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镫的皮带,是在赤姜前往市场采购缝线,正要踏上归途的时候断掉的。她为了闪避突然从草地跑到路上来的马匹,用力往马镫上一踩,左边的马镫便掉了下来。
赤姜紧急下马,但突然冒出来的那个人,却默默地离去了。
赤姜捡起马镫,将对那名粗暴之徒的怒气收在心底,并将马匹拉到道路外,踏到草地上,因为她认为,若是一直停在原地,会挡到人们前往市场的路。
王都雅隆的市场果然名不虚传,规模相当大。现场人声鼎沸,充满人群逛游摊贩的叫嚷声,和马匹羊只的叫声。除了有金银工艺品、餐具、衣服和家具之外,还有为了满足出来购物市民的饱腹之欲,也出了许多料理的摊贩。烹煮食物的油烟从市场周围逐渐升腾至迷蒙的春日天空。
草地上还有贩卖羔羊和迷你马。买家和卖家面对面,相互扯着喉咙,想让对方认同自己的主张。
附近还有妇人女子们正一边聊着街谈巷议,谈笑风生,一边用大锅煮着汤水。
赤姜来到离这番喧嚣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修理断掉的马镫。只是她并不知道马镫的构造。虽然她会自己装马镫,但她却不是很清楚当马镫从马鞍上掉下来时,该怎么装回去。
赤姜将马镫的皮带翻了过来,又试着旋转马镫,不断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动作,她只是默默地奋斗着。
正当赤姜已经快要忘记身在何处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如恐吓般低沉的声音。
“你找这姑娘的马有什么事吗?”
赤姜转过头来,只见一名和她兄长年纪相仿的男子,正抓着她马匹的缰绳站在后方。
那名男子的身高不算颇高,但身材相当均称。
虽然他的眼神锐利、鼻梁高挺,但圆弧状的下巴将他看似敏锐的形象变为稳重的感觉。
只是男子并不是看着赤姜,而是望着山丘下的方向。赤姜往男子的视线的方向一看,看见另外一名举止怪异的男子匆匆离去的画面。
“……那是偷马的小偷?”
男子听到赤姜的低喃后,叹了一口气,递出缰绳。
“来市场的时候,要随时注意周围,自己的东西最好不要离手。”
“我会注意的,谢谢你。”
赤姜道过谢后,立刻收起笑容,轻轻摇头。
“但是一直抓着马的话,就不能修马镫了。在我的家乡,大家非但不会想要偷有难之人的马,反而都会去帮忙的。雅隆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
“你是从哪个乡下来的?”
“可罗甲谷。”
赤姜毫不迟疑地回答。
可罗甲谷位于雅隆北方,圣地邏些前方的土地上。此处位于巡礼之人必经的路径上,并不算是封闭的土地,但因为距离吐蕃主要的街道遥远,因此咨询传达缓慢,输入的物品种类也有限。
“雅隆的人平常也会帮助有难之人。”
“说得也是,像你就帮了我。”
“但最危险的,其实是亲切的男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并在赤姜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来要求赤姜将马镫交给他,赤姜也立刻给了回应,因为她察觉得出来,男子是在同情自己,打算助自己一臂之力。
男子将自己的马的缰绳交给赤姜,看着借过来的马镫,接着用从皮带上掉下来的皮绳,轻轻松松地将马镫绑在马鞍上。
“看,修好了。”
“嗯?这么快?真厉害,你是皮革工匠吗?”
“你啊……”
赤姜看着男子一脸吃惊的模样,笑着说:
“说笑的,看到你佩戴这么高级的一把剑,就知道你是个军人,莫非你是松赞·干布王的部下?”
“嗯……算吧,话说回来,骑马出门在外,最好学些简单的修理方法,世上可不都是好人。”
“说得也是。等我回家以后,会马上向爷爷学学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先帮你缝补一下上衣吧,旁边都破了。”
“不会修马镫,还会缝衣服吗?”
