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考这天终于来了。
我爬出被窝,洗了把脸就出门。
街上还是一片寂静。
太阳正要完全现身的时刻。
我在从七百年前就没变过的光芒照射中深呼吸,心情便稍微冷静下来。
眼看天上万里无云,应该会是好天气。
今天,我教的三名学生若没能考出成果,我就会丢了工作。
在这个奉行实力主义的共和国内,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族一旦丢工作被逐出都市,几乎等同面临死亡。
所以说,不是在开玩笑。
今天真有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天。
这么一想,所有的景色看起来格外美丽。
*
补考场地同样选在学校。
我是听说看热闹的人会比正式测验时来得少啦……
「人是不是……有点多啊?」
聚集在会场的人比想像中还多,热闹程度不输给上次模拟测验时。
「老师,你怎么了?」
「喔……没事。」
被艾咪拉了袖口,我回过神转身面对学生。
「好啦各位,接下来就是相信自己,放手去做吧!」
「我明白了!」
艾咪给了我精神十足的回答。
「结果你还是要靠别人耶。」
凛叹了口气。
「凛,你该不会……在紧张?」
「才没有哩笨蛋……骗你的,当然紧张啊!」
「你这傲娇也变太快了吧。」
「傲……什么啊?」
「啊~别在意,是在以前的世界才听得懂的话。」
目前已接近测验开始的时间,或许是我能和她们三人同时讲话的最后机会。
「……」
不知是在集中精神还是紧张,沙夏默默闭著嘴。
「虽是我自作主张答应这场补考,但这两周来你们真的很努力了。光这点我就想给你们高分……只是这个世界没这么简单。我必须请你们展现出成果。」
这里是实力至上的世界。
「不过,我认为现在的你们一定办得到。」
我与三人间的关系,已经让我有资格注视著她们这么说。
「相信你们比谁都清楚,对吧?」
三人都做好考取高分的准备。
「现在就差让至今为止笑你们是『吊车尾』的家伙们一点颜色瞧瞧啦。」
我们的逆转剧即将上演。
三人显得有些紧张。
「虽然我这么说,但就算你们最后失败也不要紧。毕竟这次是我硬让你们参加补考……即使失败也全由我来负责。」
「可是啊——」
凛打断我的话开口说:
「要是我们这次没考出成果,老师你就会丢工作对吧?」
「……你们不必在意,这是我的问题。」
「当然要在意啊……你丢工作会害我们睡不安稳耶。」
「……这倒是呢。」
「只要我们努力,老师就会继续当我们的老师吗?」
艾咪盯著我的眼这么问。
「嗯。」
她问得实在太过率直,让我没能想出更好的回答,只能点点头。
「既然这样,我会加油的。」
艾咪磨蹭著手臂,坚定地说。
既然这样——这几个字中蕴含的心情著实让我高兴。
「我也会加油啦~毕竟之前我说过,要是补考还是拿个G等级,未免太逊了啊。」
「你最近这段期间不都在加油吗?」
「先宣称要考出好成绩再去参加补考的那种感觉不一样啦。」
「老师。」
相较于其他两人恰到好处的紧张,沙夏的表情略显严肃。
「我可以相信你吧?要是事情不顺利的时候……」
沙夏测验的重头戏和我有很大的关联。
「别担心,我准备得很周全……甚至准备到刚刚喔。所以说……」
我做好真正的觉悟,开口说:
「这次是真的,相信我吧。」
本来我才该是最紧张的人,没想到此刻我出乎意料地冷静。
因为照大家现在的实力,肯定——
*
现场下起了不符时节的雪。
「哦哦!结冰了!?」
「是……雪啊。」
大颗大颗的雪结晶飘浮在空中。
「落到地面也不会融化呢……」
「这会堆积起来吧?」
观众的喧噪声越来越大。
在众所瞩目的考场中,创造出半径五公尺左右的飘雪空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艾咪。
只见艾咪大大张开双臂,不停转著圈圈。
宛如操控雪的妖精在场内翩翩起舞般。
「等等……那家伙不是不会用雪魔法吗……!?」
「对、对啊……明明前阵子她还什么魔法都用不出来……!」
在我前方讶异不已的少年们似乎认识艾咪。
「前阵子还什么魔法都用不出来……?」
「那么照她现在这种水准,将来或许值得期待?」
艾咪所做的,不过是先施展散布水再冻结成雪,如此单纯的魔法。
不过对于学生,尤其小学的艾咪而言,展现未来发展的潜能才是最重要的。少年们的话在不知不觉间替她向周遭的人做了宣传。就算负责评分的考官没这么容易被骗,但肯定加了不少印象分数。
实际上,就连不先散布水就无法施展雪魔法这项缺点,也在采取华丽施展魔法的策略下,变得没那么引人注目。
看如今周遭的反应,策略可说是成功了吧。
「哦哦!」
又响起一阵欢呼。
飘雪的范围比刚才来得更广。
似乎是艾咪提升了魔法强度。
现场顿时飞雪漫漫。
这个时候,我与艾咪在一瞬之间四目相交。尽管有段距离,但确实对上眼了。
在雪花中绽放的少女,笑容中似乎带了点自豪。
我接著移动到旁边隔了三个的考场。
由于补考人数不多,测验进行得很快。
旁边考场内有名猪人族的男学生正猛力冲刺,用头劈开木头。
可惜在场外看著这一幕的观众……其实并不多。
「那家伙不简单耶!?」
因为我面前的这个考场热闹非凡。
「人家都说了~别一个一个上,快点五个一起上可以吗~?」
长出兽耳和尾巴的妖艳少女挑衅起五名壮汉。
五名穿得一身黑的男子们互看一眼,点了点头。
接著同时开始冲刺。
五人越跑越开,似乎想从各方包夹妖狐族少女。
「嗯,对对对,这样人家也稍微拿出真本事吧~」
讲起话来一副像在撒娇的少女——凛顿时不见人影。
我惊讶瞪大双眼。
变成透明人这种事,她应该办不到才对啊?
只见一名男子原地高高跃起——直到途中我才发现他是被打飞的。
原来凛是把身体压低到几乎贴地,冲进男子们的怀中。
首先将一人往上踢飞后,凛的身体再度下沉,伸出右脚一个回转。
脚被铲到的一名男子应声倒地。这是第二人。
不过,其他男子马上飞踢而来。
这下踢中了……我本来这么以为,结果凛竟然扭曲身体闪过飞踢。
利用扭曲的反作用力起身的同时,朝对方的身体补上一击。第三人。
第四和第五人见状,合力发动夹击。
飞踢同时从左右袭来。
但是,本该位在中间的凛又不见踪影。
这次是——上面。
凛轻松跳出远超过大人身高的高度,降落时一个回旋,同时赏了两人一脚。
快得连呼吸的空档都没有。
眨眼间五名男子全倒在考场地面上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
观众的情绪瞬间激奋到最高点。
「这……不是在表演吧!?就算有放水,还是真的在打斗没错吧!?」
「我刚才就说过了啊!?唉呀~这孩子有实力呢。」
这股盛况让原本在看旁边其他考场的观众纷纷聚集而来。
由于是为了展现战斗能力的测验,考官只会要求佣兵控制力量到哪种水准,便让他们与考生交战。不过……
「我说对手中途是不是不爽,使出全力了啊?」
「可是她根本没放在眼里,照样痛扁耶。真不敢相信……」
「欸?这样就结束了?你们认真点合作再来打比较好吧~毕竟你们和人家的实力根本不能比啊~」
该说挑衅过头……还是太过妄自尊大呢?
不过没办法,这就是「另一名」凛的性格。
「凛是……那样的人吗?」
「当然不是啊,没听她讲话怪怪的吗?平时也没看过那对耳朵和尾巴啊……」
「对啊对啊,她这样该说很性感?更像大人……还是淫荡啊?」
认识凛的人大多对她的变化陷入一头雾水的状态。
想必她早已知道自己会被人用如此异样眼光来看待。
恐怕这同样是她不太想用身体强化术的因素之一。
但现在无需烦恼这点。
因为凛已下定决心,选择了挺身而战这条路。
「欸~裕司老师要不要来一起打看看?」
她突然对我挥起手来,是怎么回事?
