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去城里吧!」
在教室内写著学校功课的沙夏和艾咪抬起头来。
凛则是直直盯著镜子,似乎不满意自己的发型,不断拨弄头发。
「老师,你突然间是怎么了啊?」
沙夏一脸愣住的表情。
「你们还不够瞭解这个社会。」
「我觉得来共和国才没多久的老师更不瞭解吧~」
依然在和镜子大眼瞪小眼的凛这么说。
「是是是,总之现在决定要去外面实习了,你们快做准备吧。」
看样子这些孩子们并没有危机意识。
由于在当学生时会受到保障,就算成绩差也不会饿死。不过我想她们应该亲身体会一下若出了社会,继续维持现状的下场会是如何。
假如去到户外,或许能找到某些提升成绩的提示也不一定——这是我遵循席德的建议所想出的下个对策。
过去这几天,我已照著席德的建议在课堂上实施了几次战略。
例如试著激发三人的潜能、思考能否靠现有的能力找到新工作、以及提高魔力和基础体能等等……
然而到目前为止,依然没能获得显著的成果。
「那我们走吧。」
「欸~老师,你不认真上课的话就不能算工作了吧~?」
「我现在不就要去户外上……对,这是远足!既然是远足……我会买点心给你们吃。」
「真的吗!?」「好耶!」
「艾咪和沙夏要去了呢。」
「怎么可以用点心诱惑啊~那我也要,拜托你了喔老师♥」
「你还不是上钩了……」
真是群现实的孩子。
我们下了山,穿过住宅区后来到大马路上。
「你们知道吗?那边有在卖放入满满甜樱桃的樱桃派喔。」
「那个巧克力是什么啊我第一次看到耶!明明是巧克力,怎么长得像人呢!」
「等等,那个布丁的颜色!?难不成加了蓝莓……?欸~~太过分了吧?上头的配料也好多喔!」
「你们别给我光挑贵的看啦!」
大马路上满是来买东西的顾客,热闹非凡。
「老师,要不要进去那间店看?」
「总、总之我们再继续往前走看看吧。」
「啊~老师想溜到有便宜摊贩的路上~」
「走吧走吧!让我们大家一起来户外教学吧!」
我不管她们如针般刺来的视线,继续往前走。
「老板~要不要尝一个呀!」
路旁摊贩的男子叫住我。瞧他那前端带利针的别曲尾巴,应该是蝎人族吧。
我一看到他那露出凶光的毒针,才感受到没有所谓刀枪管制条例的这个世界多可怕(虽然我没看过枪)。
心想摊贩的话应该贵不到哪去,我决定靠近。
「我这啥新鲜的水果都有呀!」
乍看之下,只看到眼前堆满许多苹果和梨子。
「好,就买这个给你们吃吧。」
「「「噗噗!」」」
我一转过头说,结果遭到强烈嘘声。我还真没想到连艾咪都开口了。
「苹果什么时候都吃得到啊!」
「小气鬼~」
「老师你明明说要买点心……」
「这三位都是老板的同伴吗?那么……四份收您三份的钱就好!」
「好,就吃苹果吧。先别『欸~』,我没说不买其他点心给你们……只是先拿这个喂饱你们啊……所以要多少钱?」
「老板,只吃苹果小姐们似乎不太满意呀?是不是该施加能让她们吃起来更香更好吃的魔法呢?这可是小店的拿手绝活喔!」
「魔法?」
「哎呀~老板您不晓得蝎人族的料理法吗?」
「啊……只有稍微听过传闻而已。」
「您还能记得传闻,我就很高兴啦。现在请您看仔细呀,保证不会让您吃亏……喝!」
只见男子俐落串起苹果,张开他长著尖牙的嘴,微微喷出火焰。
「来,这是您的烤苹果!老板,蝎人族的火魔法能够精准控制火侯,所以能把苹果烤得最香最甜唷!」
明明只是瞬间被火烤过,外皮已化为麦芽色,看起来非常柔软。
「这样喔……那我问一下,你这样烤和火人族用火魔法做料理差在哪啊?」
