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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月神之爪 第一章 来自王都的使者

台版 转自 xiaosun07@轻之国度

忽然间,眼前笼罩着一片昏暗。翠兰清醒过来后再无睡意,因而瞬间怀疑自己直到刚才为止是否曾经人眠。

她静静地起身,视线落向身旁熟睡的拉塞尔。拉塞尔的另一边则是利吉姆。

帐篷内的昏暗满是黎明的气息,而帐篷外寂静无声。

唯一听见的,只有拉塞尔和缓深沉的呼吸声。

翠兰将拉塞尔伸到头上的双手拉回毛毯里。

睡梦中的拉塞尔嘴巴大张,转个身倚在利吉姆的手臂上又继续睡。

翠兰不禁微微一笑,接着伸手想拉起毛毯盖至利吉姆的肩膀。却没想到,她悄悄伸出去的手居然从下方被抓住。

利吉姆乌黑的双眼正透过黑暗凝视着她。

「抱歉,把你吵醒了。」翠兰压低声音道歉,利吉姆缓缓起身并摇摇头。

「不要紧,反正也已经是早晨了吧。」

「可是天色还很暗,而且好像还没有人起床。」

翠兰注意着帐篷外的动静并且回答。

因为队伍里的成员都很早起床,倘若连他们都还没有开始活动,就代表现在的时间还非常早。

「那不妨再睡一下吧。」

翠兰听从利吉姆的建议打算再次躺下时,利吉姆出声唤她。

「不是那边,来这里。」

利吉姆指指自己的右侧,而非中间隔着拉塞尔的另一端。

于是,翠兰在地铺上悄悄移动,然后窝进利吉姆的右侧臂弯中,她有点拘谨地靠着利吉姆,利吉姆则像裹住似地环抱着她。

「你会觉得不安吗?」

利吉姆呢喃地问道。

翠兰轻轻地摇头,小声地表示不会。

大约一年半前。

翠兰以唐的公主(皇帝的女儿)身分嫁给吐蕃王利吉姆。

回溯到这场婚礼的三年前,当时吐蕃提出迎娶公主的要求遭拒,因此派兵进攻唐的领土松州,并以武力要求再次与唐交涉。皇帝李世民表面上应允吐蕃,事实上,却是将自己的侄女翠兰送上和亲之路。

尽管这是一桩为求两国和平、甚至暗藏内幕的政治联姻,翠兰却与利吉姆两情相悦。

她与利吉姆前妻蒂卡儿所生下的孩子拉塞尔之间,也建立起如同真正母子般的信赖关系,一家三口在东吐蕃的王都擦宿过着平稳的日子。

然而,自从住在西吐蕃王都雅隆的松赞干布王表示想见翠兰之后,一切便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松赞干布王

他身为利吉姆的父亲,也是将吐蕃建设成足以媲美唐的大国之王。

据闻,不惜诉诸武力也要与唐公主和亲一事也是他的策略,他打算透过公主的居中协调,经由正当管道输入唐的优良文物。

为求实现这个理想,所以吐蕃希望能得到真正的公主,松赞干布王甚至还曾为此命令臣下暗中进行调查。

就这样,吐蕃大臣桑布扎与宰相噶尔都知道了翠兰并非正牌公主的事实。

利吉姆分析事情已经无法隐瞒,于是决定趁这次前往雅隆的机会,向松赞干布王坦承翠兰其实只是唐皇帝的侄女。

翠兰完全支持利吉姆的决定。

当然,在见到松赞干布王之前,心中的不安是不会消失的,然而比起烦恼不知还能隐瞒多久,如今的情况反而让她轻松不少。

「利吉姆」

「思?」

翠兰出声呼唤利吉姆,但是他的声音有点含糊。

看来他虽然尚有意识,其实已经进入睡眠状态了。

「没事。」

翠兰小声地回答,然后埋入利吉姆的胸膛。

「实在太不像话了。」

噶尔不悦的低语让翠兰有点瑟缩,并慢慢咬下嘴边的烤饼,冷掉的烤饼变得有点硬,使得涂在上头的奶油无法融化,徒留一股讨厌的余味在口中。

翠兰忍不住皱起眉头,不过眼尖的噶尔马上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并且予以追击。

「我想您应该也很清楚,这是自作自受。」

「我知道。」

翠兰老实地点头。

她在一大早莫名醒来后,又在利吉姆怀中再次入眠,结果这次居然睡过头。虽然利吉姆已经清醒,却依然将翠兰抱在怀中,暂时躺在帐篷里。前来请他们起床的侍女,看到利吉姆那副模样也只能保持沉默,然后就安静离开。也多亏这样,直到噶尔气呼呼地跑来怒吼为止,翠兰都得以像个发育期的孩子般尽情沉睡。

