噶尔目送翠兰离开宴会会场,又看见利吉姆也跟着离开之后,便从座位上起身。
于是立刻就有四名卫兵前来带路,噶尔便跟着他们。
离开雅隆前,噶尔曾被松赞干布请进房里密谈。他命令噶尔气攻下藏地』,不过并非以武力讨伐,而是找出苏孜或赛德雷克的过失,以当作没收大部分领地的借口。
藏地是吐蕃中面积最大的一块丰饶土地,再加上处于吐蕃、象雄和尼波罗门三国的中心,因此是属于交通要冲的地理位置。
松赞干布表示,他希望能让这块地成为王室的直辖管区。
过去将藏地赐给苏孜的人,是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当朗日松赞称王之际,当务之急是尽速为国家打好根基,所以将夺来的土地,全部转赠给担任大将或副手的武将乃当时的惯例。
然而到了现在,这反而对吐蕃的国家发展有害。
无论苏孜对吐蕃再怎么尽心尽力,也不可能奉还自己的领地。拥有广大领地的领主相对也拥有众多家臣,这些家臣靠着服侍领主获得职务或土地。
地方上的家臣对君主怀有一定的敬意,但是仍旧听命于自己直属的领主;相对的,领主也必须为他们的生活负起责任。
苏孜绝不可能选择走上一条会让家臣的生活产生遽变的路。
或者,如果是卡库连大人的话
噶尔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进,并想起了卡库连。
尽忠职守的卡库连,以和苏孜不大相同的方法对吐蕃鞠躬尽瘁。对他而言,效忠松赞干布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那些父亲是优秀武将或文官的中年大臣,或多或少都和卡库连一样,保有身为吐蕃臣子的自觉。
这恐怕才是最重要的。
倘若能在不引起波澜的情况下,削减琼保家的领地,吐蕃便能前进到下一个阶段。
对于那些因为祖父和父亲的努力而不愁吃穿,甚至将年轻气盛的武勇误认为是自我实力的年轻一代,如果能好好镇压住他们,就可以确保王国永无内忧了。
最具危险性的,就是像赛德雷克那样的人
此时,噶尔的注意力忽然回归现实。
他注意到走在他前后的卫兵手上都握着铁棍,铁棍是可以透过最小的动作逮捕武装对手
的装备,而每座城里的士兵部持有这样的武器,不过只有担任要职的卫兵才会额外佩剑。
然而,为噶尔带路的四名卫兵除了拿着铁棍,腰间都还挂了两把剑。
直奇怪
噶尔暗自皱眉,偷偷观察他们的样子。
仔细看就可以发现,他们之间飘散着一股紧张感。卫兵们屏住气息、不发出脚步声,宛若准备袭击猎物的猛兽。
「带我去利吉姆殿下的房间。」
噶尔对他们下令后,前方的卫兵立刻停下脚步,并且一脸不服地回答: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的职责是送宰相大人回房,之后的事情请您吩咐专供您使唤的侍女。」
「别在我面前要把戏了。」
噶尔带着笑意挑衅,结果卫兵们当场准备要拔剑攻击。
不过,噶尔的动作比他们早一步。
他低下身子往前踏一步,伸手压住前方卫兵所握的剑柄,同时拔出对方另一把剑刺向他的腹部。
卫兵发出呻吟之后往前倒下。
噶尔从他的腹部拔出剑来,接着直接把剑刺向身后卫兵的肚子。
卫兵们除了甲胄以外,衣服底下还有穿戴铁制护胸,因此攻击心脏也没用,何况噶尔的目的并非杀死他们。
尽管如此也不能手下留情。
在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攻击下,每一剑都确实划穿了卫兵们的喉咙。
喷出的鲜血让噶尔四周充斥着铁锈般的腥味。
可是当四名卫兵全被打倒之后,噶尔就后悔了,至少应该留下一名活口、问出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才对,但是他随即明白自己当下没有那种时间。
听到骚动声的卫兵,已经自走廊前后两端赶来。
他们似乎已经不再隐藏自己的杀气。
以先前那四名卫兵的态度看来,他们是真的打算置噶尔于死地。倘若不全力杀出一条活路、自城内脱身的话,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是苏孜大人的命令?还是赛德雷克大人?