男子口中虽然说着反驳的言论,却还是乖乖脱下上衣交给赤姜。
赤姜从腰带内侧取出放在小银盒中的裁缝工具,并迅速缝补好上衣的绽线。
她会提出要帮男子缝补上衣,纯粹是为了表示感谢之意,但或许也有些想表示自己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嗯……还不错。”
“你最好也学些简单的裁缝,战场上总不能带夫人去吧?上下马的时候,若是勾到衣服,可是很危险的。”
“军队里头,有擅长裁缝的士兵。”
“嗯~这样啊,我生在书香世家,对战争的事不是很了解。”
事实上,蒙萨家是完全的书香门第。
芒策布虽是位有能的军师,但据说自身并未参与过实战,蒙萨家的这个特征,和芒策布被诛杀后便沦落有很多的关系。
在崇尚勇武的吐蕃,蒙萨家的人们以拥有卓越的知识和过人的洞察力为荣,获得各地小王及领主的尊崇,他们常受邀担任贵族们的咨询对象及子嗣的教师,建立起名门世族的历史,只是在芒策布被诛杀之后,蒙萨家本身虽未被问罪,但害怕受到牵连的小王和领主们,全部将蒙萨家的人赶出自己的领地,断绝常年来的交往。
由于聚集了原本散居各地的氏族,造成可罗甲谷住宅的萧条,这里原本就不是块丰沃的土地,现在需要养的人口激增,加上过去原本定期会从各地运送过来的资材也断绝。
但赤姜却喜爱可罗甲谷荒凉的风景,包括土灰色的地面上麦子吐露出来的绿芽,还有在枯朽的树木上飞舞的鸟儿——
“你刚刚说你是从可罗甲谷来的吧?你有父亲或兄长在此服侍松赞·干布王吗?”
“是的,是家兄。”
“哪你是来投靠家兄,到雅隆来观光的咯?”
“不,我是听说松赞·干布王正在寻找第二位王妃才来的。”
男子听到这个答案,不禁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赤姜的脸。
“莫非你想报名王妃征选?……你说你是可罗甲谷出生的吧?父亲是谁?”
一瞬间,赤姜突然欲言又止。
却又立刻斥责自己不该觉得羞耻。
“我的父亲是蒙萨·提德烈·芒策布,在吐蕃是众所皆知的造反者。”
啊啊……男子口中露出轻声叹息。
“……你应该知道斩杀你父亲的……就是松赞·干布……王吧?”
“当然,我从小就听母亲说过好几遍了,母亲说父亲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立刻被以造反者的罪行斩杀。她还说松赞·干布王是个恶毒之人。”
“那么,你是来替你父亲报仇的吗?”
“当然不是。”
赤姜没想到会被这么问道,惊慌地摇着头,就算对方和自己毫无关系,她还是不想受到这种误解。
“我只是想要知道松赞·干布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想用自己的双眼来证明事实的真相。因为家兄说,松赞·干布王是位明君。家兄现在每天进城制作能够精准测量距离和重量的工具。统一吐蕃度量衡的是家父,所以家兄从家父哪学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于是继承了这份工作。”
“嗯嗯……是啊。”
“家母说松赞·干布王是个恶毒之人,但家兄却说是位明君,但我不管是家父还是松赞·干布王的事,都完全不了解。家父身亡的时候,我也还在母亲的怀里。”
赤姜尽力主张说明。
“因此我想要靠自己来判断。而不是听信家母或家兄的片面之言,毕竟整天去烦恼要不要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赤姜并不认为对方会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因为就连母亲,甚至是总是在称赞松赞·干布王的哥哥。听到她的主张,也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想要知道松赞·干布王的为人,虽然一开始的契机是因为与求婚者的争执,但起源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自从她出声后,就一直会听到松赞·干布王这个名字,而今后也会一会听下去吧。
既然如此,那么她至少想要亲眼见过这个人一面,若是能够说到话,那是再好不过,若他真的是个值得相信的好君主,赤姜今后也能继续走自己的人生,而不对自己身为杀害自己父亲的男人的臣民一事感到厌恶。
“你是因为这个报名王妃征选的吗?”
“是的,若不趁这机会,大概也无法就近见到松赞·干布王吧。”
“但你想利用的,是征选妃子的场合。若是松赞·干布王选中你当王妃的话呢?”
“那是不可能的。”
赤姜随即回答,他老是问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男子听到赤姜毫无犹豫的回答,苦笑地说:
“这么肯定啊?是令尊说,造反者的女儿是不会被选中的吗?”
“嗯嗯,但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你也这么认为吧?因为你还问我,我是不是来替家父报仇的。”
“是啊,但令兄都被招到城里去了,所以你被选为王妃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赤姜微微一笑。
“是啊,并非为零,若是松赞·干布王意识鬼迷心窍,选中我当王妃的话,我会大吃一惊的。”
“在那之后呢?”
“到时候再想。”
赤姜现在只能如此回答。
男子听到赤姜如此无计划性的回答,不禁大笑出声。
轻松愉快的笑声回趟在耳边,男子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却丝毫没有瞧不起赤姜的意思。
他似乎非常中意赤姜的回答。
“希望对你而言,松赞·干布王不是个杀了你父亲的恶鬼就好了。”
“放心吧,我想他头上一定没有长角,嘴里也没有尖牙。对吧?”
