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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 目容之毒 七、利吉姆归城

不知已在水里漂浮了多久时间。

翠蓝现在身体冰冷,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意识也越来越遥远。

这时身体就会沉入水里。

沉下去的瞬间,翠蓝又会因为痛苦而回过神来,急忙往上挣扎。

喝下好几次谁,又激烈地咳过好几次的关系,她的喉咙和鼻子深处的感觉也麻痹了。

我不会就这样死掉,翠蓝心想着。

但是她也认为这个想象离现实很远。

噶尔是为了调查特拉而来的,一定也知道这个调查会伴随着危险,翠蓝一直认为若是真有的万一,一定会是被手持刀剑的男子们袭击,所以才会疏忽大意掉进盖波连姘妻的陷阱,但噶尔有谨慎小心地注意周遭,想必是在揣测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吧。

问题是,在噶尔发现翠蓝之前,翠蓝的体力撑不撑得住。

有头发滴到脸上的水滴让翠兰赶到难受,轻轻呼吸喉咙就会赶到疼痛,但翠兰还是拼命地抓住湿滑的石壁。

随着体力的消耗,黑暗给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遮蔽她视线的黑暗,带着现实的重量,包覆在翠兰的身体和意识上。

她放开紧抓在墙壁上的手,已经无法再举起手来了。

翠兰虚弱地划动脚。

这时头上突然射进一道光芒。

“翠兰殿下?”

同时间噶尔的声音从天而降。

在石壁中回响着的声音,让翠兰的耳朵觉得刺痛。

辛辛苦苦抬起头来的翠兰,看到了照进贮水槽里的灯,和像是噶尔的人影。

“您没事吧?”

是米赞的声音。

嗯,翠兰小声地回应。

在腰间绑上绳子的个人立即下到贮水槽来。

翠兰伸出手,想要抓住噶尔德肩膀,但她已经抓不住了,翠蓝的双手因为冰冷和疲倦,已经完全失去力气。

“失礼了。”

噶尔快速道完歉后,一副非本意的样子将翠蓝抱了起来。

拉上去,噶尔下完令后,他们就随着绳索发出的声音被拉往空中。

翠兰从水中离开后全身失去了力气,但当她被拉到贮水槽外时,又有一阵新的寒意扑向身体。

好冷,翠蓝很想开口水。

但是她的嘴巴动不了。

噶尔解开翠蓝腰上的绳索,又更加不情愿地将他抱起,将她带出十多名士兵包围的小巷,然后来到宅邸的澡堂。

接着不发一语地脱下翠蓝的外衣,然后连衣带人丢进浴池中,

在一旁等候的女人们,都对噶尔德粗暴赶到吃惊,

翠蓝虽然也饱受惊吓,但被丢进浴池的瞬间,原本感觉滚烫的热水透过湿透的衣服,变成刚刚好的温度。

她的手脚不久后就能自由活动,也可以自己脱衣服了。若是翠兰被救出贮水槽后就这样被丢在澡堂的话,负责照顾她的女人们,大概也会不知该怎样处理较为高大的翠蓝,反而需要花更多时间也说不定。

翠蓝从澡堂出来前,噶尔一直待在外面。

盖波连向噶尔保证这些女性都值得信任,但毕竟想要王妃性命的是他的姘妻,所以还是得小心谨慎。

原本个人自己也想到盖波连的姘妻会有此行动,若是她没潜入噶尔房间的话,他也不会察觉翠蓝的危险吧。

这一点倒是姘妻的愚蠢救了噶尔德疏忽。

她本来相近将噶尔从房间里引诱出来。

但噶尔打了她,逼她说出翠蓝的下落,当时的他毫不知情。

姘妻不知是因为这一打,顿悟到噶尔是认真的,还是单纯输给面对暴力的恐惧,姘妻立刻带噶尔去藏在两栋建筑物中间,已经没有在使用的贮水槽旁。

当噶尔看到深不见底的贮水槽时,身体内部产生一种类似头晕目眩的感觉,他叫着翠蓝的名字,当他听到那微弱到不行的回应声时,打从心底感谢守护王室的神。

从贮水槽里头被拉上来的翠蓝身体相当的冰冷,手脚都失去了力气,但是从抱住她的感觉看来,噶尔确信她一定马上就能恢复。

这女人真不是普通的顽强,噶尔在内心苦笑着。

这份顽强可说是翠蓝最大的优点吧,她若是普通的女人,早就不晓得送过几次性命了。她的这份强韧,不止在肉体,在精神上也高人一等。

但或许只是她太迟钝了而已。

在安德可村,她和噶尔于同一个房间内休息时也是一样,翠蓝丝毫没有半点危机感就熟睡了。噶尔对翠蓝的神经大条很傻眼,同时也觉得这样比较轻松,因为这样噶尔就不需要花费太多信息去怀疑她,并且还对她怀有适度的信赖,这样一来,在紧急场面时,噶尔就可以多留一些余力去应付其他的事情。

被推下贮水槽时翠蓝的错,原本不该感谢她的,但也因此让噶尔能够抓到特拉的手下,不对,接下来才要让她把一切内情全部说出来,噶尔有信心一定会盘问成功。

“噶尔大人……”

翠蓝从澡堂走出来,有点拘谨地喊着噶尔的名字。

她现在已经换好了衣服,并将吹干的头发重新绑了起来,且已经恢复成了和平时一样的脸色,眼中还带着光芒。

“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

“去让背叛者自白。”

听到噶尔的回答,翠兰不禁皱起眉头。

翠兰连同噶尔回到会客室。

只见里头有满脸苍白的盖波连和米赞,以及盖波连的姘妻在等候。但对于盖波连等人是坐在坐垫上,姘妻则是被卫兵押着头,趴在坐垫上。

噶尔命令卫兵放开姘妻。

姘妻战战兢兢的抬起身体,只见她左半边的脸肿了一块红紫色。

翠兰不由得到吞一口气,噶尔冷淡的说:

“是我打的,请不要在意。”

尽管噶尔这么说,翠兰还是觉得很在意,但还是决定不对他的行为多说什么,只是在盘问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让噶尔使出更残忍的手段。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进蓄水槽?”

翠兰一面偷瞄噶尔,一面向姘妻问道。

翠兰也不认为对方会这么轻易就招了,当他正在思考要怎么样让她说出一切时,一旁的噶尔突然拔出剑来。

刀鞘碰触时,发出独特的声响。

那个声音让现场的空气凝结。

白色的刀刃上罩着朱红色的灯火,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噶尔大人!?快住手!”