「火人族!?拜托您别把我和那些家伙混为一谈吶!那群家伙只懂得用大火一直烧喔。虽然火力和持久力没话说……但他们还是只适合烧炭啦!」
「除了烧炭之外,应该还有适合的吧……」
可能是不小心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了。看来同系统的种族工作十分类似,才会导致竞争意识特别强。
「哦哦?看起来好好吃耶。」
「……我有点想吃了。」
「我没有吃过这种食物呢……」
总之,依然顺利让三人上钩了。
「那么老板,苹果两枚,加上火烤的工钱一枚,一份三枚铜币,就收您三份的钱啦!」
我们马上边走边啃起苹果。
摊贩叫卖的功力相当惊人,听他那样喊谁都想买。更别提他刚才还默默地「我都烤下去了,您应该不会不买吧?」对我施压。
「好甜!好好吃喔!」
「对啊,好吃得我舌头快溶化了呢!」
「如果不是从蝎人族大叔嘴里喷的火……虽然那是魔法,不用担心混入奇怪的成分啦……」
柔软却仍保有嚼劲的苹果香味在口中扩散开来,尽管不想承认,但真的很好吃。
「……如何啊,出来社会上走走就能看到许多独具特色的赚钱方法吧?不过你们不能光顾著看喔,还得好好思考有没有自己能学习的——」
「欸老师,你看那个。」
凛打断我的话,指向附近某间店的前方,似乎吵吵闹闹的。
「蛤~~?你们不卖酒~~?」
「这、这位客人,现在还是白天,酒类得等到晚上才……」
「表示你们有酒嘛?有就拿出来啊!大爷我又没碍到谁!」
「……好讨厌喔。」
原来似乎是有名男客人在餐饮店内的柜台无理取闹。
从女服务生长著兽耳及尾巴的外貌来看,大概是猫人族之类的种族吧。
相较之下,另一方是身穿盔甲,头部让人联想到鳄鱼的男子。是鳄人族吗?
「你懂不懂大爷我干什么来著的!?」
「当、当然懂……」
「大爷可是佣兵,和你们差多了啊!」
鳄人族的男子凶狠递出一张像是布的纸制成的职业证。
想在共和国获得工作,必须经由掌管所有公共福祉机构的「协会」认可。职业证便是由协会发行,上头写著关于持有者的工作与相关情报,在此地可说是种身分证。
在共和国内若丢失职业证而无法工作,形同遭到都市放逐没两样。
「大爷可是拿命在玩的啊!」
这个世界明文禁止人与人之间的战争。
然而都市外却有著比野生动物还更凶暴的魔兽盘踞。想往来都市之间,必须得雇用保镳,因此佣兵有一定程度的需求。
冒著危险工作之人虽受人尊敬,但像这样以为自己才是最伟大的家伙同样随处可见。
我瞄到男子的职业证,是D级。
「怎、怎样?大爷我也不想打扰你们做生意啊。」
可能是发现自己正受路人瞩目吧,男子放低声量。
不过同时,他一把揪住女服务生的衣领把她扯近。
「还不快点?反正既然在做这种谁都能做的工作,表示你才F级吧?」
「老师,我们是不是该去救她……走啦。」
我赶紧抓住毫不畏惧想冲上去的沙夏手臂。
「喂喂,你去了又能怎样?」
「那老师你去就能解决了吧?」
她率直的视线盯得我有些发慌。她究竟是在试探我,还是单纯相信我?
沙夏总是让人捉摸不定。
但是事实上,换我去不只没用,我也没必要去。周遭的人同样一脸「是不是该想想办法啊?」的表情,却没人有所行动。
「——你在做什么?」
说著说著,现场突然出现人影。
这名现身的男子骑在马上,从上方俯视鳄人族男子。
包覆著骑马男子全身的盔甲磨得漂漂亮亮,反射出刺眼银光,连外行人都能明显看出鳄人族的便宜盔甲根本连比都不能比。另外背上还佩著长剑。
看到那盔甲肩部的徽章及头上戴的头盔,不会错的。
「是卫兵!」
一旁看热闹的某人这么一喊。
隶属协会,负责管理城市治安的正是卫兵。在这个没有军队的国家内扮演军队的职责,有时也得保卫城市不受魔兽入侵。