男子对着倾首回应的赤姜点头会意,接着站起身来。
赤姜虽然想要和他多说些话,但却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因为赤姜自己也得赶快回兄长家,做一些很紧急处理的工作才行。
男子帮赤姜装上马鞍,赤姜道声谢之后,便将手中的缰绳还给男子。
“受你帮助的事,我会向家兄报告的,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弄赞。”
男子——弄赞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弄赞……真是个好名字。”
“是吗?但你最好不要向令兄提到我的事。”
“为什么?”
“理由等我们在城里遇到后再告诉你。”
弄赞迅速说道,接着便跨上马匹,赤姜则笑着反驳说:
“都还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见到呢,城这么大。”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微微一笑后策马前进的弄赞,中途又停下手来。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赤姜,我的名字是蒙萨·赤姜·郭蒂。”
赤姜说完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再见。
弄赞留下一抹微笑,便提了一下马腹,奔驰而去。
一边听着远方宣告市场正式开幕的太鼓声,史尔南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把玩着做到一半的计量仪器。
数年前,他便奉松赞·干布王之命,从事统一吐蕃度量衡之大业。虽然大致上已经由他父亲芒策布整合的差不多了,但在和反叛诸侯的战争不断持续的情况下,新的度量衡很难固定下来,因此计量仪器的制作迟迟没有进展。
“啊啊,可恶!”
史尔南将试做的秤推到一旁。
但又立刻拿回手边,轻轻抚摸着外形不太美观又毫无用处的秤。
他会如此烦躁,并非计量仪器迟迟无法完成的缘故,而是因为昨天晚上迟迟来访的妹妹和叔父轻浮地说,妹妹报名参加松赞·干布王妃子的征选。
听到这个消息的史尔南震惊不已,他还来不及享受三年不见的喜悦,便立刻直逼叔父追问,个子瘦小的叔父露出为难的笑容,并将赤姜从求婚者的对立以来的所有特立独行全部说明一遍。
“因为我就是想知道松赞·干布王为人如何啊!”
赤姜一边环视史尔南狭小的房子,一边大言不惭地说道。
史尔南差点就想把两人踢出家门外。
史尔南所知道的松赞·干布,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明君,但也是个对敌人毫无宽恕的恐怖之人。
尤其他在朗日松赞被毒杀之后的冷酷,至今人人依旧记忆犹新。据说当时反叛的塔布王室成员遭到全数歼灭,就连小女孩都不放过,只要松赞·干布的军队通过的街道,全都血流成河。
虽然松赞·干布现在保有和蔼的态度和沉稳的表情。但他在下密令时却又相当果断。
光是为了想要知道他为人这种胡闹的理由就参加神圣的王妃征选,是绝对不会被原谅的。
只是叔父却一脸歉意地对持反对意见的史尔南说:
“当时城里已经派使者送来参加王妃征选的准许了。”
“想要拜见自己国家的君主陛下才是人之常情,对吧?叔父大人。”
赤姜和叔父相视点头。
史尔南已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两个人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凡事乐观以待,不知天高地厚,并拥有超乎常人的行动力,已经沦落的蒙萨家,一直以来都是靠他们的轻松乐天在支撑,这是史尔南也无法反驳的事实。
和身为朗日松赞的亲信,一路爬上宰相的地位,明明是文官,却也担任军师的父亲不同,叔父丝毫没有半点才气,当时和看轻他人,喜欢独善其身的父亲比起来,更有身为户长的特质。
当史尔南被召唤到雅隆时,说服反对的母亲,激励犹豫不已的史尔南的。正是这位叔父,他告诫史尔南不要向松赞·干布王追问蒙萨家穷困的原因,而是要让自己的才能,用在帮助吐蕃整体的发展上。
史尔南在叔父那份利他精神的推动下,出发前往雅隆,终究让他和值得信赖及尊敬的君主邂逅了,代替史尔南,再度当上蒙萨家户主的叔父,明确地表示自己只是代理职位,且无卑尽责地默默做好户长的职责。
但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当叔父说出他最擅长的这句口头禅时,再度点燃史尔南的怒气。
虽然他很明白叔父哪临机应变的态度,曾度过了许多的困难,但公认个性耿直的史尔南,却认为这句口头禅本身太过轻浮,让他无法接受。
“才不会有这种事,算我拜托您,请带赤姜回可罗甲谷吧。”
“那可不行,她已经报名了王妃征选,会被准许参加,就代表松赞·干布王认为兄长大人所犯下的罪行和赤姜无关吧。不管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赤姜毕竟是名门蒙萨家的女儿,应该要让她多多增广应该有的见闻才是。”
“……您说的没错,但是……”
“史尔南,就算是松赞·干布王,也绝对想不到会有人为了观察他的为人,就报名参加王妃的征选的。”
那是当然的,史尔南差点就喊出这句话。但他还是压抑住怒气,仔细思考叔父说的话。
现实中,不管赤姜有什么期望,恐怕都没机会在大王面前表明吧,再说蒙萨家的女儿也不可能会被选上。
这么一想,让她有个机会仰望松赞·干布王的尊容也好。
另外,史尔南也举得自己身为户长的自尊被叔父的一句话打得体无完肤。
在史尔南答应要帮忙赤姜后,叔父便在今天一早返回可罗甲谷了。
史尔南拿了金戒指和金手环给赤姜,并吩咐她到市场去买新的布料,因为赤姜的衣服虽然整洁干净,却有点不符合现代的流行,搞不好反而会被吸引松赞·干布的注意。
赤姜一回到家,看到史尔南正坐在厨房的高台前,利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制作计量仪器。
“兄长大人,我回来了。”
赤姜从外面直接走进厨房,将在市场买来的线放在高台的边缘。史尔南抬起头来,像是大梦初醒般地望着赤姜。
“你回来啦。有找到适合的布料吗?”