翠兰大叫,并反射性地抓住噶尔的手臂。

“请放开。”

噶尔用洪亮的声音喊道。

但翠兰不遵从,依旧抓着噶尔的手臂望向姘妻。

“你快点招了吧!!噶尔大人,也请您冷静一点!”

翠兰拼命规劝噶尔。

她不想再看到手无寸铁的女性被斩杀了,但噶尔冷静的应对让翠兰更加焦虑。

“看来这个女的并不想说出理由,即然这样我只好削断他的鼻,撕裂他的口了。”

“我不是叫您等一下吗?”

翠兰用眼神向米赞求救,米赞点头示意后,代替翠兰抓住噶尔,翠兰急忙抓住姘妻的肩膀,用力的摇晃她。

“快点说吧,若是有什么正当理由,我们还可以好好考虑,就连盖波连大人也无法包庇你的所作所为了。”

“我并没有要包庇她的意思。”

盖波连大吼,连他都拔出了剑。

姘妻趴在地上发出了惨叫声。

翠兰在姘妻面前张开双手,想要阻止盖波连的行动。

但是盖波连却杀红了眼,设法想要绕道翠兰身后。

翠兰不得已,只好抓住盖波连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绊住他的脚。

虽然被成为过去的勇士,但盖波连和米赞不同,很早就没有在每天锻炼,因此在用剑时,身体的轴心没摆好,轻易的就失去平衡。

叠在地板上的盖波连一脸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过一会儿后又满脸通红的爬起,他的双肩因紊乱的呼吸激烈的上下摆动。

翠兰很担心盖波连会不会越来越激动,但好险是她多虑了。盖波连站起身后,让呼吸冷静下来,接着收起剑,眉间刻画着深深的皱纹,身体动也不动了。

“看来盖波连大人也放弃了。”

噶尔望着姘妻冷冷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翠兰才发现盖波连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姘妻不要被严加拷问,但盖波连施加在她身上的这份恩情,似乎是他的自作多情。

“我不想看到你被斩杀,也不想看到你被大卸八块。”

“请你告诉我原因,我会好好听的。”

姘妻望着翠兰,一脸疑惑的表情,她那大颗的黑眼珠里,透漏着犹豫。

“王妃殿下……您是为了什么来到塔布?”

“我是来调查特拉大人的品性的。”

这件事应该之前就告诉过他们了,翠兰一脸不解地说明这。

只见姘妻摇摇头,低下头来。

“但是……我是听说你们有些不良企图王妃殿下和噶尔大人是想要来陷害特拉大人吧?我听说你们是为此才背着松赞,干布王来到塔布的。”

“你是听谁说的?”

“……我在雅龙东边的碉堡执勤的哥哥说的。”

“不是特拉达人的命令么?”

“不是,特拉大人不会对我们下这种命令的,但是我哥哥在十五岁的时候,曾被特拉大人的预言救了一条命。所以这次哥哥就派使者来告诉我,这次我们要回报那个时候的恩情”

“就是把我们给杀了么?”

“……是的。但是……我知道我没办法杀了你们,所以才想说让你们行踪不明。毕竟照例说噶尔大人已经死了,翠兰殿下应该是要前往岩波才对,所以就算在这里失踪,也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请原谅我,姘妻小声求饶,趴在垫子上哭了起来。

盖波连发出一声叹息。

米赞轻轻摇了好几次头。

翠兰望着噶尔,只见噶尔微微点头,并再度命令盖波连抓住姘妻。

“等等,噶尔大人,盖伯里安大人和他的夫人应该都不会被处刑吧。”

“您又想对觊觎自己性命的人求饶么?”

翠兰请客一声吼,大声反驳。

“夫人是被骗了,虽然她说不是特拉大人下的命令,但是说出我和噶尔大人是有别的企图才来到塔布这种话,她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杀害我们,她只是因为被骗才会做出那些举动,若是因为这样就被处刑,夫人就太可怜了。”

“那就请交由我来处置吧。”

米赞提出这个建议。

“噶尔大人之后就会回雅隆了吧,若是要带着盖波连和他的夫人一起回去很费时,相对的,我会派数名士兵取代布夫人位于雅隆东边碉堡的兄长。”

“我派飞鸽去通知。”

这个是盖波连提出建议。

“特拉大人有谋反之心一事,在噶尔大人回城之前,先通知大王吧。若有明显的嫌疑,城内的戒备应该也会加重才是。”

“好!!那就这么决定。”

翠兰露出安心的表情,迅速站起身来。没想到突然间下腹部产生一阵激烈的疼痛,他脚步不稳的往前跌坐在地板上。

“翠兰殿下!”

“您怎么了?”

从内侧突如其来的刺痛,和噶尔及米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但是翠兰并没有回答,她只要一想出声,全身就开始盗汗。

——利吉姆……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中,翠兰看到利吉姆的脸。

记忆中的利吉姆,看起来有点生气。

特拉占卜完的这几天,城内充满紧绷的空气。

人们因为害怕突如其来的事故或中毒,比平常还要认真做自己的工作,因为他们担心若是遇到王室的[死亡]现场,会被追问责任。

厨房的人会特别细心去选择食材;侍女门连要给茹央妃及妃勒托曼穿的衣服上面沾到的小垃圾,也会特别注意;卫兵们在执勤中不随意聊天,只要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就会立刻前往确认,同时也为了不被同事的失败连累,都会互相监视彼此的行动。

这时刚好有人来报告雅隆近郊农地麦子的收获情况,为此,平常在城下工作的财务官也会整天在建于城内外的国库来来往往。加上为了要准备祖灵祭,有许多士兵从旧成雍布拉康和雅隆城间来回,工人们也连日进城。

在城内工作的人,紧张感又更加剧了。

此时,巴桑突然把铁帕叫到自己的房间来。

“我明天要开始斋戒净身了。”

巴桑隔着灯用沉静的语气对铁帕说道。

是,铁帕小声回应。

祭祀为了接近神,在举行重大仪式之前需要净身,得到前往雅隆附近的圣地,早晚将身体泡在泉水里,不能和任何人说话,引用犛奶,如此度过七天。

“特拉在占卜之后,我曾向松赞·干布王提出希望能卸下我的大祭司之职,但大王却不肯应允。”