「老师……所以他就是那个人族的?」
「哦……看起来很普通啊。」
「可是看那孩子实力那么强,就算这名人族什么都不做,教起来也乐得轻松吧?」
「不不不,听说学生原本的成绩只有G等级……」
我是人族的事马上被周围的人知道了。
凛看著慌张的我,贼兮兮地露出愉悦笑容。
那家伙……我边埋怨她,边思考会想出这种恶作剧的人,应该是平时的凛才对。
这个时候,倒地的男子们缓缓站起身来。
然后互相用视线传达「要不要再认真点上?」的意思。
「尽管来吧~」
凛的挑衅让男子们摆出与至今为止都不同的架势。
实力测验做到此分上,已成功得有点过头了。
不过凛左右晃起尾巴和身体的模样,是我目前为止看过最精神十足的她。
*
相信只要是明眼人,这下都清楚艾咪和凛两人的实力不只G等级。
可是补考还没结束。
三人中只有两人考得顺利,还不能算上真正成功。
要面对所有学生,尽到该尽的责任,才能称得上教师。
「五十号,小学五年级,圣灵族的沙夏。要带来人体浮空术,让大家眼睛为之一亮。」
当沙夏明确念出内容,二十名左右的观众开始鼓噪起来。
因为是他们没听过的词汇吧。
「请开始。」
在女考官的催促下,沙夏阖上双眼来集中精神。
观众也屏气凝神等待结果。
「对不起。」
沙夏举起手来。
「嗯?」女考官回应她。
「我果然没办法让自己的身体浮起来。」
「……什么?」
考官和观众一听,顿时哑口无言。
「如同我这句话,我果然……没办法做到内容写的事。本来以为只要正式上场,或许就做得到啊。」
「……这样啊。」
考官听了满脸困惑。
观众纷纷发出「这是怎样?」的声音,也有人以为测验到此结束而离开考场。
「那么我就照这个结果来评分——」
「但如果是其他人,我现在就能让他浮空。」
「其他人……?」
「没错。假如选谁都可以的话……那我挑那边那个人。」
沙夏伸手一指。
「那位是?」
「是我的人族老师。老师他知道怎么做才不会受伤喔。」
对,她出手指的不是别人,正是我。
在场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到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向考场的我。
「那就是人族……」
「他教的其他学生似乎考出不错的成果喔。」
来看沙夏测验的观众中似乎也有冲著我来的人。虽然我是不想引人注目啦……
「意思就是说,你想让那边那位先生浮到空中?想做与测验内容不同的事?我们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反正只是模拟测验!让她试试又没关系!」
有观众看不下去而插嘴。
「……离下一名考生开始测验还有段时间,你想试就试吧,不过会不会算分数可得另当别论。」
「非常感谢你!」
沙夏闭上眼,朝著我举起手。
光是她那凛然的姿势就足以让人看呆。
究竟是一头闪亮黑发,晶莹剔透的肌肤,美丽端整的面容,或是她所背负的处境,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使然,沙夏身上散发一股神秘的气氛。
接著,我的双脚缓缓离开了地面。
就像是整个身体被吊起来般,不停往上方浮去。
「哦哦……!」
「魔法吗……?我头一次见到这种魔法呀……」
「这是哪个系统的魔法?感觉不出魔力波动啊……」
「她又没说是魔法,或许比较像是种族的特殊能力喔?」
能够让人体浮空之类的魔法并不寻常。
但是如今我真的已经浮到有两名大人高的高度——这就是沙夏的魔法吗?
答案是,不。
结果到了补考这天,沙夏还是不会使用魔法。
所以我准备了替代方案。
这是利用之前沙夏在我面前假装从树上跳下时,用的那条清澈到近乎透明的银色绳索想出的方案。
其实我现在正被那条绳索吊著。
这条绳索的材质真的非常厉害,不只柔软且富有弹性,甚至还牢固得吓人。绳索就绑在我的身体,以及藏在衣服底下的木棒上头。
再来只需做出支点,并在另一端施加超过我体重的重量,就能把我的身体往上拉。
支点便是我正上方的粗树枝。我已事先让它变得光滑,才将绳索挂上去的。
然后关于最重要的绳索另一端,我绑在用土袋调整好重量的木箱上。
我将木箱设置于会场后方的坡道。我这端也在右臂绑上绳索,只要一操作就能移开阻挡木箱的木板。到这里就算完成,我也在事前都准备好了。
现在我在看见沙夏比出动作,同时松开了阻挡的木板,往坡道下滑的木箱便会把我的身体往上提。不一会儿木箱就不会继续滑落,而我也只会被吊到那个高度。
也就是说,这既不是什魔法,也非特殊能力。
——不过是使用滑轮原理变出的小魔术。
「……好高啊,不知能够让多重的物体浮起来呢?」
「视精密程度而定,或许能在搬运货物上大展长才呀。」
「这下等著看考官怎么给分数啦~」
观众似乎都没发现我设的机关。
虽然几名正凝神盯著这里看的人或许会觉得不对劲啦……
这个世界上每个种族能使用的魔法大相径庭。因此魔法被视为每个种族独自的特色,并不会有人深入追究其原理。
能使用魔法的人就会加以利用,不会的人也会自己另寻出路。共和国就是靠著这种各司其职、分工合作的精神建立而成。
所以不会有人想到这种明明不会魔法,却假装成会魔法的做法。因为这么做也竞争不赢真正的魔法,一般来说都会另寻谋生之道才对。
所以才成了盲点。
我其实在其他地方也略施了小计。
假如我们一开始就在内容中写「让他人浮到空中」,主考方就会事先准备好人选。所以我才要沙夏当场突然改变内容。
另外,我在字里行间丝毫未提「使用魔法」的字眼。因此就算不幸穿帮,还能找藉口说沙夏有想出、并成功实践这种技俩的实力。
……但再怎么说,我还是耍了许多小手段,明白这些是邪门歪道。
如同考官所言,由于做的是不同于事前上交内容的行为,能不能拿到分数都是未知数。
可是又有谁规定邪门歪道就不行?勇于挑战并且接受失败也不行?
相信这个世界不会给一个不择手段创造出成果的人,烙上无工作能力的印记吧?
在左思右想后,我人上升到高度五公尺的位置,停了下来。
双脚在空中摇摇晃晃。事到如今,我才意识到自己身处的高度,全身吓出鸡皮疙瘩。
不过也涌现莫名的兴奋与成就感。
我目前的状况似乎太过引人注目,连其他考场的观众都抬头看我。
少说有将近百人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
结束补考的艾咪与凛也冲到这个考场来。
知道这个技俩的两人一副提心吊胆的模样。看来我这种行为从旁人的角度看,对心脏不太好呢——脑中浮现这个事不关己的念头。
「怎么样!」
沙夏对考官展现成果。
「呃……的、的确是浮在空中呢……」
皱起眉头的考官似乎在犹豫该如何评分。
「或许现在我能让自己也浮起来了。」
沙夏说完缓缓深呼吸,当场开始祈祷。
趁现在观众视线都集中到沙夏身上。
我把支撑我体重与木箱的其中一个机关松开——
高度瞬间掉了快一公尺。
盯著我看的观众鼓噪起来。
好险……果然正式上场有人在看就是不一样,毕竟我不能轻举妄动以免穿帮……尽管沙夏已在努力帮我吸引视线。
接著再松开一个绑在左臂上的机关吧。
这次得迅速,同时要谨慎……啪!
一阵不该发出的糟糕声响传来。
说时迟那时快,我身体往下坠去,只剩左臂还被高高举著——我一瞬以为手要断了。如今我呈左臂高举,双脚悬空的状态。不妙,继续这样我会摔下去!
传来叽喳声。
同时更听到啪嚓啪嚓,有某种东西断裂的声响。
「喂……他这样……会摔下来吧?」
「魔法快失效了吗
周遭群众开始吵杂起来。
我很想确认现状,但没时间了。沙夏呢?她有继续演下去吗?
被绳索紧紧缠住的左臂失去知觉,毕竟我全身重量都集中到那部位,真的不妙。不过当我往左手腕看,发现原来是那只黑色像手表的玩意被缠住,而不是绳索把我紧勒得血液不通。
喀啦!