“嗯嗯,雅隆真是名不虚传,连市场都这么热闹,但我这次没有买布料,我决定直接拿我现有的衣衫来修改,这个还您。”
赤姜将史尔南的手环放在高台上,金色的手环在窗口照进的眼光照射下,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我在市场看到很多流行的服饰,那些只要再重新缝补就行了,但是有些线的颜色很罕见,我就多买了一些,还有……”
赤姜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她差点就要说出马差点被偷的事,虽然她无意隐瞒自己的愚蠢,但也不想让兄长担心多余的心。她在抵达家门之前,原本也想问问弄赞的事,现在也决定不问了。
“还有什么?怎么了?赤姜?”
“没有,没什么。那我先去准备晚膳了。”
赤姜笑着摇摇头,并卷起衣袖。
反正等到选王妃的当天,应该还有机会见到弄赞。
到时候再把事情经过告诉史尔南,然后一起向他道谢吧。
三天后——
史尔南带赤姜朝着都城附近的草地前进。
候选人共有四十三人,这个人数若招到城里会太多,因此决定现在帐篷接见候选人,缩小人数,再于城内做最后征选。
骑马前进之时,温暖的春阳包围赤姜的身体,眼前的淡蓝色天空,就像刚发芽的嫩草长满大地般一望无际。
在另一端,正是大王的帐篷。
即使是能够容纳超过百人的帐篷,位于广大的天地之间,看起来就像没纺织完的羊毛般微小。只是一旦骑马解禁后,前来戒备的士兵和聚集一堂的人们,让帐篷的周围气氛相当盛大热闹。
“马请寄放在这里。”
“剑请寄放在这里。”
在帐篷前方的栅栏旁,士兵们高声喊道。
史尔南将马和短剑交给士兵后,便跑向在栅栏内侧等待的赤姜身边,略带紧张地问道:
“你没事吧?赤姜?”
“什么事啊?兄长大人,您的脸色看起来才差呢。”
“那是当然的,要带你这种动机不纯的人到大王面前,不紧张才怪。算我拜托你,到时候可别轻举妄动。”
看到史尔南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模样,赤姜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她多少也有点紧张,但看到兄长这么认真的表情,让她的心情完全缓和下来。
“不用担心,我会加油的。”
史尔南凝视着赤姜微笑的脸后摇摇头。
“……实在叫人难以信任。拜托你一定要安分点,我还想完成父亲大人留下来的遗业。”
就在史尔南再度用恳求的语气说话时,大帐篷入口处的垂帘掀了起来,站在一旁的男子开始唱名。
最先被叫到的是赞普家的户主伊导和他女儿艾德
聚集在周围的人们之中,开始产生带有阴影的嘈杂声。
就连住在乡下地方,不清楚地位的赤姜,也知道赞普家的户主是松赞·干布的“舅父”,地位相当于宰相。
但她当然没见过本人的脸。
由于好奇心驱使,让她努力试着伸长背脊观看。但因为聚集在入口附近的人数实在太多,赤姜并没看到伊导他们。
伊导等人进入帐篷后,开始叫下一位候选人。
不知不觉间,嘈杂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平息以待自己的顺序,等被叫到名字后,便一脸紧张地消失在帐篷之中。
赤姜是第七个被叫到的。
当蒙萨家的人名被喊出来的瞬间,人群当中传出惊叫声。
但赤姜毫无犹豫地跟着脚步蹒跚的史尔南。走进前所未见的巨大帐篷之中。
帐篷内部看起来比起外观宽敞。意外地没有太多梁柱,宽阔舒适。地板上铺着质地良好的织布,从入口到里头的玉座,铺着笔直的红色地毯。
现在卫兵的带领下,坐在地毯两侧席次上的赤姜,凝视着帐篷内部的玉座,那是为了大王和王妃设的位子,虽然目前还是空的,但赤姜心中的紧张感再度涌上心头。
待四十三名候选人和其监护人全在帐篷中就位后,站在玉座旁的壮年男子高声大喊:
“松赞·干布王及茹央妃夫人驾到!”