是,铁帕再度回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是他又肯怕默默听巴桑说话。

巴桑突然闭上嘴巴。

一旦陷入沉默,室内变得越来越阴暗。城内为巴桑所设的房间,用的是不必铁帕房间差的素材,里头准备的垫子。床铺和制衣箱虽然都很华丽,但他从自己家中带来的寝具却很单薄,墙上也没有什么装饰用的布薕。

可是就因为什么都没有,反而让更强烈感受到巴桑的存在。

“看来松赞·干布王无论如何都想要让我指挥祖灵祭,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专心在自己的任务上,只不过我很担心特拉占卜出来的结果。松赞·干布王虽然在怀疑特拉,但不管他有什么企图,我相信世上没有会伪造神嘱的祭祀。”

铁帕想起当时在占卜现场出现的三离津。巴桑虽说相信他,但特拉却谎报了结果。

只是随着日子过去,铁帕对自己的见解越来越没有自信。

“在我腰带里藏毒的,是你吗?铁帕。”

突然被这么一问,打断了铁帕的沉思。

铁帕因全身冒出来的汗感到冰冷,并在一阵迟疑之中点点头。

是吗,巴桑微微叹了口气。

“那杀害茹央妃夫人的侍女燕璃的,是你吗?”

“不是的!”

铁帕大叫,接着巴桑嘴边浮现有点虚弱的安心笑容。

“巴桑大人……”

“你已经不用叫我[大人]了,等祖灵祭顺利结束,我打算辞去大祭祀的职务。我已经如此向雅拉香山波祈祷了,希望满怀慈悲的穆门神,我愿意奉献出我的地位,或者是我的性命。”

“怎么可以……”

铁帕哑口无言。

但说不定特拉会成为下一个大祭司,他伪造占卜结果,为城内带来不必要的紧张,这样的他能够掌控所有祭奠——?

“巴桑大人,特拉大人他……”

说谎了,铁帕原本要这么说的。

到底要以特拉口中说出来的结果为优先,还是占卜原本显示出来的形状才是正确的?若是年长担任大祭司的巴桑,一定不会像铁帕一样如此迷惑,一定会明辨正邪吧。

可是当他要讲事实说出口是,铁帕却想起特拉知道自己犯下的罪。特拉叫铁帕不要再轻举妄动,那是为了堵住她的嘴吗?

若真的是这样——?

当铁帕说出特拉在说谎的瞬间,铁帕的罪行也会被揭露在阳光之下。

“怎么了?铁帕,不用担心,我之后也会好好想想该如何安置你的。若你想继续进行祭祀的修行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来,若是想要留在城里,我会帮你向勒赞大人拜托,请他帮你找个有希望的职务,让你当见习生。”

巴桑为了警戒净身离城的这三天,铁帕不眠不休的思考着。

一开始是在思考特拉到底是正是邪,后来又注意到其它问题。特拉说若是让巴桑担任祖灵祭的大祭司,王室就会遭到不幸,但是占卜却没有显示这种结果,那他打算怎么解决这种不一致的情形?

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一种假设。

特拉或许是像铁帕一样,想籍由自己的行为来表示神的愤怒,想亲手造出“不幸”。

但是他被关进牢里了。

铁帕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只要到祖灵祭之前都平安无事,巴桑之后就会辞去大祭司一职出城去,铁帕只要跟巴桑一起去就行了,只要离开雅隆城,就和他无关了。他只要用功学习祭司,做个对世人有贡献的人就行了。

可是,他虽然这么想,心中又涌出另一个疑惑。

就算他闭口不言,事实也不会被抹灭,他对茹央妃下毒,对特拉做的坏事视而不见,这些事实会继续存在于铁帕的心里。

铁帕每天晚上都躺在床铺上,躲在毛毯中屏息思考着。捂住他嘴边的毛毯因为呼吸关系有点湿湿的,妨碍了铁帕的睡眠。

数日后,住在尺尊寝宫的拉塞尔提出想要出去外面。尺尊将拉塞尔的要求告诉松赞·干布,最后在由桑布扎同行的条件下批准了。

铁帕也被要求随侍在旁,于是他便来到河边帮忙照顾尼马翠塔。

数名士兵一大早就在河边搭帐篷,准备铺垫和热水。

汲取上来的好几桶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变热,刚好是拉塞尔可以使用的温度。

铁帕和拉塞尔一起清晰尼马翠塔的身体,并用麦杆梳整马毛。

“好厉害喔,铁帕。”

拉塞尔相当高兴,他在面无表情的爱马身旁东张西望、走来走去。

“来点点心吧,拉塞尔殿下。”

朱璎坐在河边的一块垫子上,呼叫在马尼翠塔周围来来去去的拉塞尔。

铺垫上面摆着糕点和水果。

是有沾上蜂蜜的炒果子和果肉厚实的朱红色水果。那个水果和尺尊做给茹央妃的糕点里用的水果是一样的。

“这是尺尊大人国家的水果,很好吃喔。”

拉塞尔将水果递给铁帕,自己也将切成月牙形的水果送进嘴中。

这时铁帕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因为他想起自己在宴席上汤匙上的毒。

但是水果本身并没有毒。

拉塞尔的嘴边被果汁沾湿,正愉快地吃下好几个果实,接着还未等朱璎用手指帮他擦拭,就伸手去拿沾蜂蜜的炸果子。

“拉塞尔殿下…!!”

铁帕忍不住大叫出声。

拉塞尔、齐夫尔、朱璎和桑布扎,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着铁帕。

“怎么了?铁帕,你也可以吃啊。”

“不快点吃的话就没了喔,拉塞尔殿下也非常喜欢这个果子呢,但是吃太多会弄坏肚子的。”

“你口会渴吗?听说一边吃水果一边喝水不太好。”

齐夫尔和朱璎相视而笑,一人一句地劝铁帕快吃。

他们看起来太没有危机意识了,这样真的好吗?铁帕感到一股焦躁。但最后又想到自己才是那个禁忌的存在,因为为了显示神的愤怒,而在茹央妃的汤匙上下毒的,不是别人,就是铁帕自己。

铁帕突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铁帕错了,他没有想太多,只因为自己擅自的认定,而打算对茹央妃等人进行制裁,他不但欺骗神,还想要自以为是地惩罚他人。

在这样下去不行,就在铁帕这么想的时候,齐夫尔突然左右张望,接着迅速抱起拉塞尔。

“有马蹄声,好像是村人的马。”

齐夫尔出声警告,并把拉塞尔交给桑布扎,桑布扎呼叫护卫的卫兵,告诉他们齐夫尔担心的事,十多名护卫立刻摆出将桑布扎等人团团包围的防卫队形。

齐夫尔叫桑布扎他们不要动,然后带着两个士兵,亲自骑马前往河边茂盛的夏季草丛。

之后,除了河流的声音外,他们还听到从远方传来男子们说话的声音。

“…是父亲大人。”

拉塞尔小声说道,接着从桑布扎手臂上跳下来,跑进草丛里。

铁帕随即追在后面,他一面注意脚边,一面和拉塞尔一同穿过草丛,来到一群骑着马匹的男子聚集的地方。

“父亲大人!”