一股不熟悉的声音响起。
「咕哇啊啊啊!?」
我以为能顺利降落,结果屁股却先著地,发出「咚磅!」的巨大声响。
「痛死啦~~~!」
我撑起屁股抚摸。高度其实没多夸张,所以没有流血。接著再确认大腿及腰部,痛归痛……却似乎没受重伤。
我用单膝撑起身体。
「老师!!」
有道人影朝我猛冲而来。
是沙夏。
「老师你没事吧!?」
「嗯……没啥大碍。喂,考试途中你不是不能出考场范围外吗?」
「现在哪有空管这个啦!」
难得沙夏会发这种飙,看来她是真的吓得不轻。
「别担心,我没事啦。你看我不是还能站吗……」
「……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沙夏「呼~」松了口气。
不过这时——我整个人其实吓得魂不守舍。
因为我形影不离戴在左手腕上,长得像黑色手表,曾经是用来与席德通讯,如今化为能让这个世界结束的装置消失了。
感觉全身血液瞬间逆流。
整个人惊慌失措。
为什么?啥时?就在刚才吗?手表型装置的确被绳索缠住,也发出了「喀啦」的怪声。那是表示它……坏掉的声音吗?尽管这个旧人类在最后遗留下的作品到现在都没生锈,理应坚固得很,但在连结处施加负担的话,果然还是有个极限吗?
我看了脚边。
转头往后看,再转回往前找。
前后、左右、前后、左右。
没有、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沙夏同学!请你回来!」
「分数怎么样了?」
「她这样的话,能不能拿分可是未知数啊……」
「是很厉害啦,但也太乱七八糟了吧!」
外面的人吵死啦!现在谁还管那些!
没有、没有、在哪里?快找!不能被别人捡到,会出大事啊!
要是有人不小心按下按钮,让毁灭都市的飞弹发射的话——
「你怎么了老师?……啊!」
沙夏看了我左手腕,一张嘴吓得大开。
「老师你难道……把那个黑色手环……弄掉了?」
似乎是察觉到有多危险了吧,沙夏开始发抖。
「快!一起帮我找啊!」
「知、知道了……!」
沙夏也左顾右盼,从脚边往四周找起。
该死!在哪?拜托快找到,快啊!
「沙夏,找到马上告诉我!记得别碰!」
为了不让装置不小心启动,我再三叮咛她。
「我知道……我会小心……」
就算是受到冲击而弹飞也该有个极限,绝对掉在附近。
「你这样我无法给分喔……你们在找什么吗?」
我扬起视线,发现女考官正往这走来。
她似乎是替我们担心,但现在只会碍事。
「没、没事喔。」
沙夏帮我应付她。我则趁空档继续扩大搜索范围。
「这个黑色的东西是——」
心脏剧烈一跳。
我马上转过头。
感觉周遭一切都像慢动作重播。是不能动快点吗?慢吞吞的搞什么啊?发出声音的人可是——那个女考官喔?
结果她目前已弯下腰,打算捡起某个东西,完蛋了。
不行!别捡别捡别捡!得阻止她才行。我吸了口气——
「不能碰那个兵器——!!」
在我出声前,沙夏已先开口大吼。
考场瞬间一片寂静。
明明直到上一秒都还吵吵闹闹,现在连点说话声都没了。
在感觉连呼口气都不行的空间内,我观察起周遭人的表情。
大家都还没掌握发生何事。
他们还没相信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中的兵器就在现场的事实。得快点趁机——我往那边走去。
「……不是武器,而是能屠杀大量群众的……兵器?」
女考官蹲著回问。她真的很勇敢,或者该说她有勇无谋?
「那种东西就在这里?假如此话当真,为了安全起见,我有义务将它回收。」
「住手!!」「别碰!」
我和沙夏同时对作势伸手的考官大喊。
「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要我别碰,请你们说明理由。」
「碰了会有危险啊!」
「多谢忠告,但我们蛇人族能够分辨危险物与毒物,至少眼前的这个两者都不是。」
哪能用你们的常识判断啊。既然这样,就算硬抢、哄骗,什么都好——
「你会死——」
「整座都市会被炸飞啊!」
这句话让考官总算停下动作。
只见沙夏激动喘著气。
——我能怪她吗?
我之前告诉沙夏千万别碰那只黑色手表,只要一碰兵器就会启动。
既然如此,她当然说什么都会阻止考官去碰黑色手表。
所以这是我的失误。全怪我当时没解释清楚,现在也没能成功处理危机。
「都市会被炸飞……居民会死亡……?」
黑色手表默默躺在地上。
「当、当然没有这回事啦……!」
我靠近僵住不动的考官,边说边把手表拿了回来。
「咿!?」女考官连忙往后退,似乎是想躲开我。
……没问题,还能蒙混过关,还骗得下去。我和考官拉开距离。
「这是以前流传下来的说法……但我想实际上不会有问题的。这只是像钥匙般的装置……就如同蛇人族的你刚才说的——」
哪里「不会有问题」啊?我说到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
等等——在场的人应该都还没会意过来,不会把沙夏的话当真才对。
这时,我的视线停在本来要接近我的两双眼。
艾咪看我的眼神中充满恐惧。
凛则用警戒心全开的眼瞪我。
而且两人的脚如今彷佛成了雕像般,动也不动。
背叛、不信任、违背诺言、谎话,又来了?
「……打倒了东方头目的黑龙……」
不知谁的喃喃自语传来。
那只让如今的共和国国民束手无策的生物,已被我用过去的遗产打败了。
也正因为如此,人族被认为蕴含神秘力量,破例获得了工作。
没想到现在反而帮倒忙了。
「那个会……把整座都市炸飞?」
「不不不,怎么可能啊……」
「可是看起来像真的耶……?」
「人族以前就用某种东西打倒了黑龙啊……」
「那真的……」
「如果是的话……不太妙啊……」
群众交头接耳起来。
当中更有一声独具分量的低沉声音响起:
「光因为那个玩意……就算引发战争也不奇怪呀。」
名为战争的禁忌彻底改变了现场气氛。
如今已没有人把我同样当成「人类」来看。
真要说起来,在共和国内的人类眼中,我们七人只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人族」。
大多数的人都还是抱持苏醒的人族会不会是危险生物的疑虑。
我现在切身感受到这股疑虑逐渐升温。
——应该把他的兵器没收!
我不知是谁说的话。
但我知道这句话让在场一些人摆出战斗姿态。
或许是佣兵之类的专家,也可能是见义勇为的人。
他们缓缓移动,想创造出包围网困住我。
现在和他们解释……没用吗?我被抓住的话下场会如何?被关进牢里吗?不过这个装置说什么都不能给他们,我不想让他们怀疑起其他人族……难道已经太迟了吗?
再说,知道这个装置是兵器的沙夏又会被人用何种眼光看待?我必须装得和她没关系才行。
我很想马上逃跑,但现在我必须负起责任——
「这玩意在人族中只有我能用!刚才只是骗你们的啦!」
故意大声喊道。
「老……师?」
看著我的沙夏整个人顿时愣住。没错,这样就对了。
快下决定啊!我该投降?该逃跑?正确答案到底是哪边?
摆出架势的男人们形成半圆不断逼近,只是脚步明显放慢,让我一眼就明白他们是害怕我和这个来路不明的装置。
「不准动!」
我把拿在手上的手表往前伸。
「敢再靠近的话在场所有人就会死别动!效果瞬间就会发动喔!」
我一说,所有人马上停止动作。看样子利用他们对人族持有的潜在恐惧似乎有效。
「所有人给我把手举到头上,转身背对我!」
再来就是离开现场重整态势。我一步步往后退,并转身开始狂奔。
首先得离开考场,不过我没往出入口跑,打算跨过围住场地的栅栏出去。
「老师!」
不知怎么搞的,有道人影马上追上了奔跑的我。
但人影没有叫我停,而用相同速度跑在我身旁。
「沙夏!?你在搞什么啊!」
事到如今已无法停下脚步的我继续往会场外跑。
「我也要去!」
「你别跟来啦!」
「我就是要跟!」
「下场怎样我可不管喔……!!」
「没关系。」
听到她充满决心的回应,我无法再反驳什么。
我抓住了沙夏的手。
我们奔驰于巷弄间,也穿越好几条大马路。
边跑边频频回头。
一次都没有看到追兵追来。
觉得应该没问题以后,我们放慢速度改用走的。
「沙夏……还好吗?」
我问了走在身旁,身体远比我娇小的存在。
「老师你才是……还好吗?明明体能那么差……」
「还没差到需要你来担心啦。」
我们两人看在周遭的人眼中是何种关系?乍看之下应该没有明显的种族差异,就算父女不太可能……兄妹应该说得通?总之不要太引人注目都好。
「老师……对不起……」
沙夏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对我说。
「你在道什么歉啦?」
尽管我还在喘气,心脏也噗通噗通发出恼人声响,但至少已有办法说话。
「因为都怪我说错话……才害老师不得不逃对吧?」
「没这回事……」
「明明不用说真话,只要撒个谎蒙混过去就好了……」
「多亏沙夏你拚命大喊,这个才没有被其他人碰到啊。」
「对不起……」
「为什么你又道歉啦?」
「老师你本来……不是想把那个丢掉吗?可是我却说了什么找到答案再丢这种多管闲事的话啊……」
「……和你说的话没关系。」
一切都是我的软弱导致。
那时到底该改哪里,才能让我这个蠢蛋不以失败作收?