在跪拜的一声令下,众人皆叩头跪拜。这个动作没有一丝缭乱,就连顺势跪拜在地毯上的赤姜本人,都对这整齐度感到惊讶。
接着立刻有一阵风吹进帐篷,扑在跪拜地毯上的赤姜身上。随后松赞·干布缓缓前进的脚步,从赤姜面前经过。
赤姜很想坐起身子来看大王的长相,但在正式接见的场合,这个暴行是不被允许的。
等到压抑住内心等待不及的心情,抬起头来,就在她看到期盼已久的松赞·干布之姿时,差点因为太过惊讶而发出奇怪的叫声。
坐在大王席次上的,是在市场帮助赤姜的男人。
赤姜揉揉眼睛,不断地眨着眼,以确认自己看到的画面。
但不管她怎么看,都还是无法推翻她最初大吃一惊的原因。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位于玉座旁的男人走了出来,不顾一脸困惑的赤姜,开始说明接下来大王接见各位候选人的方式。
被叫到名字的人上来前面和松赞·干布说话。少问问题和提出意见,打完招呼后,立刻回到原本的位子。
赤姜觉得男子说明的声音,听起来离她好远。
她怎么也无法压抑脑袋晕眩的感觉。
在她视线的角落,看到女孩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来来去去。
在赤姜还在困惑中,无可自拔的时候,被叫到了名字。
排成一排的人当中开始产生小小的嘈杂声。
门第比蒙萨家还要低的人们,已经在帐篷外听到这个名字,但对先进入帐篷中的上位者而言,这是第一次听到蒙萨家的名字。当中还有人小声说着:那是芒策布的女儿。
“肃静!”
站在玉座旁的男子出声警告。
赤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嘈杂声中走近玉座。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踏在云端上般。
她的身体僵硬,膝盖发出嘎嘎作响的声音,尽管如此,赤姜还是挺身向前,她在松赞·干布面前强让自己弯下膝盖,压抑内心复杂交错的各种感觉,生硬地跪拜在地毯上。
她胸口内侧的心脏鼓动快到不行。
也因此让她耳膜麻痹,嘴巴僵硬,而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我是蒙萨家的女儿,名叫赤姜。”
“你是史尔南大人的妹妹吗?”
茹央妃突然开口问道。
她温柔的问话,将赤姜混乱的意识,亲亲拉回现实。
“……是的。”
赤姜吐了口气,咬紧牙根回答。
当她战战兢兢地看向茹央妃时,只见茹央妃温柔地微笑着,眼神充满关怀地望着赤姜。
“我非常感谢史尔南大人,我的故乡虽然是个只产生羊毛的土地,但因为史尔南大人制作了测量重量的器具,使得税的征收变得较为轻松。今天虽然是这种场合,但请不要客气,尽情享受。”
“谢王妃。”
赤姜心怀感谢地回应道。茹央妃很明显是察觉赤姜的动摇,才会出来帮他解围。
相对地‘弄赞’嘴边浮现冷淡的笑意,命令赤姜道:
“你可以回座位了。”
“遵旨。”
赤姜用强烈的口吻回道,并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拼命控制摇摆不定的双脚,僵硬地坐了下来,在隔壁座位等待的史尔南皱眉问道:
“怎么了?赤姜?”
“待会儿再说。”
赤姜迅速回答后,便开始观望接受其他女孩们请安的‘松赞·干布’。
插图
在松赞·干布和候选人们会面过后,玉座旁的男人说道:
“外面备有粗茶淡饭,虽然松赞·干布王和茹央妃夫人也会同席,但今日的主客是第二王妃的候选人们,暂不接受监护人和侍者们的请安。”
周围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即安静了下来。
众人跪拜在地后,松赞·干布便牵起茹央妃的手,悠闲自在地走出帐篷。
待大王和王妃的身影消失后,帐篷内又再度充满嘈杂声。
这次的喧哗可没怎么快就安静下来了吧。带着自己的女儿或妹妹前来的人们,纷纷和熟悉之人交头接耳,激动地讨论着松赞·干布的真正用意和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
当中只有赤姜和史尔南正在讨论主旨完全不同的话题。
被史尔南问道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态度时,赤姜不得已只好将市场发生的事全数告知。
“我去买线的时候,马差点被偷了,当时就是他帮助我的。”
“他……?”