拉塞尔大声呼喊,位于马群中心的男子回过头来。

那是松赞·干布的儿子,土蕃王利吉姆。

他晒得比带翠兰进雅隆城时还要黑,原本就很精悍的脸庞,现在看起来又更加刚毅,这名土蕃王展开笑颜,对自己的儿子张开双手。

“拉塞尔。”

“欢迎回来,父亲大人!!”

拉塞尔扑进利吉姆的手臂里,当利吉姆一把将拉塞尔抱起,拉塞尔便用快到差点咬到舌头的气势问道:

“母亲大人呢!?”

“翠兰已经先回去啦。”

“利吉姆一脸疑惑地皱起眉,这时齐夫尔上前开始向他说明。平常口齿清晰伶俐的齐夫尔,不知为何讲话有点含糊。”

利吉姆对这段没有要点的说明很不耐烦,于是打断齐夫尔的话。

“翠兰现在好吗?”

“…是的,关于这一点请不用担心。”

“那就待会儿再听你说。”

利吉姆让齐夫尔安静,并看着铁帕。

铁帕恭恭敬敬地跪在地面。

但利吉姆却亲切地挥手要他过来。

“你是拉塞尔的随从吗?”

“是的,我是个祭司见习生,我叫做铁帕,有种恭喜您平安归来。”

铁帕的问安让利吉姆喜笑颜开。

“藏地那已经平定了,我想尽量赶上上祖灵祭,于是飞马回城,没想到再这里就有人迎接我了。”

“…我是来照顾拉塞尔殿下的马匹的。”

“是吗?有个年纪相仿的随从,拉塞尔想必也会很开心吧。”

利吉姆颇具风范地道谢后,又将视线移向后方。

他的视线前方,有位和铁帕年纪相仿的少年,及一名白发老人走了过来。铁帕虽然没见过那名少年,但那个老人是他曾经和父母一起住过的土地的祭司,也是再他父母双亡时,将他送到巴桑身边的人物。

“…那达大人。”

“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嘛,铁帕。”

老人——那达用细入树枝的手拍拍铁帕的肩膀。

“你和巴桑大人过得如何啊?他从以前个性就比较乖僻,一定又很多地方让你觉得很难受吧?”

“过得…非常好。”

铁帕的回答带着迟疑,那达轻轻笑了笑。

“是吗?是吗?我这次也被邀请来参加祖灵祭,松赞·干布王又派使者来说,祖灵祭之后要说明建造寺庙的相关事宜,这次的祖灵祭,想必会聚集很多祭司吧,铁帕,你也要好好协助巴桑大人才行。”

“我们在途中遇到,所以打算把他带回雅隆。”

利吉姆队齐夫尔说道,接着轻轻把有空的那只手放在那边身边的少年的肩上。

“他是藏地葛拉尼家的儿子桑德克,由于他们当家的希望,我就把他带回来当拉塞尔的共生候补。”

那达一手抱着少年的肩,一手抱着铁帕的肩。

“拉塞尔殿下也开始有家臣了,你们两个都要好好互相合作,成为拉塞尔殿下的得力助手喔。”

“是!!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懂,要向您多多请教!!”

少年像铁帕行李。

铁帕像对他微笑,但脸却僵住了。

两年前铁帕在前往雅隆的途中,也和少年一样对新生活充满希望,也下定决心要对大家有贡献。

但是现在的自己却又变成这样。

隐瞒自己犯下的罪,禁口不说特拉做的坏事,这些明明都有可能让拉塞尔等人遭到危险——

铁帕的内心已经无法忍受这种罪恶感了,但他队桑布札他们说不出口,不过若是对一无所知的利吉姆,他觉得就能有办法将一切全盘托出。

利吉姆带着铁帕等人来到松赞·干布的事务室大吼。

他没接受出来迎接的一起,迅雷不及掩耳泡在雅隆城走廊上的年轻国王,让所有人看到目瞪口呆,但是松赞·干布却面带微笑地迎接儿子的归来。

他双手轻轻抱住利吉姆的身体,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怒气,接着又慰劳远道而来,一脸为难的那边,并劝利吉姆有话坐下再说。

“您能说明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大致情形桑布札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松赞·干布言下之意是不想再重复同样的话。

利吉姆为了压抑自己想冲过去揍松赞·干布的心情,双手紧紧握住拳头。

他的确在进城的途中听桑布札说了。

虽然前往的城里的距离很短,但桑布札的说明很有条理,全都抓重点,让才刚抵达雅隆的利吉姆,能够迅速理解这一串的奇妙的事件。

“桑布札说噶尔被毒杀了……”

“啊,等一下。”

松赞·干布打断利吉姆的话,将视线移向伫立在门口的铁帕。

“怎么了?铁帕?你不是应该和拉塞尔去河边玩了么?特拉现在被拘禁起来,你应该非常忙碌,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去松口气啊。”

“听说是铁帕队义母大人下毒的。”

利吉姆压抑自己的怒气,低下姿态地说道。

“是吗?是铁帕做的啊?”

松赞·干布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只是队铁帕全身上下打量。

“杀害侍女燕璃的,也是你吗?”

铁帕用力地摇摇头。

“…燕璃是自己喝下毒药的,她说会假死离开牢房……”

松赞·干布再度闷哼了一声。

“真是骗小孩的说法。但这时深知如何压抑对方个性的方法,这么大胆的手段,不是每个人都办得到的。”

“铁帕的处置该怎么办?”