不过,她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并不可取。

现在他们正在前往雅隆的路上。

队伍移动须有一定的进度,因此侍女和士兵必须手脚利落,绝不能耽误到预定行程。他们必须拆解帐篷堆放至犁牛背上、替马装好马鞍,还必须尽量准备好温热的早餐。

噶尔极度无法忍受增加他们额外的负担。

「王族乃受到人民景仰的存在,其本身也有应尽的义务,也就是守护人民、展现出符合规范的行动,然而翠兰殿下并没有做到这点。」

「今后我会注意的。」

翠兰无法保持沉默,只好开口表明自己反省的心意。

没想到,此话一出又遭到噶尔犀利的反击。

「正因为您已经说过好几次『今后』,我才会这样提醒您。即便队伍里的成员全都对翠兰殿下相当和善,并决意要忠心地服侍您,但是吐蕃的臣子中,仍有不少人对您抱持着轻蔑的态度。」

说的也是,翠兰一边吞咽烤饼一边点头。

正如同噶尔所言,尽管自擦宿出发之后穿越了好几个领地,都受到领主们的款待,但是他们对翠兰的态度却各有不同。

其中,有真心对翠兰与利吉姆的婚姻献上祝福的人,也有将她视为松州一役战利品的人,甚至还有人主张吐蕃王应该另觅正妃,总之每位领主的反应各异。

这时,利吉姆总会大方展现他对翠兰的疼爱,让对方说不出话来》

噶尔虽然采取观望的态度,却仍旧是站在翠兰这边。

不过另一方面,他的挑剔也让翠兰耳根子不得闲。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翠兰身为王妃该有的应对进退。

擅长以和蔼态度影响他人判断的噶尔,似乎决定这辈子唯一不去讨好的人就是翠兰: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忘说些可以让翠兰安心的话,像是吐蕃与唐的邦交会持续下去,所以不会有问题等等。

只不过

翠兰的视线越过装汤的容器边缘,向上看着噶尔。

真要说的话,向来贪睡的自己会在一大早醒来,说不定就是噶尔的错。

队伍从昨晚开始进入旧时被称作塔布的土地。

在那里,噶尔为了阻止翠兰单独行动,于是在晚膳时间念了她一顿。

塔布与队伍至今通过的工布、娘布并列为历史悠久的国家,而其领主与吐蕃王室有亲戚关系,因此特别被允许称为『王』

可是在四十多年前

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遭人毒害。

其后,领土位在雅隆旁边、并因为与王室流有相同血液而受厚待的塔布,对松赞干布竖起了反抗的旗帜。

塔布王的反叛激怒了当时年纪尚轻的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对塔布展开空前剧烈的攻击,只要是阻挡松赞干布军队的人全数遭到处刑,即使是小女孩也不放过,而被捕的塔布王室成员亦全数歼灭。

尽管翠兰过去就曾听过塔布的事情,却依然为遭到杀害的人们感到难过。或许在潜意识之中,她认为自己的命运也将与他们的下场相同。

当这件事再次被提起时,就会让翠兰忍不住揣测下令展开这场残酷杀戮的松赞干布王的心境。她相当担心,未来利吉姆要以大王身分君临天下时,是否哪天也必须做出这么残酷的决定。

每当翠兰思及此,便认为噶尔的主张是正确的。

至少不要引起额外的纷争。

翠兰想要赶快做好出发的准备,于是一口气暍光容器中的汤。

时间来到自擦宿出发后第六十五天的傍晚。

队伍在临着雅拉香波山的河床扎营。

雅拉香波山是王家的守护神,虽然还不到圣寿大典的时期,但是利吉姆为了前往朝拜,便要求队伍来到这座山峰旁。

当帐篷布置好时,太阳尚未西沉。

翠兰叫住正准备进入帐篷开会的利吉姆。

「我和拉塞尔可以去河边玩吗?」

利吉姆没有马上作出回应,而是随即前去探查河川的深浅。

他们在数天前进入藏布江支流旁的路径,尽管河面幅度渐减、水流潺湲,但是由于现在正值多雨的季节,所以不可不慎。

不过一来到河边,便可以发现这里的水相当平浅。

利吉姆以眼神叮嘱负责护卫的士兵注意,并以强硬的口气表示:

「不要离岸边太远,玩水时也要小心别受伤喔。」

利吉姆一同意,拉塞尔的爱犬耶布立姆立刻跳进河里,还溅起了水花。

「啊!等一下嘛!!」

拉塞尔也想追在耶布立姆后跟着冲进河里,翠兰和乌摩连忙从后面抓住他。

侍女们一边笑着一边准备擦脚的毛巾,桑布扎则是将原本坐在河岸上的朱璎抱到近水边的岩石上,并用垫布撑住她的后背。

利吉姆等人结束会议步出帐篷后没多久,太阳已经西斜。

西方山峰棱线上的夕阳斜斜地射来金色的光芒,将河面染得一片金亮。

翠兰此时依然踩在河里,和拉塞尔及侍女们一同嬉戏;飞溅的水花同样染上金色光辉,宛如砂金般点缀在她们的脚边。

耶布立姆不断将头伸进水中,完全无惧即将面临的寒冷夜晚;乌摩则宛若护卫官的姿

态,严肃地站在拉塞尔身旁。

「玩得很开心哪。」

桑布扎跟在利吉姆身后走出帐篷笑着说道。

「不过也该上岸了,河水会让身体着凉的。」

桑布扎说着并走近朱璎。

利吉姆也定向翠兰等人。

就在这时

远方上游的树林问,一群水鸟惊慌地飞起。

利吉姆顾不得脚上还穿着长靴便奔入水中,然后用双臂护住翠兰与拉塞尔。

「怎、怎么了!?」

忽然被抱住的翠兰疑惑地询问。

利吉姆只是沉默地带她们上岸,然后让两人于垫子上坐好。

「有人从上游接近。」

利吉姆简短地告知,这时噶尔与士兵们则连忙赶到他的身边。

他们围住利吉姆等人,并以其为中心向外散开,手持剑柄警戒着。

其中两名士兵为了探查情形而前往上游。

但是他们还没走几步,就有好几名骑马的男子从灌木丛中现身。

带头的马匹上插有小旗,那是吐蕃的旗帜。

「看来是来自雅隆的使者吧。」

桑布扎有点讶异地喃喃自语。紧接着,男子们停下马跃至地面,其中一人把缰绳交给同伴后走向前,其他人则留在原地等待那名男子步行到利吉姆面前。

前进步幅小、动作不甚灵活的人,是个身高中等、体型略瘦的中年男子。

利吉姆从对方的走路方式看出了他是谁。

他是琼保卡库连。

雅隆的事务辅佐次宫。

他在离利吉姆稍远处站住并跪下,直到利吉姆向他招手,他才将剑留在原地并继续走近。

利吉姆看到缓缓接近的卡库连一脸正经,内心不禁叹气。

卡库连是个性格温厚的诚实之人,因此利吉姆对于五年后能再与他见面感到欣喜不已。

然而,『这里』并非他该出现的地方。

他应该穿着大臣的正式服装,在雅隆城的大厅迎接他们才对。

卡库连在几步之遥的距离再次跪下。

利吉姆向低着头的卡库连说:

「好久不见,卡库连。」

卡库连将头抬起来,并以含笑的双眼望着利吉姆。

「很高兴看到您一切安好。」

他的口气听起来真的很高兴,让利吉姆面露苦笑,然后牵起卡库连的手、拉他起身。

「你看起来也很有精神。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下前来传达大王的旨意。」

卡库连满脸笑容,但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一行人转移阵地来到营火前,卡库连再次向翠兰请安。

「初次见面,在下名为琼保卡库连,担任雅隆的事务辅佐次官一职。」

翠兰向他点点头并自我介绍。

桑布扎立刻接着说明。

「之前应该有告诉过您,事务辅佐次官这个职务等同于擦宿的副宰相。尽管目前西吐蕃与东吐蕃拥有各自的官位制度,但是一国之中如果有两名宰相和副宰相的话会导致混乱。」

「不不不,我们以在下的长官勒赞为首,全部都算是在噶尔大人底下工作的人。」

卡库连正经地解释,然后将视线转回利吉姆身上。

「虽然有点操之过急,不过请先让我传达大王的旨意。松赞干布王原本计划待公主殿下一进城就举行庆祝宴会,可是现在城内没有可以协助公主殿下的王妃。」

「父王的王妃不在城内?」

利吉姆忍不住回问后,卡库连用力地点点头。

松赞干布王有三名王妃。

她们分别名为『茹央妃』、『尺尊』与『妃勒托曼』。

茹央妃是松赞干布即位前所迎娶的妃子,同时身为母亲早逝的利吉姆之养母。由于她是吐蕃家臣之女,因此在三位王妃中地位最低;不过因为她也是利吉姆嫁往吐谷浑的亲姊姊的生母,所以老臣们都非常信赖她。

