,因为无事可做而在床上翻来覆去。
听完侍女转达桑布扎的话之后,琉珈失神地坐在床上。
她由前来整理房间的侍女口中听说了拉塞尔不见一事。
直到天亮才回到城内的她,一边听着衣箱开阖的声音,一边拼命压抑住自己想叫喊出来的冲动。
拉塞尔消失这件事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如今桑布扎请侍女前来传话,表示有事情想问她。
不知情的年迈侍女看到琉珈脸色发青,赶忙安慰她。
「桑布扎大人向所有人都问过话了喔。」
「说得也是,不问过所有人也不行」
琉珈自顾自地说完后,就起身准备去找桑布扎,尽管脚步因震惊与疲惫而显得有些蹒跚,但是为了得知目前的情形还是得去见桑布扎一面。
「请您特别跑一趟,实在非常抱歉。」
桑布扎以非常恭敬的态度迎接琉珈的到来。
「掌握到拉塞尔殿下的行踪了吗?」
琉珈以颤抖的声音问。
但是桑布扎轻轻摇头,并凝视着她的脸。
「很遗憾,还没有,不知可否向您询问几个问题呢?」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一定尽力回答。」
「那么,关于亚香这名侍女,请就您所知道的部分告诉我。」
「亚香吗?」
琉珈重复了一次之后开始说明。
「亚香是负责照顾我的侍女,她是个开朗的女孩,很爱说话」
琉珈忆起亚香容貌,语尾好似被吞蚀了一般消失在喉咙深处。
引起这场骚动的正是亚香本人
「能否向您请教昨晚的情形?」
「咦!?」
「譬如昨晚琉珈殿下是如何度过的、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只要这样就够了;当然,如果您知道亚香昨晚的动向,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昨晚我很早就休息了,不晓得亚香做了些什么。」
琉珈握紧拳头,痛苦地吐出回答。
昨天晚上
她为了对翠兰施魔术,所以让她喝下了汤药。
翠兰的记忆因此被夺走,而她还和亚香一起帮翠兰更衣。之后,琉珈将翠兰的衣服、鞋子以及封印了翠兰记忆的小珠子一起放在铜箱里,再骑马前往工布的水消处。
水消处指的是藏布江往南流一带。
位于吐蕃南部、由西向东流的藏布江,在工布这里会突然转弯朝南,接着又再度流向西方。
这条位于这个河川一百八十度改变流向的工布水消处,有好几座巨大的瀑布与深渊。
传闻工布的守护神龙女之居处,就在河川支流所形成的三座瀑布下的深水潭中。
从未有人真正见过龙女。
因此也无人知晓龙女的容貌与形体。
但是人们流传着,如果不慎掉入潭中就再也无法回到岸上;实际上,琉珈在孩提时代也曾亲眼见过被扔进潭中的小狗,就这样被拖进了静谧的水底。
以骑马的方式是无法接近深水潭的。
因此,琉珈在雨夜里步行于泥泞之中前往水潭,也多亏了这场雨,才让利吉姆等人被留在库珊的宅邸。
在令人畏惧的无尽黑暗里,琉珈将铜箱扔进了深水潭中。
铜是制造棺材的原料此刻就有如葬礼一样。
利吉姆会失去翠兰的爱,而翠兰也将忘却她对利吉姆的信任。
琉珈一边想像隔天早上两人会有什么反应,一边专心地赶回城。
她原本命令亚香看着拉塞尔直到她回来。
为了不让拉塞尔听到她与翠兰的对话,琉珈让他服下了微量的安眠药,虽然药量极少,但是因为对方终究只是个幼童,所以琉珈有些担心。
当琉珈总算抵达王城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
此时她的衣服早已泥泞不堪,若不先更衣根本无法在城内走动。
然而当琉珈换好衣服、坐在床上之后,疲倦感与紧张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就这样倒在床上睡着了。
话说回来,亚香为何要带走拉塞尔呢?