为什么摔下来以后没有好好应对?
为什么往下降时没有更小心点?
为什么明知有危险还采用了那个办法?
为什么要戴著手表去做?
然后无论怎么想,都会回归到一个根本的疑问。
为什么我会想一直拿著这个兵器?
「不知道艾咪和凛有没有事……」
沙夏的喃喃自语把我拉回现实。
「……实在担心啊。」
既然我和沙夏已经涉及持有被视为禁忌的兵器,那么不难想像我剩下的两名学生立场堪忧。
脑海中掠过两人彷佛述说著自己再度遭到背叛的表情。
「明明她们也一团雾水,要是又得替我背黑锅……」
想到她们的处境我就心痛,尽管最没有资格心痛的人正是我。
「然后我也担心你担心得要死耶……!」
「……我不要紧的。」
「怎么不要紧啊?要是我成了……或许已经是被通缉的罪犯,你也会被当成共犯耶。」
「我觉得这和刚刚在考场内做的事……已经没差了喔。」
「本来还能蒙混过关啊,例如说你只是被我硬逼的不就好了?」
「……我还没从老师这里听到答案……关于很多事的答案。」
沙夏一直在寻找活著的意义。
寻找明知会死,为何又要努力活下去的理由。
「别执著一定得问我也没差吧……」
「只有老师你……我想能懂我的只剩老师你而已了。」
「……那看来我在告诉你答案前都不能死呢。」
「要是有什么事会害老师你死……我不会原谅。无论是我自己……或是这个世界。」
她的想法非常不健全,只差一步都可能铸成大错。
「别担心,无论是沙夏你……还有艾咪和凛,我绝对会保护你们的。」
即使我再怎么弱小,得牺牲多少东西,只有这点我说什么都得办到,绝对。
为了这个目标,我现在该怎么做?
怎么办?该做什么才好?又该怎么做?
别急,冷静下来好好想。
重要的是不让这三名学生被牵扯进来。
另外还不能让芽衣子和其他人族受波及。
既然如此,就当成是我个人独自犯下的罪(事实的确是如此),让对方抓住比较快。
持有兵器的我究竟会被判什么罪?
会丢工作?被赶出共和国?或者被判更重的罪?
我还没有彻底弄清楚「兵器」在这个世界上的分量有多重。
——所谓的绝望,都是在看见希望后才会来临的喔。
芽衣子这句话再度浮现于脑海。
「……老师?」
回过神来,我发现沙夏担心地抬头盯著我。
……还没完,现在这样还不算绝望,我得振作点才行啊。
「首先我想去能冷静放松的地方重整态势。」
「教室的话……」
「假如已有人正在追我,那么教室和我的家都很危险。」
「那么去比郊外更外围的贫民窟如何?虽然治安不太好,那里的人对周遭其他人没什么兴趣,我想应该不会受到注目喔。」
「……你懂得挺详细的嘛。」
「因为我待过那里啊。」
她待在那里做了什么,我想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了。
「好……就去那个贫民窟吧。」
沙夏在前方带路,我则跟在后头。
随著越远离都市中心,建筑物也变得越来越杂乱,走在路上的人看上去也绝非善类。
目前走的这条路上感觉阴森森的。
都市靠著城墙及栅栏围出与城外的交界。
而住在这依然会有魔兽入侵的交界附近的人们,大多都有他们的苦衷。
不过正因为这样,就算我真遭到通缉,也很难被找到才对。
「感觉开始进入真正的贫民窟了呢……」
我们来到建筑物建得乱七八糟,层层相叠的地区。明明此刻还是大白天,在建筑物间的狭窄通道却显得十分昏暗。
建筑物中感觉得出有人居住,路上却看不到什么人影。
「希望能在天色彻底暗下来前找到安全的栖身处呢……说是这么说,但是沙夏,你真的不考虑离开这里吗?」
「为什么?」
「……一直和我待在一起可是很危险的。你现在跑走,然后说刚才只是被我威胁的话,肯定比较安全啊。」
我无论如何都对就这样带著沙夏继续走有种愧疚感。
「老师,你不是说会保护我吗?」
「……知道了啦。」
「唔嗯。」沙夏点点头,似乎满意我的回答。
这下我只能做好觉悟了。
「那我们走——」
「到此为止啦,人族的。」
我被吓得心脏差点停掉。
脑中响起剧烈警报声。
本能察觉到深刻危机。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头。
看到了一名身穿黑铠的卫兵。
黑铠卫兵骑著长有两根角的马,单手提著少说有他身高两倍的长枪。
后方还跟著四名身著银铠的卫兵,但这些人骑的是普通的马。
从身上铠甲的构造,我一眼就认出他们是卫兵。
散发出的气势压得我喘不过气。
「有何……贵干……?」
周遭完全看不到其他人影,简直就像都躲起来了一般,寂静无声。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黑色铠甲内部传出低沉的声音。
「你现在已经拿著能破坏整座都市的兵器吗?」
噗通——
快思考!现在是怎样?他们得知了什么消息?为了什么目的出现在这?
「……也罢,反正抓起来再问就知道了。」
看来我真的被卫兵追捕了。
该怎么做?得稍微争取时间才行。
「抓起来?为什么要抓我?」
我假装不知情,开口这么问。
「据报你持有能消灭都市的兵器,所以我们才来逮捕你。」
「……假如我说我根本没办法消灭都市的话,下场又会如何?」
「本来怎么想都不可能办到,但你可是人族啊。」
看来藉口似乎不管用。
我能走的路只剩两条。
乖乖就范,或是逃跑。
根本不能考虑战斗这个选择。因为即使只有一人我都赢不了,当然不可能打得赢五人。
「你在动什么歪脑筋吗?」
黑铠卫兵再度握住缰绳。
他没有马上冲过来抓我,大概是在警戒我吧。
「我没动什么歪脑筋啊。」
「很可惜的——」
黑铠卫兵的马往前踏了一步。
「我收到的指令是最糟的情况,就算人族和协助他的孩童死亡,也是没办法的事。」
——蛤?
「喂,你等等啦!?」
马开始往我们这冲来。
彻底象徵破坏力的冲刺,明明还有一段距离却仍感受到风压。
好巨大,好快,被撞到的话,会死!人族可是血肉之躯啊!
「快、快跑!」
「嗯、嗯!」
我和沙夏能够踏出这第一步,真的只能说是幸运。
要是没有这一步——我们已经被撞死了。
我拉著沙夏的手全力狂奔。
眼前建筑物间的缝隙看起来非常狭窄。
只能冲进去赌一把了。
背后传来马的嘶鸣声。
好,很好,太好了!