尺尊为尼波罗门君主之女,在二十三年前嫁进吐蕃;她是一位身材丰腴、长相艳丽的女性,相当致力于维系尼波罗门与吐蕃间的友好关系。

在尺尊嫁来吐蕃的几年后,尼波罗门国内发生政变,王太子的王位资格遭篡夺,逃亡至雅隆寻求松赞干布的保护,并于两年前借用吐蕃的兵力成功夺回王位。

在这场尼波罗门战争中立下大功的人,就是卡库连的儿子赛德雷克,而他也是利吉姆从小到大的亲密友人。

再来是第三位王妃妃勒托曼。

她是吐蕃北方大国象雄的公主。十年前,她以十五岁的稚龄嫁给松赞干布,因其高贵的身分成为正妃。

她是个外貌无可挑剔的美女,因而拥有『月神』这个独特的称号。

由于她拥有过于美丽的容貌,所以利吉姆周围的人们总是不断提醒他,要他别接近年龄仅和自己差三岁的正妃;但是利吉姆心想,就算大家不说,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接近她的。妃勒托曼的眼神有如深渊般空洞,而且走起路来像是踩在云上一般飘怱,是一个没有什么生气的女孩。

利吉姆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因此也不大了解她。

可能是因为身体孱弱的关系,她极少在正式场合上露脸。

所以多半是第二王妃尺尊陪在大王身旁。

「尺尊殿下怎么了吗?」

「尺尊夫人目前人在逻些,夫人从尼波罗门招揽土木师傅,计划在逻些建造寺院,因此从去年年底便一直待在那里。」

「那义母大人与妃勒托曼殿下呢?」

「两位目前在糜谷的行馆,妃勒托曼夫人生病了,所以茹央妃夫人陪同她前去静养,不过,听说茹央妃夫人在路途中健康状况也变得不太好。」

「你说义母大人吗::」

利吉姆相当在意养母的情况,身体顿时倾向前询问。

尽管两人已经有五年没有见面,但是利吉姆对于养母的季节献礼却从不曾问断。不过,以她的年龄来看,就算哪一天忽然接到噩耗也不奇怪。

「是哪里不舒服呢?」

「听说是腰痛根据茹央妃夫人派回城的使者所言,夫人虽然不至于卧病不起,但希望能暂时静养一阵子,因此,茹央妃夫人希望能派适当的人前来接妃勒托曼夫人回城。」

「那么妃勒托曼殿下状况如何?」

利吉姆一问完,卡库连就浮出意味不明的表情。

「使者并没有特别被告知这部分的详细情形,不过,妃勒托曼夫人似乎从三个月前开始就变得闷闷不乐。我想利吉姆殿下您也明白,妃勒托曼夫人有点难以捉摸」

「确实如此。」

利吉姆叹了口气,卡库连则是继续说:

「虽然前往糜谷行馆的路有点偏离原本路线,不过还是在前往雅隆的路上。松赞干布王

指示利吉姆殿下先去探望茹央妃夫人,并将公主殿下介绍给她,然后再带着妃勒托曼夫人一起回到雅隆城。」

「原来是这样。」利吉姆喃喃自语着。

原本还以为大王会出多刁钻的难题给他,没想到这个要求还算合情合理。

只不过,如果要顺道去糜谷就必须将队伍拆成两组,让载满货物的犁牛群先前往雅隆。

「该如何安排才好呢?」

利吉姆喃喃自语,这时噶尔面无表情地回答:

「看来只好由我带领犁牛队先到雅隆。」

桑布扎也表示同意。

卡库连是大王的使者,因而他的地位目前暂时仅次于利吉姆,但是实际上他的地位低于噶尔,倘若两人一起行动的话,将会导致身分有些微的混乱:而地位较高者,此时通常会避免与之同行,这也被视为一种礼仪。

正因如此,要说谁必须离开队伍的话,除了噶尔之外也别无其他人选。

但是若噶尔先进城的话,或许会被松赞干布问及翠兰的身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只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了。

利吉姆望向翠兰,但是翠兰的表情看起来毫无一丝担心之情。

正如同利吉姆所感觉到的,翠兰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之前翠兰在挑选送给王妃们的礼物时,已经从擦宿的侍女长燕莎口中听到很多有关松赞干布三位王妃的事情。