桑布札问道,但松赞·干布却说之后再决定。

“照理说伤害王室的人应该是要斩首的,但是在这个时期,巴桑的亲人中出现罪人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能完全不给他惩罚。”

铁帕泪如雨下,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松赞·干布轻轻挥挥手,要桑布札等人退下,于是桑布札便带着那达和铁帕离开了事务室。

等他们离开后,松赞·干布拿出一个被揉成小小一团的布条,丢给利吉姆。

利吉姆慌忙接住布条,并用指尖抓住打开,上面有用针尖写出来的小小文字,写着‘特拉的谎言,会招来死亡’。

“…这是?”

“是从塔布传送过来的飞鸽密书,那家伙还没死,我想你也不相信桑布札的报告吧?”

利吉姆队这种被看穿的感觉感到非常厌恶,粗鲁地点点头。

“为了闪避众人对巴桑的责难,必须引发其他事件,我派噶尔前途塔布调查特拉的身世了。”

利吉姆拼命压抑再度高涨的怒气。

“…翠兰也一起吗……”

“没错…公主殿下也一起……”

“既然怀疑特拉,那为什么要让他占卜。”

“那是为了让他露出狐狸尾巴,但是特拉也算挺聪明的,他自己进入牢房,打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假装不知情。”

不用担心,松赞·干布微笑说道。

“茹央妃身边有我精心挑选的卫兵和侍女在守着,我让妃勒托曼进入尺尊的寝宫,那边也是有严加选出的卫兵和侍女包围。”

“但是会有很多人因祖灵祭前来,若是严选出来的人当中,有人起异心的话,您打算则呢办?”

“那等那时候再说。”

松赞·干布收起笑容,用极为沉静却惊人的声音断言。

“你应该也知道吧,利吉姆。我们要让一个国家行动,实际在工作的是家臣们,不管是国政还是战争,都需要线拥有看透家臣的能力。缺乏这种能力的人事之缺,就得用我们已身来偿还,这就是所谓的执政者。”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

“茹央妃,尺尊和妃勒托曼都和你一样懂这个道理,至于拉塞尔还有必要多多提醒他。”

这种话你说得出口?利吉姆差点就要动怒说出这句话。

关于铁帕的事,松赞·干布绝对早就察觉了,但他却没提醒齐夫尔或朱樱,就拿拉塞尔当饵。

“关于翠兰,您是怎么处理的!?和她一同前往塔布的队伍当中,应该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吧?”

利吉姆粗声问道。

松赞·干布惊讶地叹了口气,接着用小指挖挖右边的耳朵。

“你太过在意公主殿下,若是将她保护得太过无微不至,反而会为公主殿下惹祸上身喔。”

“那是因为,翠兰是那种自己跳入危险之中的人。”

“恩,或许吧。”

松赞·干布嘴边微微扬起。

“但是公主殿下很强,噶尔也和她在一起,所以不用担心了。从盖波连飞鸽传书过来的日子来算,他们也差不多该回城了。”

“…我要去接他们。”

“国王想要在祖灵祭之前离开成都吗?”

松赞·干布含笑问道,让利吉姆无言以对。

再怎么想似乎都不可能。

在祖灵祭到来前的这几天,利吉姆一直过着焦虑的日子。

城内的紧张气息也逐日提高。

和这份紧张感相呼应,来自四面八方的祭司开始聚集。

他们队身为祖灵祭而准备的供品感到相当满意,并对勤奋工作的卫兵和侍女注以赞赏的眼光。

接着,到了祖灵祭的前一天。

利吉姆等人来到雅隆旧城雍布拉康。这里是个只有两层组成的小城堡,是吐蕃再度统一之前,松赞·干布住的地方。

王室的人和祭司都想要在这个城里住上一晚,为明早的祖灵祭作准备。

确认完该准备的东西后,松赞·干布带着利吉姆和巴桑来到城堡附近的岩山。

虽然说是岩山,但只有个和山丘差不多高度的小山,这里没有半棵树木,全是赤裸裸的岩石地。松赞·干布到山麓前都是骑马前进,之后他放下马,徒步来到岩山一角。

岩山中间有个小小的洞窟。

松赞·干布不发一语地进入洞窟内,手持灯火的巴桑也急忙跟了上去。

利吉姆则是握着剑柄,跟在他们身后。

进入洞窟后,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正当他们因为刺鼻的味道而皱起脸来时,有一群蝙蝠从天花板飞下来。蝙蝠群围成一团在洞窟的中大大地画着圆,就这样转了好几圈后,便用流畅的动作消失在洞窟深处。

「这里。」

松赞·干布向利吉姆等人挥挥手。

最然这里的入口很小,但听到那个回响的声音,发现这个洞窟其实出乎意料之外的深。

巴桑手上等,在岩壁上画出长长的身影,那些身影随着利吉姆一行人的动作,诡异地摇晃着。

等他们再往前走一段路后,便抵达了一个宽广度刚刚好的地方。

在模糊的灯光中,放着一些腐朽的道具,墙壁上刻着像是伤痕的几何图形。

「这是梵文?」

利吉姆小声说道,松赞·干布笑了笑,但却没有往常那样傲气十足的神情,他那眯起来的眼里,带着缅怀过去的神情。

「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两名僧侣住在这里,他们是因为南方的战乱逃到这里来的。只是在我们的语言能沟通时,花了不少时间。」

「所以您才会想要…建造寺庙吗?」

巴桑低声问道。

松赞·干布听到这个谨慎的疑问,含笑说道:

「若说不是是骗人的,但我最大的目的是为了消减祭司的权利。」

手持灯火的巴桑的手震了一下。

松赞·干布看到墙上摇晃的影子,确认了巴桑内心的动摇。

他知道自己说出了非常残忍的话,这句话等于是否定了巴桑担任王室祭祀这二十多年来的职务。

但是他并不打算撤回前言,相对地,他决定告诉巴桑事实,这是对巴桑的礼仪,也是为了在最后不让他下舞台的布局。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那身为上上代吐蕃王的父亲被毒杀,我当时还很蠢,怎么也无法理解父王被杀害时,诸王一起背叛王室的局势。」