噶尔一边思考,一边毫不留情地挥剑应战。
在狭窄的走廊上,战斗的致胜关键在于不做出无谓的动作。
冲过来的卫兵们互相碰撞,更因为同伴过多导致动作不灵活,噶尔挥剑砍着他们,并踏
过堆叠在地上的尸体、向城外奔去,同时也对事情演变成这样感到愤慨不已。
等到他凭着之前的记忆和第六感来到前院之后,噶尔陷入了短暂的烦恼。
该去帮利吉姆殿下吗!?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体力再去对付城内的卫兵了。再者,倘若事件主谋不是苏孜而是赛德雷克的话,他应该不会杀掉利吉姆,只会把他抓起来而已。
赛德雷克过去就很疼爱比他小三岁的利吉姆。
而且他总是以朋友的立场与利吉姆相处,而不是臣下的身分。
正因如此,或许他会有超乎常理的做法也说不定。
噶尔砍倒庭院里的卫兵之后就跑向马厩。
可是马厩周围也布满了卫兵,他们一看到噶尔便立刻拔出剑来,此时连噶尔身后也涌出卫兵。
看来无法顺利夺取马匹了!!
噶尔无计可施之下,只好从藏地城所在的岩山斜坡一跃而下,凹凸不平的坚硬石头划破了他的衣服,撞击着他的手脚,噶尔就这样从陡峭的斜坡跌落。
身处黑暗中的卫兵们瞬间找不到噶尔的踪影。
或者应该说,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噶尔会跳下山崖。
噶尔在痛楚中感觉到自己头上摇曳的搜寻灯火远离,而抵达山脚的他也已经全身是伤。
然而,这里并非他的目的地。
噶尔毫不迟疑地站起来,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地前进。
他想尽可能远离藏地城,并藏身在安全之处等待天亮,再设法取得马匹赶回雅隆。动作太慢的话,苏孜或塞德雷克必定会将主要街道封锁起来。噶尔并不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所以想要循山路回雅隆也不可能,更何况他并不清楚在广大的藏地中,反叛的命令已经传达到哪里了。
没错噶尔对这里完全不熟。
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子之后,前方传来流水声。
似乎是来到了河边。
可是提着灯的士兵们也从后方骑马追上来。
没过多久,他们便追上了噶尔。噶尔在河边被骑兵们包围住,他灵活地闪避从马上刺来的剑。
顽强的噶尔让好几名士兵火冒三丈,他们跳下马来准备对付他。
在三个人的联合攻击下,噶尔不小心绊到了河岸上的小石子。
噶尔脚步一个舱踉,接着立刻有刀从他背后劈过来,横切过他的腹部。
瞬间,噶尔随感觉到痛楚紧接着,这股疼痛转化为难忍的剧痛,然后他就这样失去平衡、跌入水中。
哗啦!一阵壮大的水声响起。
噶尔听到士兵们高声喊叫,无情的河水同时也冲进他的口鼻,让他无力抵抗。
说不定还有余力起身。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士兵们大喊着要给噶尔最后一击并朝他挥剑,他为了尽量远离那些士兵,只能用无力的手臂推着岸边,让俯卧在水中的身体不断流往河川中心。
士兵们挥空的剑刺在水面上,噶尔就这样被急流吞噬。
翠兰被赛德雷克抓住,推进城堡角落某个平台屋顶的建筑物之中。
她一进到室内,立刻闻到一股让人忍不住别过头去的腐臭味,手掌碰到地板也感觉黏答答的。
翠兰抬起头望向昏暗的室内,房内有如仓库般宽敞,墙壁和地板都是以裸露的石头筑成,地上还有数十个细长的物体。
翠兰借着挂在墙上的灯火,好不容易才看清周围的景象,看清楚了之后,却被室内的惨状吓得顿时忘了呼吸;那些倒在地上的物体,是从雅隆一同前来的士兵们。
大多数的士兵看来都已经断气,但是还有好几个人躺在地上呻吟,士兵们的脸和衣服都被呕吐物弄脏,房内到处散落着锅子与碗,食物也全撒在地上。
「这是」
翠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赛德雷克冷冷地对她说:
「我让他们吃下毒药。原本要掺在赞普的食物里的,不过后来直接给他们服下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这些人很麻烦啊。」
赛德雷克的口气毫无愧疚之意。
「我打算留利吉姆的命到杀死松赞干布王为止,可是要养这群人两个月就太累人了,他们赶快死去也比较轻松吧。」
「你!」
翠兰没有再说什么,抬手一掌挥向赛德雷克。
但是她的手在半空中就被赛德雷克抓住了。
他抓着翠兰的手,膝盖猛力撞向她的肚子。
翠兰闷哼一声跪在地上。
「别搞错了,公主,你和他们也一样是个麻烦。虽然我没有在祖父面前杀你,不过在利吉姆回来之前,你也得待在这里!」
「等一下!」
赛德雷克打算走出房间,翠兰连忙紧抓住他的脚。
她原以为赛德雷克会踢她,但是赛德雷克停下脚步转过身。
「怎么?你想从这里出去吗?说的也是,高贵的公主殿下应该无法忍受待在这种垃圾堆里头吧?」
赛德雷克问话的语气里充满嘲讽。