翠兰也已经知道刚才谈话中提及的茹央妃,就是利吉姆的养母。对她而言,茹央妃就等于是婆婆,向丈夫的父母尽孝道一事,对身为汉人的翠兰而言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前去向茹央妃问安,她认为是相当自然的事。

更何况,茹央妃是吐谷浑皇太后的生母。

吐谷浑的皇太后在翠兰的婚礼上亲自帮了她许多忙,一想到能与皇太后的亲生母亲见面并当面向她道谢,翠兰就相当欣喜。

卡库连结束说明后,队伍随即为了分头行动而开始整理行李。因为是大规模的工作,因此翠兰先请朱璎陪拉塞尔到其他帐篷去玩,然后再请四名侍女过来帮忙。

「从擦宿带来的礼物该如何处理呢?」

翠兰提出疑问后,侍女塔瓦便立即开口回复她。塔瓦年约三十岁,由于学识丰富再加上责任戚很强,因此传闻她会是下一任侍女长。

「翠兰殿下携带数样要致赠茹央妃夫人的物品就好,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嗯,毕竟妃勒托曼殿下会回城可是,如果都没有带东西给妃勒托曼殿下的话,不也有点奇怪吗?」

翠兰的提问让侍女们面面相觑。

在短暂沉默之后,率先开口的人果然还是塔瓦,她那宛若树根般细长,又有个尖削下巴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妃勒托曼夫人的礼物要怎么办才好?说实话,奴婢并不熟悉妃勒托曼夫人的性情,因为夫人她几乎不离开自己的寝宫」

塔瓦看看其他侍女想寻求协助,但是视线所及的侍女们也全都摇头。

翠兰这才想到,当初挑选献给王妃们的礼物时,燕莎也没有告诉她详情。

正当翠兰在苦恼时,有其他侍女开口了。

「要不要问问卡库连大人?当初,妃勒托曼夫人的婚事是由卡库连大人的父亲负责打理,所以现在有可能是由卡库连大人负责照顾妃勒托曼夫人。」

侍女的提议让塔瓦又重新打起精神。

「一定足这样。去问卡库连大人的话,他一定会回答您的,奴婢自小便认识卡库连大人,他是一位性格温和又诚恳的人。」

「不过他的父亲嘴巴很坏。」

一名年长的侍女补上这句话,让大家都笑翻了。

翠兰等到大家的笑声停歇后才继续问:

「卡库连大人的父亲也同样担任要职吗?」

「是的,他是在噶尔大人前一任的宰相。」

其中一人回答之后,其他侍女纷纷发表意见:

「他名叫苏孜。」

「苏孜大人和妃勒托曼夫人一样都是象雄人喔。」

「由外国人士担任宰相?」

翠兰纳闷地问着。

当然这并非绝无可能,唐境内同样也充满异国人才,像翠兰的剑术师父敬德便是出身西域和阗,却仍受封高位。

尽管外国人士能够受到提拔,不过宰相之类的要职人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松赞干布却在外人稀少的吐蕃起用异地人士为宰相,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肚量格外宽大或是有什么特殊理由,就是苏孜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苏孜大人是个怎样的人呢?」

「关于这点塔瓦应该很清楚,奴婢听说塔瓦的父亲是直属于苏孜大人的家臣,而塔瓦也是来自苏孜大人所治理的藏地。」

「藏地?」

这回轮到塔瓦开口了。

「是的,藏地是位于吐蕃西边的广大领地,也是南临尼波罗门、西与象雄国境接壤的交通要塞话虽如此,别说尼波罗门和象雄了,就连国境我都没有去过呢。」

塔瓦说完便不好意思地笑着。

「但是奴婢知道苏孜大人喔,虽然他出身象雄的名门贵族,但是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抛下自己的国家,前去投靠松赞干布王之父朗日松赞王。他同时拥有出众的武艺与智慧,还曾经讨伐过去治理藏地的马尔门王,因此得到吐蕃中占地最广的领地。他在松赞干布王的统领期间,曾长期担任宰相的职务。」

「他现在的年纪应该很大了吧?」

有一名侍女发问,塔瓦点点头。

「虽然我记得不是很精确,不过他应该快要八十岁了。五年前,他将宰相职位交给噶尔大人时曾经说过,这样他就卸下肩上的重担了。」

翠兰无法干脆地点头同意塔瓦最后那句话。

既有实力、又曾高居能实际行使权力之位的人,多半会想干涉后继者的做法。就连在长安,她也曾目睹规模庞大的商家,其年迈的老板与儿子互不相让、争执纠纷。尽管在汉人的道德观里不容忤逆父母,但是背地里进行阴险而悲惨的斗争之事例却层出不穷。