「没、没有啊……」
鳄人族男子连忙放开抓住女服务生的手。
「滋事的行为会被我们带回。」
卫兵边说边对男子出示证明身分的职业证。那个颜色是……B级。领税金又握有高权力的职业,等级果然很高。
而且卫兵不只一人,陆陆续续又来了四人,一口气增加为五人。
「就、就说没事了啊!啧……这烂店谁还会再来啊!」
鳄人族男子丢下这句不甘心的话,慌忙起身离开。
见男子离去后,卫兵对女服务生说:
「倘若又碰上什么麻烦,切记马上通报我们。」
「好、好的,太感谢你们了!」
周遭群众跟著「哦哦~」叫好。
「各位,若发生问题或感到危险,请务必通知卫兵一声!」
卫兵们列队后驾马离去。
看来事情没有闹大就顺利解决了。
「嗯嗯,看来无论什么事都得适材适用呢。」
「可是刚才逃走的那个男佣兵,大概只能在碰上魔兽时拿来当诱饵吧?」
「你也真是不饶人啊。」
沙夏一脸事不关己地吐出刻薄的话。
相较之下,凛则是「呼嘶!」轻轻吐气,就像在威吓一般。
「在街上有必要那样成群结队吗?他们只是想秀给人看吧?」
「凛似乎不太喜欢卫兵啊。」
「他们那样来取缔城里犯罪太夸张了吧?假如是要保护我们不受外来魔兽袭击那还说得通……可是像那样成群结队,还受过专门对人的战斗训练,简直像准备开始战争呢。」
现在这个世界上,「战争」成了禁忌中的禁忌。
「老师那个时代有战争吗?」
「有啊……还挺多的呢。」
「是、是那个『战争』吗?除了童话故事里,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艾咪像是有些害怕似地,用手磨搓著胳臂。
「战争是怎样啊?」
「沙夏,你应该清楚这事不该再多说下去吧?」
不知为何,这孩子似乎对一些颓败风格的事物很感兴趣。
「……也是呢,当我没问吧。」
关于对战争的厌恶感根深蒂固这点,或许称得上以前的人族创造的功绩也不一定。
「光是创造为了攻击大量人类的魔法还是武器……兵器都是重罪呢。不过以前竟然能自由地这么做,实在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耶。」
「这样喔……」
我摸了黑色手表……虽然不可能穿帮啦。
「话说回来,这下你们理解到要是有好工作,就会受其他人尊敬这点吧。你们是不是也想成为那么厉害的人啊?」
「厉不厉害是由谁来判断?」
「就算不厉害,只要族里的大家都活著,我就满意了。」
「这样渴望名声不太好吧~?」
「……嗯,是我错了。」
对三人似乎起不了共鸣。
但假如她们能像现在这样改变思路提升干劲,我当然很开心啦。
所以说,现在来试著稍微改变方向好了。
「你们快看那个!」
我指向大马路另一头一座远比周遭住家高出好几层的塔。
「那户人家……我想大概是家吧。会不会太高大了啊?看起来根本像座城耶。」
由于座落于住宅区,应该是家不会错,但实在是栋太惊人的豪宅。
「好大呢……」
「艾咪你看,是不是很厉害啊!你难道不想住进那种豪宅吗!?」
「我想和族里的大家一起住……!」
「没错,如果想成为能住进那里的有钱人……就非得赚钱不可!」
「老师说得对。可是我只要能让大家过上普通的生活就满足了。」
「……很好,还小就能不被利欲薰心,值得赞许。」
虽然值得赞许,不过她对族人的奉献精神会不会太异常了些?
「成为有钱人是很好没错……」
「没错沙夏,这下你有干劲了吧!」
「可是一想到在那之后又能怎样……」
「你没两句话就扯到哲学去耶……」
懂得去思考意义是件好事,但是沙夏却过度追求正确解答而什么事都办不到。她为何会凡事都想打破砂锅问到底呢?难道和她的成长背景有关吗?