所以才攻陷了塔布,松赞·干布压低声音说道。

「我不断派兵去波窝薄,还有东吐蕃诸王这些有背叛者的地方,当中我才发现到,我完全没有出发到犯下最大过失的人。」

「是指…祭司吗?」

巴桑用低到快要听不到的声音问道。

没错,松赞·干布不改语气地说道。

「在我父王被毒杀的那一年,城里的祭司占卜出城内不会有灾难。但实际上不到两个月内父王就过世了。可是祭司却不打算负起这个占卜错误的责任。那群人老是这样。」

「松赞·干布王……」

「但你不一样,巴桑。」

松赞·干布用充满慈爱的眼神望着巴桑。

「你的言行一致,并且可以以祭司一职为傲,虽然因此个性有点顽固和偏执,但绝不会伪造神嘱。只是一些不法祭司,却自以为是神的代言人而随意使用权力,甚至还会谎报神嘱。」

「没有祭司……」

会做出这种事。巴桑还没说完时,松赞·干布就打断他的话。

「有的。你也知道吧,当我打算迎娶第二王妃时,有个祭司推荐自己的亲属,说是和神选上的人,虽然我全力将那个人拉下了台,但可费了不少的功夫。」

松赞·干布弯下眼尾微笑,他说的那名祭司是巴桑的前一任祭司,松赞·干布知道巴桑也对他的厚颜无耻感到惊讶。

但实际上确实有这种祭司的存在。

在松赞·干布年幼的时候,祭司拥有能够凌驾于国王的权力,不管是战争时期、葬礼的内容,还有国王结婚,凡事都要经过他们的占卜。

所以松赞·干布想要『新的』祭司,他想要一个会将自己摆在国王之下,以王国一员的身份,无私的贡献己力的祭司——

「你就是我选中的祭司,而你也如我所愿,全心全力为我工作……虽然有时候会太过头。」

松赞·干布的嘴角加深了笑意,并用左手无名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巴桑的下巴上有个伤痕,那个伤痕是巴桑在当上最高祭司之前,曾一同前往战场,为了挡住刺向松赞·干布的剑所受的伤。

被救了一命的松赞·干布问巴桑想要什么奖赏,但巴桑一脸认真的回答说,这是侍奉在城里的祭司理所当然要做的事。

在那之后的二十余年岁月里,他总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示自己的话里绝无二心。

到底要怎么培育出这种人呢?

没错,松赞·干布虽然能够找出这种人,但却没办法培育出像『他』这样一个人物。

顽固偏执,却对自己的职务感到骄傲,正正当当地活在自己的人生里,巴桑的人格是由他自己选出来,也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因为有些人背后的支持,才会有王国的『现在』。

松赞·干布选出必要的家臣,因为要建立一个国家,靠的就是家臣。

之前住在这个洞窟里的年轻僧侣,也才说过类似的内容。

这个世界是在所有的个体息息相关、互相影响下才成立的,而非单独的个体。年轻僧侣用清澄的眼神对年幼的松赞·干布如此说道。

僧侣的话的内容相当多元化,让年幼的松赞·干布很动心。

但他在听那些僧侣对话时,还是个孩子,所以不太有自信当时是否有正确的理解他们说的话。获学士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佛教当做消减祭司力量的宗教。虽然这是输入尼波罗门建筑技术实力上的副产物,但是松赞·干布个人也希望能够更加了解佛教的教义。

但他并不打算沉溺在其教义之中。

最重要的还是让王国的基盘不被动摇。

松赞·干布收起嘴边的笑意,用沉重的声音说道。

「只要转述神嘱的祭祀是『人』,就一定会出现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人,祭司只要以『神嘱』为后盾,甚至有可能引起国破家亡的事态。国家乱的话,一定会流下不少不必要的血吧,我已经看过太多血流成河的画面了……我希望就算我死后,吐蕃的人民也不要再流更多的血了。」

巴桑默默地望着松赞·干布的脸。

他那睁得大大的圆眼,映照着灯的赤红色。

你老了,松赞·干布突然这么想,巴桑虽然比松赞·干布要年轻个十几岁,但是看起来却像个活了将近一百岁的老人。

松赞·干布连同巴桑和利吉姆一起走出了洞窟外。

一行人在明亮的阳光下,感受着炫目神怡的感觉,此时有几个男人手拿已经拔出来的剑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率领这群男人的是外交官培马荷。

他在会议上一直推举特拉担任祖灵祭的祭司,而为了实现这句话,他现在亲手拿着剑。

松赞·干布看到培马荷因紧张而苍白的脸,笑了出来。

特拉恐怕并没有下令说要杀松赞·干布,他现在被关入牢里。但在这一串的事件当中,他让培马荷深信,让他爬上大祭司的地位是神的意志。

人总是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赌上性命,也会为托付着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人搏命。但是特拉到底是怎么让他们认为,帮助他当上大祭司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使命的?

松赞·干布重新感受到神的存在对人们的影响真的很大,他打从心底佩服特拉的手段,另一方面也对他的做法感到反感。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就像毒药一样会侵略杀害他人,而只有他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

松赞·干布此时首度下定决心,一定要攻陷特拉。

“你被草空了吗?培马荷。”

松赞·干布的问题让培马荷上下耸肩。

“您…您的做法,总有一天会毁了土蕃。”

“是特拉说的吗?”

培马荷的圆脸上,突然开始冒出汗水。

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口,指向松赞·干布的剑也无力地发着抖。

他失去了武人的本质了吗?松赞·干布突然这么想着。若是对峙的人是过去的武将们的话,面对一旦决定刀剑相向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让人看出恐惧的事。

“拔剑时应该要平心静气才是。”

听到松赞·干布沉静的斥责,培马荷大喊出声攻了过来。

当松赞·干布思考着,是否应该不把家臣当作挡箭牌的时候,利吉姆已经将培马荷的剑打落在地上。

听到剑和剑互相碰触的声音,同行至岩山山麓的共生们急忙赶过来。

在一阵短暂的乱斗之后,逆臣全部被逮捕,他们的刀刃已经完全碰不到松赞·干布和巴桑了。

祖灵祭当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人们列队拉着堆放供品的马车前往王家的墓地。

巴桑位于前方旗手的后方,骑在装饰华丽的马匹上。

设在墓地一隅的祭坛上堆满供品,以松赞·干布为首的王室之人全都排在祭坛前,当中也有坐在轿子里的茹央妃。

巴桑挥动长刀,开始感谢神明赐给本国如此丰衣足食的成果,并祈祷王国的繁荣及人民的安宁。

仪式当中,巴桑感受到祭司服的重量,但是一想到他最后一次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下,述说神的恩惠,便抱持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气息。