看样子这里的路宽让马进不来。
「其他人绕过去!那可是能毁灭都市的危险分子!千万别大意啦!」
只能先逃再说,至少现在是。
所幸贫民窟一带的小路十分错综复杂。
往右,往左,再往右。
我尽可能挑窄的路逃,逃的同时边祈祷不要遇上死胡同。
被我拉著跑的沙夏尽管多次险些跌倒,仍拚命跟上脚步。
眼前视野突然开阔,变得明亮。
我们不幸跑到了大马路上。
看这里的宽度,那些马一定过得来。
路的另一头传来急促马蹄声。
「我们掉头,沙夏!」
我转头要回到窄路中。
但是——
匡当……匡当……
昏暗窄巷的另一头传来铠甲晃动的声响。
肯定正在靠近这边。
「这边!」
我只能靠消去法,往大马路上马跑来的反方向跑。
可是若考虑马的速度,我们根本不可能逃得了。
因为实际上,当我转头一瞄——看见马匹已逐渐逼近。
是银铠卫兵。
庞大身躯踩踏地面。
甚至踩凹地面的声响传来。
声响越来越大。
庞大身躯的湿热气息从头顶喷来。
转头一望。
只见银铠卫兵高举长枪。
刺眼的银色利刃舞动。
——与此同时,卫兵也跟著被远远弹飞。
「欸?」
我被吓得停下了脚步。
被弹飞的卫兵坠落到我们前方。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不过我却清楚捕捉到这一瞬间。
从建筑物上方有人飞扑而来,狠狠打飞了卫兵。
失去主人的马只能在原地踏步。
然后,站在我面前的是——
「你没事吧~?」
从一头金色短发中迸出的兽耳,不只尾巴描出翘挺弧线,身材也凹凸有致的红眼少女。
「凛!」
沙夏惊讶喊道。
而我反倒是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不过现在没空继续惊讶。
其他银铠卫兵提著长枪往这里跑来,大概是从巷弄追来的家伙。
——水从上方「哗啦!」一声洒落。
正好洒在我与卫兵之间……为什么上方会有水?
卫兵踏进水滩的下一秒——
水竟啪喀啪喀地冻结。
「什么!?」
脚突然遭到冰冻的卫兵,当场跌了个狗吃屎。
「成……成功了!?」
抬头一看,建筑物的二楼有名少女探出头来,双手也在不停摩擦。
银发之下那身宛如白雪般剔透的肌肤略略泛红。
「艾咪!」
沙夏大喊用雪魔法帮我们挡下卫兵的少女名字。
而我同样因为惊讶、疑惑和冲击,脑中一片空白。
「你们两个……怎么会在这里?」
「有话等等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逃跑才对唷~」
正如「另一名」凛所言。
*
我们避开他人耳目,再度回到都市中心地带。
虽说有凛和艾咪相助,但我们能甩开卫兵追赶只能说是奇迹。
当时在我们逃离后,考场那边似乎引发了大骚动。
有人犹豫归犹豫,仍决定追我、有人打算去通知该知道的人此事、有人逃跑、有人留在现场收拾场面。总之状况变得一团混乱。
「然后有人去通知了卫兵,让我马上遭到追捕,是吗?」
「根据街上人们的传言,老师你甚至被悬赏通缉了……还听说佣兵们因此开始行动……」
艾咪这番话让我紧张得咽下口水。
「……我作梦都没想过自己会成为悬赏通缉犯啊。」
人生就是充满意外。
「不过就算不提正职的卫兵,多亏你们两个能找到我耶。」
「是人家追踪到你的喔~」
凛略显得意地说。
「怎么办到的啊?」
「靠味道呀。人家的鼻子灵得很呢~」
「你也太乱七八糟了吧……」
看来使用身体强化术时的凛各方面都是超乎水准。
「虽然离人家的家有段距离,不过另外有一栋现在没住人,拿来当仓库用的家,总之先躲去那边要吗~」
时间逐渐接近傍晚。
对我来说「总算」到了傍晚。今天一天实在太漫长了。
我们为了避人耳目,来到凛的另一栋家。
虽然刚才她说现在都当仓库用,但这栋一层楼的平房内相当整洁。看来就算没住,也有定期派人来清扫吧。
这栋房子建在有点高度的山丘上,四周用墙围起的领地相当宽广,与附近住家也隔了段距离。因此就算制造出些许声响,也不会马上被人发现才对。
为了不让屋内光线外漏,我们堵住窗缝,于昏暗的室内点亮提灯后,才终于能稍作休息。
「我想至少这一两天都不会有人追来啦。」
解除了身体强化术的凛这么说。
「啊……我们先吃饭好吗?老师和沙夏肯定都饿了呢。」
「我记得这里好像存著乾粮,我去拿喔。」
「太感谢了……我肚子真的好饿。」
现在艾咪、凛和沙夏都在这。
三人齐聚,加上我也在,彷佛再度重现特别教室内的景象。
生命受到威胁的我没有余力,一路在她们的保护下来到这里。但是——
「你们到底是怎样啦……」
我实在忍不住不问。
「什么『怎样啦?』这是我要问的好吗?」
凛的视线变得冰冷。
「欸,那个究竟是什么啊?而且现在你还戴著耶?」
如今我又把黑色手表戴在左手腕上。
这时,我发现凛的身体微微颤抖著。
虽然她能正常与我交谈,表情中仍看得出恐惧之色。
「……抱歉瞒著你们。这是……能破坏这座都市的装置。」
「为什么……老师会拿著……那种东西呢?」
尽管相当害怕,艾咪仍勇于发问。
「为什么……是吗?」
即使没千言万语那么夸张,我心中的情绪仍是一言难尽。真要简单来说的话——
「……我无法丢弃人族遗留下的产物,才会一直拿著。」
不过如此而已。
「你以前有打算要用它吗?」凛这么问。
「……结果还是不敢用啊。所以说,我根本就不需要这种玩意……」
「那你为什么没有丢掉啊?」
「都是我——」
「沙夏。」
我喊了她,打断她说下去。
「因为对我来说……拿著它已成为理所当然。明明根本不该视为理所当然啊……」
不过,我又不能把如此危险的物品放在家中,于是一直戴在身上。
「我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耶。」
凛一副不屑的语气。
「无论是制造能毁灭都市兵器的人,制造后又一直放在身边以便随时能用的人,我们根本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
她说得十分呛辣,却也完全正确。
「以前的人族里面,应该有人只知道历史教科书里的战争对吧?再说,人族不就是因为战争才灭绝的吗?可是你们却又拿著兵器,是笨蛋不成?真的搞不懂耶。」
隔了七百年,我认识了这个时代的她们。
别说价值观,我们之间几乎什么都不同。
「老实讲,给世界带来毁灭的老师,根本是毒害啊。」
「嗯……你说得对。」
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
「可是老师你逃跑那时,沙夏也跟著一起不见了……」
这时摩擦著双臂的艾咪小声说道。
「所以我……开始想不透了。不明白老师到底是坏人,还是另有隐情才会拿、拿著兵器……」
尽管断断续续,她仍努力表达出自己的意见。
「我也搞不懂啊……既然不懂,只好亲自来确认对吧?何况我也担心沙夏是不是硬被你掳走的呀。」
凛有点不高兴地喃喃自语。
「然后当我们想追时,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如果要靠踪迹找到你们……就非得用身体强化术不可啊。」
「凛同学变身后好厉害呢!」
艾咪双眼兴奋地闪闪发亮。
「结果找到你们时,发现你们正在被卫兵追……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看到老师你们遭受攻击……觉得那样下去不行,才努力想帮你们。」
两人虽说得轻松,但这可是件大事啊。
「你们两个都好厉害喔……!没想到竟然能打倒卫兵……!」
沙夏啪啪啪地拍起手来。
「才没有,我们只是偷袭。要是正面和他们交手,早就被痛扁了喔。」
与起初认识时相比,这些孩子们著实成长了不少。
正因为这样。
「明明你们都那么厉害懂事……为什么……为什么……」
很可能会让一切努力白费。
不只如此,甚至可能受到更惨的对待。
虽然这种话由重新被她们接受的我口中说出来很无耻,但我实在忍不住。
「为什么要来救我这种人啦……」
脱口说出这句话。
「老师你还说这种话?」
凛的语气中明显蕴含愤怒。
不过接著似乎是放弃了,开始对我说:
「……我也想了很多事啊。」
凛静静说道。
「其实我真的以为又被你背叛了。因为一听到我们随时都可能被你杀掉,也难怪当时周围的人都喊著『把他抓起来』、『人族很危险』之类的话啊。」
我竟然一而再地背叛学生。
「我真的搞不懂到底该相信什么了。什么是真实?什么又是虚假?」
而且一再玩弄她们的心,让她们不知所措。
「可是就算一头雾水……我还是努力想了啊!」
凛紧紧咬牙,用力握拳。
「虽然……努力……想了啊……!」
只见拳头越握越紧的她,硬是挤出声音:
「可是那段和你一起度过的时光……骗不了人啊……!」
一起度过的时光——
「无论我再怎么思考……也觉得骗不了人……」
艾咪接在凛之后说:
「多亏了老师……不只发现新的潜力,更让我有自信觉得梦想或许能实现喔。」
艾咪摩擦著双手,缓缓低语。
「这些根本不是我……是艾咪你自己的力量啊。原本你肯定也能自己发现的……」
「或许是这样。但正是多亏了老师指点,我才开始有所改变。」
艾咪点点头,彷佛在心中重新确认了这点。
「以前我受过好几位老师指导,他们都非常认真教我……可是选择与我站在同样高度,认真想深入瞭解我的,老师你是第一人。」
那个艾咪竟然对我说了这么多话。
「出现像老师这样的人,真的吓了我一跳。现在我或许……能够理解模拟测验时老师打算做的事了。就算有点胡来,老师当时也是希望替我们创造契机呢。」
「不……那时我的行为形同在践踏你们的心灵……」
「就算是那样……我还是很高兴老师愿意面对我们『真正的问题』。真的,很高兴……」
当时我不只逊到家,还在途中犯下许多严重错误。不过,我也是认真想让她们的成绩有所进步。
我的心情传达进她们内心了吗?