不过,塔瓦接下来的发言否决了翠兰的疑惑。

「苏孜大人一辞去宰相职务就马上返回藏地了。」

「喔?藏地是个好地方吗?」

「是的,是一块相当丰饶的土地,向北走的话,会到达一大片十分寒冷的草原,我的父亲就住在其中一角」

「塔瓦应该也很想回去吧。」

翠兰才刚轻声说完,马上就感到后悔,不过塔瓦技巧性地闪避了这个话题。

「等婚事有谱之后再回去报告罗。」

河岸边的雾气完全消退之际,两支队伍开始分头往不同的方向前进。

噶尔率领着后方跟有大批犁牛的大队前往西北方,由利吉姆率领的小队则朝向东北方前进,两组人马维持着各自的速度朝目的地行进。

翠兰自然是待在利吉姆的队伍中。

他们的队伍由卡库连带路,而护卫工作则由他带来的雅隆士兵担任。这支队伍的成员除了士兵,就只有拉塞尔、朱璎和桑布扎,以及两位利吉姆的共生。

翠兰很喜欢像这样人数较少的旅行。

卡库连对她的照料也恰如其分。当翠兰觉得热时,他会递来附遮帽的上衣;觉得疲倦时,卡库连会在她尚未开口前就下令队伍休息,在迅速搭好的遮雨棚下提供的凉水与香甜水果干,也充分抚慰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而且卡库连的贴心不是只有对翠兰一人,而是对全员都一视同仁。

有这样一位值得信赖的指挥宫,不仅让大家满意,同时也提振了队伍的士气。虽然途中好几次遇到下雨,但是遮蔽蓝天的乌云也没有影响队伍成员们的心情。

两支队伍各自行动后的第三天傍晚。

翠兰一行人围在晚餐的营火前,此时利吉姆开口问道:

「卡库连,赛德雷克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

卡库连难得语气烦躁。

桑布扎悄声告诉翠兰,赛德雷克是卡库连的儿子。最近桑布扎常像这样暗地里告知翠兰一些小情报,以桑布扎的文官身分来从旁协助并无不妥,而且这样的确帮了翠兰不少忙。

卡库连以指尖揉着眉心,接着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始说:

「赛德雷克他啊,既不任公职也不娶妻,就这样游手好闲地在藏地城中度日。虽然与他有关的传言传到我这里的不多,不过全是些让父母蒙羞之事。」

利吉姆原本打算咬一口犁牛肉干,听闻此话后顿时又放下,然后深感意外地说:

「他没当宫吗?他不是在尼波罗门战役时担任勒赞大人的副将,还立下很大的战功?我还以为他一定会当上为最年轻的将军。」

「才不是那样,尼波罗门一役是在勒赞大人指挥下才有那样的成果,但是赛德雷克却违反命令冲进敌阵,最后还殴打责备他的勒赞大人。」

利吉姆轻轻咳了几声,边用手背擦嘴边露出苦笑。

「那他这样应该会被关两、三个月吧。」

「没有,因为我的父亲向勒赞大人抗议,最后获得松赞干布王的原谅,让赛德雷克跟我父亲回藏地。真是的」

卡库拉嘴里直嘀咕,肩膀往下垂还叹息着。

「就连一向行事光明、嘴巴坏却因诚信第一而倍受尊崇的父亲,也无法不宠溺自己的孙子

哪。因为这样,每次他和我见面的时候,总是会一直唠叨赛德雷克的教养问题,害我最近都不想回自己老家了。」

利吉姆闻言干笑着,桑布扎则答腔:

「赛德雷克大人的性格真是无人出其右,听说他在小时候曾经坚持要成为利吉姆殿下的共生,为此还直接跑去找松赞干布王,结果被苏孜大人用鞭子抽了一顿。」

「我听说苏孜大人是象雄人」

翠兰轻轻地问出口,卡库连点头。

「正如您所言,我父亲是象雄人,母亲则是吐蕃人,而且在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到吐蕃定居,所以关于吐蕃和象雄的外交事务,我所知道的也几乎与其他人相同」