昨天他和松赞·干布一行人一起进到岩山的洞窟里时,他就知道了,松赞·干布打算废除特拉和巴桑,迎接新的祭司。作为建造寺庙的先驱,这是必要的人事移动。

巴桑原本就打算要辞去大祭司之职,而关于铁帕所犯的罪,昨晚利吉姆已经暗中告诉他了。

还有在他们出洞窟,遭到培马荷手下袭击的时候,他就理解松赞·干布的先见之明是对的,同时也注意到了。

刀剑相触的声音,带领巴桑回到在战马上奔驰的年轻岁月。

当时尽管在艳阳高照之下,他们还是不眠不休地策马前进,夜晚则是钻进皮革袋,就地而睡。一遇到敌人便闯入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中,并一个劲地追在松赞·干布身后。整天只听到男人们喧嚣大吼及刀刃相向的声音——

那段日子他从来没快乐过,因为巴桑已经决定为了完成祭司该做的任务,他愿意臣服在松赞·干布之下。

因为他是继承神之血脉的男人。

只是,若“土蕃大王”不是松赞·干布这个人的话,自己是否还能完成祭司的任务呢?

结果是巴桑自己选定松赞·干布当自己的主任,巴桑是被松赞·干布这个人所吸引,才会对他俯首称臣的。

但是,巴桑很感谢神赐给他致谢巧合,正因为松赞·干布是大王,他才能不失一丝骄傲担任祭司这个任务,虽然和他多少有些互相对立的部分,但那些日子绝不是不幸,反而让他充满宁静的喜悦。

既然如此,当松赞·干布认为不需要他的瞬间,他也应该离开他身边而去。

就算离开王家,巴桑还是会继续当祭司,今后他也会留在乡野,和人们一起寻求答案,画阵掷古木。

特拉被放出牢里,是祖灵祭三天后的事。

因为他被关在牢里已经超过祖灵祭的日子,因此特拉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但是来迎接他的卫兵,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充满敬意,虽然不晓得翠兰等人是生是死,但似乎还不需要碰到什么困难的局面。

特拉在心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这样销声匿迹当然是最保险的办法,但他又觉得失去次席祭司的地位太过可惜,他可是为此放刺客去塔布,自己还进了牢笼。虽然要是小时候凡的罪被详加调查很伤脑筋,但又还没确定已经找到了他犯法的确切证据。

就算特拉用言语煽动某些人袭击王室的人,反正也不是他命令他们去杀害的。

因此特拉的结论就是不会有问题。

“松赞·干布王传唤您,请立刻整装前往大厅。”

听到卫兵的话,特拉点点头。

大概是要责备我解读的占卜有误吧,若是要追究责任,我也一定会辩解成功。

只是身着祭司服的特拉,一进到大厅,现场却没有人看向他。不,坐在末座的两三人还有意思对他点头示意,但其他人则是顾着和位居上座的松赞·干布说话。

松赞·干布身边还聚集许多祭司,下座是以一些重臣为中心,所有与政治中枢相关的人齐聚一堂,坐在座上位的身穿祭司平服的巴桑,和一名看起来年约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松赞·干布说了些话后,齐聚大厅的人们开怀大笑。

这阵愉快的笑声,让他们的谈话停止了。

松赞·干布似乎终于发现特拉进来了,于是从容不迫地挥挥手,催他入座。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特拉明知这样很不敬,但还是在不安的驱使之下开口问道。

松赞·干布并没有生气,只是用眼神望着巴桑等人,接着将他们对话的内容简单说明。

“我们在谈建造寺庙的事,之前因为忙着准备祖灵祭,一直无法详细讨论,巴桑一直很担心呢。而现在就请这一带的祭司们前来,要顺便选出新的大祭司。”

“新的大祭司…是吗?”

特拉继续保持微笑重复道。

他一直很担心会发生这种事,但实际上在他面前发生后,他感到心中怒火中烧。

“巴桑大人有什么想法?”

“巴桑说他想变回市井小民中的一名祭司,你最好也快快出城去吧。”

松赞·干布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特拉收起笑意反驳道:

“我并不打算辞去次席祭司的职务。”

虽然这么做看起来有点狼狈,但是为了哪一天能够再度有机会成为大祭司,他无论如何都得守住次席祭司的地位。

“你还打算继续坐在次席祭司的位置上吗?”

松赞·干布嘲笑般地说道,坐在大厅里的数名祭司之间,也发出嘲笑般的闷笑声。

特拉不理会那些杂音。

“我是为了辅佐巴桑大人而来的,但不代表我必须跟随巴桑大人的一举一动,我今后也打算要继续侍奉王家。”

“真是顽强。”

松赞·干布笑道。

特拉非常厌恶他的笑,大王的笑容总是不失自我,让特拉觉得眼前有道突破不了的高墙,而且他那笑眯眯的眼里,给人一种看透一切的感觉。

但是特拉封闭那种感情,他难过地垂着眉毛,低下头来。这么一来,大家就会知道自己的俊美有多出色。

“…您是在气祖灵祭,我的占卜失败的事吗?”

“那倒不是,既然是神显示的结果,怎么会有所谓的失败与否呢,我想要说的是,你判读错误的问题。”

在那一瞬间,特拉脑中一片空白,好几滴汗水从腋下滑落。

那时候显示的结果是迦普之后三离津,这是老人会返老还童、死者会复活、泉水里头会涌出酒和奶之极致的吉兆。

但是,特拉却说出完全不同的结果。

就算他们有看到占木的形状,看得出那些是三离津的,只有累积修行的祭司,巴桑当时在其他地方,应该不可能看到占木的形状才是。

占木的形状并没有留下来,也就说没有明确的证据以显示说谎。

若是说证据的话,就是在祖灵祭之前,王族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幸。

特拉告诉自己要冷静,这点程度的差错,他应该可以用口头蒙混过去。

“你看看那个。”

松赞·干布在特拉开口前,指着搭在大厅墙边的四个台子。特拉看到台上的东西,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在黑色的石壁上,摆放着各种形状的占木,而那个形状由左自右正是迦普、离津、离津、离津,也就是特拉之前占卜出来的结果。

“…请问那是什么?”

特拉压抑住自己的动摇寻问道。

这是之前占卜的结果,松赞·干布一脸无趣地回答。

“不是那种形状。”

“铁帕说没有错。”

“…铁帕…!?”