要是我能回答沙夏的疑问,或许情况能好转也不一定啦……
「……虽然我不太想说。」
「怎么啦凛?你果然想成为有钱人对不对?」
「那里……是我家。」
「你这样我怎么接话啊!」
在明白凛其实生在有钱人家这件事实(所以才不太想工作吗?)后,时间已经差不多接近傍晚。
接下来只剩让她们回家……不过在这之前——
「我也真的不太想说啦……」
我们经过一处住宅密集地区。
杂乱无章的狭窄住家建在简直像被社会隔绝的阴暗处。甚至破旧到独栋恐怕会倒,所以靠著多栋住家挤在一块互相支撑。
尽管还不到贫民窟的程度,也能一眼看出此处住的是经济较不富裕的民众。
在沙夏和艾咪「有没见过的虫子!」「水、水蓝色的耶!?」你一言我一句时,凛抢在我之前小声说:
「你想说『你们也不想过这种贫困生活吧?』是不是?」
「我没打算说得那么严重啦……」
实力主义下肯定会产生差距。实际上,住在这里的大概都是职业等级低的人吧。
「光还能住在都市里就够了吧?」
要是当真失去职业,便无法继续待在都市内。
据说远离都市附近的地区多为蛮荒之地,魔兽横行,是相当严苛的环境。
无论死亡率或平均年龄,和都市相比都有如天壤之别。
「只要凛愿意用身体强化术,并选个能发挥它的工作的话——」
「就说了我想做的不是那个嘛~」
「那你想做什么啊?」
「像是那个啥,艺术家或音乐家之类?可以发挥我美感的工作啊。」
「强化身体能力和艺术方面不能说多合得来吧?」
「啊,你怎么这样破坏小孩子的可能性~太过分了吧~」
唯有那张嘴还真是不饶人。
「话说回来凛,你的双亲从事什么工作啊?」
看到她家那么大,我不免有点好奇。
「…………我不想说。」
这时她难得散发出真正感到厌恶的气息。
「告诉我又没关系。」
「关我爸妈什么事啊?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只要教我如何能这样提升实力就行了。」
「我知道想做的事很重要,但凡事总得讲求适不适合,还有办不办得到啊。」
「我才不管呢!」
「你可别以为光做自己想做的事还能生存在社会上喔!」
「那你就想办法让我这样也能生存嘛!」
凛「呼嘶!」威吓起我。
感觉她就要扑上来把我生吞活剥,但或许只是我自己吓自己。
这时,我发现沙夏和艾咪在旁愣愣地望著我们。
再继续吵下去似乎不太好。
「……唉,其实我不是不懂你的想法……喂!?」
「我要回家了!哼!」
凛气呼呼地往巷子内大步走去。
「老师……凛同学她……」
艾咪边举著双手在面前蹭,边开口问我。
我之前就注意到她这举动,似乎像在给身体取暖。
「她说要先回家了。反正她家也近,应该不要紧吧。」
「这样啊……」
「喂喂,艾咪你用不著垂头丧气啊。」
「因为我觉得吵架不好。」
「……抱歉,我以后不会再吵架了。」
「还、还有啊,老师,这个给你……」
「嗯?怎样?我可以打开吗?」
是一只白色小袋。等看见艾咪频频点头答应后,我才看了里面。
「这是……饼乾?」
看上去是些很普通的烤饼乾。这次她则高兴地点点头。
「我收下没关系吗?」
「这……这是今天在学校练习做料理时做的……」
「哦?你们还有这种课啊。目的在培养活下去的能力,是吗?」
「只要吃甜食,就会变得温柔喔。」
「所以你才给我……?」
「会……会是多管闲事吗?」
「不不,没这回事啦。」
我只是有点不知如何反应。一来是竟让孩子们担心起我,再来就是感觉好久没遇上如此纯粹的温柔。
「呃,该怎么说呢……」
当我不晓得怎么回话,似乎看透我内心的沙夏开口说:
「老师,你就老实说吧。」
那副充满慈爱的视线是怎么回事?
我偶尔会搞不清楚她的精神年龄究竟高于还低于我。
「谢谢你,我很高兴。」
「这、这样呀。」
艾咪面露彷佛像融化般的迷人笑容。
我看得全身开始发痒,心想总之先吃看看比较好,把一片饼乾往嘴里送。
「嗯,好吃耶。」
尽管只是普通的饼乾,却烤得恰到好处,又香又软。
「太好了!啊,沙夏你要吃吗?」
「谢谢,只吃了便宜货的苹果,刚好觉得不够满足呢。」
「别这样偷嫌苹果不好啦。」
「苹果没有不好,是想用苹果来代替点心的老师不好。」
「直接指著我骂喔!?」
「啊~」这时沙夏也把饼乾送进嘴里。接著我感觉她瞬间连头发都弹起来。
「超好吃的耶!」
「对不对这个……真的很厉害呢!?」
正因为做法简单,才更突显出烘培者的技巧高超。
「哪有……没什么大不了的呀……」
「艾咪手很巧,家政课很拿手喔。」
如同沙夏所言,艾咪家政课的成绩的确不赖。
虽然由于对分职业等级没什么实质影响而不受重视……但这点应该也能拿来利用对吧。