「好,我就特别给你优待。不过,假如被你想成是理所当然就不好了,我可是被你的『辛勤工作』弄得头大不已,得请你付出相对的代价才行。」
赛德雷克浮现残酷的笑容,并将右脚伸到翠兰面前。
「给我舔。」
「什么?」
「公主,这群家伙是你的士兵吧?因为他们的关系害大爷我弄脏了鞋子,可以请身为主人的你负起责任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
忽然有人叫喊出声,让翠兰不禁吓了一跳。
就连赛德雷克也一时露出心虚的神情望向四周。
从士兵尸首之间爬出来的,是头发如幽魂般蓬乱,脸上也布满泪水的塔瓦,她宛若厉鬼般地高声咒骂赛德雷克。
「你这无礼的叛徒!!你对翠兰殿下说的是什么话!!亏你还受到赞普与苏孜大人的恩惠,却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
赛德雷克一语不发地拔出剑来。
翠兰慌忙揪住塔瓦的衣襟,还打了她一巴掌要她住口。
翠兰的手打中塔瓦脸颊的瞬间,手掌上的疼痛也传遍翠兰全身,但是她强忍住痛楚,大声斥责塔瓦。
「住嘴,塔瓦!我正在拜托赛德雷克大人。」
接着,翠兰抬头望向赛德雷克。
「可是,我并非想离开房间,而是希望你能提供饮水和药草给那些一息尚存的士兵。」
「喔?好吧,如果你真能办到的话。」
翠兰不理会赛德雷克的嗤笑,她弯身趴下。
倒在地上的士兵们的呻吟音量提高了,翠兰心想,他们恐怕很失望吧,他们应该希望自己的主人能毅然决然地与对方战斗。
但是翠兰觉得士兵们的性命重要多了。
正因为她过去在长安的时候,身为必须忍受蛮横贵族的平民,因此对于被他人践踏的痛苦与悲哀有切身之痛。
翠兰希望让他们回到在祖国等他们的家人身边,就算只有多一个人回去也好。
绝不能让他们和夏拉一样,连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杀害。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翠兰便伸出舌头舔着赛德雷克的鞋子。
一阵粉末般的苦味传到她的舌尖,让她的胃部一阵收缩并涌上呕吐感。
但是翠兰依旧继续舔着赛德雷克的鞋子。
室内不知何时恢复一片平静。
在莫名的沉重气氛下,赛德雷克发出怒吼。
「够了!等一下我叫人送水和药草来。」
他的话让翠兰松了一口气,她原先一度担心对方不会守信用。
赛德雷克离开房间后没多久,装入热开水的大锅与容器,以及装有数种药草的笼子被送进来。
这时已经天亮,阳光从高处一扇采光窗照射进来。出入口的铁门依然紧闭,而房内两名被抓来时仅受轻伤的利吉姆共生,帮忙把已经死亡的士兵搬到房间角落。
脚部扭伤的塔瓦帮忙搓揉药草,然后让存活的士兵和着热水暍下去。
尽管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是翠兰依然脱下死亡士兵身上的衣服,用来擦拭存活的士兵嘴角,以及将衣服垫在他们的身体下面。
逃离藏地城的利吉姆,压低身子策马奔驰。
尽管他想找地方躲起来,但是藏地城四周并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
从东方升起的曙光没多久便转化为强光、驱散了黑夜,虽然利吉姆和追兵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仍旧无法甩开他们,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跑。
就在此时,有两匹马从路旁的灌木林冲出来。
骑在马上的,是两位身穿华丽服装的男子。
利吉姆不禁啐舌心想,追兵该不会绕到自己前方了吧?然而对方分别来到利吉姆左右两旁,还以相同的速度与他并骑,接着开口问道:
「您是贡松贡赞王吗?」
「我们奉噶尔大人之命前来接您,请往这边。」
较年长的男子说完便骑到利吉姆前方。
没有反抗余地的利吉姆在他们的引领下,渡过流经山谷的河流浅滩,然后踏进岩山。
穿过狭窄的小路后,男子停下马来,利吉姆望向他所指的方向,这时从较高处的岩石平台出现了数十名男子,他们一齐放箭射向追赶利吉姆的士兵。
一阵箭雨停止之后,赛德雷克的士兵们踱着懊恼的步伐掉头而去。
看着他们全部撤退之后,男子也将马转向。
这里是前往岩山山顶的必经之路。
利吉姆跟着这两名男子,并与他们排成纵队前进。一方面是为了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在受到攻击时,不至于成为主要的攻击目标。
男子似乎也察觉到利吉姆的意图,转过头来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
另一名跟在后方的男子,则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利吉姆。
利吉姆接下他的剑,然后系到自己腰上。
「您很谨慎哪。」
男子笑着表示,利吉姆则一派认真地点头。
沿着岩山的小路往上走一段路之后,前方出现一个众落,不过那只是几座架设在巨大洞