如果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会对找寻拉塞尔有帮助吗?但是她并不清楚亚香的目的;再者,如果亚香被抓到的话,有可能会将罪过推给自己,就算她表示对拉塞尔被诱拐一事并不知情,事情一样会变得更复杂吧。
究竟该如何是好
琉珈的脑袋仿佛麻痹了,如今她只能伫立在傍徨之中。
利吉姆依然没有找到拉塞尔,而他直到夜晚才回城。
十六日夜晚的光洁圆月在空中闪耀着,然而凭着月光想在夜晚搜寻还是有所困难,众臣因为担心利吉姆的身体,所以纷纷劝他回城。
一行人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入大厅后,就团成一圈开始用膳。
负责上菜的侍女迅速地端上了热腾腾的菜肴。
桑布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到利吉姆身旁。
「有什么线索吗?」
利吉姆着急地问着,但是桑布扎皱着眉摇了摇头。
「除了上午向您报告的事情之外,没有任何新的进展,就连工布王所派出的士兵也没能掌握到拉塞尔殿下的行踪。」
「城内没有可疑的人吗?」
「嫌疑最大的还是亚香。」
「真是无用的报告啊。」
「的确是,对了,乌摩和耶布立姆那边呢?」
桑布扎询问狗儿们寻找拉塞尔的状况,结果这回轮到利吉姆叹气了。
「也行不通,因为昨晚下雨,所以没留下什么气味,它们也只是到处张望,并且跟在马后头走而已。」
利吉姆深呼吸了一口,抓起侍女送来的烤饼。
正当他嚼起口味比擦宿更重的烤饼之际,带着数名士兵的噶尔来到大厅,噶尔吩咐士兵退下,自己则坐到利吉姆对面。
「利吉姆殿下,您那边如何?」
「和你一样。」
利吉姆从噶尔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疲倦,连他的搜索成果都没问便简短回覆道。
不喜欢被人看出心中情感的噶尔,鬓角于是抽动了一下,接着一言不发地喝起侍女端上来的牦奶。
利吉姆则压低声音问桑布扎:
「翠兰的状况如何?」
「没什么大改变。」
「意思是和今天早上一样吗?」
利吉姆又再次叹息。
他一想到翠兰今天早上畏惧的表情,就不由得心情低落。他原先想为自己前几天的粗鲁行为道歉,好好与她谈一谈,没想到现在连这件事也做不到了。
「说说看你知道了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这时桑布扎的语气一转。
「说到这个,听说翠兰殿下昨天所穿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见了。」
「我也很在意鞋子的事。」
利吉姆一边咬着肥厚的牦牛肉,一边回想今早发生的事。
翠兰之所以会光着脚冲到走廊上,或许可以解释成是因为失去记忆,所以也不能责备将鞋子让给她穿的噶尔。
但是利吉姆仍对翠兰穿了噶尔的鞋这件事有点吃味,于是在回房后立刻往床底下瞧,但是床下并没有看到翠兰的鞋子。
「您是否想过,有可能是翠兰殿下对拉塞尔殿下做了什么。」
噶尔意想不到的发言,让利吉姆大感震惊。
「因为用剑攻击会溅血,所以才必须将衣服与鞋子处理掉,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简直无法想像,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桑布扎立刻坚决地予以否定。
「甫自长安返国的噶尔大人可能不了解翠兰殿下,但她绝对不可能会去伤害拉塞尔殿下,假设发生什么意外,她一定会急忙呼唤大夫的。」
「可是,拉塞尔殿下并非翠兰殿下的亲生孩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
「女人不都希望自己生下王的孩子,以便得到更高的地位」
「闭嘴!噶尔!!」
利吉姆怒吼的同时也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从他的手中滴落了三滴血于地毯上。
沉默有如涟漪一般,以利吉姆为起点在大厅中荡开。
然而,当沉默即将扩散到大厅边缘时,士兵们一个个开始从口中冒出小声的抗议。
「噶尔大人的说法也未免太」
「王妃殿下一直非常疼爱拉塞尔殿下。」
「她很喜欢小孩子。」
「圣寿大典的时候,她还和在下的女儿打招呼呢。」
「连佣人的孩子们都很崇拜王妃殿下呢。」
众人皆未正式起身发言,在未被要求表示意见的状况下就插入王与宰相的对话,原本是不被允许的行为,然而他们依然为翠兰辩护。
「你的假设完全没有根据。」
利吉姆低声下了结论后,舔了舔沾湿手掌的血,伤口不大,只有些微鲜血渗了出来。
当利吉姆一起身,士兵们也跟着站起来,但是利吉姆以手势制止他们,便离开了大厅,
接着他迈开脚步,直接前往翠兰的房间。
「我要进来啰,翠兰。」
利吉姆压低声音告知后,不等里头的人回应便掀起了门帘。
在火光摇曳的暗蜜色空间里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翠兰,而另一个则是朱璎。
她们两人缓缓地抬起头,翠兰微张的双眼在火光照射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利吉姆殿下。」
「没关系,不用起身。」
利吉姆阻止了正想起床的翠兰,并且停在房间门口。