「……这次我的成绩也似乎会提升。不过,其实只是我发挥了实力而已啦。」
凛也接著说。
「……就算如此,你还是像个傻瓜般陪我们解决一般人会说『这是你们自己的问题吧?』一口拒绝的问题。然后就误打误撞……算是稍微改变了我的人生吧。要是不报这份恩,我会一直记在心上啊……」
我越听胸口越痛,整颗心都快被压垮似的。
「拚了命面对我们的老师,可是我们至今都没遇过的温柔老师喔。」
连一直默默待在一旁的沙夏都这么说。
「所以我才想要相信老师。理由可不只因为你是人族喔?这点你难道不懂吗……?」
她露出的表情彷佛在责怪我怎么这么见外。
无力的人族在这个世界能做到什么?
我活下去有意义吗?
能够怀著尊严活下去吗?
我一直思考著这件事。
自己是否成为了有影响力的人?
「……我够格当你们的老师吗?」
这句话很自然地就随口说了出来。
「老师就是老师啊。」
「老师就是老师喔。」
「老师就是老师啦。」
获得她们的承认了。
在这个人族灭绝七百年后的世界,原本东西南北都不懂,也几乎没什么伙伴,就被迫加入这个只重视实力的残酷社会。即使找不出生存目的,仍非得往前进不可。但是——
我还是成为了有影响力的人。
这是我一个人绝对办不到的。
必须先与他人扯上关系,才有办法成为影响他人的人。
「多亏了老师……我才能学会如何顺利施展魔法,也因此找出拯救整族的希望。」
「我似乎也算是有了老师帮助,才能顺利发挥本领吧。」
艾咪和凛接连说道。
再来连沙夏都盯著我瞧,露出笑容。
「多亏有老师在,我才能够怀抱希望喔。」
我确实创造出了某些成果。
眼前突然模糊起来。
我赶紧按住眼窝低下头来。
因为我越想,泪水越忍不住夺眶而出。
对这三人来说,我确是一名教师啊。
「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们三人。」
缓缓吸了口气,再吐出来。
「希望你们把这当作我教的最后一堂课,仔细听清楚。」
「听是可以啦……」
颤抖著身体的凛皱起眉头说:
「但你别说得一副像要永别的感觉嘛。」
「我还有好多事……希望老师能够教我……」
艾咪也泪眼汪汪地哭诉。
「老师……我也还没请你教我最想知道的事啊……」
沙夏同样苦苦哀求。
「话虽如此,还是要做好这就是最后的觉悟,对吧?」
我这么一说,三人都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
「……过去我不断寻找活下去的意义。」
不断——或许打从七百年前起就开始了。
「不只我死了什么都不会发生,活著同样无法改变任何事,完全不是能替世界带来影响的料……这空虚得让我再也忍受不下去,心中萌生想做点什么的念头,实际上却又几乎死了心。」
打从心底接受了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但是到头来,我透过这份教师的工作与你们交流接触后,学到了人活著当然有活著的意义,这个想都不必想的真理啊。」
沙夏宛如美丽黑宝石般的双眼中,映照出其他颜色的光芒。
感觉像是代表希望之色的光芒。
「就算没有戏剧性般强大的力量,不是超越水准的天才,只要能努力活在当下——自己就一定能给他人带来影响。」
唯有这点是不争的事实。
「至少我现在就认为,尽管只有一点点,我仍成功改变了你们的人生。同样的,我也受你们影响而有所改变。」
我们一同度过的这一个半月,往后绝不会被遗忘。
「凛……你原本就有才能,加上今天展现那般活跃,将来绝对不成问题。和家族或其他的什么都没关系,尽管去走想走的路吧……要两个人一起喔。」
听了我最后加的一句话,凛虽眼眶泛泪,仍对我眨了眨眼。这个动作看上去竟有点性感,让我想到「另一名」凛。
「艾咪也一样,多亏你能在短短时间内熟稔在都会施展雪魔法的方法。即使还不算完全掌握,还是很厉害喔。我相信凭艾咪你的实力,一定能带领雪人族走下去。」
「好的……」艾咪点头时,落下了斗大泪珠。
「沙夏,这下你懂了吗?答案就是这样。」
接著,我转头面对了当今世上最需要我的她。
「就是……这样?」
「我们人族定会灭绝……其中包含我在内。或许我们直到灭绝时,都没能改变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但是——」
我几乎没出什么力,不过是她们本人够厉害罢了。尽管如此,三人仍愿意承认我是她们的老师。
所以,我可以自豪吧?
「我改变了未来或许能改变世界的三个人。这件事实将会流传下去。」
虽然三人能否真正改变世界,不等到未来也不会知道就是了。
「我确实在这个世上遗留下成果,而这些成果将会持续下去——只要你们还活著,并且将它传承下去。」
棒次会不断地,即便跨越七百年的时光,仍旧会接力传下去。
「这能否当成是你活下去的意义呢?」
就算人族这个种族灭绝,人类的型态改变,只要人类仍持续存活,我们人族就有活著的意义了。
「我还没有……展现出任何能被共和国认可的实力……」
沙夏傻愣愣地低语。
「嗯,或许是吧。不过我自认也改变了沙夏喔。」
「我……我……」
我明白她那曾经被掏空的内心,逐渐积满了泪水。
「可以……活下去吗……?」
如今,泪水终于溃堤。
「可以。」
我斩钉截铁地回应。
就算我根本还不懂多少人生哲学,仍开口说了:
「尽管活下去吧。只要你活下去,和他人牵扯上关系,要多少都能找到。既尊贵、有价值,也是这个世界所需要的意义。」
正是因为这么想,我已经算是怀著尊严,幸福活著了。
「老师……!」
沙夏扑进我怀中。
温热泪水夺眶而出。
「老师……老……老师!」
可能是受到影响了吧,艾咪同样哭著扑上来。
「我说你们……干嘛搞得跟……永别一样啦……」
做为三人中最年长者,凛努力想扮演好姊姊的角色。
「凛。」
直到我喊了她,最后她才跑进我怀中。
「老师……呜呜……」「老师……继续当我们的老师嘛……」「呜……」
四人相拥而泣。
我回想起我们刚碰面的时候。
从那里起步,所抵达的地点是这里,让我打从心底感到欣慰。
*
太阳光微微从堵住的窗缝间照射进来。
我是什么时候睡著的?
昨晚和大家聊到很晚,聊的也几乎是关于将来的事。
例如接下来做什么?怎么去做?最想实现的梦想又是什么?
都是些对明亮未来的期许。
「啊……老师也起来了吗?」
只见坐起身体的凛揉著眼,似乎也才刚醒。
「是啊……」
昏昏欲睡的脑袋逐渐被拉回现实。
沙夏和艾咪仍蜷在毛毯中安稳睡著。
「全部都睡著是不太妙呢,我们应该要有正被人追捕的自觉——」
凛从窗户缝隙间窥探外头的状况。
「我们的确是得想想该不该继续逃呢……你怎么啦?」
见到望著外头的凛杵在原地不动,我好奇地站到她旁边。
刺眼亮光掩盖了整条路。
是什么光?不是……阳光啊。
而是高高往天上举、反射了阳光的剑。
一把、两把、三把……十把、二十把……甚至更多,数都数不清。
卫兵的骑马部队将道路挤得水泄不通。
凛离开窗边,跑到其他方向的窗户,我也和她一样。
无论是东、南、西、北。
锁有方向都能看到满满的骑马部队,可不是用几百就算得完的。
在部队后方还看得到大量来看热闹的人潮。
这栋房屋与附近领地彻底遭到包围,放眼望去没有任何路可逃。
「为什么我都没发现……?魔法吗……?现在明明那么多人往这来,却听不到半点声音……难道是妨害五官的魔法!?」
凛颤抖著挤出这句话,语气听得出恐惧及愤怒。
「我们快逃吧,老师!沙夏,艾咪,快起来!快啊!」
凛摇晃起两人的身体。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我已做好觉悟。
那些家伙收到的命令是让我,甚至孩子们死亡都没关系。
状况怎么想都充满绝望。
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我却不觉得绝望。
我把手放到凛颤抖的肩膀上。
「凛,已经够了。」
感觉凛瞬间宛如消了气的气球般失去力气。
「咦……老师?」「……凛,老师,你们怎么啦……?」
我一把搂住她们三人。
我的逃亡之旅有意义吗?