“……就是松赞·干布王。”
赤姜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继续说道:
“他自称是‘弄赞’,在我们谈了一会儿话之后,他便离去了,也没说明自己的来历。”
“‘弄赞’是松赞·干布王的本名,虽然很少有人挂在嘴边,但只要是在成立工作的人几乎都知道。”
“但我又不是在城里工作的人。”
赤姜拼命主张自己的想法时,史尔南却在那一瞬间,对赤姜投向怒火中烧的眼神。
“为什么你从市场回来后,不马上向我报备!?就是因为你隐瞒这件事,才会在大王面前表现出这么失礼的态度。”
赤姜原本想反驳说,是因为松赞·干布叫她不要说得,但她还是把这句话吞回肚内。
虽然自己表面上假装开朗,但她其实很害怕,自己的行动是否真的会给整个氏族带来麻烦。但这份心情被松赞哪亲亲的笑容一口气吹散。
赤姜受到弄赞的激励,她想将对他的感谢放在心底当成秘密。因为其他人都无法接受赤姜的期望,但只有他笑着听自己说,这个举动让她倍感亲切。
——我真是傻……
赤姜快要哭出来了。
她就像是受到严重的嘲笑般悲伤,一直期待着与弄赞再会的肤浅心情,此时让她胸口传来阵阵痛楚。
史尔南抱着低头不语的赤姜的肩头。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亲身问候的声音。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赤姜吞下眼泪,望着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名年轻女性站在眼前,她年约二十出头,拥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和明亮漆黑的大眼。
那个美貌让人联想到如月影般的气质和宁静,金黄色的衣裳和背后乌黑柔顺的秀发也没到不可言喻。
“莉兰·西西亚殿下……”
史尔南低喃道。
那个声音里头,隐藏着史尔南平常不会有的甜腻和羞涩。
那一瞬间,赤姜玩了她队弄赞感到的愤怒。
“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赤姜回完后,莉兰·西亚微微一笑。
“我叫乌尔古·莉兰·西亚。”
“我叫蒙萨·赤姜·敦蒂。”
在赤姜自我介绍完后,史尔南补充说明道。
在他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一名身着礼物的小个子青年跑了过来。
这名青年比莉兰·西亚略矮一些,他的个子虽小,身体却相当强壮,他的相貌看起来就像只年轻的鹿。
他哪和莉兰·西亚神似的双眼转动着,停在赤姜身上,接着柔软的嘴唇露出令人怀念的笑容。
“嗨,你和你自豪的妹妹一起来了啊。”
“一点都不自豪,我现在才在教训她呢。”
史尔南反驳完青年的话后,转过来对赤姜说:
“这位是乌尔古·索慕·莱伊。不,是莱伊大人。”
“不用叫得那么客气,史尔南大人。”
青年——莱伊笑着用手肘碰了一下史尔南的侧腹,接着立刻恢复正色,他轻咳了一下后,便向搞不清楚事情状况的赤姜道歉。
“失礼了。赤姜殿下才刚从可罗甲谷出来吧?我在几年前都还是以共生的身份。就近侍奉于松赞·干布王身边,因为这层关系,过去和史尔南大人特别亲近。”
“哎呀,是过去式了吗?”
“毕竟我也出人头地了啊。”
史尔南和莱伊相视大笑。
莉兰·西亚愣愣地望着相互笑的哥哥们,并继续开始刚才中断了的说明。
“家兄在两年前继承了乌尔古家户主的职位,因为其他原本应该要继承户主的兄长们都相继去世了……”
“其实我是四男。”
将手臂挽在史尔南脖子上的莱伊,朝着赤姜的方向看去。
“家母一直很想要女孩子,因为她每次看到我的脸时,总是叹息万分,但不久之后,便剩下了莉兰·西亚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儿,于是在高兴之余,才让我去当共生,只是在我还没完成这项任务时,便被叫了回去,这次是要我继承户主的位子。”
赤姜懵懵懂懂第点点头。
莱伊的口气虽然开朗,却隐隐透露着某种抑郁之情。
所谓的共生,就是被选上的大王的友人,是特别的护卫官,在大王驾崩之际,必须一同前往‘永远不死的国度’的存在,只是虽然位于大王身边,却永远不可能位居高位。为了避免政治上的混论,通常都会选不需要继承户主的三男或四男来担任。对此是否感到荣誉则是看个人想法,但莱伊似乎对自己从共生接任,继承户主一事感到不满。
“本来我有想过由莉兰·西亚招婿来继承乌尔古家的户主一职,但舒服们却强烈反对,我只好放弃了。
“莱伊大人是位相当尽职的户主哦。”
史尔南从中调和道,只见莱伊寂寞地笑了笑。
感到难耐的莉兰·西亚拉了拉莱伊的手臂。
“兄长大人,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虽然还想和赤姜殿下们多说些话,但咱们还得去向其他人请安呢。”