窟前的帐篷,不太像是固定的居所。在距帐篷区梢远处,还有数名男子正在搬运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些人是在挖金矿吗?」
「不,他们挖的是铁。」
男子如此回答,然后在帐篷区之外下马。
「请您一起过来,我来为您介绍我们的族长。」
利吉姆由男子领进族长的帐篷后,竞意外看见噶尔也在里面。他的腹部包着绷带、背后倚靠着折叠起来的毛毯,神情憔悴地对利吉姆说:
「能与您再会真是太好了。」
「的确,我还以为你被赛德雷克杀掉了呢。」
利吉姆的玩笑话,让噶尔也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逃出藏地城、掉进河里时,也不觉得能再活着见到您,不过当时卫兵的剑好像刺中了腰带,所以我腹部的伤口不深。苏孜大人说的果然没错,在正式宴会上应该要配戴金或银制的腰带才对。」
「这次的事件似乎与苏孜无关喔。」
利吉姆简略地告知,并以手制止将身子向前倾、打算发言的噶尔,然后转身面向族长。
「很抱歉这么晚才向你打招呼,首先感谢你救了噶尔一命。」
「毋须道谢。」
族长露出微笑。
这位族长年约五十岁,个子娇小、五宫也有点秀气,肤色白皙的右半边脸颊上,有道红黑色的烧伤痕迹,而且右眼呈现朦胧的蓝灰色。
暂且不论那道疤痕,利吉姆只觉得他的容貌似曾相识。
「看来您可能还记得我的儿子呢。」
「啊你是卡汪的父亲吗!?」
利吉姆这么喊着,族长听了之后更加深笑意。
在此同时,帐篷的门帘被掀起,一名青年捧着热水走进来。这名个子和族长一样娇小、神情温和的青年露出笑容,然后在利吉姆面前跪下。
「好久不见,很高兴见到利吉姆殿下依然如此健朗。」
「对了,你也是藏地人嘛。」
利吉姆拍着青年的双臂,并怀念地微笑着。
这名青年卡汪,五年前曾是利吉姆的共生。
在为争取与公主和亲的松州进攻计划实行前,他的兄长为表抗议自杀了。侵略松州虽然获得了大议会的认可,但是有好几名不愿违背个人理念的武将,自行结束了性命。
原本自杀被视为一种禁忌。
不过若自杀是用来向众人表达愤慨之时,却可以受到认可。
于是,利吉姆将卡汪兄长的遗体清理干净并放入棺木,再将遗体送回他的家乡。由于卡汪家的血脉只有他们兄弟俩人,为了不让他们的父母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利吉姆解除卡汪的共生职务,让他跟着灵柩一起回家。
「说实话,当时我并不服从利吉姆殿下的决定,能够成为您的共生可是我的荣耀,然而您却剥夺了这份荣耀。」
卡汪笑着继续说:
「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太好了,因为这样我才得以救助噶尔大人和利吉姆殿下。」
「前去接我的人是你的家臣吗?」
「是的,在河边搭建帐篷的族人发现了噶尔大人,听说城里有人谋反,于是我立刻派人前去一探究竟。」
噶尔焦急地问:
「城内究竟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
利吉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最后选择略过妃勒托曼遭赛德雷克侮辱一事,大致说明对方的企图。
「赛德雷克想杀害父王。」
「什么!!可是,苏孜大人是怎么想的呢!?」
族长伸长脖子,一脸严肃地问。
看来他打算服从苏孜的决定,也就是说,倘若这个事件是苏孜属意的,他或许会抓住利吉姆,将他送回藏地城。
利吉姆望向噶尔,噶尔也对他点头。
不过,两人无言的对话全被族长看在眼里,族长于是加强语气,反驳利吉姆和噶尔心中的想法。
「即便这是苏孜大人的命令,我也不会背叛松赞干布王的!」
族长说到这里皱起眉。
「然而就算这是赛德雷克大人一人引起的,也有可能是苏孜大人在背后帮助他,因为苏孜大人实在是太宠赛德雷克大人了。苏孜大人是个很有自制力之人,但是一碰到和赛德雷克大人有关的事,就完全变了个样。」
「如果这一切是苏孜下的令,事情会变得怎样?」
「将会引发藏地与雅隆之间的战争。」
「那若是苏孜不配合赛德雷克又会如何?」
利吉姆问到了重点。
族长低头叹息,并用右手食指摸摸自己脸上的烧伤疤痕。
「那样的话,现在听命于赛德雷克大人的人,不久之后也会叛离,使得赛德雷克大人的造反计划瓦解吧。」
利吉姆也对此表示同意。
士兵和下级武将被教育成要服从上级的命令,他们不会逐一考虑自我行为会造成的结果,而是以迅速的行动与服从为最优先考虑;这是为了在战斗场合中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
特别是赛德雷克还曾在松州与尼波罗门两战立下大功,实际上,跟随他上战场的年轻武将们,如果没有在特别感受到危机的状况下,应该也会一味地听从赛德雷克的指挥。
可是若展望长远的未来,必定会出现不信任他的人。
如此一来,可能会定向城内势力分裂为两派的冲突局面。
假如是这样
利吉姆心想,是否可以不让雅隆知道、秘密地解决这件事呢?