「身体状况还好吗?」
他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询问,然而翠兰竟意外用力地点着头。
「刚才琉珈殿下送来了汤药,带有花香的汤药很好喝,而且和早上比起来,我现在比较平静了。」
「嗯。」
「请问找到王太子殿下了吗?」
听到翠兰以这么见外的口气询问,利吉姆只能苦笑地回答:
「还没,明天也得一早就出去搜索。」
「无法帮上忙,真是非常抱歉。」
翠兰将头低了下去,她亮丽的头发因为这个动作而从肩膀滑落胸前。
利吉姆渴望能够用指尖撩起她的头发,不只这样,他更希望能抱着翠兰,他希望两人的身体能够紧密贴合,让他得以感受到翠兰的体温。
这么做的话,或许就可以抑制住那股担忧拉塞尔安危的焦虑。
然而他也明白,这对失去记忆的翠兰而言,只会加深她的痛苦。
在两天前的晚上,他就已经领悟到了这点。
即便透过肌肤的接触感受到对方,也无法就此解决所有的问题,倘若那时他体谅翠兰的心情,就该循序渐进的发间并引导她说出答案。
只可惜利吉姆实在不擅长表达感情。
因为最近翠兰总是用温柔的笑容回应他,所以他才会突然无言地予以强求
「那个利吉姆殿下,我可以说些话吗?」
在房内陷入沉默之际,朱璎有点拘谨地开口了。
利吉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利吉姆殿下还记得我以前占卜过古辛的下落吗?」
「当然记得,你为古辛的母亲占卜,藉此找到了古辛的遗体。」
「或许进行和那时一样的占卜,对寻找拉塞尔殿下会有帮助。」
身材娇小的优秀占卜师以认真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我想为利吉姆殿下占卜,以找出拉塞尔殿下所在之处。血缘关系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只要按照正确的步骤,或许就可以将这条线拉回来。」
「但是并不保证一定会成功,对吧?」
利吉姆压抑住起伏的情绪。
朱璎点了点头。
「拉塞尔殿下与我也相当亲近,而我相信他至今仍平安无事,只不过这对占卜者的心境而言,是很要不得的状态。」
「因为占卜结果会被感情左右吗?占卜过程也会花上不少时间吧?」
尽管朱璎占卜的准确度在王城内外都深获好评,但是若要占卜重大的问题时,就必须花上较长的时间,而且接受占卜者也被要求必须集中精神。
连朱璎自己都对结果存疑的占卜,究竟有没有花费长时间来进行的价值呢?
已经可以确定的是,带走拉塞尔的人是那个名叫亚香的侍女,无论她是独自犯案还是另有共犯,尽快追踪到她的去向才是上上之策。
更何况,利吉姆内心另有疑虑。
朱璎表示占卜的先决条件是相连的血脉,然而利吉姆并无法确定自己就是拉塞尔的亲生父亲;从得知前妻蒂卡儿怀孕的那一刻起,这个疑问就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
但是翠兰轻易地打破了这个疑惑,原本打算默认这件事的利吉姆,觉得自己被翠兰的话拯救了。
但是,这份疑惑并未完全消除。
而此时的翠兰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心地听着他与朱璎的对话。
「还是算了。」
利吉姆边说边感到口中干渴不已。
朱璎也低下头,表示她知道了。
这一瞬间,利吉姆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无论如何,搜寻了一整天也依然找不到拉塞尔的下落。
「请您别担心。」
这时,翠兰小声地安慰他。
虽然口气听来有点戒慎恐惧,却让利吉姆在孤寂之中感到一丝慰藉。
她还在自己身边即便是失去了记忆。
「对了,这个」
利吉姆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了好几朵花。
这是他在寻找拉塞尔途中休息时在原野上看到的花,这让他忆起了拉塞尔与翠兰初次碰面的那一天,那时的翠兰因为还不习惯擦宿的生活而感到困扰,拉塞尔于是送了好几次花给她,翠兰总是会将花装饰在房内,毫不厌倦地欣赏着。
只不过,现在利吉姆拿出来的花早已经枯萎,不仅垂头丧气,连花瓣也掉得差不多了。
一整天被塞在温热的怀里,会变成这个模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利吉姆在沉默片刻后,还是下定决心走向翠兰、递出枯萎的花。这样的花理应拿去丢掉才对,但是利吉姆在心情上却无法这么做。
翠兰认真凝视着枯萎的花朵,然后望向利吉姆并问:
「这是要给我的吗?」
「对这是我在找拉塞尔途中看到的。」
「这花曾出现在我们的回忆中对吗?」
利吉姆默默地点头。
翠兰伸出双手接过花,并且好像在寻找什么似地凝视花朵。
看到翠兰有这样的反应,利吉姆着急地追问。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还是有哪里觉得不方便的?」
「没有。」
「那就好,好好休息吧。」
「是,晚安。」
翠兰向他低头致意。
她的声音带有些许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利吉姆想起了初识时的翠兰,然后怀着郁闷的心情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