“那我们就让他们唉声叹气去吧。失陪了。”
莱伊嘴边浮现淡淡的微笑。
赤姜点点头,像是在和亲密的友人道别般,向莉兰·西亚轻轻挥挥手,莉兰·西亚似乎也很中意这个招呼,回赤姜一个亲切的微笑。她摇晃着哪鲜艳有光泽的秀发鞠了个躬后,便拉着莱伊的手走出帐篷。
赤姜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说道:
“真是辛苦。”
“是啊,对大家而言,这次的王妃征选,可是要赌上氏族的命运的,而你却……”
“对不起,我这就去想松赞·干布王谢罪。”
史尔南从后方抓住正要转身离去的赤姜的手。
“等等,谢罪一事我之后再去就行了,你什么都别做。”
“但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应该由我去道歉的。”
“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监护人没办法接近吧?刚才我也自己一个人和王妃说到话了。若是太高调,会连兄长大人的日常都有危险的。”
史尔南沉呤了一声。
赤姜虽然觉得对兄长很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最不该遇到的人,让她再度觉得,这下非得回可罗甲谷不可了。
“总之,我先去道歉。”
“不要做出无礼的举动。”
“我知道。”
“千万要谨慎哦。”
赤姜千叮咛万嘱咐的史尔南身边离开,走了出去。
午膳摆设于大帐篷周围。
烤小羊和用大锅子煮的汤汁放在火上烹煮,炊烟伴随着香气四处弥漫。
赤姜东张西望,在草地上的人群中寻找弄赞。
她一下找到了弄赞人在那。
他正在一个休息用的小帐篷旁和看似候选人女性说话,茹央妃也在隔壁。
赤姜心想,他们话还没说完前,没办法接近,在没有人介绍情况下加入的对谈实属不礼貌,加上她也不希望这件事传入别人耳里。
赤姜来到锅子旁边,拿了一碗汤来喝,她一边喝着汤,一边透过锅子的热气观察弄赞的样子。
等那位女性离去后,这次又换别的女性跑去和弄赞谈话。
——是不是得再近一点才行啊?
赤姜喝完汤后,为了再争取一点时间,伸手拿了小羊肉。
正当她享用着小羊肉意想不到的美味时,弄赞身边的女性又换成了另外一个。
中途茹央妃起身离去,女性也准备要离开的样子。
等赤姜一鼓作气上前的时候,马上又出现下一个女性。
一开始一直在侍机而动的赤姜,逐渐开始变成观察的角度。
弄赞不管对方是谁,都是和蔼可亲地面对对方,虽然不会出声大笑,但嘴边的笑容从未停过,并仔细听着对方说的话,不露出半点无聊之意,这和他在市场上赤姜说话时是一样的,但是他还是觉得弄赞的表情有哪里不太一样。赤姜想起弄赞在磁场时的脸,并和眼睛前这个与女性们愉悦攀谈的弄赞重叠。
就这样,等她回过神来时,太阳已经开始向西倾斜。
草地上还有大批人群正在欢谈中,当中也有和父亲兄长聊天的女孩们,但火上的锅子大多已经被撤下,被放到柴火旁的烤小羊也几乎只剩下骨头。
赤姜急忙走进弄赞。
幸运的是,弄赞正一个人悠闲地朝赤姜的方向走过来。
“松赞·干布王。”
赤姜咽了一口口水,调整呼吸过后,出声叫住弄赞。
弄赞的目光朝赤姜射过来。
赤姜走进弄赞,将手放在胸前,低头行礼。
“我是想向大王谢罪而来的。”
“谢什么罪?”
弄赞漫不经心地问道。
瞬时间,赤姜胸口涌起淡淡的愤怒。
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权利。
“刚才我在大帐篷中的无礼,还有之前在市场上说的内容……”
“你是说想知道我的为人这件事吗?”
弄赞闷哼一声,嘴边浮现出坏心的冷笑,但他哪炯炯有神的眼神,却笔直地望着赤姜。
“这没有什么无礼的,身为吐蕃的臣民,想要知道国王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更不用说一个乡下出来的女孩,不知道我的长相也是正常的,再说在哪个市场里头,也没有人发现我就是‘松赞·干布’啊!对了……”
弄赞又心言自语地说道:
“反而是你应该要生气的,那时我会没告诉你我是国王的原因,是因为要是你在市场上当场跪拜,引起民众的目光,我反而会很为难。但也因此害你今天差点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但说到头来,都是因为我抱着不合理的期望而报名王妃征选的关系,这对真心想要寻找王妃的松赞·干布王殿下,以及赌上氏族命运前来参加的人们实在太失礼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
弄赞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赤姜的想法。
“你的疑问,是会影响到你人生的重大事情吧?那么其重要性就应该不亚于我的目的和其他人的期望。”
赤姜忘记要自律的心情,膛目结舌地凝视着弄赞的脸。
他是认真的吗?