但是他马上就告诉自己,这事不可能有办法隐瞒,因为赛德雷克是如此肆无忌惮地展开行动,大王恐怕也已经发现妃勒托曼怀孕一事了吧。
「噶尔,你能动吗?」
「若有利吉姆殿下的陪伴,臣必能像驾驭天马一般策马奔驰给您看。」
噶尔含蓄比喻下的真意,是要利吉姆和他一起回雅隆。
族长也点头同意,然后拍拍卡汪的背。
「就由小犬为两位带路吧,再不赶快动身,这附近的街道都会被封锁的。」
「不,我要留下来。」
利吉姆予以回绝。
现场包括噶尔在内的三个人,全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他。
「您说什么!?」
「由我们来监视城里的动向就可以了」
「只有监视不够,应该要动员散布在藏地各处的苏孜家臣,命他们包围藏地城、封锁赛德雷克的行动。假使赛德雷克捏造一切都是苏孜的命令,进一步控制整个藏地的话,就会造成大量死伤的。」
赛德雷克原本就不打算称王,他先前基于事态发展而企图杀松赞干布,现在又想要捉
拿利吉姆。
而且赛德雷克还不一定会失败,这点正是这场战争的可怕之处,既然如此,更应该趁早使出所有可用的招数来阻止赛德雷克。
再加上翠兰现在人在城里。
尽管赛德雷克对自己中意的人很好,却完全不会去在乎对方的心情或立场。
想必他对翠兰也不会手下留情,他可能对于在狩猎场上救了松赞干布王,还让利吉姆逃走的翠兰心怀怨恨。
尽管抱持着这样的隐忧,利吉姆还是独自从藏地城的前院逃走了。在那种情况下,身为国王的利吉姆,有义务确保自身的行动自由。
然而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再离开更远。
幸好利吉姆所该采取的行动,正好与他想留下的愿望相符。
「我要去召集愿意反抗赛德雷克叛变计划的人,然后包围藏地城要赛德雷克投降。」
「我们也来帮忙。」
族长加入了利吉姆。
「由利吉姆殿下亲自担任指挥的话,大家也比较容易凝聚起来。赛德雷克背叛雅隆绝非为
了藏地,只要赶快让大家明白哪一边比较有利,就可以阻止藏地人民之间的内斗了。」
「可是」
面对无法爽快同意的噶尔,利吉姆开口:
「你回雅隆向父王报告。」
利吉姆与噶尔的眼神在沉默之中缠斗了好一会儿。
不久后,噶尔用他那线条优美的嘴唇吐出表示投降的叹息。
「臣明白了。」
清醒过来的苏孜一睁开眼睛,立刻感受到被寂静包围的压迫感。
他转动眼球望向四周,无论是天花板的颜色或装潢都是他熟悉的,然而他却觉得很闷热,于是慢慢将手放到额头上,额上的汗水多到几乎让手指滑落。
我刚做梦了吗?
苏孜缓缓起身,并从放在枕边的容器中舀水来暍,他拿起杯子准备凑近嘴边的手晃个不停,最后温水有一半都洒在盖住膝盖的毛毯上。
「有没有人在啊?」
苏孜声嘶力竭地问,并且环视房间四周。
然而却没有半个人出现,他独自一人沉浸在寂静之中,于是逐渐想起天亮前发生的事。
那时也是在做梦吗?