怎么可能?特拉差点叫了出来。

但是台上占木的形状,的确和他占卜出来的结果相同。

特拉的心跳个不停,发出激烈的声音。

“不是那种形状。”

“那是哪种形状?你用其他占木,排出和那时同样的形状给我瞧瞧。”

松赞·干布用眼神示意,接着侍女们拿了新的占木过来,周围的人皆清出一个场所,并在特拉面前铺上垫子。

特拉本来想随便排出一个形状,但却动弹不得,但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说出来的结果,应该要是什么样的“形状”。

“…占木不是用来儿戏的东西,在让我犯罪前,请先证明铁帕是正确的。”

“你是在命令我证明给你看吗?”

松赞·干布低声说道。

特拉发现自己犯了不敬之罪,但他不肯在这里退缩。

松赞·干布叹了口气后,便命令侍女准备数十支汤匙,接着叫了一个名字,铁帕从聚集的人群中,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特拉、蓄特、沃隆,你们各拿五根汤匙,丢在垫子上。”

被指名的男人们纷纷走出来投掷汤匙,特拉也投了,木质汤匙应声落在垫子上。

接着卫兵拿着汤匙连同垫子一起移开。

这次又铺上了另一个垫子,铁帕在上面放上新的汤匙,他分别摆出特拉、蓄特和沃隆投出来的汤匙形状。

接着有人在旁边放上刚才被移开的垫子。

汤匙的形状、位置和方向完全一模一样。

在那一瞬间,铁帕就记住了汤匙丢出来的形状,并用其他汤匙重现出来。

喔喔…大厅内发出阵阵惊叹。

“惊讶吧?特拉?我也很惊讶,每个人都有意想不到的才能,特别是小孩子,是最难看出究竟有什么超越他人的才能。”

“您这好是什么意思?”

特拉继续装蒜。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松赞·干布到底知道了什么?难道没有其他路可逃了吗?特拉拼死命地死考着。

“就算铁帕卓越的记忆力,也没证据说他没说谎。”

“但是他没必要说谎啊。”

“他说不定是想包庇桑大人。”

“为什么要包庇他?”

“这个……”

“辞掉大祭司,是巴桑自己所愿。”

“…这个少年不值得信任。”

“他可是辅佐你的人喔。”

“但是特帕在宴席的汤匙下毒……”

特拉一不小心说漏嘴,立刻捂住嘴巴。

松赞·干布望着特拉的眼里,有着轻蔑和失望的色彩。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特拉吞了口口水。

松赞·干布的指摘,是他还有办法托词的内容,但他突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他越是顶嘴,就越掉入陷阱。

我果然还是太着急了,特克知道性急会要了人命,但他实在无法让出现在的眼前、成为大祭司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

穿着大祭司的衣裳挥舞长刀,所有赞赏的目光都只集中在特拉一个人身上,对于那一瞬间的渴望,让特拉的判断力变得迟钝。

自从他预言悬崖崩塌后,周围的人看的眼神就为之一变,他还这么小的时候,就饥渴地要获得人们赞赏的眼神。

只要将力量展示出来,周围的眼神就会改变。

那一瞬间,让他在冷眼看待他母亲的人们的束缚中逃离,转而变为“神之子”。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松赞·干布往特拉方向前进,此事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利吉姆阻挡了松赞·干布的去路,用背后挡住他。

他一定以为特拉会打松赞·干布吧。

但他现在并没有那个心情。

“请原谅我,松赞·干布王。”

特拉压下内心的激动,跪倒在地板上。

“你是藏匿铁帕的罪这件事吗?这件事我就原谅你吧,但是我不饶恕你谎报占卜结果的罪。”

特拉继续跪在地上,紧咬下唇。

并下定决心若是能够逃离这个危机,绝对要想办法报复松赞·干布。

大厅里的沉默,重重的压在特拉的肩头上,祭司和诸侯们都屏住气息等待事情解决,这当中也有对松赞·干布抱持造反之意的人,特拉随便想想超过十根手指头。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个卫兵发出惊吓的声音,跑进大厅来。

之后室内发出和先前完全不同的喧嚣声。

特拉反射性的抬起头来。

结果看得噶尔站在眼前。

噶尔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一样,身上毫无装饰的旅装沾满泥巴,脸和头发也都沾满泥土煤炭,手臂沾有红黑色的飞沫。

“噶…噶大人……”

老年的祭司们声音在发抖。

“就跟神所指示的三难津一样。”

巴桑低声说道。

目瞪口呆的年轻家臣们像是被这句话触动般,个个嘴边露出微笑,同时间欢呼声响彻整个大厅。

松赞·干布站起身来,走向噶尔握住他的手,家臣们的欢呼声有更高亢了。

他们的反应应该就像是相信噶尔真的是受到神的恩惠,从“永远不死之国”回来。怎么可能?特拉心想。死者从墓穴中爬出来这种事,只有母亲在孩童枕边说的故事才会有。

但巴桑却面向雅拉香波山的方向跪下,开始说一些感谢神明恩惠的话,其他祭祀也都仿效巴桑的动作,诸侯口中也开始出现称赞神明的话。

特拉不晓得他们并不是真的相信噶尔复活了,只是看到噶尔的出现,知道他等于是从相当于的地方生还回来。曾以为已经死去的宰相,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会给人们整顿事态的力量。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是纯粹在为宰相的平安无事开心。

这正是神的恩惠。

占木显示出正确的形状,这个结果揭发了特拉的罪行。

松赞·干布再度来到因屈辱而颤抖不已的特拉面前,他又再度单脚跪地,用含笑的声音问道:

“那么接下了该怎么办呢?”

那一瞬间,特拉生气到忘我。

他朝松赞·干布满脸皱纹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松赞·干布发出如雷震的笑声。

这个笑声让特拉发现自己犯了无可挽回的罪。

但是已经太迟了。

松赞·干布用手背擦去额上的唾液。

之后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在特拉耳边轻声说道:

“看来你还没真正理解,你想利用的国王权威有多沉重呢。”

无聊透顶,松赞·干布低声说道,接着站起身来,命令等候在墙边的卫兵。

“命令刑官割下这个人的舌头,在他其他罪行调查完毕之前,不准让他离开牢房。”

卫兵们立刻上前抓住特拉的两只手臂,特拉拼命挣扎不顾站起身来,但还是敌不过卫兵的力气,就这么被拖去走廊。

特拉在心里拼命求救,但已经没有人愿意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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