一国之主居然将国家大事和一个小姑娘个人的期望并列而语。
“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是,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只是这次的事和家兄实属无关,请大王处罚我一个人就好……”
“要处罚你什么?就因为你是环抱着其他目的的报名王妃征选?那么几乎所有人都要罚了。再说,我并不会为了处罚你,就对史尔南触手,他可是我重要的家臣。”
弄赞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用含笑的眼神望着赤姜。那宛如顽童般的表情,让赤姜也感到一股如孩子般气愤的感觉。
但赤姜立刻告诉自己不能这样。
在大帐篷中拜见弄赞时,赤姜因为太过惊讶,而无暇顾及其他情绪,但像这样交谈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对这个大王抱有完全的敬意。
她面对弄赞时的感觉,就好像在和亲密熟悉的友人说话一样。
她的存在对赤姜而言,就好像是在市场上遇到时的印象的延长线上。
赤姜着急着,觉得自己得赶快离开。
“我在此诚心感谢大王原谅我的无礼,待我回乡里之后,必定以吐蕃臣民之身份,为大王尽心效忠。”
“哪会是什么时候呢?”
听到弄赞的低喃,赤姜倾首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还想要威胁赤姜吗?
赤姜深深低下头,向弄赞告辞后不久,马上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天上的太阳逐渐失去热力,向西空倾斜,站在草地上的女孩们再度被叫进大帐篷中,上午出来唱名的男子,再度出现在排队整齐的女孩们面前宣告道:
“接下来我会喊出要到城里参与下次选拨的人的名字,赞普家的千金艾德殿下,乌尔古家的千金莉兰·西亚殿下、赛德拉家的千金玛可殿下……”
候选人的名字一个一个被叫了出去,被选到的女孩们的眼神中个个绽放出光芒,和监护人视线交错,喜悦的热情让身旁观者的赤姜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但是。
赤姜的名字,在第十二个被叫到。
赤姜吓到整个人跳了起来,坐在隔壁的史尔南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多亏此举让赤姜回过神来,但史尔南却一脸快要昏倒的表情。
唱名完候选人名单的男子,正准备开始说明下次选拨的内容时,位于下座的其他男人出声大喊:
“请稍等一下!!”
赤姜回过头来,看到一名坐在最后一排的年轻男子高举着手,待位于玉座上的弄赞点头示意之后,他站了起来,满脸失望和怒气。
“恕我失礼一问,刚才被叫到名字的女性们,几乎都是名门世家的千金,若是松赞·干布王召唤她们,绝对是立即前来参加,但这次的情况稍有不同,若是依照家世做选拨的标准的话,请问我们被招致前来的原因是什么,可否加以说明。”
“很合理的要求。”
弄赞缓缓地站起身来。
男子虽然露出畏怯的表情,但又立刻强势地盯着弄赞看,弄赞接受那股视线,亲亲地笑了笑,赤姜觉得他是很高兴那名男子的气概。
“赞普的家臣,格拉尼家的罗姆卡。”
弄赞用洪亮的声音喊道,看来这似乎是那名提出异议的男子的名字。
男子——罗姆卡回应一声后低下头来,待他再度抬起头来时,脸上的怒气和魏阙已消失。
“我很清楚你的愤慨,但是迎接第二名王妃,就和战争一样是国家大事,因此需要从国内广招人前来,就结果而言,我很抱歉让你和令妹白跑一趟。”
“不,松赞·干布王,小的并不是想要听谢罪之词,只是……身为兄长,只是想知道妹妹没被选上的原因而已。”
“有道理,我也必须向其他人解释才行,这次留在候选人名单里的,是在大帐篷接见之后,不借助监护人的力量,亲自前来和我说话的人,虽然谨慎是美德,但光是谨慎并无法尽到王妃的责任和义务,太过看我脸色的也不行。因此我订定了选拨的标准,虽然昔日以来和王室有所来玩之人较为有利,但还是有人不在乎监护人的地位低,用自己的意思和来和我说话,从这一点看来,正是一群拥有厚脸皮特质的人啊。”
弄赞高声大笑。
受到那个声音的鼓舞,众人也发出客气的笑声。罗姆卡也苦笑着等待笑声停止,并快速道谢后,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弄赞环视一周,高声问道:
“还有人有异议吗?”
赤姜很想举手发问,但察觉到这一点的史尔南却用力地抓住赤姜的手。
但其实赤姜也完全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毕竟弄赞已经原谅她两次无礼了,若是真的在此表示自己有异议,似乎真的不会被原谅。
“没有异议。”
一名坐在队伍边缘的瘦小男子低下头,接着他前后左右的人们也效仿他这么做。之后众人如海浪般一个接着一个叩拜在地毯上,最后终于所有人都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