苏孜问着自己。
最近他时常梦到过去的事,但是醒来后,梦境与现实的差异却让他觉得不对劲。相反的,有些事情他认为是现实,后来才知道那是梦。
赛德雷克的暴行让苏孜不敢置信,他由衷希望那段记忆只是自己的梦境。
然而记忆却是如此鲜明。
「有没有人在啊!?」
苏孜再度拉开嗓门问,此时门口的布帘被掀起。
不过,出现的并非他的侧房也不是侍女,而是赛德雷克。苏孜那引以为傲、身材魁梧的孙子,此时正用桀骛不驯的眼神俯视着他。
「赛德雷克!!你这!」
苏孜以沙哑的声音怒吼,旋即剧烈地咳着。
因为痛苦咳嗽而流出的泪水,沾湿了他那年老模糊的双眼,但是他依然瞪着赛德雷克。
「你为何要做出那种事?」
面对祖父的质问,赛德雷克不耐烦地用小拇指搔搔耳朵。
「『那种事』指的是什么?是指我抓住利吉姆?还是用毒将把雅隆的士兵赶尽杀绝呢?」
「你你说什么!?」
苏孜惊呼出声:
「你你赛德雷克!!」
「很吵耶,不要大叫啦。」
赛德雷克不耐烦地说完,接着一屁股坐在床沿。
「我之所以抓住利吉姆,是因为他会阻挠我去杀大王,我打算现在马上出发去雅隆取下大王的首级。就算不幸被揭发,只要能控制利吉姆,情势就还有可能对我有利。」
「别别说这种蠢话了!」
「如果我不杀了大王就会被他杀掉,演变成这种状况没关系吗,祖父?」
赛德雷克浮出冷笑,让苏孜忍不住咽下口水。
「怎么回事?」
「我让妃勒托曼夫人怀孕了。」
苏孜自喉咙问发出呻吟,听到这句话,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但是他仍努力维持住意识。
「虽然我不想再问一次你刚才说什么?」
「妃勒托曼夫人的肚子里怀有我的孩子。」
赛德雷克语气中的逞凶斗狠消失了。
「祖父,我这十年来一直都暗恋着妃勒托曼夫人,我也知道这是离经叛道的单恋,所以也试过其他很多女人,但是无论哪个女人都无法和妃勒托曼夫人相比。」
「你这蠢材十年又怎样!!就算一百年你也得给我忍下去!」
「反正又没人看见。」
赛德雷克毫无悔意地强辩着。
「去年底我不是送东西去雅隆吗?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原本妃勒托曼夫人的寝宫人就不多,所以我潜进去的时候根本没人看见,可是我一时糊涂把腰带忘在她房里,结果被夏拉要胁,不过那个女的今天早上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妃勒托曼夫人一定记得。」
「这个我也不清楚,夏拉是说妃勒托曼夫人绝对不会说出对方的名字啦,她无论怎样也不会出卖孩子的父亲吧。」
苏孜完全无法回话。
他的孙子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同时,他也想起象雄的祭司对妃勒托曼美貌的评论。
原本她并不是要嫁给松赞干布。
过去象雄的犁牛曾因传染病导致数量锐减,那时吐蕃方面赠送给他们为数庞大的犁牛,不过这并非为了外交,而是吐蕃希望能透过类似买卖的形式获得黄金和玉。
当时侵略松州的计划尚未成形,也还没有决定何时出兵尼波罗门,然而无论苏孜或松赞干布都已经预期,未来将展开一场无法赏给部下丰硕战利品的战争,因此他们希望透过和平的行动来得到必要的物资。
然而就在支付这些物资之前,象雄表示要将妃勒托曼嫁给大王。
过去象雄出身的王妃很多,但是身分不明者也不少,苏孜于是透过门路查出妃勒托曼的来历。
妃勒托曼是象雄王与西域的乐手所生的孩子,从小被软禁在北方领地的塔里扶养长大。
深受象雄王信赖的祭司似乎曾经告诉象雄王,如果继续将妃勒托曼留在王宫中的话会招致不幸。
事实上,有不少大臣被还不满十岁就相当美丽的妃勒托曼迷住,因而向象雄王表明想娶她;在这些大臣之间,甚至还发生过好几次争风吃醋的伤害或杀人事件。
然而,苏孜第一次见到妃勒托曼的时候,感受到的并非那令人惊叹的美丽外貌,而是她
那无法聚焦、飘忽闪动的迷蒙眼神,她不曾得到任何身为公主应受的基本教育,只是一个快被无言压力击倒的可怜女孩
若考虑到之后与吐谷浑、大唐帝国、尼波罗门的交涉,当时的局势并不适合为了犁牛与象雄争论,不过当苏孜与松赞干布商量,而大王也同意这门婚事后,反倒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
能加强与象雄的邦交也不是什么坏事。
要说真有可能引起问题就只有一点,就是会不会有愚蠢者被妃勒托曼的美貌迷昏头、跨越了主从之间的藩篱呢?