共和国的测验测的是学力、体力及魔力,但这不过只能算基本的参考值。
最终几乎都由「自由表现」这项测验项目来决定等级。
自由表现是一种实际以能力或技术,来展现学生将来想当的职业或谋生之道的测验。
例如说,若有人说「将来我想成为药剂师」,就得透过专门的笔试来测验未来发展性。如果换作「我想当维持城市治安的警卫队」,就得透过专业知识及体力测验来展现可期待性。尽管不要求完全比照实际职业,但「想靠计算能力谋生」的人就得展现计算能力,「想靠力气吃饭」同样得展现力气。
然后再加上实际开始工作后受到的期待与活跃程度,来定下最后的等级评价。
于是乎,学生不擅长哪方面这点,并不会构成什么大问题。
关键全看擅长做什么,以及有没有达到「赚钱谋生」的水准。
「要是有机会的话,拜托你再烤其他的喔。」
我想再稍微看看艾咪在这方面的实力。
「好的!老师希望什么时候呢!」
「哦,很有干劲呢。那你要不要试著用料理实力来参加测验看看?」
「这……」
原本开朗的表情瞬间蒙上阴霾。
「啊……抱歉,艾咪你果然想用雪魔法展现实力对吧?」
对待起来看似简单,其实却十分难搞的孩子。
「那就当成兴趣……总之和测验无关。你愿意之后再烤给我吃吗?」
「我知道了!既然是老师的拜托,我会努力喔!希望什么时候吃呢!」
「呃,我之后再跟你说什么时候喔。」
还有,艾咪似乎有过度轻信于人的倾向。
虽然只是……不会影响到她那一族问题的范围就是了。
沙夏和艾咪都住在学生宿舍。
尽管宿舍内有专属的帮佣替她们细心打点食衣住,我仍认为年纪轻轻就离开父母身旁生活真是伟大。
至于我的话,则是住在刚来到共和国生活时,由协会提供只有一间房的单调公寓内。说是这么说,若拿来当成工作完回去睡觉的地方,倒也已经足够。
问题在于我最近开始工作后,他们也开始跟我收起房租。
由于我们一路走下山,要回到沙夏她们的宿舍得走一段距离。
目前太阳已彻底西沉,我不放心让两名孩子走夜路,于是送她们回去。
整天下来一直徒步移动,艾咪在回程途中果然面露疲色。
「来,老师背你……毕竟你今天玩得比平时还兴奋呢。」
艾咪原本还婉拒,但一被我背上肩,没多久便深深进入安稳梦乡。
「沙夏你不要紧吗?」
「没问题,因为我可是比艾咪大一岁的姊姊喔。」
「沙夏好伟大呢。」
「可以再多夸我一点喔!」
「之后再说吧。」
傍晚时分的街道上,能看见许多刚下班或买完东西急著回家的人。
有的长角、有的长翅膀、有的长尾巴和鳞片。身高高的人将近我的两倍,矮的话就算已成年,仍只有不到我一半身高的人。
我背上的艾咪身体冰冰凉凉。
连呼吸吐气都有点寒意,让我感觉我们的种族果然不同。
「老师,你有爸爸妈妈吗?」
当我们拖著脚步缓缓前进的途中,沙夏突然这么问。
「……当然有啊,以前。」
「是怎么样的人啊?」
我的父母大概已经死了。
之所以想加上「大概」……或许是因为我没亲眼看到吧。
当然,我并未抱持会有奇迹发生这种异想天开的期待。
「应该算是普通的父母亲吧。」
我如此回答她的问题。
我们继续走了好一会后,沙夏停下脚步。
「到了喔。」
「喔喔,这里就是……」
我头一次见到宿舍。
宿舍周遭由木栅围起。总共两栋两层楼高,长度令人联想到学校校舍的长方形建筑。离开父母亲身边来学校求学的学生多半都住在这。还是学生时,宿舍费几乎等于免费,不过一旦毕业就得马上搬离。
「唔……父亲大人……唔嗯嗯……」
「起床啦艾咪,我可不是你的父亲大人喔。」
站回地面后,艾咪仍一副睡眼惺忪。
「欸……老师?」
「抱歉拖到这么晚啊。」
「嗯……嗯?今天我……」
说到这,艾咪突然整个人僵住。
下一秒开始冷汗直流。
「我……我去一下洗手间~~~!」
宛如脱兔般跑走了。
「艾咪果然还是孩子呢。」
「你也是啊。」
我望向盯著艾咪逃走方向看的沙夏,感觉她的侧脸瞬间看起来有点寂寞。
「沙夏的父母亲现在在做什么啊?」
我突然想到,于是随口一问。
「我身边没有那种人。」
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咦?」
「不过以前当然有喔。」
她继续说下去,而我也只能继续望著她的侧脸。
「只剩我一个人。」
这也就是说——
「世上已没有和我同种族的圣灵族人,我们这一族将断根于我。无论去到哪里,都只剩我一个人。」
「……但我听说顶多只有人数稀少耶?」
听了她用冰冷的语气说出实情,我竟无法好好回她话。
「自从我懂事起,就已经是一个人了。」
我感觉头部再度狠狠遭到重击。
自从懂事起?那不就等于没见过和自己同种族的人吗?