我想回答,一定有。光争取到昨天晚上,就十分有价值了。
「好啦,我去去就回。」
光是这句话,沙夏就马上察觉到一切。
「老师!不行……你不要走啊……!」
她抱住我的身体不放。
「我向你们保证,我一定会回来。为了让所有人都平安生还,现在就让我去吧。」
「老……老师……」
艾咪也开始哭泣。
一旦我即将离去,有这么多人替我哀伤。
所以我必须去完成足以回报她们的事。
——部队开始前进。
最前头是一名骑著双角马的黑铠卫兵,肯定就是昨天追我的家伙。
他们入侵房屋领地内,缓缓爬上小山丘。
我打开正门,冲出屋外。
接著随即关上门。虽然很不舍,仍假装没听见后方阵阵呼喊。
建筑物正面的卫兵数量多得吓人,真的宛如一片人海。
一看见我现身,卫兵立刻举起剑,后方还有弓兵拉弓蓄势待发,魔导士也把魔杖指向我。
我将黑色手表型装置拿在右手上,高高举起。
「不准动!停下!敢再动会怎样你可知道吧!?」
我对著朝我而来的卫兵部队,以及后方的群众大吼:
「我一启动这个!这座都市马上会被炸得寸土不留!」
由于位在小山丘上,吼出的声音十分响亮。
「不管你们再怎么快!也不可能在我按下这个之前抵达吧!?」
双角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只见黑铠卫兵一举起手,后方的卫兵们便不再前进。
「要是敢攻击我!我可能会不小心按下去喔!」
我不忘出言警告弓兵与魔导士。
尽管一被攻击还是会瞬间玩完,至少现在我成功创造出胶著状态。
「你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前头的黑铠卫兵喊道。
「我知道你想抓我!我没打算做无谓的抵抗!」
「那你那好战的态度又是怎么搞的!?」
「我要你保证孩子们的安全!」
此话一出,我感觉到黑铠卫兵身后的人群有了反应。
「孩子们的安全,是吗?」
「没错!只要你答应这个条件,我就乖乖就范!」
幸好如今除了卫兵们,还有许多看热闹的群众在场,他们肯定能成为我的证人。就算对方是犯人,若当场杀害没有抵抗之意的共和国民,想必仍会引发大问题吧。
「……你手上拿的那个黑色物体,就是可恨的兵器对吧?」
「是能让兵器启动的装置……只要没了这个,我就无法使用兵器。」
黑铠卫兵闻言陷入沉思。
毕竟只要制压我和兵器,就算完成了他们的首要目的,所以我还有交涉的空间。
「……只要把那黑色兵器交出来,毫无抵抗接受逮捕,我可以答应你。」
看来我顺利达成最底限的胜利条件了。
「但是,我无权影响你日后在法庭上会遭到何种判决,孩子们也不例外。」
无法当场无罪赦免也是莫可奈何。
「好,我懂了!一言为定啊!绝对要保障孩子们的安全喔!」
我故意大声回应,让群众们都听得到。
「既然如此,你现在就投降吧。」
此时我唯有乖乖就范这条路可走。
尽管最终等在我面前的——是死路一条。
可是在我死之前,有些无论如何都想对这个世界说的话。
好巧不巧,现场聚集了许多观众,大概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再让我说一件事就好!」
我放声大喊。
虽然卫兵们作势冲上来,黑铠卫兵伸手制止了他们。
「自从我在这个世界担任教师后,发现到一件事!是我这个七百年前的人族,看了现在的世界产生的想法!」
身为历经七百年岁月再度苏醒于世上的人族,我想说——
「这个世界太过死板了!」
肯定不会错的。
「一边说奉行实力主义,结果所谓的实力也只是按照旧有基准评断!没有基准的话连给分都不会!我没说错吧。可是现行的基准却是以前制定下来的玩意!也就是照著以前很强,有实力的家伙为基准传承下来的!」
我非常清楚这是合乎常理的做法。
「但是这样一来,你们永远只能凭过去的基准评断事物!现在那些成了少数派、想要创造全新力量的家伙又怎么办?你们口口声声说有实力就尽管展现出来,却用错误的基准在评断一切!你们都没发现吗!?」
采用实力主义看似合理,事实上却遭到它产生出的歪理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们错过!甚至毁灭了能创造更多厉害东西的可能啊!」
我也是在工作过程中被紧逼,才察觉到这点。
「我在特别教室内担任教师,负责教导你们口中所谓的吊车尾学生。可是她们三人……其实潜藏著非同小可的可能性啊!」
沙夏、艾咪、还有凛。
「日后她们三人将会证明,你们宣扬的实力至上主义根本不是真的!」
我对眼前的大人们述说她们拥有的价值。
希望能因此在日后的法庭上,让我的学生们变得稍稍有利。
「你们懂为什么现在的你们无法发掘出那三人的实力吗?那是因为你们害怕新的可能性威胁到自己啊!我想不会有人想放弃现在拥有的优势和特权,可是啊——!」
既然我现在正要鼓起勇气跨出一步,应该有权利这么说吧。
「毁灭可能性的世界,总有一天也会毁灭呀!」
正因为我是七百年前灭绝的人族,这句话才有说服力。
「这个世界缺乏的,是勇气啊!」
兴奋感与剧烈心跳声在我体内横冲直撞。
「你们怕的是这个对吧!?」
我把右手举得更高,如此大喊。
群众顿时鼓噪起来。
「我想也是吧……毕竟这是能毁灭都市的兵器啊。」
而我既然持有威胁整座都市的东西,被判刑也怪不得人。
「战争与兵器,这些现在被禁止的东西,以前可是很普遍啊!不过很奇怪耶!就算如此,我为什么还一直拿著这玩意?到底想拿来做什么……」
鼓噪声逐渐变小。
「其实根本没有拿著的必要啊!但我却无法丢弃!只因为——」
这也正是眼看在这个世界就要到手的成功,最后终究没能落入我手的理由。
我张开右手。
黑色手表从掌中掉落。
这个动作让黑铠卫兵蓄势待发。
不过我比他更快抬起了右脚——
踩碎了黑色手表。
真的只在一眨眼间,它就发出「啪喀!」的声响被我踩坏了。
这可是精密仪器,虽说我施加了压力,应该也不会因此启动。而凭现今人族的技术,想修理也办不到。
「——我没有足够的『勇气』舍弃它啊!」
我觉得一切问题都和勇气有关。
「你们也鼓起勇气去改变世界嘛。」
这下我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你把兵器……破坏了吗?」
黑铠卫兵这么问。
「嗯,没错。」
我主动朝卫兵们缓缓走去,举起双手表示我无抵抗之意。
只见黑铠卫兵右手一挥。
卫兵们再度开始往前进。
可谓毫不留情的冲撞。
双角巨马瞬间来到我眼前。
那股魄力吓得我以为要被吃了。
而且骑在马上的黑铠卫兵,更扛著远超过他身高一倍的长枪。
「抓起来。」
黑铠卫兵一下指令,马上有两名卫兵下马从左右抓住我。
「嘎!?」
被狠狠压倒在地,双手反绑到背后。
我丝毫无法动弹,铁制铠甲压得我骨头都快断了。
「老师!」「老师!」「……老师!」
——传来三人的声音。
我明明叫她们待在屋内,结果还是跑出来了吗?