不过,一般而言不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因为王妃是身分特殊的女性,光是对其心怀不轨就罪该万死。
像这种连五、六岁的孩子都懂的事情,身为臣下的赛德雷克居然不知道!?不对,他根本就懒得去分辨对错。
苏孜顿时感到全身无力。
赛德雷克从以前就相当任性,凡事只以自己的心情为优先。
他出身显赫又横行霸道,所以谁都不敢阻挠他想做的事,能斥责他的人就只有他的祖父苏孜而已;但是就连苏孜也曾为了赛德雷克,好几次做出不合常规的处理方式。
所以呢?
赛德雷克因此变成一个异想天开的青年吗?
还是说他厌烦了苏孜的斥责,所以才独自实行这次的计划呢?
如果赛德雷克早一点来和他商量的话,他会想尽办法处理一切。
可是,已经太迟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苏孜这么问,赛德雷克低声笑着。
「利吉姆逃走了,所以只剩去雅隆这条路罗。在这之前我想先集结藏地的士兵。祖父,帮我向士兵下令。」
「我拒绝。」
尽管声音很小,苏孜拒绝的口气却相当坚定,此时他心中满是哀伤而非愤怒。
草率出兵绝不可能战胜雅隆的军队,藏地臣子多半满足于松赞干布统治之下的治世,而且根本没有时间募集愿意配合赛德雷克的人,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藏地的家臣也会为了自保而背弃赛德雷克。
赛德雷克有如手足般信赖的士兵将会成为他的敌人。
赛德雷克是强者。
所以每个人都服从他。
但是这多少也基于他是领主的孙子,赛德雷克从小就习惯被人捧得高高的,从来没有被要求或质疑过他的资质或度量。
苏孜本身面对赛德雷克的时候,也比对自己的儿子卡库连更加宽大。
他喜欢赛德雷克标新立异的个性,也觉得他对事物毫不顾忌这点相当率真。
该怎么办?
苏孜不断思考,这时赛德雷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祖父!!再这样下去雅隆的士兵就要来了喔。」
「就算如此也不能动员藏地的士兵,赛德雷克你听好,家臣不是任凭你的意思就能随便动员的,人民为领主工作,领主也必须守护人民才行。」
「说得真好听!!你当初还不是率兵攻打才占领藏地的?你有什么立场批评我的做法!?」
赛德雷克冷不防地站了起来,将剑拔出。
锵啷一声,刀刃与刀鞘摩擦的清脆声音在闷热的房内响起。
「祖父,如果你是『反对派』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
「你想杀了我吗?」
「如果我说是利吉姆杀的,士气应该会提升吧。」
「既然这样你就动手吧,不过就算你杀了我,还是会暴露出罪行喔。」
苏孜用他泛黄的模糊眼珠瞪着赛德雷克。
赛德雷克则紧闭双唇挥舞着剑。
看着这样的他,苏孜提议道:
「去叫利吉姆殿下回来。」
「你说什么?」
「我来和他谈,只要利吉姆殿下回来,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哈!!利吉姆早就逃回雅隆去了吧。」
「不,利吉姆殿下一定藏在城的附近,他应该会连络上藏地的家臣们,然后包围藏地城。我有指挥过军团的经验,所以明白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他回雅隆,就会让你有时间召集士兵,那就会造成更多无辜的死伤。」
赛德雷克对苏孜的话嗤之以鼻。
「哼,死几个士兵也不成问题,如果他有多给我一些时间,那他也能召集更多士兵,这对他不是更有利?」
「我的意思是,利吉姆殿下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利吉姆殿下有正当的攻击理由,倘若不赶快收拾这件事的话,只会让藏地陷入危机而已。」
赛德雷克又一次闷哼,但是表情逐渐显露出不安之色。
「只要叫利吉姆回来就好了吗?祖父?」
「没错,只要问问附近的家臣,应该就可以知道殿下身在何处,但是绝对不能杀了他,知道吗?」
赛德雷克没吭声,点头完便走出房间。
翠兰的脖子上不断流下汗珠。
随着太阳升起,密闭房间内的温度也开始上升,好不容易捡回一命的士兵们,原本的呻吟声也转化成痛苦的喘息。
翠兰左右挥动手掌,朝士兵的脸扬着风。
塔瓦则在她身旁搓揉药草。