「现在我们要去接的妃勒托曼殿下也是象雄人吧?」

「是的,十年前她嫁来吐蕃时,是由我父亲负责接待的。」

「象雄是个怎样的国家呢?还有,妃勒托曼殿下是个怎样的人?我在队伍分开前曾问过侍女们,她们说可以问卡库连大人。」

不过当天晚上,翠兰并没有时间询问卡库连该送什么给妃勒托曼殿下,最后她挑选三个小饰品做为礼物。

听到翠兰的问题,卡库连用水润了润喉咙,调整坐姿之后开始说明。

「象雄是位于吐蕃西边的国家,新月形状的土地沿着绵延高耸的山脉横贯于高原之上,北方与巴尔蒂人的国家相连,而且也和邻国的疏勒与西方的迦湿弥罗进行交易。象雄与吐蕃也有很深的邦交,是个历史悠久的大国。」

「生活环境如何呢?」

「和吐蕃很类似,象雄人骑马,也养犁牛。」

「那语言呢?」

「这就与吐蕃不同,象雄人是讲象雄话,不过妃勒托曼夫人也和公主殿下一样,会说相当流利的吐蕃话,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卡库连面带微笑地说着。

「雅隆的臣子中有人因而称呼她『月神』。她是弹奏竖箜篌(注1P39)的高手,和公主殿下的年纪也很接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谈得来。」

「这样啊,真令人期待呢。」

翠兰也对卡库连投以微笑。

翠兰等人的队伍经过五天的旅程之后,终于抵达糜谷。

茹央妃休养的行馆位在翠绿的山谷间。

从矮草覆盖的丘陵走下布满灰色碎石的小路后,眼前出现的是一条清澈的溪流。行馆就建在比溪流梢高一点的位置上。此时,山问照射而来的夕阳余晖洒在白色石头建造的行馆上,让建筑物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桃红色。

原本在行馆前院剥着豆子皮的女性,一看到翠兰等人的队伍便立刻跑进馆内。

紧接着,好几名男女陆续从馆内出现。

站在人群中央的是一名年约五十岁的女性,她一看到利吉姆,立刻满面笑容地张开双手,而利吉姆也跳下马、直奔向那名女性,还将她一把抱起

「好久不见了,义母大人!」

「唉哟、唉哟!!快放我下来,利吉姆殿下。」

这名身穿浅咖啡色朴素服装的女性茹央妃,连忙压住裙摆嚷着。

但是利吉姆依然笑着,而且还将她抱得更高。

「奶奶!」

拉塞尔下马后跑过去,也向茹央妃伸出双手。

「唉呀,是拉塞尔殿下,您还记得我啊?」

「嗯,奶奶的脸像烤饼一样圆圆又皱皱的,虽然我讨厌烤饼,可是我很喜欢奶奶。」

拉塞尔奇怪的比喻让茹央妃忍不住笑开怀。

不过实际上,茹央妃的脸真的有点像烤饼,而且是很会烧菜的厨师所烤出来的圆形烤饼,再加上她将略为稀疏的头发紧紧地绑在后脑杓,更突显出她圆滚滚的脸型。

「好了,利吉姆殿下,快将我放下来吧,不然对夫人太失礼了。」

可是利吉姆反驳她的要求。

「义母大人不用担心,对翠兰而言,孝敬父母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我没有坦率地将看到您的喜悦表现出来,等到我们独处的时候她会骂我喔。」

「您怎么这么说。」

「是真的。」

利吉姆单手抱住茹央妃,另一只手则伸向翠兰的腰,将她搂近自己。

翠兰抱着拉塞尔,然后向被利吉姆抱住的茹央妃打招呼。

「初次见面,我是翠兰。」

「真是好听的名字哪。我是茹央妃,真抱歉居然从这么高的地方问候您。」

「不,请您别介意。」

翠兰与茹央妃双目交会,开心地流露出笑意。

多亏有利吉姆和拉塞尔,才能让她们像真正的母女般贴近,而且以初次向对方问候的情

况而言,两人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隔阂。

「啊啊真是喜事一桩。」

茹央妃擦了擦自满是皱纹的眼角溢出的泪珠。

那双被泪水湿润的眼瞳,不但充满温和的光芒,并且还以体贴的笑容来回望着利吉姆与翠兰。

「没想到利吉姆殿下与夫人能莅临,我真是太高兴了,翠兰殿下喜欢吃什么呢?今晚我们打算烹煮鱼肉膳食。」

「翠兰喜欢吃鱼喔,不过请别要她吃奶酪和犁奶。」

利吉姆代替翠兰回答,然后换了个语气问茹央妃。

「对了,义母大人,您的身体还好吗?」

「唉呀,您担心我啊。我原本想在圣寿大典的时候回城,可是腰与背都痛得不得了,原本想趁着白天动动身子,看会不会会好一点,但是到了早上却动弹不得。虽然有点迟,不过我已经派使者去找目前人在拉萨的尺尊殿下,请她回城了。」