仔细一想,没有人能教她使用魔法的诀窍这一点本身就够诡异了。
然后,这正是人族这个种族即将迎来的末日。
七人中到最后只留下最后一人。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
「所以说,我不晓得父母是怎样的人,做的是怎样的工作。然后我也……」
——不晓得该如何前进。所以她一直以来才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地丢问题。连她精神年龄异常成熟,以及天真中时带冷酷的意见,大概也是受到这层身世背景影响吧。
难不成我总有一天也会跟她一样?
越想越陷入恐惧的我抬起头来。
然后同时惊觉。
身旁的这名少女长久以来都处于如此恐惧当中。
「老师,你怎么了吗?」
沙夏对我露出微笑。
但我完全不能理解她为何现在笑,而且还笑得出来。
只知道这真是副既神秘,又美丽的笑容。
+++
我和芽衣子又一如往常地来到酒馆的老位置。
「啊,麻烦再来一杯~!」
「……我从之前就在想了,我们这样费用对分根本不对吧?因为你喝的量分明是我的两倍啊。」
「别在意别在意~」
尽管我当然在意,现在还是先别管吧……就算正是我这种念头让她改不过来。
「不过我想呀,你大概是接触到那群孩子才会变得这么认真啦。你看,例如你刚才提到那名身世坎坷的孩子。」
「唯一幸存者啊。」
芽衣子盯著空酒杯如此低语。
「我之后有点好奇,就去查了种族灭绝这种事到底常不常发生啊。」
「哦?难得你做起事这么俐落耶。果然是把她和自己联想在一起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既然种族很多,理所当然会有种族灭绝。只不过那些大半都是住在边境地区的种族冷不防消失,而不是像我们这座都市啊。能在都市扎根的种族,大致上都已经巩固好地盘了。」
「意思是?」
「明确瞭解自己是『唯一幸存者』的案例很罕见啊。」
「这样子喔~」芽衣子回答得有气无力。
「那么那个成为最后一人的孩子啊,一定很不愿意吧~因为会产生不好好活下去不行的责任感呀。不只对不起祖先,也会被以后的人拿『那种族最后的家伙如何如何~』来说嘴呢。」
「你在意的是那里喔……」
「最后的人族喝太多酒醉死了……你看这样祖先们难不难过。」
「的确不想看到呢……话说既然你知道自己喝太多,那就别再喝啦。」
「反正我一定会比其他人族先死所以没问题,耶!」
也不知芽衣子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
「久等了,这是您点的续杯!」
芽衣子接过酒杯后马上开始猛灌。
「唉,反正我们人族这个种族一定会灭绝,现在就像是度余生而已呢。」
余生这种说法,对于连续见证末日的人族来说再贴切不过。
「话虽如此,为了让这段余生不会草草结束,才有我这个人族最终兵器的存在啊。」
「你啥时成了最终兵器啦……」
竟被一名醉鬼吐槽了。
芽衣子再度举起酒杯灌。
「唉,我们活著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哩?」
今天的芽衣子特别多话,让我萌生不安。
「说句认真的,其实生物最终的目的就是要留下子孙对吧?」
芽衣子忽地转过头来正面看我。
「要不要我和裕司你试著生小孩看看?」
「噗!?你又给我……」
我忍不住将喝到一半的麦酒喷了出来。
「但这样反正也持续不久,实在没什么意义呢~」
芽衣子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说下去。
「总而言之,或许我们努力度过余生就好没错,结果却又意外难熬,好多事都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耶~」
芽衣子高举酒杯一饮而尽。
「算了,反正到时候也只能喝酒就是啦。」
这大概就是芽衣子选择的路吧?我觉得这不失为一种正确解答。
是选择相信自身的潜力,或者选择放弃并全力享受当下?
选项恐怕一直都摆在眼前,逼著我做出选择。
可是现在,她那副看透红尘的温柔笑容,却让我极度不安。
「喂,芽衣子,你在职场那边……是不是出了啥事?」
这么一说我才发觉,芽衣子今天没说过关于她职场一句话,难怪有点纳闷。
只见芽衣子取下发圈,松开她平时的招牌马尾。
长发飘逸的模样不知为何,竟让我想到沙夏。
「嗯,我大概快被炒鱿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