「很热呢,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塔瓦边用手拭去汗水边问。
「说的也是。」翠兰微笑回答,但是扬风的手却没有停下。
尽管还不到中午,室内的温度却节节升高。城内的士兵送来的小水桶已经快要见底,再
这样下去,高温势必将造成死亡人数增加。
而且翠兰同时感到饥肠挽辘。
塔瓦和没有吃进太多毒药的士兵们,恐怕也是同样饥饿吧。
然而,赛德雷克却连一片烤饼也没有给他们,空腹戚再加上呕吐物散布四处的强烈臭味,让翠兰的胃开始翻腾。
「好想吃冰喔。」
意识逐渐朦胧的翠兰,耳边传来塔瓦开朗的声音。
她揉着药草,并露出如往常般的笑容说:
「每到夏天,雅隆城内就会送来从西南山脉切下的冰。一开始,明明为了不让冰块融化而在外头包了好几层稻草,但是原先很大一块的冰送到城里时,却只剩下连原本一半都不到的大小呢。」
「嗯,长安的人也很喜欢冰喔。」
翠兰也露出微笑说:
「不过长安的冰块听说不是取自山上,而是在洞窟里做的。冰块里还会放入花朵,我们会把它放在家里装饰,只要一靠近冰块就会很凉快,而且花也很漂亮喔。」
「有冰块真好呢。」
「嗯,真想赶快回到雅隆。」
翠兰与塔瓦相视而笑。
她很庆幸自己不是孤独地留在城里,虽然塔瓦也吃了很多苦头,但是翠兰却因为有塔瓦陪伴得以坚强起来。
接着,又有两、三名士兵加入冰块的话题。
他们笑着形容河川的水流有多冷。
接着,大家开始回忆起这里没有的东西,人数一多,气氛也变得相当愉快。
然而翠兰也开始忧心,再这样一直被关下去没有进食的话,没过多久大家都会死的。
再不想办法的话
正当翠兰思考之际,被打开的铁门响起一阵低沉的声音。
一道清凉的风吹入,关在房里的众人全都舒服得眯起眼睛,然而当赛德雷克大步走进来之后,紧张戚又迅速充斥整个房内。
「赛德雷克大人」
请给我们水当翠兰正想这么要求时,赛德雷克随即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起。
「给我出去。」
赛德雷克的嘴角挂着笑容。
塔瓦一看到这个情形,立刻跳起来紧抓住赛德雷克的手臂。
「你想带翠兰殿下去哪里!?」
「祖父要我去把利吉姆叫回来,所以我要把这个女的吊在高塔上。」
听到赛德雷克说得如此果决,塔瓦不禁一脸错愕。
赛德雷克冷冷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不会杀她的,只会用绳子把她吊起来。照祖父的说法,利吉姆似乎在监视这座城,如果他珍惜公主就一定会回来的。」
「请住手,赛德雷克大人!!」
塔瓦大声抗议着,但是赛德雷克一点也不在意,仍旧想把翠兰拖出房间。
翠兰也拼命用脚抵住地面。
就算现在不杀她,被吊在这种炙热的艳阳之下,不到半天时间必定一命呜呼。如果能死得干脆就算了,但是还有被秃鹰或老鹰攻击的危险。若在活着的时候被啄食,就算是翠兰也撑不下去的。
「不要!!放开我!不要」
翠兰拼命反抗,塔瓦也整个人贴在她背上,努力想拉住她。
「请你发发慈悲!!不要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呜」
塔瓦说到一半便没有了声音。
没过几秒,她的胸前喷出鲜血,身体就这样瘫软倒地。
原来是赛德雷克突然拔出剑,无预警地朝塔瓦的胸前剠去。
「塔瓦!!塔瓦!」
翠兰向倒在地上的塔瓦伸出手。
塔瓦用左手按住胸口,而另一只手伸向翠兰。
但是那只手咚的一声垂到地上,塔瓦的脸也同时朝下俯向地面。
「放开我!!赛德雷克,放开我!塔瓦!!塔瓦!」
翠兰努力扭动身体,得赶快救起塔瓦,为她止住胸前伤口的血才行。她是如此期待能和父亲与兄弟重逢更何况她还是赛德雷克的家臣之女,为什么必须遭受这种不幸?
「你真卑鄙!!居然用剑刺向无力抵抗的女子!」
翠兰想捉住赛德雷克,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狠狠打了一巴掌。
翠兰突然感到脖子快要扭断的冲击,同时有一股铁锈味在口中扩散开来。翠兰因为惊吓而停止挣扎,没想到腹部又立刻被赛德雷克用脚尖狠狠一踢,让她在剧痛中吐出了胃液。
「吵死了,那女的会死还不都是因为你吵闹的关系。」
就这样,赛德雷克拖着痛苦喘息的翠兰离开房间。
没过多久,盛夏的酷热笼罩翠兰全身。
她在绝望中抬起头来,只见白色高塔耸立在晴空万里的蓝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