「大夫怎么说呢?」

「他说这是老人的毛病,这倒是真的,因为我的母亲和祖母也都是这样。」

茹央妃并没有因而感伤,她再度展开笑容。

「利吉姆殿下,快放我下来吧,不行再这样站着讲话了,得赶紧让翠兰殿下与拉塞尔殿下休息才行。」

「那么牢骚话就等晚膳时再说。」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茹央妃和利吉姆互看一眼,接着,利吉姆轻轻地放下茹央妃,让她于地面站好。

总算从利吉姆手中重获自由的茹央妃,吩咐一旁待命的侍女引领翠兰等人进入馆内:那位与茹央妃年纪不相上下的侍女,以谨慎的态度听命。

翠兰等人将后续交给卡库连处理后,便双双进入馆内。

傍晚时分的昏暗光线笼罩行馆,流水声悄悄地从窗户流泄而进,室内也充满绿色植物的清新芳香。

晚膳的菜色以炸鱼为主食,另外还端出许多精心准备的佳肴。

不只是丰富的油炸酥鱼,就连调味简单的汤与各式炒菜都让翠兰大饱口福。

毕竟旅途中的主食唯有烤饼或干粮类食物,因而让讨厌那些食物的拉塞尔当下兴高采烈地吃个不停,就连原本不爱吃的烤饼也涂上蜂蜜送进口中。

这可让翠兰帮他擦了好几次嘴角。

有时拉塞尔吃到自己觉得好吃的食物,也会顺手塞到翠兰嘴里。

而当翠兰轻咬住他的手指后,拉塞尔于是放声大笑。

因为他的笑声太过高亢,让翠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卡库连与桑布扎表示不便参与王室聚餐,所以目前只有茹央妃、利吉姆、翠兰和拉塞尔四个人而已,但是就算只有家人一同用餐也该有规矩。

翠兰向茹央妃道歉,茹央妃笑着回答:

「别介意,我好久没有听到小孩子的声音了。利吉姆殿下自小就不爱吵闹,墀邦小时候也很文静。」;

「她是吐谷浑的皇太后对吗?」

翠兰把握机会,将在吐谷浑举行的婚礼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逼。

利吉姆的姊姊墀邦,以皇太后身分受到臣民的景仰,在翠兰的婚礼期间也非常照顾她,她的贴心让翠兰得到不少帮助。

但是,翠兰也没有一迳自顾自地说话,她不时注意着茹央妃的反应,却在话说到一半时,发现茹央妃流下眼泪而将话题打住。

「请问您怎么了?」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茹央妃陷在皱纹里的双眼泛着泪光,不过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自从那孩子出嫁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虽然我们与吐谷浑常有使者往来,但男性间的话题也只有政治和军事而已。」

茹央妃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啊翠兰殿下能来访实在太好了,这样我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听见茹央妃忽然说出如此消极的话语,利吉姆不禁摇晃她的肩膀。

「义母大人,您这么说,我们怎能安心带妃勒托曼殿下回城呢?」

「讨厌!!利吉姆殿下真是坏心。」

茹央妃说着说着便嘟起嘴巴。

利吉姆见状露出苦笑,接着又问道:

「妃勒托曼殿下现在状况如何?」

茹央妃用手撑住脸颊叹了一声。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她并非健康状况不佳,可是她大约从三个月前开始就变得相当郁闷,最让人担心的是,她不再弹奏竖箜篌了,而且真的是连碰都不碰呢。」

「这样很奇怪吗?」

利吉姆的问题让茹央妃不禁苦笑。

「也难怪您不明白,毕竟利吉姆殿下已经五年没回雅隆了,之前也是一直往返于吐谷浑和擦宿之间。」

「抱歉。」

「别这样,没关系的,如果王太子很了解自己父亲的王妃才奇怪呢。送竖箜篌给妃勒托曼殿下的人可是松赞干布王喔,原本她是个只会用指甲拨动琴弦的生手,然而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进步到可以独自弹奏乐曲了。」

「您的意思是,自那之后她每天都弹竖箜篌吗?」

「是每天晚上,因为妃勒托曼殿下不喜欢晒太阳,呵呵~~」

茹央妃有点难为地笑着,然后为利吉姆斟酒。

利吉姆耸耸肩,露出不是很明白茹央妃言下之意的表情。

*注1:竖箜篌是一种相当近似现代竖琴的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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