感觉到又有数名卫兵下了马。
「他又没抵抗!欸你们干嘛啦!?」「暴、暴力是不好的……哇哇!?」「老……老师!!」
孩子们同样被抓起来了。
「欸你怎么对孩子动手动脚啦!!」
黑铠卫兵举起手臂。
长枪尖端刺穿了被压制住的我眼前的地面。
倒抽一口气。
死亡近在咫尺。
「很可惜的,我杀了你也无所谓……不,其实上头要我在此解决你。」
——什么?
「欸我们不是讲好——」
「先毁约的人可是你。我的条件明明是要你交出兵器,你却把它给破坏了。从那个当下起,约定就不成立了。」
不是吧——
要结束了吗?
我要死了?
在这里?
我自认为做好了觉悟。
可是、可是、可是可是可是——
当死亡实际降临在眼前,哪有人不怕的?
我被吓得发不出声音。
「你们是想对人家怎样啦……!?」
「请……请住手!」
「嘎!!」「哇!?」
凛的慵懒语调,以及吹来的寒风,表示凛和艾咪使用了力量。
「人家怎么会让他死……呜!?」
「呀!?好、好痛!」
可是两人马上就被压制住了。果然对上这么多认真起来的卫兵,实力连比都无法比。
「你的学生们还挺凶暴的啊……但或许可以算勇敢呢。」
他举起刺进地面的长枪。
长枪反射阳光,闪烁刺眼亮光。
这次当真直朝我刺来——
「为什么啦————!?」
一声悲痛万分,宛如惨叫的吼声响遍四周。
长枪不再继续前进,而对准我停了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力量都没有!?什么都做不到啦!?都这种时候……事情都变成这样了……为什么!为什么」
彷佛崩溃般嘶吼、哭喊。
这是我头一次听见她感叹自身的无力。
「我为什么……什么都办不到!也没有保护老师的力量啦!?」
沙夏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我打从心底悲叹。
明明死亡离我咫尺之遥,内心却一片平静。
因为我好高兴。
像她这样能为了谁认真的人,往后肯定会有人全力帮助她。
世界会这样持续传承——
持续改变。
就算不是现在,也一定能在未来某个时间点。
泪水从我眼中夺眶而出。
「要是有力量……使用魔法的力量……保护老师的力量!!」
沙夏嘶吼到几乎要吼出血来——的这个当下。
强烈白光在眼前爆开来。
简直亮得如太阳般的强光让我不禁闭上眼。
响起「呜哇!?」「什么!?」的叫声,看来压制住我的卫兵也被突来的强光照得睁不开眼。
没想到下一秒,突然刮起剧烈强风。
「哇啊啊啊啊啊!?」
手被绑住的我无力抵抗,就这样被风吹得在地上滚了几公尺,连压著我的卫兵也被吹飞了。
我人躺在地上,而「那个」高高在我正上方飞著。
一只巨大银龙。
「…………怎么……搞的……?」
我怀疑起自己的眼睛。那家伙是从哪冒出来的?可是看起来,银龙确实就飞在天上。
银龙缓缓盘旋下降,我则坐起身体。
只见龙最后拍了几下翅膀,以双脚在我身旁著地。
远比我大上十几二十倍……总之就是巨大无比,和当时我用雷射打倒的那只黑龙有得比。
最重要的,这只银龙看起来好美,好有威严。
『嘎吼————!』
龙放声咆啸。
马鸣声顿时四起,紧接著像是要逃离龙附近一齐冲了出去,甚至能看到卫兵因此被甩下马。
闪闪发亮的银线晃呀晃地飘落下来。
堪称如诗如画的景象。
我观察起落在膝盖上的银线……恐怕是龙的羽毛。
反射光线而闪闪发亮的银线看上去几乎呈透明。
——这种线我有印象。
沙夏持有的随身物品中,大多数材质都与这种线相同。
我转头环顾,艾咪和凛、其他卫兵都倒在地上,连那名黑铠卫兵都单膝跪在地上。
当中唯有沙夏简直像在操控银龙似地站在原地。
全身包覆著白光。
她一头长发飘起,彷佛周遭有股不可思议的磁场。
前方更浮现出一个奇异圆形……是魔法阵?
「召唤……魔法……?」
黑铠卫兵喃喃自语起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那是只出现在传说中的……!」
我不懂他有多震惊。
不过我至今从未听过有所谓的召唤魔法存在。
这就是沙夏的魔法?所以她到现在才会徒有庞大魔力而无法使用?也就是说圣灵族,沙夏她会的是没有其他种族会用的召唤魔法?
这般奇迹未免太刚好,刚好到难以置信。
不过,或许要让沙夏这名少女的力量觉醒,除了这个当下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我想如此相信。
因为此处正是我这个人族历经七百年再度苏醒,一个充满奇迹的世界。
不只我有所改变——世界同样在改变。
「这就是……我的力量?你愿意把力量……借给我吗?」
看样子沙夏本人也搞不清楚发生什么事。
但是产生的影响极为惊人。
周围的卫兵不是拔腿逃跑,就是乖乖趴在地上。
连黑铠卫兵都把他手中那把形同性命的长枪给弄掉了。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赢得过真正的龙。
「老师。」
全身被白光包覆的沙夏喊了我。
「怎、怎样?」
瘫坐在地,双手被反绑的我出声回应。
「该怎么做……才是正确的呢?」
她对我拋出如此质问。
「我想我和这孩子,就算面对在场所有人也赢得了。」
立场彻底颠倒过来。
「可是如果让这孩子在这里肆虐……会波及到一般民众。」
沙夏这句话让卫兵们彻底失去战斗意志。
「啊……」「饶了我……」「别杀我啊……」
我们或许得到了压倒性的力量,但是……
「沙夏……别那么做。」
「别那么做……是什么意思?」
「让那只龙回去吧……总之别发动攻击就是。」
「那老师你怎么办!?」
「就……我是不知道和他们争起来会怎样,但至少我不会被杀了……相信你们也没打算再战下去了吧?」
我转向黑铠卫兵这么问。
「咕……可是……」
瞧他恨得牙痒痒的,似乎也有无法退让的理由。
「能否让吾参与这场仲裁呢?」
一股熟悉声音传来。
「兵器确实已被破坏,这下子人族手中没有能招来危险的东西啦。」
「……你是谁!?」
黑铠卫兵问道。
「是不是呀,人族的?」
龙人族的法葛尔接著问我。
「法葛尔老师……为什么你会……」
一脸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介入我们之间呢?
「哼,想问的可是吾啊。银龙这种生物……吾只在传说中听过吶……」
法葛尔显得一脸不悦。
「这位勇猛的共和国卫兵呀,吾清楚阁下认为吾没有能力挑起这里的大梁。」
法葛尔重新面对黑铠卫兵。
「不过吾既是这家伙的顶头上司,也是那边那三名学生的老师,也就是负责照顾他们的人。若要论及他们的处置,让吾也参与并无不妥。」
「唔……」
「吾明白阁下也是奉命来到此地,不过请阁下仔细思考,有利于吾等共和国发展的必要条件究竟是什么。」
「而且——」
这时又响起了一股清澄透彻的声音。
「如今现场有连我们森人(精灵)族都不晓得的传说级召唤魔法,与您收到命令时的情况已大不相同了。」
是森人(精灵)族的蕾菈。
我只能愣愣地张口望著她登场。
「我想那边的人族可能创造出的无限可能性若在此遭到断绝……想必这个国家的协会可不会接受吧?。」
「……我已经清楚,两位是为了共和国著想。」
黑铠卫兵拾起弄掉的长枪。
接著把它往地面一插。
「因此……我无法决定该如何处置他……」
这也就是说——
「……全部交由协会判断吧。」
——现在我没有生命危险了?
「太……太好……得救啦!我还以为死定了……喂,沙夏!你听到了吧,已经没必要让那家伙肆虐啦。」
「我、我知道……可是——」
沙夏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可是?」
「我不知道怎么让它回去啦……」
「喂!?」
『嘎嘎——!』
龙口中喷出白色光线。
贯穿上方的云,直冲天际。
「……再来的事吾可不管。光是看到这种只在传说中的生物出现在眼前,就让吾头痛不已啦。」
法葛尔丢下这句话后作势要离去。
「等、等等啊,法葛尔老师!」
「……怎么?」
「没有……那个……非、非常感谢您!」
不晓得该说什么的我只好先道谢。
法葛尔一听,狡绘地扬起嘴角。
「在实力主义至上的世界,不让你这有实力的男人好好干活,可说不过去吶,对吧?」